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姝

春來書林綻新綠，凝聚了梅影女士心血的新作《黃庭堅：因風(fēng)飛過薔薇》問世了。作為宋四家系列小說“北宋星空下”之一，全書由主人公黃庭堅小時開始，以生動筆墨再現(xiàn)北宋書法四大家之一、蘇門四學(xué)士之首、江西詩派之開山黃庭堅波瀾跌宕的一生。同時，由正側(cè)兩方面入手，描寫他和蘇東坡、王安石、秦觀、晏幾道等人交往的經(jīng)歷，再烘托以王安石變法，以及北宋黨爭的時代大背景。浙江古籍出版社總編輯壽勤澤說：“這是一部運用女性作家獨有的柔美筆調(diào)把一代巨匠黃庭堅寫得栩栩如生的新書，讀來妙趣橫生?！?/p>

此書驚蛇入草，書成不知絕倒。

自擬懷素前身，今生筆法更老。

——黃庭堅 《墨蛇頌》

常有朋友問：看黃庭堅楷書，不似顏歐之端肅、趙柳之俊逸，特立獨行，長手大腳，我并不喜歡，他為啥能在宋四家中名列第二？

我想了想，這樣回答：

中國書法的精神，四個字：“氣韻生動”。所以，晉人書法，后人美之曰“晉書尚韻”。那么，能完整體現(xiàn)這個“氣韻生動”最好的書體是什么呢？草書、大草。

因而，自古只有“草圣”“草狂”，并無“楷圣”?！皶ァ蓖豸酥?，基本上以行、草名世。但楷書是基本功，又很重要。

四家之中，蔡襄小字楷書可稱冠冕，東坡、米芾行書精彩萬分，如果要拿這兩種書體來比較，大概山谷只能叨陪末座，信為其短。他的所長在哪里呢？大草、長卷。

山谷一生恃才傲物，九牛不回，魯且直，但他評價自己的草書：“自擬懷素前身，今生筆法更老?！庇终f：“如此草字，他日上天玉樓中乃可再得耳！”“書尾小字，唯余與永州醉僧（懷素）能之，若亞棲（唐代書僧）輩見，當(dāng)羞死?！焙敛恢t虛，相當(dāng)自負(fù)。

觀山谷存世長卷以及大草作品，在學(xué)習(xí)前人基礎(chǔ)上，特別講求創(chuàng)新：筆法的提按使轉(zhuǎn)，筆勢的正側(cè)、起倒、逆順、徐疾，墨色的濃淡枯濕，結(jié)字的收放、伸縮、險夷，無不恰到好處，是激情的爆發(fā)，紙上的詩篇，更是以生命書寫的線條的舞蹈。

光芒四射，才華四溢，出乎法度，又在法理之中。

由此，長卷《砥柱銘》的天價，便不足為奇、自然而然了。

他的大草，張長史、釋懷素之后，千年以來，一人而已。

士大夫胸中不時時以古今澆之，則俗塵生其間，照鏡則面目可憎，對人亦語言無味。（《小子相懶書帖》）

正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

面對山谷，后世袁枚曾感嘆：“書到今生讀已遲?！?/p>

精彩章節(jié)欣賞

落木千山天遠(yuǎn)大

一名二十左右青衣男子掀簾下轎。他轉(zhuǎn)身拱手，向轎夫致謝，隨之信步走向河岸。

春天的金色的油菜花布滿河谷兩岸，青油油的茶樹在陽光中閃著光。一群采茶女歡快地唱歌來著，手指在茶尖不停舞動，要趕在清明前采摘最好的嫩芽以制茶。大河寬闊，江流悠緩。男子駐足，深深吸進(jìn)一口春天新鮮的空氣：“這就到雙井了。”他個子不高，身著素凈的布衣，眉目厚實。眉宇間的書卷氣，仿佛在告訴田間有意無意停鋤看向他的幾名農(nóng)人，這是個讀書人。

對過土路上，一個虎頭虎腦、方面大口的六七歲牧童騎著一頭大牯?？羁疃鴣?。他手中拿著一管竹笛，口里唱道：

騎牛遠(yuǎn)遠(yuǎn)過前村，短笛橫吹隔隴聞。

多少長安名利客，機關(guān)用盡不如君。

男子駐足，饒有興味地看著牧童：“小童，家住何方？姓甚名誰？誰教你歌來此曲？”

小童答道：“何勞人教?本小童自唱自吹。敢問尊長，看似面生，并非本土人士，從何而來，將往何方？”

男子驚喜：“魯直，你是魯直？！哈哈，看來舅父為你取字‘魯直’果真恰切，既‘魯’且‘直’，真乃黃門庭中即將成才之參天巨木一株也！——于此春日，英姿颯爽，臨風(fēng)挺立?！?/p>

