陳夢蝶
(浙江大學外國語言文化與國際交流學院,浙江 杭州 310058)
委婉語是存在于大多數(shù)語言中的一種普遍語言現(xiàn)象。它通常是人們由于出于避諱、禮貌等目的,有意地運用語音、語義、語法等手段而形成的對某些事物的非直接語言表達(邵軍航,2008),屬于非字面語的一種。其產(chǎn)生與語言所處的文化環(huán)境緊密相關,反映文化特征。在中國文化背景下,漢語學習者理解和掌握漢語委婉語的情況必然會影響交際。因此,研究他們對漢語委婉語的理解對對外漢語教學領域具有重要意義。
語義透明度是指復合詞的語義可從其所組成的各個語素的語義推知的程度,其操作性定義為整詞與其語素的語義相關程度(王春茂、彭聃齡,1999)。研究表明,語義透明度會在不同程度上影響漢語學習者對漢語詞匯的理解和學習。李曉翠(2017)研究語義透明度對東南亞來華留學生漢語合成詞習得影響發(fā)現(xiàn),雙音節(jié)合成詞的透明度高低顯著影響學習者猜測合成詞的正確率,高透明度合成詞猜測更容易。干紅梅(2008)研究語義透明度對漢語閱讀中詞匯學習的影響發(fā)現(xiàn),透明度影響顯著,透明詞的學習效果顯著好于不透明詞。吳杏紅(2012)指出成語的語義透明度會影響高水平留學生對成語的理解,高透明度的成語更易于理解。因此,語義透明度是詞匯層面影響漢語詞匯理解、習得的因素之一。語境即語言環(huán)境,語境的有無、位置的前后、與目標詞之間的語義強度、語義和句法關系等都影響目標詞的識別、學習和記憶(李俏、張必隱,2003)。王鐘華(1999)指出,句子語境在留學生漢語詞匯學習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利用語境猜測詞義的方法是留學生漢語學習的一種重要技能。因此,語義透明度和語境都是詞義理解的影響因素。
前人對非字面語意義通達的心理加工方式主要集中在隱喻、反語和雙關上,對委婉語的研究很少。Giora(1997)就非字面語的理解加工方式提出了“分級凸顯假說”,認為顯性意義是貯存在大腦或心理詞典中編碼的意義。決定意義顯性程度的主要因素包括使用頻率、熟悉程度、約定性以及典型性。因此,本研究希望回答以下問題:
(1)語義透明度和語境是否會影響高水平漢語學習者理解委婉語?
(2)作為非字面語的一種,高水平漢語學習者對委婉語的理解是否也遵循“分級凸顯假說”?
本研究采用2×2兩因素實驗設計。自變量為委婉語語義透明度(低、高語義透明度兩種)和語境(字面、委婉語境兩種),因變量為被試對測試詞字面義和委婉義理解的正確率。
被試為浙江大學的21位留學生,他們來自韓國、埃及、泰國、羅馬尼亞、馬來西亞、蒙古國、俄羅斯、匈牙利等八個國家,漢語水平等級均達到HSK5級及以上。
1.基礎語料收集。選取《漢語委婉語詞典》(張拱貴,1996)中60個漢語母語者熟悉的或由常用字構成的復合詞委婉語,以確保留學生對委婉語的理解不會受漢字的難易程度影響,每個委婉語字數(shù)在2-4之間。
2.語義透明度測試。對基礎語料中的委婉語進行語義透明度測試,以此選出正式測試材料。測試采用問卷形式,將所有委婉語納入五點量表,分為“很沒有關聯(lián)”“比較沒有關聯(lián)”“關聯(lián)度一般”“比較有關聯(lián)”“很有關聯(lián)”五檔,共17位漢語母語者填寫問卷,問卷均有效。他們被要求判斷委婉語字面義和委婉義的關聯(lián)程度。統(tǒng)計每個委婉語得分的平均數(shù)和標準差,去除標準差大于等于1.5的委婉語,使其語義透明度高低盡量集中。又去除不易設置字面語境的委婉語,最終得到26個委婉語,平均得分為2.65-4.53。
3.語境測試。將這26個委婉語平均得分按從低到高順序排列,前13個列為低透明度組,后13個列為高透明度組。前者平均得分3.02,后者平均得分4.17,獨立樣本T檢驗的結果為p<0.05,兩組語義透明度有顯著差異,可用于語境測試。為26個委婉語編寫字面語境和委婉語境句子各一句,為排除語境位置和語義類型等因素的影響,語境均設置為前語境,且為同義語境。共發(fā)放21份紙質問卷,14份有效。被試被要求閱讀每句測試語句,并寫出對劃線加粗的測試委婉語含義的理解。
