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晨潔, 李愛梅, 王海俠, 孫海龍, 熊冠星
(1. 暨南大學 管理學院,廣東 廣州 510632;2. 華南師范大學 經(jīng)濟與管理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3. 華南師范大學 經(jīng)濟行為科學重點實驗室,廣東 廣州 510006)
睡眠是人體的基本生理需求,然而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工作加班、出差忙碌以及娛樂熬夜成為常態(tài),忽視睡眠和擠壓睡眠時間的職場人士越來越多,生活和工作中的睡眠不足越來越引起管理者和研究者的廣泛重視。2017年中國睡眠指數(shù)報告表明,中國人輕微睡眠困難者占調(diào)查人群的50.3%,多夢、入睡困難、醒后疲憊等成為睡眠“困難戶”的主要表現(xiàn),睡得晚、睡眠不規(guī)律和睡得少已成為“雙創(chuàng)”人群的普遍標簽并影響其日間精神狀態(tài)。2018年的中國睡眠指數(shù)報告則重點發(fā)現(xiàn)中國90后群體普遍睡眠不適,需要輾轉反側才能安睡,容易出現(xiàn)情緒問題和肩頸問題,不良的身心狀態(tài)也會帶入第二天的工作并影響工作表現(xiàn)。由此可見,睡眠不足已經(jīng)成為當前中國職場生力軍的普遍狀態(tài),在損耗其個體身心健康的同時也密切影響其職場表現(xiàn),因此研究組織成員睡眠不足對工作行為表現(xiàn)的影響顯得日益迫切。
現(xiàn)有的國內(nèi)研究主要從生理醫(yī)學角度,關注睡眠不足這一生理現(xiàn)象對個體身心健康所產(chǎn)生的影響,主要研究結論呈現(xiàn)三類:第一類研究關注睡眠不足會增加個體罹患各類疾病的風險,如糖尿病、心血管疾病、肥胖癥、感冒和背部疼痛等(丁琳等,2010);第二類研究關注實驗室睡眠剝奪對個體認知和情緒的影響(廖燦輝和張風華,2014;李煒等,2013);第三類研究關注特定人群的睡眠不足對執(zhí)行特定任務的影響,如護士、警察、教師等(鄒媛和姚華,2012),還有少量研究關注睡眠剝奪對個體決策行為和腦機制的影響,如風險決策和跨期決策(李愛梅等,2016)。但國內(nèi)研究中從組織管理角度關注職場人群睡眠狀態(tài)與職場行為的關系的研究較少。事實上,與醫(yī)學實驗中常見睡眠剝奪相比,廣泛存在的“職場缺覺”是一種跨行業(yè)而存在的慢性睡眠不足,一方面并不能直接被認為與生理疾病相關,另一方面卻也會給職場行為帶來真實的影響。傳統(tǒng)管理研究之所以忽略組織成員的睡眠對組織的影響,是因為普遍認為睡眠活動屬于組織成員下班后的生活內(nèi)容,是非工作領域的問題,與組織并不直接相關(Barnes,2015)。事實上,組織成員晚間睡眠不足對其在日間工作行為的影響是不容忽視的。
與國內(nèi)主流研究的關注焦點不同,國際應用心理研究已經(jīng)開始關注組織情境下的組織成員睡眠不足對工作行為的影響。Barnes和Hollenbeck等(2009)學者都是基于自我損耗理論來推導睡眠不足引發(fā)資源損耗進而導致的不良工作行為,如降低工作目標、增加工作退避行為、非禮行為和背叛行為等(Barnes,2012)。