小童跳下牛背，拱手施禮：“舅父，外甥失敬。母親自早上起，坐下站起若干回，正在家中急切盼望舅父到來呢?！?/p>

宋仁宗皇祐三年（1051年），江南西路洪州分寧（今江西修水縣）雙井村。

分寧的修河發(fā)源于境內(nèi)黃龍山，一路水急灘險、一波三折，但湍急的河水流經(jīng)雙井后，卻仿佛一面大鏡子般豁然開朗，又如弦月彎彎亦寬寬，銀光閃閃，敞敞亮亮，悠悠流遠(yuǎn)。

小童的家，就在雙井村中。房屋所在地勢猶如一把碩大的睡椅，安坐大地之上：北面背靠杭山，東西兩邊的小山包像椅子的扶手，屋前是清幽幽湯湯流淌的修河。因屋子依山面水，自來看風(fēng)水的先生，就認(rèn)定這是一塊難得的風(fēng)水寶地。

小童出生于仁宗慶歷五年（1045年），到今年七歲了，適才和他說話的男子，是他在江州（今九江）任府判官（簽判）的舅父李常。李常字公擇，分寧左近南康軍建昌（今江西永修縣）人。李常前年剛剛進(jìn)士及第，而今為官地方，就在這離家不遠(yuǎn)之處。

宋朝黃庭堅草書《諸上座帖 》

小童名叫黃庭堅，譜名叔夜，字魯直，家中可稱世代書香。他的父親黃庶，字亞夫，乃慶歷二年（1042年）進(jìn)士。黃庶這些年輾轉(zhuǎn)長安、鳳翔、潁昌（許昌）等地幕府做事，去年辭職返鄉(xiāng)；而今接到潁昌守文彥博書信，邀其入幕，不日即將動身。黃庭堅兩三歲即隨父離開家鄉(xiāng)，所以他見到舅父，卻是不認(rèn)得。

黃庭堅把牛交給下人，拉著舅父，一蹦一跳走入客堂，對母親李氏夫人嚷道：“母親，您瞧，誰來了？”

李氏看到弟弟，一時無語。用手帕擦著眼淚，繼而哽咽：“弟，五年多不得見了?！?/p>

李常笑道：“姐姐不必感傷，外甥都長這么高了，該高興才是。”

黃家的房屋，不顯奢華，清朗中反而帶有幾分寒儉，看得出男主人并非得志之人。的確，黃庶自進(jìn)士及第以來，未見富貴，因而也只能維持溫飽、不及小康。

姐弟倆坐下說話，黃庭堅笑瞇瞇站立旁邊。

李常對姐姐說道：“姐，您才三十剛過，這就有白頭發(fā)了?！?/p>

黃母嘆氣：“兩年前鳳翔生下叔獻(xiàn)，上月又生叔達(dá)，這大小一家將近二十口，事事需要操勞。唉，不但頭白，心內(nèi)更是滄桑無比。”

李常道：“姐姐大福之人，勿憂。弟看而今魯直讀書，已見眉目，值得欣喜才是。”

他轉(zhuǎn)頭對黃庭堅說道：“所吟唱詩句，原非尋常兒童可為?！?/p>

黃母回答：“魯直讀書向來用功，前日你姐夫還夸贊他呢。若說念書，在這世上，恐怕沒幾人趕得上公擇弟你，魯直能學(xué)上弟之一二，為姐也就心滿意足了?！?/p>

黃庭堅恭敬向舅舅施禮問道：“舅父，外甥昨夜讀書，卻有一處不解，特請教您?！?/p>

繼之朗聲言道：“外甥讀《世說》，中有一則：謝公始有東山之志，后嚴(yán)命屢臻，勢不獲已，始就桓公司馬。于時人有餉桓公藥草，中有遠(yuǎn)志。公取以問謝：‘此藥又名小草，何一物而有二稱?’謝未即答。時郝隆在坐，應(yīng)聲答曰：‘此甚易解，處則為遠(yuǎn)志，出則為小草?！x甚有愧色?；腹恐x而笑曰：‘郝參軍此過乃不惡，亦極有會?！埥叹烁福挠泻紊钜?？外甥百思不得其解，亦還未來得及問父親。”

李常答道：“謝安曾隱居?xùn)|山三十余年不仕，此時入桓溫帳中，雖‘東山再起’，世人借藥草遠(yuǎn)志、小草以諷之——用意乃是，你謝安不能自守清貧之‘遠(yuǎn)志’，不過是一趨世之‘小草’爾。老杜有《佳人》詩句曰：‘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亦用此典。老杜作詩，無一字無來處，汝父學(xué)之，魯直亦應(yīng)留心。”

黃庭堅恭敬點頭。

此時女傭跑出來大聲喊道：“夫人，快快，知命少爺（叔達(dá)）拉屎在褲子上了?！?/p>

黃庭堅行楷《砥柱銘》 。整卷長八米，抄錄唐代魏徵《砥柱銘》。此大字行書凝練有力，結(jié)構(gòu)獨特，長槍大戟，為山谷標(biāo)志性書風(fēng)。2010年6月3日晚舉行的保利5周年春拍會上，《砥柱銘卷》以3.9億元落槌，加上傭金4.368億元成交，創(chuàng)造了中國書畫拍賣史新紀(jì)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