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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告別(外一篇)

2018-09-25 02:28闕亞萍
南方文學(xué) 2018年5期
關(guān)鍵詞:肉體沙發(fā)祖父

闕亞萍

叔祖父陷在沙發(fā)里觀察著客廳的動靜,一只飛蟲,一?;覊m都逃不出他的視線。墻上并排掛著他哥哥嫂嫂的照片,他們正對著他微笑;正方形的餐桌上鋪著藍(lán)印花布,桌子左側(cè)擺了一盆正在零星開花的水仙;餐桌后面的長條臺上放著鬧鐘、水杯、香煙、水果、眼鏡、各種形狀的餐盤、茶具;長條臺后面的墻壁上貼著暗綠色的碎花圖案的墻紙。每樣物品都仿佛擁有生命,隨時準(zhǔn)備流動,交換位置。叔祖父一整天的任務(wù)就是看著它們——防止它們活過來。

叔祖父去世前一年,阿爾茨海默?。ɡ夏臧V呆癥)搶先找到他,為他建造了在人間的最后一幢房子。他搬了進(jìn)去,并把所有的門窗封死,從此,無人能進(jìn)入他的世界。在這所房子里,他把沙發(fā)當(dāng)成曠野,抱枕當(dāng)成駿馬,他一屁股坐在抱枕上,喃喃地念著:“我的刀呢,我的刀呢……”臆想中,他把自己當(dāng)成策馬奔騰的好漢,持著刀劍行走江湖?,F(xiàn)實(shí)是,叔祖父嘴角流出大量的口水,伴隨著一股酸腐的臭味,從嘴角滴落到衣服上。

在叔祖父的沙發(fā)前,父親和叔叔們想要把他從那所封閉的房子里拽出來,他們跟他說話,叮囑他大小便要提前說,喂他吃飯喝水,幫他換衣褲,擦洗身體……但真正的叔祖父顯然并不在這兒。那天,他忽然從老邁昏沉中醒來,也不像平日一樣喃喃自語。他的屁股緊緊貼著沙發(fā)上的一塊坐墊,像洞穴里的蚯蚓般,蠕動來蠕動去。緊接著,我聞到一股惡臭,我捂緊鼻子。父親問他,是不是拉屎了?叔祖父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臉漲得通紅,就是不肯承認(rèn)。母親捂著鼻子,遠(yuǎn)遠(yuǎn)地把干凈的衣褲遞給父親,她滿臉嫌棄,不肯再往前多走一步。父親吩咐我去打一桶溫水來,我想拒絕,父親狠狠瞪了我一眼。我去衛(wèi)生間打水,弄出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捻懧?,表達(dá)我的不情愿。我和父親剛接觸到叔祖父的身體時,叔祖父開始拼命地抵抗,他的身體四仰八叉緊貼著沙發(fā),屁股還不斷地下沉。然而這一切都是徒勞的。父親把他的上半身輕輕一抬,他就起來了,他已如稻草人般輕飄、枯槁。后來,他又用布滿紫黑色老人斑的兩只手死命按著衣褲,哭喊著:“母親呀,他們是壞人,他們想脫掉我的衣服,把我凍死,母親呀,你快來救我!”推拉之中,嘩啦一聲,褲子撕成了兩塊爛布。叔祖父布滿屎尿的松塌塌的皮囊橫陳在沙發(fā)里。

當(dāng)黑暗即將來臨,叔祖父眼睛里蓄滿了渾濁的淚水。陷在沙發(fā)里的他,咆哮,怒吼,他不知疲倦地從童年開始追溯,有的是真實(shí)發(fā)生過,有的是他自己的臆想,他常常張冠李戴。他說他要?dú)⒘四莻€三十年前騙了他十元錢的人,他看見什么罵什么,罵天罵地……飯菜剛端到面前就被他摔在地上,藥片扔掉,整個世界都是他的敵人。他一生的思想、閱歷、智慧,都在這場疾病的摧毀中化為塵土了。他的生活已被連根拔起。

時間在叔祖父身上斷裂開來,又被重新構(gòu)建。所有的空間都在最后時刻被迫敞開了——年老的儀容,不體面的行為,必須依附于別人才能存活的生命狀態(tài)。沙發(fā)上的叔祖父依然瘋狂著。那顆疏離于人世的心,攜著一種難以捕捉的飽滿的痛在呼喊:“早死早好,早死早好,燒了我吧,燒了我吧……”他每喊一聲,猶如一記耳光抽打在親人的臉上。叔祖父已經(jīng)不是叔祖父了,他成了一個被虛構(gòu)出來的瘋狂的老嬰孩。

