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方容 羅勇
摘要: 白褲瑤刺繡紋樣是白褲瑤女性在生產(chǎn)、生活中創(chuàng)造的極富民族特色的織物裝飾藝術(shù)。文章從白褲瑤刺繡紋樣的視覺特征出發(fā),在人類學(xué)調(diào)查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文獻材料及其他圖像資料,力圖揭示白褲瑤刺繡紋樣中的圖像意義,探討了紋樣的文化寓意及其中所蘊含的民族文化心理。白褲瑤刺繡紋樣在色彩、圖案的處理上具有明快、簡練、規(guī)整的視覺特征;這些刺繡紋樣凝聚著白褲瑤人的生命觀、歷史觀、價值觀,物化著該民族的物質(zhì)文明和精神文明;作為一種重要的文化符碼,白褲瑤刺繡紋樣是白褲瑤民族身份的重要標(biāo)識。
關(guān)鍵詞: 白褲瑤;刺繡;紋樣;文化意義;文化認同
中圖分類號: TS941.12;J522.8 文獻標(biāo)志碼: B文章編號: 10017003(2018)07008406引用頁碼: 071301
The cultural significance of the Baikuyao embroidery patterns
LIAO Fangrong1, LUO Yong2
(1.Art Institute, Guangxi Arts University, Nanning 530022, China; 2.Nandan Lihu Baikuyao Ecomuseum, Hechi 547200, China)
Abstract: The Baikuyao embroidery patterns are the typical fabric decoration art created by the Baikuyao women in production and life. From visual features of Baikuyao embroidery patterns, this paper tries to reveal the image meaning of Baikuyao embroidery patterns based on anthropology survey, literature and other image materials. Besides, cultural connotation and national cultural psychology are discussed. The Baikuyao embroidery patterns have the bright, concise, structured characteristics in terms of color and pattern handling, and the patterns reflect the views of life, history and values of Baikuyao people and materialize material and spiritual civilization of the nation. Furthermore, as an important cultural code, the Baikuyao embroidery patterns are the important symbol of the national identity.