隨后,為了實證檢驗睡眠不足的后效,越來越多的研究者開始以組織成員睡眠不足為自變量、以具體的工作行為為因變量開展了大量實證研究,用現(xiàn)場調(diào)查或情境實驗的方法驗證了睡眠不足對工作所帶來的不良后果,如增加不安全的工作行為(Christian等,2009)、增加工作家庭沖突(Lallukka,2010)、工作場所中的不道德行為(Barnes,2011)、網(wǎng)絡閑逛行為(Wagner,2012)和辱虐行為(Barnes,2015)等。當實證研究成果足夠豐富后,從2016年開始出現(xiàn)了以元分析為代表的總結性綜述,如睡眠不足與一系列工作后果之間的關系(Litwiller等,2016),并出現(xiàn)了第一篇旨在改善組織成員睡眠不足的干預對策研究(Barnes和Miller,2016)??梢?,組織成員晚間睡眠不足對日間工作行為的不利后果已逐漸成為共識,且當這種不利后果轉化為日積月累的管理成本和績效損失時,代價是驚人且高昂的。若每一位員工每年工作220至240日,每一天的績效將占到全年績效的0.5%,沒有哪個組織能夠長期承受員工睡眠不足所帶來的績效損失。特別是當員工因睡眠不足而引起重大操作失誤和安全事故的時候,睡眠不足所帶來的代價將是不可挽回的(Barnes和Hollenbeck,2009)??梢?,組織成員的睡眠不足是一個值得充分關注的組織行為研究新問題。
因此,本文將梳理國際主流的組織管理研究中對組織成員睡眠不足的概念界定與測量,全面介紹組織成員晚間睡眠不足對其日間工作行為的影響。首先,將系統(tǒng)梳理組織成員睡眠不足的概念界定和測量工具;其次,將重點闡述組織成員的晚間睡眠不足對領導行為、追隨行為以及創(chuàng)新行為的影響;再次,探討組織成員的晚間睡眠不足影響日間工作行為的中介機制以及可能的邊界條件,試圖建構組織成員晚間睡眠不足影響日間工作行為的過程模型;最后,將對該領域的研究方向提出展望。通過這些梳理,將有助于全面深化對睡眠與工作關系的理解,拓展睡眠研究的應用領域,并為管理實踐提供啟示和為未來研究提供思路。
睡眠是指個體生理反應大幅度減弱以使得神經(jīng)活動進行重組的一種靜止的狀態(tài)(Siegel,2005)。學術上一般通過睡眠時量(sleep quantity)和睡眠質量(sleep quality)來衡量一個人的睡眠狀態(tài)(Barnes等,2011)。睡眠時量是指個體保持睡眠狀態(tài)的小時數(shù)(Barnes,2012),而睡眠質量則是一個更為綜合的概念,包括入睡難度、熟睡狀態(tài)、夜間醒來的次數(shù),以及醒時的恢復感(Barnes,2012)。一般而言,睡眠不足是這二者的統(tǒng)稱,表現(xiàn)為低睡眠質量、低睡眠時量或者二者兼有。但在睡眠研究中也有若干學者用其他高相關變量如工作場所中的睡意(sleepiness in workplace)和失眠(insomnia)來指代睡眠不足。盡管這些變量內(nèi)涵有細微差別,但本研究將這些現(xiàn)象統(tǒng)稱為睡眠不足。
在組織成員的睡眠研究中,對睡眠的主流測量方式是量表測量(見表1),所考慮因素主要有三個:(1)測量方式,即自我報告或客觀記錄;(2)測量條目,即單個條目或多個條目;(3)測量時長,即回憶昨晚、過去一周、過去半個月或過去一個月的睡眠情況。通常,在組織研究中要運用主觀量表與客觀記錄法相結合的方式來進行測量。作為主觀自我報告方法的補充,客觀記錄法采用被試腕戴體動記錄器來記錄夜晚睡眠時長和中間醒來的次數(shù),分別指代睡眠時量和睡眠質量。Barnes等(2011)通過對比體動記錄器記錄被試的客觀睡眠時量和被試主觀報告的單個晚上睡眠時量,發(fā)現(xiàn)二者具有高相關,表明了睡眠時量主觀測量和客觀測量具有一定的可替代性。在組織成員的睡眠研究中還有一種經(jīng)典的實驗范式(Barnes等,2015)——睡眠剝奪實驗范式,即被試被隨機分配到實驗組或控制組中的一種情形,實驗組被試從晚上10點開始進行睡眠剝奪,一直不停地完成簡短且頻繁的調(diào)查,直到凌晨5點才結束,控制組被試在此期間正常睡眠。第二天上午,兩組被試均參與其他變量的測量。這種范式通過強制被試在夜間保持清醒的方式來實現(xiàn)睡眠時量的精確減少,從而實現(xiàn)對自變量睡眠不足的操縱。
