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千語(哈爾濱工程大學,黑龍江 哈爾濱 150000)
“《紅樓夢》,詩詞曲賦,匾額對聯(lián),酒令燈謎,無所不包,幾乎觸及傳統(tǒng)文化的方方面面?!盵1]《紅樓夢》因而被譽為中國文學和中國藝術(shù)中真正的“文備眾體”的偉大作品。其中,詩詞曲賦是《紅樓夢》語言藝術(shù)研究的一個關(guān)鍵領(lǐng)域,亦是紅學界關(guān)注的一個重要方面[2]。盡管學界對于《紅樓夢》中各類文體的形式、內(nèi)容、意義、內(nèi)涵等方面取得了一定成果,但就《紅樓夢》中詩詞曲賦的英譯本對比研究而言,以賦類文體為例,學界在這一方面還存在著一些薄弱環(huán)節(jié),主要表現(xiàn)為:一是《紅樓夢》中賦類文體及其英譯本對比分析這類的專題論文鮮有存在;二是學界中對于賦類文體的翻譯還有一些方面需要深層次的闡明,有些問題還有待商榷。因此,本文擬就《紅樓夢》的三個全譯本中的《警幻仙姑賦》的譯文(即著名翻譯家楊憲益、戴乃迭夫婦合作的楊譯本,英國邦斯爾神父的邦譯本和英國著名翻譯家及漢學家霍克斯與女婿閔福德合作的霍譯本),從語言風格方面入手,進行對比研究,這不僅是對紅學研究中薄弱環(huán)節(jié)的充實與完善,也是對賦體文學類翻譯的一次嘗試性的試探。
《警幻仙姑賦》(下文將其稱為《警賦》)作為書中唯一一篇以賦名篇的作品,其特征可歸結(jié)為三個方面:一是體裁靈活,駢賦之中雜以四字對句與騷體句;二是對曹植《洛神賦》以及宋玉《神女賦》的繼承與創(chuàng)新,一掃以往神女賦中的艷情內(nèi)容,使其更富有情感性,語句也變得更加生動、形象與凝練;三是大量運用了疊字,復辭等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毒x》不僅是溝通小說故事情節(jié)的一把‘情節(jié)秘鑰’,而且從賦學視角研讀,亦具有相當重大的文學意義。
一篇優(yōu)秀的譯作,不僅要做到“形似”,更要做到“神似”,即不僅要在其結(jié)構(gòu)、內(nèi)容、韻律等方面做到與原文一致,還要在其文體特征,即語言風格上進行最大程度的還原。賦,以其古典雅致的文風著稱,為最大力度地將這種語言風格原汁原味地呈現(xiàn)給讀者,三位譯者是如何處理的呢?一方面,三位譯者在選詞用詞方面頗為用心,遵循賦類文體的“藻飾”原則,用了許多文學色彩濃,現(xiàn)代英語中使用頻率較低的詞匯,如楊譯中的“athwart”,“irresolution”;邦譯中的“ravine”, “winsomeness”;霍譯中的“half-incipient”, “ire”,“simurgh”, “chastity”, “whence”等?;谙惹皠㈡簩τ凇毒孟晒觅x》中用詞研究的調(diào)查,她將三個譯本的用詞與concappV4軟件自帶的5000英語常用詞進行對比分析,得出楊譯的非常獨特用詞54個,邦譯獨特用詞2個,霍譯獨特用詞82個[6]?;谝陨蠑?shù)據(jù),為增加比較三個譯本用詞古雅程度結(jié)果的準確性和說服力,我們將這些詞輸入美國近當代英語語料庫(Corpus of Historical American English,簡稱COHA)進行檢索。同時又利用在線詞典British Dictionary查詢這些詞匯的詞義及詞源,列出詞頻最少的10個詞匯,結(jié)果如下表:
詞匯 詞頻 詞義 詞源Athwart(楊譯)729 against; in opposition to Middle English Limpi(楊譯)639 clear or transparent Latin(霍譯)308 afulousbird associated with the winter solstice Greek myth Halcyon Irresolution(楊譯)234 Lack of resolution Old French Pellucid(霍譯)154 limpid Latin sumptuousness(霍譯) 54 M a g n i f i c e n t, f o r m o f sumptuous; splendid Old French winsomeness(邦譯)33 Form of winsomesweetly Old English(霍譯)2 Monstrous bird yet rational and ancient in Persian mythology Persian Simurgh gosling-gold(楊譯)0 inaccessible none gridle-gems(霍譯)0 inaccessible none