Key words: Baikuyao; embroidery; pattern; cultural significance; cultural identity
作者簡介: 廖方容(1981),女,副教授,主要從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研究。作為瑤族支系之一的白褲瑤(自稱布努瑤),主要分布在廣西河池市南丹縣、貴州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荔波縣的山區(qū)?!鞍籽潿帯币栽撟迥凶又熞d齊膝白褲得名,上搭黑色無扣對開衣。女夏裝上為俗稱“兩片”的黑色貫頭衣,下為百褶裙。瑤人服飾華美斑斕,這在史料中多有記載?!逗鬂h書》卷八十六“南蠻西南夷·列傳”第七十六記載了槃瓠子女“織績木皮,染以草實,好五色衣服……衣裳班蘭(即斑斕)”[1]。宋代周去非《嶺外代答》卷三“外國門下”載瑤人“婦人上衫下裙,斑斕勃窣,惟其上衣斑文極細,俗所尚也”[2]。明代鄺露《赤雅》卷上“瑤人祀典”載“其樂五合,其旗五方,其衣五彩,是謂五參”[3]。另清初汪森《粵西叢載》、清代謝啟昆《廣西通志》、清代李文琰《慶遠府志》等史料皆有對瑤人衣飾特點的記載。白褲瑤服飾“五彩斑文”的視覺印象主要是通過樹汁染和刺繡工藝實現(xiàn)的。本文主要探討白褲瑤刺繡,即以白褲瑤刺繡紋樣為關(guān)注點,對其視覺特征、文化意義等方面展開討論。
1白褲瑤刺繡紋樣的視覺特征
白褲瑤刺繡紋樣在男女服飾中都有體現(xiàn)。男裝刺繡多分布于上衣背面下擺、褲腿前膝、腰帶及綁腿處;女裝刺繡則主要分布于掛衣后片、百褶裙裙邊,另孩童背帶和鞋帽上也多有刺繡。白褲瑤刺繡多用絲線繡成,以紅、橙二色為主要顏色,以黑、白、黃色為輔色進行搭配點綴,由此形成瑤人喜好的“五色”。
白褲瑤刺繡常見的紋樣有雞仔花、剪刀花、竹筒花、米字紋、回形紋、五指印、“卍”字紋等,這些圖案具有概括、抽象、簡練的特點,以下?lián)衿浯硇约y樣簡述之。
雞仔花(圖1)多出現(xiàn)在男子上衣背面下擺、腰帶、綁腿及女子貫頭衣背牌上,以橙色絲線或白色絲線繡成。該紋樣以雞為原型,高度凝練地概括了雞的形態(tài)。它整體呈長方形,左右對稱,由多個似“花形”的小方塊組成,“花形”方塊以絲線沿中心點向四周均勻發(fā)散,形成平鋪、密集的視覺效果,整體上構(gòu)成了白褲瑤人人都能辨識的雞頭、雞身、雞尾。雞仔花也常出現(xiàn)在白褲瑤“樹汁染”圖案中。竹筒花(圖2)刺繡紋樣常分布于女子上衣背牌中,尤其在“田字形”瑤王印中出現(xiàn)較多,它們呈規(guī)則方形點狀散布于瑤王印內(nèi)圍及兩側(cè)。竹筒花以對角線交叉的十字形成竹竿,竹竿上有均勻排列的短線似竹節(jié),在竹竿頂部約1/5處,有短線與之相交形成十字花瓣。
Fig.2Bamboo tube pattern米字紋(圖3)又稱作蜘蛛紋,該紋樣大量地出現(xiàn)在白褲瑤男、女裝上衣背面下擺、男子腰帶和綁腿中,它通常以兩種不同顏色的絲線繡成,多為黑橙或黑白的搭配。在白褲瑤男裝、女裝背面下擺處,各有三組醒目的米字紋刺繡,每組有三個米字,相鄰的紋樣之間以雞仔花相隔。該處米字紋先以黑色絲線繡成對角相交的“×”字,再在此基礎(chǔ)上以橙色絲線繡成“十”字,由此得到蜘蛛的“八條腿”,每條“腿”由六根絲線成組挑繡而成。五指?。▓D4)又稱“瑤王血手印”,該刺繡紋樣僅見于男子白褲前膝處?!艾幫跹钟 庇晌鍡l垂直于褲邊的橙色線柱組成,以中間的線柱最高,第二、第四條次之,第一、第五條最低,由此形成高矮有序、層次分明的軸對稱視覺效果。每根“指頭”上方有以四條橙色絲線為一組挑繡而成的“十”字,指根以雞仔花為飾,其中第二、第四根“指頭”根部在雞仔花的基礎(chǔ)上,上端左右兩側(cè)分別有一象征雞頭與尾羽的線條突兀挺拔,似雄雞高聲啼鳴。五指印的下方為橙色褲邊,褲邊以黑、白絲線繡成的米字紋為飾。
