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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性”對指量詞和關系從句位序的調節(jié)作用*

2018-09-10 12:11盛亞南吳芙蕓
外語學刊 2018年1期
關鍵詞:后置量詞賓語

盛亞南 吳芙蕓

(上海財經大學,上海 200433;上海交通大學,上海 200240)

提 要:生命度對句子理解有調節(jié)作用,但論元的生命格局如何影響復雜句式如漢語關系從句的生成,特別是如何影響指量詞在漢語關系從句的位序分布態(tài)勢,學界鮮有探討。本研究通過在線句子生成的實驗任務,考察指量詞在具有“有生—無生”論元格局的關系從句中的分布情況,并將所得結果與以“有生—有生”為論元格局的研究進行對照分析。結果發(fā)現(xiàn)不對稱的分布態(tài)勢,說明論元“生命性”對指量詞的位序選擇具有一定的調節(jié)作用。

1 研究背景

名詞論元的生命性作為一種語義信息,具有強大的句法功能。功能—類型語言學的研究發(fā)現(xiàn),生命性強的名詞不僅在句法位置上高于生命性弱的名詞,即有生(animate)名詞常充當主語,無生(inanimate)名詞則常作賓語,而且在線性語序(linear sequence)上也先于低生命度名詞(Di-xon 1979:105-106, Comrie 1989:197-200)。這些跨語言的普適性原則已被基于簡單句的加工實驗證實(Bock 1987:124-128, McDonald et al. 1993:197-202, Tanaka et al. 2011:322-327),被稱作“有生居首原則”(animate-first)(Bock 1987: 121)。此外,來自印歐語系的大量研究顯示,生命性信息對具有暫時歧義的縮略關系從句(reduced relative clause)有消歧作用(Trueswell et al. 1994:290-297; Clifton et al. 2003:320-323),對沒有歧義但結構復雜的關系從句也具有一定的調節(jié)作用(Gennari, MacDonald 2008:171-173; 何文廣 陳寶國 2013:438-439)。

相對于印歐語系語言,漢語缺乏形態(tài)標記,在語序上相對靈活,卻無礙于人際間的交流。這在一定程度上凸顯出生命性的地位。前人基于漢語簡單句的研究結果顯示,生命性的重要性高于語序(繆小春等 1984:94-95, Li et al. 1993:187-190)。但是,到目前為止,從生命性角度探討漢語復雜句,如關系從句的加工研究相對不多,且多集中于主、賓語關系從句難易的理解方面(Lin, Garnsey 2010; Wu et al. 2012),較少關注關系從句的實時產出(Hsiao, MacDonald 2011)。本文從實時產出含有指量結構的漢語關系從句入手,旨在探討論元生命度對指量結構位序的影響,以期說明生命性對漢語句子加工具有不可忽視的作用。

2 問題的提出

漢語指量詞與關系從句共現(xiàn)時,位置較為靈活,可前置或后置于關系從句。已有相當數(shù)量的漢語書面語、口語語料庫研究均發(fā)現(xiàn),指量詞根據關系從句的類型呈不對稱分布態(tài)勢:在主語關系從句中,指量詞傾向于前置;而在賓語關系從句中,指量詞傾向于后置(Pu 2008:154-155; Ming, Chen 2010:176; Wu 2011:212-214; Sheng, Wu 2013:274-275; 盛亞南 吳芙蕓 2013:152-153)。然而以實時言語生成為視角的研究相對較少,目前可能只有一項(吳芙蕓 盛亞南 2014)。該研究發(fā)現(xiàn),前置指量詞偏好與主語關系從句共現(xiàn),后置指量詞則偏好與賓語關系從句共現(xiàn),初步驗證指量詞的不對稱分布態(tài)勢。但從關系從句類型角度觀察,該研究中被試在賓語關系從句條件下所生成的前、后置指量詞使用比例相當,沒有出現(xiàn)指量詞后置傾向。

須要注意,該研究中的關系從句為雙有生論元構式,即“(從句)嵌入名詞有生—中心名詞有生”(以下簡寫為“有生—有生”),如“星探遇見的女孩”。這種生命格局與(必須與人搭配的)指量詞“那位”之間存在潛在歧義,即指量詞既可前置,直接與局域名詞形成一個限定詞短語(DP)“那位星探”,也可后置,與中心名詞形成限定詞短語“那位女孩”。這兩種組合的可能性,可在一定程度上做出解釋,即為何該研究中賓語關系從句條件下被試沒有表現(xiàn)出明顯的前置或后置傾向。

