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

這是一種沉淀了喧囂，過濾了浮躁的至靜之境，這種靜屬于托素湖的早晨。

多年前的那個初秋，我和罡徒步游覽托素湖。

初秋的柴達(dá)木天空湛藍(lán)，草原金黃，祁連山扶搖的雪峰上白雪皚皚，陽光明凈，這個巨大的雪的華蓋熠熠生輝。

在懷頭他拉鄉(xiāng)離開青藏公路后，我和罡向托素湖走去。多年來，徒步托素湖始終是一個在我心頭縈繞不散的夢想。

托素是一個蒙古族少年的名字。相傳許久以前，部落的頭人看上了托素的戀人，便打發(fā)托素到很遠(yuǎn)的鹽澤背鹽。那是一條充滿險情的艱辛之旅，部落中的許多男兒，都一去不返。狠心的頭人，想用這樣的方法置托素于死地。

果然，托素中了頭人的奸計，他死在了背鹽的路上。

一天天，一年年，背鹽的托素始終沒有回來，他的戀人可魯克望眼欲穿。

一只大雁將托素的死訊告訴給可魯克?？婶斂艘宦钒仙嬲业搅送兴亍Ｋ臏I水浸濕了托素背上的鹽袋，最終化作了一個鹽水湖，這個湖泊就以托素命名，而可魯克則化作了依偎在托素身邊的淡水湖。

這當(dāng)然是一個傳說，可這又不僅僅是傳說。在懷頭他拉草原上，有關(guān)托素和可魯克的傳說世代流傳，這個充滿了無限溫情的傳說，一代又一代，涵養(yǎng)著牧民們豐富而多情的性情。

磕磕絆絆，蜿蜒曲折。腳下的路是一條被世世代代走向湖泊的人們虔誠的腳步踏出的羊腸小道，而這條路，是指引我們走向托素湖的唯一的路標(biāo)。

在這個匱乏愛情的年代，托素湖在想象中完成了人們對愛的祭奠。

繞過一座沙丘后，一片巨大的紅草灘驀然闖入眼簾，一路上只顧埋頭走路的罡，不禁發(fā)出了一聲驚呼。

我叫不出那種植物的名字，卻被它殷紅如血的色彩所著迷。大片大片的紅，從腳下直鋪天際，轟轟烈烈，如夢似幻。

一條小溪從紅草灘上流過，幾匹駿馬在小溪邊飲水覓食。周圍靜極了，似乎最后一縷風(fēng)聲，也在這無邊的寂靜中消散。這分明是一個童話，這個童話屬于秋天，這童話也只能屬于秋天。

沒有任何語言能抒發(fā)大自然帶給我們的感動。我和罡在這片紅草灘前長久佇立，沒有交談，只有感慨。

繼續(xù)上路時，已是晌午時分。這是柴達(dá)木盆地一天中陽光最熾烈的時刻。無邊無涯的熱浪滾滾襲來，柴達(dá)木初秋的幽寒在這樣的熱浪的撞擊中支離破碎。

灼熱的空氣壓迫著我們的呼吸，我們的腳步越來越遲滯。最終，我們在一個草墩后坐了下來。草墩的陰涼化解了我們的疲乏，我們?yōu)槟茉诼猛局姓业竭@個小小的驛站而激動。

草墩也是一些小動物的避難所。一只心懷戒備的沙蜥從草窠中鉆了出來，探頭探腦，仿佛是在覬覦著什么，小小的一片清涼，激活了它體內(nèi)的活力。

因?yàn)闇夭畹脑颍痪煤鬅崂吮阕孕型巳?。涼風(fēng)撫面。絲絲縷縷的風(fēng)中，我們再一次感受到柴達(dá)木秋日特有的清涼。

跨過一條河流后，遠(yuǎn)遠(yuǎn)地我們看見不遠(yuǎn)處的山頭上有經(jīng)幡飄揚(yáng)，托素湖即在眼前了。

這是一條連接托素湖和可魯克湖的水道，正是這條河造成了兩湖一咸一淡的奇跡，它是巴音河在柴達(dá)木盆地派生出的眾多河流中的一支。

巴音河發(fā)源于祁連山，它由北向南一路浩浩蕩蕩，流經(jīng)澤令溝、尕海、戈壁等地后注入可魯克湖。因?yàn)橛辛税鸵艉雍铀难a(bǔ)給，可魯克湖呈現(xiàn)出一派水草豐美、沙鷗翔集的生機(jī)景象。而后，可魯克湖的湖水，又通過這條狹窄的河道注入了托素湖。托素湖是一個封閉的湖盆，柴達(dá)木盆地灼熱的陽光日復(fù)一日地抽光了湖中的水分，將細(xì)小的鹽粒留在了湖水中，久而久之托素湖便成為了咸水湖。