經(jīng)測試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楊譯的非常用詞中有10個屬于古雅用法,邦譯的非常用詞中有一個屬于古雅用法,而霍譯的82個非常用詞中有23個屬于古雅用法。其中楊譯本中的“gosling-gold”和霍譯本中的“gridle-gems”兩個頭韻符合詞沒有在COHA中找到任何記載。由以上數(shù)據(jù),可以非常明顯地看出較之楊譯和邦譯,霍譯的用詞最為古雅,與原文本的語言風格更為接近。另一方面,賦類文體常常采用用典的方式去彰顯其古典文風之美,含蓄之感。《警賦》中共有四處用典。第一處為“荷衣”,出自屈原《九歌·少司命》:“荷衣兮蕙帶。”即用荷花制成的衣服,為神仙所著;第二處為“蓮步”,語出《南史·齊廢帝東昏侯記》中“又鑿金為蓮華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華也”,后人借此用此來比喻美女的腳步;第三處為“西子,王嬙”,分別代指與王昭君,與貂蟬、楊玉環(huán)并稱為中古古代四大美女,是中國傳統(tǒng)審美中美的化身與代名詞;第三處,瑤池,語出《穆天子傳》:“天子賓于西王母,天子觴西王母于瑤池之上”;最后一處,“紫府”,本意為仙人所居之處,典出《隋書·經(jīng)籍傳》中“青丘有鳳山,山恒震聲。有紫府宮,天真仙女游此地”。“在文學翻譯實踐中,運用譯入語來再現(xiàn)原作中的藝術(shù)境界和思想內(nèi)容,是文學翻譯實踐過程的最終目的”[7]。那么我們的問題是:三位譯者是能否在譯文中成功地處理這些典故使其再現(xiàn)原作所傳達的思想文化內(nèi)涵,或是能否達到一種“語用增值”的效果,彰顯其古雅風韻的呢?為了便于比較分析,我們以表格的形式將三位譯者對這五處典故中的文化負載詞列出:
文化負載詞 楊譯 邦譯 霍譯荷衣 lotus garments Exquisite garments dress of lotus leaves瑤池 fairyland Yao pool Jasper Pool紫府 purple courts of heaven Purple Hall starry halls蓮步 lotus feet lotus steps feet
對于“蓮步”一詞,楊譯采用了異化策略,將其直譯為“l(fā)otus feet”。中國古代以女子擁有“三寸金蓮”的小腳為美,文中的“步步生蓮華”正是對這種小腳的贊美。楊譯的“l(fā)otus feet”在如實地展現(xiàn)原文中所蘊含的文化內(nèi)容的同時,又向譯入語讀者傳遞了中國古典文化中對美的理解,達到彰顯文章古雅風韻的目的,實現(xiàn)了“語用增值”;邦譯雖同楊譯一樣,對其進行了異化處理,但是他卻沒有真正領(lǐng)會到“步”的真正含義,顯然在中國文化中“步”并不是指代“步伐”,而是采用了借代的方式,實質(zhì)上是指女子的腳,顯然其語用意義并未體現(xiàn);霍譯采用了歸化策略,去掉了“蓮步”中的“蓮”,直接將其泛化譯為“feet”,雖然降低了譯入語讀者對譯文的理解難度,但是卻嚴重損害了其深層次地文化含義,對傳遞源語文化沒有起到任何的推動作用,“語用增值”效果無從談起。
對于“荷衣”一詞的翻譯,三位譯者的側(cè)重點不同。楊譯再一次采取了異化策略,將其譯為“l(fā)otus garments”;邦譯則著重突出了警幻仙姑所著衣物精致之感;霍譯則著重把翻譯的重心放在了“荷衣”的材質(zhì)上。何為“荷衣”,即“用荷花制成的衣服”,為神仙所著。將三個譯本與“荷衣”原義對比,我們認為霍譯為最佳,一方面他向讀者們真實地傳遞了“荷衣”究竟是什么,另一方面,這也會使譯入語讀者很容易與古時生產(chǎn)力不發(fā)達時期聯(lián)想到一起,賦予了譯文一種古典的神秘感。而楊譯和邦譯卻未能達到這種“語用增值”的效果。
“瑤池”一詞,由上文所提及,是指漢族文化中王母娘娘居住之圣地,楊譯為突出瑤池的仙境之意,將其譯為“fairyland” ,既符合原文太虛仙境的背景,又給人一種古典的美感,達到了“語用增值”的效果;而邦譯的“Yao Pool”則是與原文語用意義完全不符的音譯;霍譯將其譯為“Jasper Pool”,關(guān)注的重點是瑤池的碧玉色,從語用意義的表達效果上并不如楊譯的好。
至于“紫府”一詞,楊譯中的“heaven”一詞達到了畫龍點睛的效果,不僅巧妙精準地突出了仙人所居之地——“紫府”的仙氣,而且讀者也能在無形之中體現(xiàn)其文風的雅致,達到“語用增值”的效果。邦譯的“Purple Hall”則直接為忽略一切文化背景因素的直譯,讀者難免會將其理解為“紫色的大廳”,語用意義無法體現(xiàn);霍譯的說法讓人容易聯(lián)想起布滿星星的蒼穹,雖然也能營造出一種神秘浪漫之感,但是卻與原文表達的含義大相徑庭。
對于《警幻仙姑賦》這樣文風古雅,神話色彩濃厚的賦類文體而言,三位譯者所付出的努力是不言而喻的。本文通過對三個譯本語言風格方面進行了對比分析,發(fā)現(xiàn)三位譯者的譯作各有千秋,難分上下,這主要是由于三位譯者所選取的出發(fā)點不同,楊憲益、戴乃迭夫婦則以傳遞源語文化為目標,主張“不去打擾原作者”的異化譯法[8];而邦斯爾教父,與著名漢學家霍克斯的譯本則更青睞于便于讀者理解的歸化翻譯策略。雖然這三個譯本都可被稱為傳世佳作,但不可否認的是也都存在一些不夠完美的地方。盡管如此我們也仍能夠體會出譯者們在英譯過程中將創(chuàng)造性與藝術(shù)性融合所付出的努力。同時在對比分析的過程中,我們還借助了語料庫對三種譯本的語言使用展開了描述性研究也使三個譯本的對比分析出的結(jié)果及評價更加客觀有說服力。同時這作為賦類文體英譯的一次淺嘗性試驗,不僅是對紅學研究中薄弱環(huán)節(jié)的充實與完善,同時也為后續(xù)的研究發(fā)現(xiàn)提供了一些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