值得一提的是白褲瑤紋刺中的萬字紋樣,在以往瑤族刺繡或瑤族服飾相關(guān)的研究中涉及該紋樣時,較多的討論對象是過山瑤、盤古瑤、紅頭瑤、頂板瑤、藍靛瑤、平頭瑤等瑤族支系,對白褲瑤刺繡或服飾中的萬字紋鮮有提及。筆者在實地調(diào)查中發(fā)現(xiàn),白褲瑤女子背牌上被當(dāng)?shù)厝朔Q為“瑤王印”的圖案中,含有一種較為抽象、獨特的紋樣(圖5),它很有可能是萬字紋的變體。此紋樣省略了“卍”中的“十”字,以完形組織法則建立起了圖形的整體結(jié)構(gòu)。較為獨特的是,該圖案在萬字紋輔軸處各增添一等長直線與之平行,形成了“雙輔軸”的形態(tài)。這種形式在馬家窯文化彩陶中即已出現(xiàn)。另在盤古瑤、藍靛瑤等支系刺繡紋樣中,有一圖案與白褲瑤刺繡中的萬字紋在結(jié)構(gòu)上甚為相似,如圖6(a)所示。該圖案以“井”字型為基本框架,縱、橫方向外加平行輔軸,它作為“瑤王印”中的裝飾圖案出現(xiàn)(亦有當(dāng)?shù)厝藢⒋藛为毤y樣稱為“瑤王”)。另陳啟新[4]在《也談乳源瑤族服飾上的刺繡圖案》中例舉了一命名為“三王為大”的紋樣,如圖6(b)所示。乳源瑤族“三王”的形式與盤古瑤、藍靛瑤“瑤王”同源,它們的原初形態(tài)或為萬字紋。白褲瑤刺繡中的萬字紋含逆時針、順時針兩種不同方向,即“卍”與“卐”皆可,二者可并置于一幅刺繡作品中,該現(xiàn)象在其他瑤族支系中亦較為普遍地存在。
2白褲瑤刺繡紋樣的文化意蘊
白褲瑤是一個沒有文字只有語言的民族,傳統(tǒng)意義上“文本”的缺失并沒有影響白褲瑤民族文化的傳承與發(fā)展,相反,該民族體現(xiàn)出了極為理性的文化自覺及強烈的身份認同意識。顯然,在白褲瑤長達數(shù)千年的傳承脈絡(luò)中,相關(guān)文化因子形成了強大的凝聚力。白褲瑤民族文化傳承的主要方式包括口頭文學(xué)、儀式場景、服飾穿戴等方面,其中,服飾無疑在白褲瑤文化的傳承與傳播中充當(dāng)了重要的媒介。
白褲瑤服飾中的刺繡紋樣顯然已成為該民族特有的符號,它們成為白褲瑤區(qū)別于其他支系或其他民族的典型特征。白褲瑤刺繡圖案的文化意蘊是本文要探討的要點。
2.1雞仔花與“雞”崇拜
刺繡中的雞仔花紋樣深刻地反映了白褲瑤對“雞”的崇拜。在白褲瑤的觀念里,雞具有以下內(nèi)涵:一是雞代表著光明、守時、勤勞;二是雞通“吉”,寓意吉利祥瑞;三是雞、雞卵與生命繁衍、生殖崇拜密切相關(guān);四是雞能夠通靈驅(qū)邪,溝通彼岸世界。徐金文等[5]在《南丹白褲瑤民俗與風(fēng)情》中寫到:“白褲瑤認為雉(原雞)是最有準(zhǔn)信的靈物,是光明的使者……在白褲瑤心中,雉是善良的,具有包容兼顧的親和力。”白褲瑤崇雞,尤尚白腹錦雞,白褲瑤尚白的偏好及女性所著斑斕的百褶裙體現(xiàn)了白褲瑤對白腹錦雞的崇拜。值得一提的是,在與南丹毗鄰的黔東南丹寨縣和雷山縣,生活著一群視錦雞為圖騰的民族,他們稱為“錦雞苗族”,該民族女性的衣飾即是對錦雞的模仿。