此外,跨語言的自然語料庫研究顯示,雙有生的論元格局并不常見(Mak et al. 2002:53-55, Roland et al. 2007:359, Wu 2009:126-127, 吳芙蕓 2011:401-403)。而且,來自印歐語系和漢語的實時加工研究均顯示,當嵌入名詞為有生、中心名詞為無生時,賓語關系從句與主語關系從句一樣容易加工(Traxler et al. 2005:214-216;Gennari, MacDonald 2008:170-173;Mak et al. 2002:56-60, 2006:469-473;Wu et al. 2012:1504-1510)。這些研究都說明論元生命性格局對關系從句的調節(jié)作用。

綜上,本研究擬采用主要論元生命度不同的格局,考察生命性對指量詞在漢語關系從句中位序的影響,旨在回答以下兩個問題:第一,生命性是否會影響漢語關系從句的實時產出;第二,生命性如何調節(jié)指量詞在關系從句中的位序分布。

3 研究設計與假說

本文在吳芙蕓和盛亞南(2014)研究的基礎上,采用主要論元生命度不同的格局(如例①和例②所示,即“嵌入名詞有生—中心名詞無生”,以下簡寫為“有生—無生”)。

① 有生—無生格局的主語關系從句

a.指量詞前置

那封[ti告發(fā)間諜的]密電i發(fā)了出去。

b.指量詞后置

[ti告發(fā)間諜的] 那封密電i發(fā)了出去。

② 有生—無生格局的賓語關系從句

a.指量詞前置

那封[間諜破譯ti的]密電i發(fā)了出去。

b.指量詞后置

[間諜破譯ti的] 那封密電i發(fā)了出去。

基于前人研究(Trueswell et al. 1994:290-297, Wu et al. 2012:1504-1510),我們的假說是,“有生—無生”生命格局會影響漢語關系從句的在線生成過程以及指量詞的位序分布。具體而言,漢語要求量詞與其修飾的名詞在語義上匹配。在主語關系從句中,“那封”與中心名詞“密電”匹配,如果提前說出“那封”(例①a),將為后續(xù)引出一個與其相匹配的中心名詞提供線索。而在賓語關系從句(例②a)中,“那封”與其毗鄰的嵌入名詞“間諜”在語義上不匹配,如果將指量詞前置則會帶來潛在的語義沖突或提取困難。鑒于此,說話者傾向將指量詞后置,即(例②b)。

綜上,我們對實驗結果的預期是,采用“有生—無生”生命格局后,應該得到(例①a)和(例②b)中的不對稱分布。

4 在線句子生成實驗

4.1 實驗目的

考察生命性是否對指量詞與關系從句位序有調節(jié)作用,并探討生命性在漢語句子實時產出中的作用,及其內在的言語產生機制。

4.2 研究方法

4.21 被試

某高校24名在讀本科生和研究生自愿參加本次實驗,母語均為漢語,年齡在19~24歲之間,平均年齡為20.9歲(SD=1.23)。所有被試均裸眼或矯正視力正常, 實驗后獲得一定的報酬。

4.22 實驗設計

本實驗采用單因素被試內設計,自變量是關系從句的類型(主語關系從句、賓語關系從句),因變量是被試產生的含有目標關系從句的句子中,指量詞的位置分布(前置、后置)。

4.23 實驗材料

24組指量詞和關系從句共現(xiàn)的結構,如例③。每句皆切分(segment)為4個成分:指量詞(如“那封”)、關系從句(如“告發(fā)間諜的”或“間諜破譯的”)、中心名詞(如“密電”)、主句謂語(如“發(fā)了出去”)。從句均修飾主句的主語,從句內嵌和中心名詞均采用“有生—無生”的生命度格局,即從句內名詞為有生名詞,中心名詞為無生名詞。刺激基于Wu等(2012:1504-1505)的實驗3,因為該實驗刺激及生命度格局在事件可信度、可預期性上都得到良好的控制。