他從迷糊中驚醒后,嘴角掛著長長的唾液。他問父親:“我的母親去哪兒了?我今年才七歲,怎么她就扔下我了?”父親笑著說:“叔叔,您已經(jīng)八十高齡了,您母親七十年前就去世啦!”他生氣了,板著葫蘆一樣干癟的臉,朝父親吼道:“你是什么人?為什么要騙我?我剛才還看見她,她嘴巴上面的那顆黑痣還在,摸在我臉上的手掌很涼。你快去把她找回來,我拿上我的刀,和她一起走!”他看到父親無動于衷的樣子,更加氣憤。父親用勺子喂他喝藥,他用手一推,藥全灑了。他狂躁不安,身體在沙發(fā)里弓成蝦狀,一會兒前傾,一會兒后退,上下唇抖動個不停,白色的唾沫星子四處飛濺,用一串串無人能懂的言辭在詛咒著。

大約有十來天了,他高燒不退,咳嗽起來似乎五臟六腑都要從嗓子里跳出來,吐出的痰液中有大塊血絲,嗜睡。父親收拾好他的衣物,叫來車子,準(zhǔn)備帶他去住院。他以為要送他去養(yǎng)老院了,這是他的心結(jié)。他哭號著,兩只枯槁的手緊緊拽住沙發(fā)前茶幾的桌腿,餐桌都被挪動了,他也不肯松開。父親和叔叔,分別按著他的手腳,才把他弄上車。

一周后,醫(yī)院的影像報(bào)告顯示,叔祖父肺部情況不樂觀?!安∪说捏w質(zhì)已經(jīng)不宜手術(shù)了,上了手術(shù)臺下不來的可能性非常大,也沒多大意義。出院回家照顧吧。盡量讓他心情舒暢……”醫(yī)生平緩而淡定地宣布了叔祖父的生命正式進(jìn)入倒計(jì)時?!八€有多長時間?”父親追問?!耙粋€月,兩個月,說不準(zhǔn)。”醫(yī)生淡淡地說。明媚的陽光越過桌子落在他那只白皙、修長、正在書寫病歷的手上。

叔祖父一動不動地坐在醫(yī)生辦公室外的長廊里。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如一片凝固的陰影,投射在空蕩蕩的午后??拷螅幱坝址指畛蓻芪挤置鞯牟糠帧沙诘募t褐色肌膚,低垂的眼睛,細(xì)軟的白發(fā),空曠的牙床,酸腐的氣息,無力的四肢,拱起的后背。他的呼吸聲聽上去像是被催眠一般,發(fā)出嘎嘎嘎的響聲——提示著我們,他還活著,皮膚下面還有暗流在涌動。

父親和叔叔合力把他抱到輪椅上,推著他走出醫(yī)院的長廊。來到室外,六月的陽光刺痛了我的眼睛。叔祖父低著頭坐在輪椅里,沉浸在疾病為他營造的堡壘中。他沒有詢問自己的病情,甚至沒有看一眼我胳膊下夾著的影像報(bào)告與疾病診斷書。

天空的星辰,大地的灰塵,水邊的石子,山川的雜草,那么邈遠(yuǎn)與細(xì)微,與一個人的肉體一樣,輕忽如寄。

他陷在沙發(fā)里,睡著了,胸腔里仿佛塞進(jìn)去一團(tuán)棉花,呼吸聲滯重,每一聲呼吸都要越過厚實(shí)的棉花,才能到達(dá)嗓子,再從嘴巴里發(fā)出來。這是他發(fā)出的唯一動靜。他沉寂著,如一座時光的雕塑。孤寂的臉上,有疲倦與疼痛暫時消失后的平靜。陽光照在他空蕩蕩的衣服上。我的叔祖父,一個月前還咆哮著,憤怒著,把親人拒在疾病為他建筑的堡壘大門外,此時,已經(jīng)打開門,“溫和地走進(jìn)了那個良夜”。