在白褲瑤人的觀念里,雞象征著生命繁衍。白褲瑤青年進入成年人階段,在接受當(dāng)?shù)赜型L者的教導(dǎo)后,他們會在村頭的大樹下禱念,男青年插上一炷香,女青年留下一枚雞蛋殼[6]。此處的雞蛋殼毫無疑問與生命繁衍和生殖密切相關(guān)。長期以來,白褲瑤人耳濡目染雞生卵、卵育雞的生命現(xiàn)象,感知生命的周而復(fù)始,建立了雞、雞卵與生命延續(xù)的關(guān)聯(lián)。類似的觀念在中國的神話故事及少數(shù)民族民俗中有諸多體現(xiàn),如關(guān)于殷商先祖“契”的由來,即有簡狄吞玄鳥之卵受孕生契之說。再如西南布依族的求子儀式中,“道公”會將一只大紅公雞放在求子青年的背上,并讓其將紅公雞背回家中,等待來年早生貴子[7]。
白褲瑤人認為雞能夠通靈驅(qū)邪。白褲瑤人預(yù)測男女婚姻姻緣時,流行一種“殺雞看眼”的習(xí)俗,根據(jù)雞眼的閉合情況來預(yù)測婚姻是否美滿。同樣,在瑤族青年男女的婚禮中,也流行以雞來預(yù)測夫妻二人的默契程度,此儀式叫做“預(yù)測交融”,儀式由一位善于巫事的長者主持進行。“他抱來一只大公雞,端出一碗水,把一青一黃的兩端篾片當(dāng)眾分放在碗中的水面上,然后念唱祝愿新婚夫婦親密交融的禱詞,并晃動水碗,使兩段篾片交叉重疊起來”[6]。以上兩種以雞來進行預(yù)測未知的習(xí)俗即為“雞卜”,此俗意味著“雞”能溝通神靈?!半u卜”廣泛流行于南方少數(shù)民族中,《史記·孝武本紀(jì)》《漢書·郊祀志》《宋公遺愛碑頌》等史料對此多有記載。除此以外,白褲瑤人認為“公雞”及雞血能辟邪,具有驅(qū)除魑魅、退伏群惡、護佑平安的作用。
2.2米字紋與蜘蛛信仰
在白褲瑤刺繡圖案中,米字紋是常見的紋樣,白褲瑤人又將之稱為“蜘蛛紋”。在族群中廣泛流傳著兩個白褲瑤與蜘蛛的故事:其一為蜘蛛替白褲瑤先祖紡紗織布以抵御寒冷,為了遮擋烈日的暴曬,蜘蛛為先祖織就了“大羅傘”,蜘蛛教會了白褲瑤人紡紗織布;其二為白褲瑤為躲避外族入侵,隱匿于一山洞中,眾多蜘蛛在洞口結(jié)網(wǎng)使白褲瑤人逃脫了追兵的追擊。
布努瑤創(chuàng)世史歌《密洛陀》載到,密洛陀成功創(chuàng)造出人類后,孩子慢慢長大。密洛陀見孩子們沒有衣服穿,在瑤山的寒冬中只能在火塘邊睡,身子漆黑,心里焦急不安。“孩子們都會爬了,身上沒塊遮羞布……密洛陀請來紡紗師,密洛陀請來織布娘,紡紗又織布,給兒做新衣。紡紗師金蜘蛛,織布娘黑蜘蛛,白天不停紡,晚上不??棥盵8]。史歌明確指出是蜘蛛為瑤人們紡紗織布,密洛陀親自裁剪,做成新衣。除此之外,蜘蛛還將紡織之術(shù)傳給了瑤人。在《密洛陀》的記載中,蜘蛛還承當(dāng)起了照料瑤人先祖的任務(wù)。孩子們會爬、會翻身了,四處爬行翻滾,密洛陀要外出照顧孩子不便,于是“娘想了辦法,密想了主意。又請來金蜘蛛,又邀來銀蜘蛛,拜它們做外家,認它們做外婆”[9]。從《密洛陀》的描述中可以獲知,白褲瑤獲得衣服以蔽體、御寒都得益于蜘蛛的恩賜,蜘蛛不僅為白褲瑤先祖提供了御寒、遮日的物質(zhì)保障,而且以“外婆”的身份來照顧白褲瑤人。這很大程度上渲染了蜘蛛在白褲瑤人心中的“保護神”色彩,蜘蛛這一形象逐漸演化為白褲瑤的民族圖騰。
蜘蛛在白褲瑤人的觀念里還代表著“靈魂”。村子里如有人受了驚嚇生病了,人們會認為是“失魂”所致,這時家人會找鬼師來“喊魂”。鬼師念經(jīng)直至蜘蛛出現(xiàn),然后用樹葉小心地包起蜘蛛帶回病人身邊,意為魂已招回,病人會很快康復(fù)。若有小孩摔倒,母親會反復(fù)念“大輿魯(瑤語)……大輿魯……”,“大輿魯”就是蜘蛛,就是靈魂[10]。蜘蛛寓意靈魂的觀念在西南地區(qū)的苗族、壯族、仡佬族、侗族中也較為普遍地存在。在廣西三江的侗族地區(qū),嬰孩出生后第一次參加祭祖儀式時,祭師會取出用楓樹葉之類誘集的紅、白、黃等顏色的小蜘蛛,裝入布袋系于孩子的心口,侗族人們認為通過此舉薩天巴(蜘蛛)便賜予了孩子靈魂[11]。所以,在以上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人們對蜘蛛愛護有加,不會去傷害蜘蛛。