表1 睡眠不足的概念界定與測量
綜上所述,在組織成員的睡眠研究中,主要通過睡眠時量和睡眠質量來界定和測量組織成員的睡眠不足;研究方法主要有量表測量和實驗操縱兩種方式;在量表測量中,需要根據(jù)研究問題對測量方式、測量條目和測量時長進行選擇。
已有研究根植組織情境對睡眠不足展開研究,主要以領導或員工為樣本,分別探討了領導者或員工的晚間睡眠不足對其領導行為和追隨行為的影響;同時也有研究探討了員工晚間睡眠不足對其創(chuàng)新行為的影響。
領導理論表明,無論何種類型的領導都會履行兩類具體的領導職能,即任務績效(P職能,“P”表示performance)和關系績效(M職能,“M”表示maintenance),分別指向“抓工作”和“關心人”這兩類領導職能。首先,領導晚間睡眠不足會對其任務導向的領導行為產(chǎn)生負面影響。Olsen(2016)探討了領導者的睡眠不足與變革型領導、交易型領導和逃避型領導的關系。該研究針對16名海軍軍官開展了一項行為實驗,根據(jù)被試前一晚睡眠情況,將被試分為休息充足組和睡眠剝奪組,每個軍官都配有三名下屬,并在次日日間完成模擬的特定航海任務,領導者的行為被視頻記錄且隨后對其在三類領導風格上的行為表現(xiàn)進行評分。結果表明,在變革型和交易型領導行為上的得分,休息充足組的被試比睡眠剝奪組要高;但是在逃避型領導的得分,休息充足組的被試比睡眠剝奪組要低。這表明,領導者的睡眠不足會負向預測其變革行為和理性交易行為,會正向預測其逃避行為,意味著領導者晚間睡眠不足會影響其日間在執(zhí)行任務或完成工作目標上的領導績效。
其次,領導晚間睡眠不足會對其關系導向的領導行為產(chǎn)生負面影響。Barnes(2014)探究了領導者晚間睡眠不足與日間辱虐行為的關系。該研究通過記錄88個領導人和他們的員工在兩個星期內(nèi)的工作內(nèi)容,跟蹤這些領導者每日夜晚的睡眠狀況、領導者白天對下屬的辱虐言行以及員工的工作狀態(tài)后,發(fā)現(xiàn)前一晚睡眠不足的領導者在第二天日間所表現(xiàn)出的辱虐言行比睡眠充足的領導者更多,且領導者前一晚的睡眠質量越差,次日日間所表現(xiàn)出的辱虐言行的程度越重。隨后,Barnes團隊進一步檢驗了領導者的晚間睡眠對其辱虐管理行為的影響。通過10個工作日的追蹤研究,發(fā)現(xiàn)領導者的晚間睡眠質量與領導者的日間辱虐言行顯著負相關。此外,Barnes等(2016)還探究了領導者的晚間睡眠不足與其魅力行為的關系。該研究采用實驗室行為實驗的方法,根據(jù)被試前一晚睡眠狀況,將被試分配為睡眠剝奪組和控制組,要求被試扮演在畢業(yè)典禮上發(fā)言的學生團隊領導者,并讓觀眾為其畢業(yè)發(fā)言過程中所表現(xiàn)出的魅力言行進行打分評級。研究表明,睡眠剝奪組的領導者所得到的魅力評分顯著低于控制組。
總之,已有研究表明,領導者的良好睡眠能夠提升領導行為的質量(Van Dam和Van Der Helm,2016),而睡眠不足的領導者由于太累而無法有效激勵下屬(Barnes,2016)。