衣柜的兩扇門半掩,銹跡斑斑的門環(huán)在圓柱形的幽光里,叮當(dāng)叮當(dāng)?shù)鼗蝿又?。抽屜開了一半,我的手在里面翻動。木頭的沉香在午后忽明忽暗的光線里,蕩漾開——退休證,工資卡,幾封信,存折,兩張公園門票票根,幾本破舊的線裝書,幾枚紀(jì)念幣,兩把鑰匙,一張泛黃的照片,一把半新的檀木扇……退休證上的叔祖父很年輕,他的笑容里有不自然的羞澀。我的心頭一熱,多么澄澈而溫柔的神情啊,與眼前這具衰敗的肉體是同一個人嗎?那時,疾病尚未醒來,他的肉體依然健壯、飽滿。渾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勁。而信件、公園門票、檀木扇,追溯起來,應(yīng)該更加遙遠(yuǎn)了。

——這些物件,構(gòu)成了叔祖父的過去。一個在歲月底片里影影綽綽的叔祖父。當(dāng)幽居在他體內(nèi)的疾病忽然蘇醒時,叔祖父不得不與自己的過去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告別。

我沒有找到那把刀。

它去哪兒了?很多年前,我看過他把明晃晃的尖刀從刀鞘里抽出來,用上衣的下擺慢慢擦拭, 目光里有兩簇火焰在跳動,飽含著痛苦、掙扎,然而沒多久那光芒就熄滅了,陷入更深的黑暗之中。在他心情好的時候,會允許我去摸摸那光滑、冰涼、鋒利的尖刀。我真想去吻一吻它,然后一刀扎進(jìn)什么東西里去,深至刀柄。

叔祖父的這把尖刀是他父親送給他的。我太爺爺是習(xí)武之人,年輕的時候,熱血沸騰,好打抱不平,在一次意外中丟了性命,留下孤兒寡母艱難度日。祖父在世時提起太爺爺就恨得牙癢癢的,罵他自私,而叔祖父一言不發(fā)。叔祖父私下對我嘀咕:“我們家的男人,從你的祖父到你的父親叔叔們,沒一個像你的太爺爺,活得太正確了,全都廢了!”我問:“你呢?”他沉思了一會兒說:“我也廢了?!?/p>

我沒看見叔祖父用這把刀干過一樁驚天動地的事。我只看見他宰過一只奄奄一息的鳥兒。

那天,家中就只有我和他。我寫作業(yè)寫累了,抬頭看見窗外有一只很大很黑的鳥兒拖著兩只受傷的翅膀歪歪斜斜往前走,一路留下很多血跡,看來是被打傷的。我奔進(jìn)叔祖父房間,他又坐在床邊擦拭那把刀,凌亂的目光投擲于更遠(yuǎn)的地方。他聽我說了情況之后,拿起尖刀就跟我來到了院子。我問,可否救救這只鳥兒。他一言不發(fā),蹲在地上觀察了很久,忽然,他抽出尖刀,扎進(jìn)鳥兒的身體。鳥兒的身子緊貼在地上,亮得古怪的小眼睛露出恐懼的神色,沒多久就癱了下去。等我反應(yīng)過來發(fā)生了什么時,哇的一聲哭了,對叔祖父又踢又罵,朝他哭喊道:“你這沒有同情心的老怪物,我再也不理你了!”叔祖父回:“你這個沒有教養(yǎng)的小怪物!你懂什么?它已經(jīng)成這樣了,在世上多活一分鐘,就多受一分鐘的罪,為何不能給它一個痛快?”說完.丟下我,一個人氣呼呼地走開了。

祖母在世時,有一次跟鄰居張婆婆聊天,恰巧被我聽到,她們提到叔祖父,祖母連聲嘆氣,說,注定是一個孤魂野鬼,誰知道他為什么會在結(jié)婚的前一夜離家出走呢,問他為什么,幾十年了,他沒透露過半個字。

