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崗
上大學在太原,那時候從家到學校之間的數次往返都是乘坐火車,而且是那種速度慢、??空军c多的綠皮火車。盡管票面上仍然印著“普快”,但我相信它一定是國內鐵軌上跑著的最慢的車,比它更快的“直快”“特快”總是驕傲地長嘯一聲擦肩而過,就把它遠遠地甩在后面。與只在大城市大站停靠的“特快”列車相比,與蝸行慢車相匹配的常常是鐵路沿線上的一個個并不起眼的小站。慢車票價便宜、無站不停,小站低眉順目、不事張揚。太鐵北營站,就是這樣的小站。
北營站是太原車務段管內的一個二等小站,客運只是其業(yè)務的一小部分,平時上下車的旅客并不多,而且以附近高校的學生居多,站雖不大,但位置重要,距離太原站九公里,距離我們學校僅兩三公里,抄近道可能可近一些。去這里乘車對于我們這些穿行于南同蒲線的同學來說要比去高大上的太原站要方便實惠得多,所以除了大學開學報到的第一次和畢業(yè)離校的最后一次經由太原站之外,上學期間我基本上都選擇從北營站上下車。當時從學校南門到北營站,有一段極隱蔽的小路,這樣不為人注意的路正好適合我們這些不愿招搖過市的人。畢竟從農村出來的學生看上去還是比較土一些,更習慣于隱匿在城市的繁華之中不為人所知,況且步行到站上車,還可以省去一些路費。北營站就像一個不起眼的路人,記錄下了我們這些匆匆過客的平淡記憶,偶然回味其間,似乎還能從那些記憶碎片縫隙中看到透射出來的微光。
因為大部分乘火車的時間都在晚上,而且去北營站的小路相對偏僻,需要步行前往,所以來往其間的大多是男生。出于安全原因,女生很少愿意走北營站,偶爾有一兩個女同學出現,也是與男生結伴搭伙而行,但只有一個來自生物系的女生“DNA”除外。
我跟“DNA”認識純屬偶然。因為北營站很小,候車的學生大都擠在僅有的幾條長椅上。那時候,夜行客中除了學生很少有其他人,慢慢的,經常出沒于此的同學就熟了起來。而“DNA”的與眾不同,不是因為她長得漂亮,而是因為她學習的勁頭太大。在美女如云的綜合性大學,她的長相與她本人一樣很容易被忽略,但她學習的刻苦勁兒讓人佩服,至少我是感動的。那時候,上大學國家包分配,上了大學就等于有了一份可靠工作,所以大學的學風不算太好,像“DNA”這種利用候車時間還能抓緊學習的精神,我們連參加高考前都沒有。
記得第一次認識“DNA”時,她正在啃一本很專業(yè)的書,生物學方面的。昏暗的候車室里,穿著同樣灰頭土臉的她,全然不顧周圍人的存在。要不是書掉在我腳下,我順手幫她撿起,估計我們永遠沒有說話的機會。書的封面上有很大的“DNA”字樣,我遞還她時,隨口說了一句,這是關于脫氧核糖核酸的書吧。那時候,DNA還沒有因為遺傳、基因和親子鑒定什么的為普通人所了解,我也是因為讀書太雜稍微知道一些這方面的知識,才終于有了賣弄的機會。她興奮地問我是哪個系的,文科怎么還知道這么多關于DNA的知識。交談中,我了解到了她不少的其他信息,但除了名字,所以只能叫她“DNA”。
“DNA”是生物系的,比我高兩級,來自農村,從衣著打扮可以看出家境并不寬裕,不過那時的很多理科女生都疏于打扮。也許是因為意外遇到一個文科“知音”的緣故,“DNA”有點興奮地向我普及她所在的生物系和這個系的相關專業(yè)。就像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的學校、系和專業(yè)最好一樣,在“DNA”眼里,生物系就是我們學校最好的系、最牛的專業(yè),而且她還以具體數據列出在全國同類專業(yè)中的地位,確實已經達到了最領先的行列。不過,說到某一年生物系因為用爐子不小心著火,很多生物標本盡毀,還是惋惜不已。
那時候,考研不像現在這樣普及。得知“DNA”刻苦學習的目標就是考研、考博,再回到生物系,從事生命科學研究,還是震到了我。
后來,我在北營站候車又碰到過她幾次,她依然是一副我行我素、忘我學習的范兒,我與她再無交流。說實話,在當時我更覺得“DNA”挺天真的,可能理科生都這樣吧。
然而,在我大二期間某次回家時,又在北營站邂逅了“DNA”。這一次,她明顯認出了我,而且有一種按捺不住的表達欲望,言及她考研面試剛回來的話題時,言語不無興奮。說自己是第一次出遠門到南方,考研成績還好,面試時導師對她指點不少,最后綜合成績自己覺得還比較理想。對于她來說,不光是未來讀研的一切讓她興奮,而且南方的一切也令她大開眼界,她說著還掏出一只裝在瓶子里的小龍蝦來,說是在南方的水溝里抓的,養(yǎng)了好些天了,其它幾只在實驗室留著試驗用,這一只帶回家讓家里人看看新鮮。
這種當前夜市排檔中常見的一種蝦,用麻辣的做法,一晚上食客可以消耗掉很多,但在當年的北方卻并不多見。“DNA”大老遠從南方帶只蝦回來又帶回家去,算是什么樣的禮物呢?盡管可能在現在許多人看來,這樣做確實有點奇葩,但在當時的條件下,一個來自貧寒農家的女學生,除了學習成績和幾乎不用破費的“禮物”之外,確實無以回報家庭,也只能做到這些了。她帶回的這只活的小龍蝦,更多的是向沒見過什么世面的家人展示一種新奇的、別樣的生活,而且我堅信那種她想要的生活,正在通過她的努力一步一步地實現。
后來,我再也沒有見過“DNA”,也不知道“DNA”最終有沒有讀研、讀博,實現她的心愿。我想,憑她的努力和執(zhí)著,一定不會錯的,她配得上擁有美好的未來。
與為人熟知的大站相比,很多北營這樣的小站都顯得過于陌生而不為人知,但是每一個不起眼的小站都一定能通向更大的站,每一個不起眼的小站都一定能讓你抵達想要到達的地方。盡管已經離開多年,每當我回想起當年,總不由得記起那個不起眼的太鐵北營站。
有時候,你經歷的所有不為人知,都隱藏著許多溫暖的生命細節(jié),渺小如塵埃,卻有細碎的光芒閃現。雖然北營站已在幾年前停止客運業(yè)務,但當年在小站昏暗燈光下努力讀書的那個平凡女孩,想必一定到了她想要去的地方吧。
沒有人能許你未來,除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