③ a.主語關系從句:那封 | 告發(fā)間諜的 | 密電 | 發(fā)了出去。

b.賓語關系從句:那封 | 間諜破譯的 | 密電 | 發(fā)了出去。

遵循吳芙蕓和盛亞南(2014: 54-55)的設計,在電腦屏幕上固定預設4個長方形,均以電腦屏幕正中心為基點,分布在上、下、左、右4個方向。實驗材料的4個成分同時呈現(xiàn)于長方形的正中。4個成分隨機排列,但遵循一條原則,即以指量詞的位置為參照點,關系從句、中心名詞分置其上下或左右兩側,等距且可對換。當指量詞位于中上位置時,中心名詞或居其左,或居其右,而這兩種呈現(xiàn)方式均有可能導致被試直接說出一個DP,即本研究旨在考察的目標句式。鑒于此,剔除這兩種呈現(xiàn)方式,最終僅取6種。此外,還選取48個實驗填充句,句子長度與目標刺激相似,也由4個部分組成。最后,24個目標刺激句與48個填充句混合在一起,在實驗過程中假隨機呈現(xiàn)給每位被試。

4.24 實驗程序

本研究采用根據提示詞造句的言語生成范式(Ferreira 1996:733; Sheng, Wu 2013:277),實驗刺激呈現(xiàn)使用 Paradigm軟件。被試的任務是閱讀電腦屏幕上呈現(xiàn)的4組提示詞語,并在提示詞消失之后,將它們組成一個自然通順的句子。

被試頭戴耳麥,坐在筆記本電腦前。按空格鍵后,屏幕上同時呈現(xiàn)4個提示成分,4500毫秒后提示詞語消失,與此同時提示音“?!?350毫秒)響起,屏幕上呈現(xiàn)“請開始說!”的字樣。此時,被試應根據提示詞語,盡可能快而準確地說出一個自然通順的中文句子。此過程由計算機程序自動錄音。被試如果提前完成,可自行按鍵進入下一題。如20秒后被試還未完成任務,計算機將會自動進入下一題。正式實驗前,進行4個練習幫助被試熟悉實驗流程。實驗進行一半之后,被試可以休息。完成整個實驗任務需約二十分鐘。

4.3 數(shù)據編碼

根據被試是否開口造句,將作答情況分為有回答和沒有回答兩類。將收集到的句子,進行轉寫,并予以編碼,分類如下:

(1)完全正確。即生成的句子與目標刺激句在詞匯、結構上完全吻合,如主語關系從句(例③a)或賓語關系從句(例③b)。

(2)合法但不符合要求。按生成的句子與目標刺激的匹配程度,具體分為如下4類:

1)(主、賓語關系)從句類型置換, 即生成的句子在詞匯上對應吻合,但關系從句的類型發(fā)生置換。比如,目標句是賓語關系從句“(那封)間諜破譯的密電發(fā)了出去”,被試卻生成為主語關系從句“間諜破譯了那封發(fā)了出去的密電”。

2)主、從句置換,即生成的合法句子與目標句相比,主、從句成分發(fā)生置換。比如,原為目標刺激句里的主句謂語(如“(那封)告發(fā)間諜的密電發(fā)了出去”),在被試生成的句子中卻變成關系從句(“那封發(fā)了出去的密電告發(fā)間諜”)。

3)指量詞缺省,即被試生成的句子中不含指量詞。例如“告發(fā)間諜的密電發(fā)了出去”。

4)簡單句,即被試生成的句子僅為簡單句,不含關系從句。例如“那封密電發(fā)了出去”。

(3)錯誤。以下分為兩類:

1)不成句子,即被試僅生成一個限定詞短語,而非完整的句子。例如“那封發(fā)了出去的密電”。

2)不合乎語法,即被試產出的言語在語法上不規(guī)范,或在語義上不可接受,例如“那項不足為信的指控官員的控訴”。

最后,將完全正確的句子,按指量詞相對于關系從句的位置,編碼為“前置”或“后置”。

4.4 結果與討論

主語關系從句條件下,有1個句子未回答,共收集287個句子。賓語關系從句條件下,被試對所有句子均有回答,共生成288個句子。

以下報告兩組實驗結果:首先是主、賓語關系從句條件下生成的句子類型,然后是指量詞在主、賓語關系從句中的分布態(tài)勢。

4.41 主語關系從句和賓語關系從句條件下生成的句子類型

表1為兩種關系從句條件下被試所生成的句子類型及分布比例。從絕對數(shù)量來看,兩種條件下存在明顯差異。完全正確的句子中,主語關系從句條件下的產出率明顯高于賓語關系從句條件(89.5% vs. 82.6%)。合法但不符合要求的句子中,主語關系從句條件下所占的總比例低于賓語關系從句條件(6.9% vs. 10.8%)。就置換率而言,主語關系從句條件下,沒有出現(xiàn)(主、賓語)關系從句類型置換,主、從句類型置換僅為3.8%;而賓語關系從句條件下,(主、賓語)關系從句類型置換占4.2%,主、從句置換占3.1%,而且,這兩種置換發(fā)生后,均致使原來的賓語關系從句變?yōu)橹髡Z關系從句,共計7.3%。錯誤的句子中,主語關系從句條件下所占比例仍低于賓語關系從句條件(3.4% vs. 6.6%)。而且,就產出句子的錯誤率而言,如果將錯誤回答與合法但不符合要求的回答均計入在內,主語關系從句條件下所占比例亦明顯低于賓語關系從句(10.3% vs. 17.4%)。

可見,相對于賓語關系從句,主語關系從句的正確率高,置換率低,錯誤率也低。說明主語關系從句比賓語關系從句更容易加工。該發(fā)現(xiàn)呼應在句子理解領域里的主語優(yōu)勢說(Wu et al. 2011, Vasishth et al. 2013, J?eger et al. 2015),進一步支持漢語(至少在主語和賓語位置上)同樣也遵循名詞短語可及性等級(Noun Phrase Accessibility Hierarchy)這一人類語言的普遍共性。

表1 主語關系從句和賓語關系從句條件下生成的句子類型及分布比例

4.42 主賓語關系從句中指量詞的分布位置

吳芙蕓和盛亞南(2014)采用雙有生的論元結構,被試產出的賓語關系從句中, 指量詞前置和后置的比例相當(204 vs. 211)。而本研究采用的是中心名詞無生、從句嵌入名詞有生這一更為高頻的生命度格局,結果發(fā)現(xiàn)在賓語關系從句條件中,指量詞明顯傾向于后置??梢?,論元的生命性對指量詞在關系從句中的位序分布具有一定的調節(jié)作用。

圖1 主語關系從句和賓語關系從句中指量詞的分布態(tài)勢

4.43 指量詞前置結構、后置結構中不同類型關系從句的分布態(tài)勢

圖2 指量詞前置結構和后置結構中不同類型關系從句的分布態(tài)勢

圖1和圖2均顯示,指量詞的位置根據關系從句的提取類型不同而呈現(xiàn)不對稱的分布態(tài)勢:在主語關系從句中,指量詞傾向于前置;而在賓語關系從句中,指量詞傾向于后置。對比吳芙蕓和盛亞南(2014),因該實驗刺激的主要論元為“有生—有生”格局,僅得到如圖2的不對稱分布態(tài)勢。本研究的賓語關系從句采用更為常見的“有生—無生”生命度格局,得到更為清晰、完整的不對稱分布態(tài)勢。本研究結果表明,關系從句中主要論元的生命度格局對指量詞在關系從句中的位序分布具有一定的調節(jié)作用。

5 結束語

本研究通過在線句子生成實驗,考察指量詞在關系從句中的位序分布,探究主要論元的生命性對指量詞在關系從句中位序分布的影響。通過分析在線生成句子的類型、錯誤分布類型、指量詞在完全匹配句中的位置分布等,得出如下結論:

第一,實驗結果表明關系從句中論元的生命度格局影響在線句子產出,并對指量詞在關系從句中的位序分布具有一定的調節(jié)作用。

第二,實驗結果進一步驗證前人通過書面語、口語語料和在線句子生成實驗研究得到的不對稱分布態(tài)勢:主語關系從句中,指量詞傾向于前置;賓語關系從句中,指量詞傾向于后置。

第三,就被試生成(合法)句子的難易度而言,主語關系從句比賓語關系從句更容易加工。

本研究還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我們在此僅集中考察主句主語位置上的關系從句,實驗中采用的目標刺激材料均為修飾主句主語的關系從句。而當關系從句內嵌于主句的賓語位置上時,結構更為復雜,存在潛在歧義、論旨角色再分配、句法再分析等加工困難。為更清晰、系統(tǒng)地理解言語加工中的內部生成機制,有必要在后續(xù)研究中進一步考察修飾主句賓語的關系從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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