用SPSS20.0統(tǒng)計被試在每種條件下對委婉語測試詞理解的正確率,結果如表格所示。
表1不同語境類型在不同語義透明度的正確率統(tǒng)計表
由上表可知,無論在何種語義透明度條件下,字面語境中委婉語理解的正確率總是高于委婉語境。筆者對正確率做了配對樣本T檢驗,檢驗數(shù)據(jù)顯示:(1)對于低透明度組,t=5.19,p<0.05;對于高透明度組,t=1.46,p>0.05。即低透明委婉語在字面語境中理解的準確率顯著高于委婉語境;高透明委婉語在字面語境與委婉語境中理解的準確率無顯著差異。(2)對于字面語境,t=3.51,p<0.05;對于委婉語境,t=0.43,P>0.05。即在字面語境中,低透明委婉語理解的準確率顯著高于高透明委婉語;在委婉語境中,低透明委婉語與高透明委婉語理解的準確率無顯著差異。
筆者進一步對數(shù)據(jù)進行回歸分析,結果顯示:F(2,49)=9.35,P<0.05。即語義透明度與語境類型之間的交互效應顯著。
以上結果表明:語義透明度在高水平漢語學習者對委婉語字面義理解時有顯著影響,且他們對低透明度的委婉語字面義理解要高于對高透明度的委婉語字面義理解。這與吳杏紅(2012)得出的結論有出入,其原因可能是低透明度組委婉語作為整詞的字面義在日常生活中更常使用,例如“大事”“下水”“門”。而高透明度組中的個別委婉語作為整詞的字面義對他們來說較為陌生,例如“脫手”“鐵窗”;有的又含有中國文化背景,例如“拜天地”“繡花枕頭”,因此加大了他們的理解難度,導致低透明度委婉語字面義的理解反而高于高透明度委婉語。而語義透明度對委婉語委婉義理解影響不顯著,說明理解委婉義的加工方式與字面義不同,一個詞的語素義與整詞的委婉義無關,不易由語素義推測出整詞的委婉義。
從語境角度來看,語境對低透明委婉語的理解發(fā)揮作用,即高水平漢語學習者在語境中對委婉語字面義的理解要顯著高于對其委婉義的理解。而在高透明委婉語的理解中,語境對字面義和委婉義理解產(chǎn)生的作用并沒有顯著差異。通過觀察被試問卷的具體回答,本研究支持語境對猜測語義有一定的幫助,無論是對字面還是義委婉義的理解。但筆者認為,語境并不是影響高水平漢語學習者對委婉語理解的唯一因素,除語境外,自身經(jīng)驗和心理詞典的積累也在很大程度上有利于字面義的通達。相比之下,對于委婉義的通達,除語境因素作用外,高水平漢語學習者也依賴于委婉義的使用頻率、熟悉程度和約定性(Giora,1997)。例如“綠帽子”的委婉義約定性極高,其委婉義“出軌”的使用頻率也高于字面義“綠色的帽子”。因此,這類委婉語的委婉義理解情況較好。
語義透明度與語境的交互效應體現(xiàn)在:只有在字面語境中,語義透明度才會對高水平漢語學習者的委婉語理解產(chǎn)生影響;只有在理解低透明委婉語時,語境才會對高水平漢語學習者的委婉語理解產(chǎn)生影響。
本文以問卷的形式對語義透明度和語境對高水平漢語學習者委婉語理解進行了實證研究,實驗結果表明:
(1)語義透明度和語境對高水平漢語學習者理解委婉語有影響。在字面語境中,語義透明度影響顯著;語境對低透明委婉語理解的影響顯著。
(2)委婉語作為非字面語的一種,高水平漢語學習者對其理解過程也遵循“分級凸顯假說”,偏向于對使用頻率高、規(guī)約度高、熟悉度高的委婉語的委婉義理解較好。
以上實驗結果一方面有助于我們了解委婉語理解的機制,另一方面也對對外漢語教學中的委婉語教學有指導意義。教師在教學過程中應利用語義透明度和語境的影響,加深學生對委婉語字面義的理解。同時,要多使用規(guī)約的委婉語的委婉義,引導學生對這類使用頻率高的委婉語產(chǎn)生注意,加深理解,并學會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