2.3瑤王五指印與先祖緬懷
白褲瑤刺繡中的瑤王五指印無疑是白褲瑤區(qū)別于其他支系的典型標(biāo)志。五指印圖案僅白褲瑤獨有,說明了該文化因子影響范圍的特定性。
目前學(xué)界對該圖案的研究,較為普遍的觀點是與戰(zhàn)爭有關(guān),瑤王在抵御外族的入侵中身受重傷,在褲子上留下了鮮紅的血手印。其中,對于戰(zhàn)爭的年代及手印是誰所留在學(xué)界存有不同看法。較早的研究見羅庶長[12]《手印與方印——白褲瑤服飾的來歷》一文,已遷至南丹的白褲瑤與莫家土司因瑤王印交鋒,瑤王在浴血奮戰(zhàn)中受傷被困,在采藥老人的建議下突圍。當(dāng)時,瑤王“聽到這里,高興得兩手同時拍著膝蓋……由于瑤王胸部受傷,兩手沾滿鮮血,所以兩邊膝蓋上各有五個血印”。該觀點認為手印是瑤王留下的。另有手印為扶瑤王者所留之說,瑤王腿部受傷血流不止,“族人用手去扶,手上的鮮血將褲腳印出五條血痕”[13]。對于戰(zhàn)爭的年代,較多學(xué)者持白褲瑤定居南丹后,亦有研究者認為是白褲瑤進入嶺南、遷居南丹大寨之前,是原始文明的遺跡[14]。
瑤王五指印的形成時間、印記出自誰人之手的不同說法與白褲瑤歷史的流傳形式相關(guān),在口述歷史的流傳中,以記憶為基礎(chǔ)的口耳相傳難免有傳播者主觀性的介入。不難發(fā)現(xiàn)的是,上述觀點都有一個共同之處:五指印表達了白褲瑤人對歷史的記錄、對祖先的緬懷。值得留意的是五指印第二、第四根手指根部雞仔花圖案上繡有突兀的雞頭與尾羽的形象。從雞頭“帶冠”的形狀來看,應(yīng)為雄雞,作警醒啼鳴狀。此形象一方面寓意瑤王如雄雞般驍勇善戰(zhàn)的品格,另一方面,雄雞仰頭啼鳴如警鐘長鳴,以此警示后人勿忘歷史、守衛(wèi)家園。另在五指印的下方,有一組黑、白絲線繡制的米字紋,聯(lián)系前文所述米字紋之于族群的“保護神”色彩,五指印與米字紋并置或表達了白褲瑤人寄翼先祖護佑、守護子孫后代之愿望。
白褲瑤人以線為工具,以土布為載體,將族群的共同歷史記憶、集體情感烙刻在了服飾上,并以此實現(xiàn)了歷史的傳承、文化的傳播。
3白褲瑤刺繡紋樣與文化認同
白褲瑤刺繡紋樣是白褲瑤民族身份的重要標(biāo)識。在眾多的少數(shù)民族中,各民族都有與眾不同的文化符號。即使是在同一民族中,因支系的不同其文化形態(tài)亦各具特色。以瑤族為例,它又可分為盤瑤、藍靛瑤、布努瑤、紅瑤、過山瑤、平地瑤等,他們皆崇尚“瑤王印”,但此圖案在不同的支系里表現(xiàn)不同,紅瑤、過山瑤的“瑤王印”為八角星形,白褲瑤的“瑤王印”為“田字形”、“井字形”、“回字形”等多種形式。顯然,白褲瑤刺繡的裝飾紋樣已經(jīng)成為該族群不可替代的文化符碼,它們成為了白褲瑤獨樹一幟的身份象征。在這一點上,圖像充分地發(fā)揮了其民族標(biāo)識的作用。同樣,白褲瑤刺繡紋樣作為族群中約定性的文化符碼,它維系著白褲瑤人的共同情感,強化族人的文化認同,使民族形成穩(wěn)定的向心力與凝聚力。