他的前半生對我來說是一個謎。

在祖父祖母的屋子對面有一間低矮的房子,就是叔祖父的臥室。木門掩映,窗戶半開半閉,他在陰影里消耗著漫長而孤寂的一生。

叔祖父的臥室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醒了。我輕輕走到他的病榻前。床頭柜上放著水杯、藥丸、半碗粥、一碗結(jié)了一層湯膜的排骨湯。我問他要不要喝點(diǎn)米湯。他不停地翻眼睛,想把眼皮撐開,眼皮撐上去,又掉下來,循環(huán)往復(fù)了好幾次,放棄。吸著氧氣瓶的鼻孔癟下去,呼呼地冒出一個個氣泡。太陽穴鼓得像青蛙。他的雙唇嚅動著,想說話。雙手耷拉下來,軟綿無力,像泡爛了的稻草。他躺在床上,蓋著棉被,頃刻間,蓬松的被褥漸漸塌陷,被褥下的身體正在慢慢消失,松散——這具肉身,重70斤,約等于一個十歲左右兒童的重量。與一年前那個身高1.78米,體重70公斤,背著100公斤的大米,一口氣能從城東走到城西的是同一具肉體嗎?一個人的肉身已大幅度縮水,那么,它所承載的靈魂,據(jù)說有21克的重量,它掌控著生命的熱望與欲念、花朵與芳香、虛妄與荒蕪。此時,是不是也已經(jīng)枯萎?

在叔祖父的病榻前,對我們來說,沒有什么比看著痛苦的來臨更艱難的了。他閉著眼,呼吸急促,像一輛火車,呼哧呼哧??蓍碌氖诸濐澪∥拿薇幌律斐鰜?,用一只手去撓胸口,仿佛胸口里有一萬只以上的螞蟻在爬行,在嚙啃。另一只手攥緊父親的胳膊。他含混不清地呼號著:“憋死了,憋死了,憋死了……”父親輕輕地按摩著他腫脹的小腿。忽然,剜骨般的疼痛又一次降臨于這座燈火漸暗的肉體,破敗的肉體如熱鍋上的泥鰍在床上翻滾。死亡的氣息在空氣中彌漫。我的鼻子、眼睛一陣發(fā)酸,身體內(nèi)部翻江倒海似的干嘔。我捂緊嘴巴,跑到陽臺上,蹲在水池旁,吐出一口又一口酸水。我的身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一個空殼,站起來,眼冒金星,虛晃著,想找什么東西扶一扶,找不到。

誰替我們發(fā)酵欲望?誰替我們承擔(dān)原罪?誰替我們?nèi)菁{疾病?誰替我們迎接疼痛?誰替我們歸順?biāo)郎??在漫長的歲月里,我們一向輕視的肉體,此刻,它如一座被攻陷的城池,體無完膚,只剩下一息尚存,死撐著,替它的主人——我的叔祖父在受難。

我一邊哭泣,一邊撫摸著它——屬于我的這具肉體。它尚且飽滿,尚且豐盈,尚且馥郁。它有暗影陡轉(zhuǎn)的長廊,有曲折迂回的溪流,有起伏蔥蘢的山巒.疾病是隱居在它幽暗洞穴里的神。神在沉睡。有一天,神會醒來,從我的肉身中醒來——用它深不可測的黑暗,像吞沒我的叔祖父一樣,吞沒我。

——蒼穹有多遼闊,肉體就有多幽深。

我想起那一年,叔祖父用那把尖刀刺中那只受傷的鳥兒。他是一個如此干脆利落的人,對那只奄奄一息的鳥兒,替它選擇了痛快赴死。但是,對于自己這具憋在水中、仿佛就快要被淹死的皮囊,他卻沒有選擇盡快結(jié)束這一切的權(quán)利。他只能在那無盡而猙獰的黑夜里,苦熬著,每一分每一秒,血肉耗盡、耗干。油枯燈滅,他才能走。

那些年,當(dāng)他坐在幽暗的房間里一遍又一遍擦拭著他父親留下的那把刀時,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胸腔如鼓,血液奔騰。后來,是什么毀了他?這把刀,對于他是否有特別的意義?他眼睛里的火花如何一點(diǎn)一點(diǎn)熄滅的?

這個被疾病掌控的老人,如今,只剩下告別,告別親人,告別童年,告別愛,告別恨,告別人間所有的美好與罪惡。最后,他將告別疼痛,告別生命。而那把曾經(jīng)承載過生命熱望的刀,他也早就與之告別過了吧?