我不知道該如何去表達(dá)第一眼看到托素湖時那種激動的心情。

當(dāng)我和罡翻過那座扎著經(jīng)幡的土山時，一片金色的沙漠呈現(xiàn)在了眼前。那是一種人間少有的純凈的色澤，大片金黃在秋日的陽光中盡情鋪展，似乎是在宣泄著內(nèi)心的激情，又似乎想用內(nèi)心的激情感染世界。點(diǎn)點(diǎn)石英在黃沙中閃爍，那夢幻般的星星點(diǎn)點(diǎn)，像極了美妙旋律中跳動的音符，傳達(dá)著樂曲中最微妙的悸動。有趣的是，在沙灘盡頭還矗立著一座座山包，這些山包造型奇特，體量巨大。許久之后我才知道，若干年前，這些山就是湖岸，是湖水的沖擊，將它們打造成了今天的模樣，又是湖水的退卻，將它們遺棄在了沙灘的盡頭。它們是托素湖最后的守望者。守望需要一種虔誠，一種對日月輪回時光流轉(zhuǎn)的漠然，而這些土山已在時光中完成了內(nèi)心的修持。

沙灘盡頭，那道青藍(lán)就是托素湖了。

我和罡在山坡上靜坐。日影西斜。西斜的日影將巨大的云影投映在浩瀚的沙地上，于是，整片沙地便生動了起來。這沙地是云的畫布嗎？它們盡情地在這里抒寫著激情，描畫著夢想。它們也將身影投映在托素湖上，可那分明就是一種眷戀，繾綣中我能感受到天地間有柔情蕩漾。

不知坐了多久，我們才漫步下山，在托素湖邊扎下帳篷。今夜我將在托素湖的漫天星光下體味愛情的蘊(yùn)藉。

托素湖的星空純凈得令人心動。夜幕藍(lán)到了極度，點(diǎn)點(diǎn)繁星點(diǎn)綴其間，宛如是一種無言的誘惑，在仰望星空的剎那，我的內(nèi)心收獲了一份從未有過的寧靜。

我在托素湖星光的撫慰中沉沉睡去，無夢無痕，酣暢淋漓。

醒來時天光熹微，罡的鼾聲在薄薄的帳篷中起起伏伏。鼾聲中我感到了柴達(dá)木盆地秋日的幽寒和這個夜晚，帶給他的靈魂的放松?？劬o衣扣，我悄悄地爬出帳篷。

迎接我的是這樣一組畫面——遙遠(yuǎn)的山嵐沉浸在薄薄的晨曦之中，簇簇山影朦朦朧朧，若隱若現(xiàn)。湖水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天地被一派靜謐所籠罩。無邊的靜謐中，一道微紅在湖的東岸顯現(xiàn)，狀如酡顏。

幾乎是剎那間，整個湖面便豁然亮了起來。大片大片的紅，大片大片的紫，大片大片的黃，如潑似染，眨眼間便鋪滿了湖面，湖水立刻沸騰了起來。

我被這幕人間奇景驚駭?shù)靡粍右膊荒軇?，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眼睛忘記了眨動?/p>

激越的心跳漸漸平復(fù)，而托素湖也變幻了模樣，不知何時，那紅，那紫，那黃已然退卻，一種從未見過的金色，從湖水深處浮了上來，沉甸甸又輕盈盈，天地間一派輝煌。

俄頃，就連這金黃也退去了，托素湖的湖水再次回歸到了藍(lán)色。那醉人的藍(lán)，純粹得就像一杯美酒，僅僅是小小地抿上一口，都會將你的心魂攝去。

大地從神話的氛圍中醒來，不遠(yuǎn)處的一聲鳥鳴，劃破了托素湖的沉寂。新的一天開始了。此時此刻，再去端詳托素湖，波光粼粼的托素湖仿佛一下子從廣袤無垠的草原深處站立了起來，這分明就是一個瀟瀟灑灑心高志遠(yuǎn)的偉男子，他睥睨一切，他目光深邃，面對他你只能仰視。

不知何時，罡在我身后靜靜佇立，眼眸中的火焰，被托素湖的朝陽點(diǎn)燃。

作者簡介：李皓，上世紀(jì)70年代生人?，F(xiàn)為《西海都市報》?？扛敝魅?，青海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華夏人文地理》《青海日報》《北京晚報》等報刊。出版有《貴德的歷史》《新聞中的海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