白褲瑤刺繡紋樣作為視覺圖像語言,很大程度上參與并建構(gòu)了白褲瑤的歷史與文化,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無文字記事的遺憾。如“瑤王血手印”反映了白褲瑤人浴血奮戰(zhàn)的歷史;對蜘蛛的崇拜體現(xiàn)了白褲瑤人對保命神、保護神的崇拜;竹筒花反映了白褲瑤的居住、生活環(huán)境等。白褲瑤刺繡紋已經(jīng)成為該民族的“無字史書”,是解讀白褲瑤社會結(jié)構(gòu)、生產(chǎn)方式、經(jīng)濟水平、思想觀念、歷史事件、族群變遷的重要視覺圖像材料。舊時白褲瑤人接受教育的程度普遍偏低,而從圖像中獲知信息是人類最初始的本能,圖像的直觀性、簡潔性無疑為白褲瑤人理解和識記“形象”提供了可行的簡捷途徑。
白褲瑤刺繡紋樣無疑在族群文化的傳播、教育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千百年來,白褲瑤刺繡紋樣作為一種特殊“媒介”建立起了族群對民族文化的認知。而在這一認知建構(gòu)中,白褲瑤人歷經(jīng)了“學(xué)習(xí)—接受—傳承”的過程。值得一提的是,白褲瑤女性在族群文化傳承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她們自幼在母親的熏陶下,耳濡目染,掌握了基本的工藝技巧,并將圖案背后的故事深諳于心。白褲瑤人正是憑借著家庭式、口傳心授式的方法將視覺圖像與民族歷史、民族精神建立了對應(yīng)關(guān)系,并將之代代延續(xù),在潛移默化中實現(xiàn)了對“文化繼承者”的教育目的。
白褲瑤刺繡文化的傳承與延續(xù)得益于以下幾個方面:一、族群結(jié)構(gòu)的穩(wěn)定性。白褲瑤“油鍋”組織對族群的安定、經(jīng)濟及文化發(fā)展起到了重要作用,它是白褲瑤制度文化的體現(xiàn);二、生存空間的相對偏遠封閉。白褲瑤人在歷代的遷徙中,多居高山密林,受到的文化沖擊較小。三、生活、生產(chǎn)方式的單一性。長期以來,白褲瑤人以耕作、狩獵為主,閑時紡織。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白褲瑤人仍保留著刀耕火種的原始生活方式。在傳統(tǒng)文化的傳承方面,白褲瑤人體現(xiàn)出了高度的文化自覺。在調(diào)查的過程中,當(dāng)筆者詢問白褲瑤女子蜘蛛紋樣為何要這樣繡時,該女子的回答是母親教的,母親這樣教,我就這樣學(xué)了,這樣好看。由此可見,作為傳承主體的白褲瑤人在傳統(tǒng)文化習(xí)得的過程中,體現(xiàn)出了明確的文化選擇和意向,因為這些符號已經(jīng)以一種固定的模式融入了白褲瑤人的生活經(jīng)驗、體驗及觀念中。
4結(jié)語
白褲瑤刺繡紋樣抽象、簡練、質(zhì)樸,講求對稱、排列有序,給人以規(guī)整、清新的視覺審美。在審美的層面之外,白褲瑤刺繡圖案作為“符號”,它們是白褲瑤人歷史、文化、觀念的集合,是白褲瑤人物質(zhì)文化與精神文化的凝聚。通過對刺繡紋樣象征意義、文化內(nèi)涵的解讀,可以洞察白褲瑤人對自然萬物、歷史變遷、社會結(jié)構(gòu)、生活空間的理解。而這些特殊的“視覺符碼”,彌補了白褲瑤無文字書寫的缺憾,它們在白褲瑤文化的傳播、傳承及文化身份認同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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