望著此時安靜地蜷縮在墻角的被褥下面、離我很遠(yuǎn)的叔祖父,仿佛一幀凝固的、喪失了生命力的、再也不會流動的畫面。

他已經(jīng)五天水米不進(jìn)了,他的臉頰都凹陷下去了,瞇著眼,兩只眼袋顯得異常大,像紫茄子一樣垂掛著。父親用棉花棒蘸點(diǎn)溫開水涂在他紫色的嘴唇上。他微微睜開沉重的眼皮,露出眼白,哼了兩聲。父親問,要不要喝點(diǎn)米湯?他下頜動了動。父親一陣驚喜,讓我趕緊去盛粥。我從廚房端了一小碗米湯過來,父親用小勺喂他,一勺接一勺,喂得很順利,他似乎渴極了,咕嚕,咕嚕,能聽到他的喉管吞咽的聲音,我的心揪著,我感覺每一口米湯都流向了他的肺——

父親、叔叔擦洗他的身體,他們合力都扶不起他的頭,手上又不敢用力,他的身體像紙片人一樣單薄、枯槁,真正的皮包骨頭。他并非躺著一動不動,身體微顫——輕微的扭轉(zhuǎn)和抽搐?!皝?,叔父,胳膊抬一下?!备赣H抱著他,在他耳邊低吟。他動了動胳膊,他仍然聽得見,意識仍然清晰,只不過反應(yīng)遲緩一些。忽然,破敗的肉體在水中又一陣痙攣似的顫動。父親和叔叔合力用臂彎形成一艘小船,輕輕托住這具掙扎的肉體,懸空的肉體,散發(fā)出神圣而痛苦的光澤的肉體。茫茫一生如同荒野。從無到有,從有到無——鮮活的肉體,衰老的肉體,疼痛的肉體,死亡的肉體。一生的重量不超過21克。當(dāng)最后的那扇門洞開,靈魂會被風(fēng)吹散嗎?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叔祖父發(fā)出稀薄的低語。等待穿衣服的肉體裸露于病榻,像絲綢一般,在陽光下泛著褐青色的光。莊重而圣潔的肉體,剛剛接受過洗禮。當(dāng)死亡即將來臨,肉體先于靈魂重返人類最原始的狀態(tài)。此時的他,雙目緊閉,神態(tài)安詳,與前兩天不同,他顯然不再畏懼那個將帶走他的,齜牙咧嘴,穿著烏黑長袍,嘴唇烏紫的人——在光之消散時,他歸順于死神。

傍晚,我在叔祖父的房間收碗碟時,他的喉嚨里有一口痰堵著,使得呼吸聲很重,像是在氣喘一樣。眼皮上下翻動,眼白渾濁,牙齒緊扣,臉色變白。忽然,他開口說話了,聲音也就比耳語稍稍大一點(diǎn)。

是小萍嗎?

我停住腳步。

我想,快了,很快我就能見到他們了。

我眼眶一熱,卻找不到應(yīng)答之詞。我能說些什么呢?給他一個肯定還是否定的答案?此時,他說這些,必定是有深意的。在生與死的邊界,浮現(xiàn)在他腦海里的人是誰?對我,卻沒有多少意義——對于死亡,除了恐懼,我一無所知,雖然它一直分布在我的周圍,不到最后一刻,我是遠(yuǎn)遠(yuǎn)不能理解它的。當(dāng)時,我裝作沒聽到,停留了幾秒鐘,轉(zhuǎn)過身,繼續(xù)把碗碟捧到廚房去。我把它們放在水龍頭下沖洗了一遍又一遍。我舉起一只洗干凈的碟子,迎著光,仔細(xì)觀察,油漬、米糊、口水,屬于他的印記全部被抹去了。在午后的陽光下,碟子如玉一般,通體透明,閃閃發(fā)亮。然后,我把一切放回原處。從打開的窗戶漏進(jìn)來的光,燦爛得像一場夢。

我的眼光落在了對面左下角的柜子的底部。我的目光一直凝視著這個地方,仿佛受到某種啟示似的,用腳往里伸進(jìn)去一段距離,碰到一樣?xùn)|西,我的心頭一熱,趕緊趴到地上,把胳膊伸進(jìn)去,越過一層蜘蛛網(wǎng),摸到一團(tuán)卷起來的舊報(bào)紙。我不知道發(fā)黃的報(bào)紙下面包裹著什么硬邦邦的東西,但潛意識驅(qū)使著我去打開它。打開第一層,灰塵撲面而來,嗆得我淚水直流。再打開一層,我看見了那把刀,銹跡斑斑的刀,叔祖父的刀。這把刀已完全失去它作為一把刀的使命了,刀鋒鈍滯,刀柄的黃銅已脫落掉一大半,剩下部分呈紫灰色,沉甸甸的,握在手上如一件古老的遺物。僅僅是遺物。我很想哭。

這時,父親母親叔叔嬸嬸姑媽姑父們的哭聲傳了過來——

我一屁股癱坐在廚房的米缸蓋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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