員工的工作行為主要體現(xiàn)為對領導者的一種追隨。根據(jù)追隨者在追隨領導的過程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追隨特質(原濤和凌文輇,2010),一般認為員工的工作行為表現(xiàn)為尊敬學習、權威維護、有效溝通、意圖領會、忠誠奉獻和積極執(zhí)行六個方面(周文杰等,2015)。為了更好地理清員工晚間睡眠不足對其追隨行為的影響,本文將員工的日間工作行為分成兩個方面,分別對應于任務導向的P追隨行為(包括意圖領會、有效溝通和積極執(zhí)行的行為)和關系導向的M追隨行為(包括尊敬學習、權威維護和忠誠奉獻的行為),并就員工的晚間睡眠不足對這兩個方面的日間追隨行為的影響進行具體闡述。
第一個方面,員工晚間睡眠不足會減少其在任務導向上的追隨行為,包括權威維護、有效溝通和積極執(zhí)行等。(1)權威維護是指員工對領導者命令表示接受的行為。Scott和Judge(2006)關注了下屬的睡眠不足對工作滿意度的動態(tài)影響,在長達3個星期的每日觀察中,發(fā)現(xiàn)睡眠不足的員工在工作中的疲勞感會增加,工作滿意度更低,且會增加工作中的敵意和抗拒感。Barnes(2013)的研究也表明睡眠不足的員工由于所體驗到的消極情緒更多,完成工作任務的能力會下降,因而傾向于對工作更不滿意。如此,睡眠不足的員工較難對領導者做出積極的歸因,去接受領導者的命令和任務。(2)有效溝通是指員工主動地自下而上地與領導溝通,從而使得信息準確傳遞的一種行為。Anderson和Dickinson(2010)開展了一項睡眠與信任的研究,發(fā)現(xiàn)睡眠不足的員工對他人的行為有著更悲觀的預期,更難在人際溝通中建立其對他人的信任。Barnes(2011)的研究表明,前一晚睡眠不足的員工在第二天更容易遭遇互動不暢,會更傾向于將工作中的錯誤歸咎于他人,也更傾向于搶占他人的工作成果。Swanson等(2011)的研究發(fā)現(xiàn),睡眠不足的員工在工作中更容易表現(xiàn)出不耐煩。據(jù)此不難推斷,睡眠不足的員工難以主動與上司實現(xiàn)有效的溝通。(3)積極執(zhí)行是指員工在執(zhí)行領導者命令的過程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想盡辦法、克服困難、精益求精的行為。Barnes(2012)的研究表明,睡眠不足的員工會增加工作退避行為,即增加員工想讓自身從工作任務或環(huán)境中逃離的意愿和傾向,如遲到和缺勤、白天打盹等(Scott和Barnes,2011)。Wangner等(2012)發(fā)現(xiàn)睡眠不足的員工更容易從事網(wǎng)絡閑散行為,即在工作時間和工作網(wǎng)絡中瀏覽與工作不相關的網(wǎng)頁和信息(Lim,2010)。Barnes(2012)進一步指出,睡眠不足的員工會由于較難達成預期任務目標,從而傾向于降低任務的目標水平。這表明,員工晚間睡眠不足會直接降低員工在日間對工作任務的積極執(zhí)行。
第二個方面,員工晚間睡眠不足會減少其在關系導向上的追隨行為,包括尊敬學習、意圖領會和忠誠奉獻等。(1)尊敬學習是指員工把領導當成師長并表示尊敬的行為。Barnes(2015)的研究表明,睡眠不足的員工會增加在工作場所中的非禮行為,違反了工作場所中互相尊重的規(guī)范,這樣的員工將更難表現(xiàn)出對領導者的尊敬學習。Barnes(2016)的實驗研究進一步表明,與控制組相比,睡眠剝奪組的員工,由于所體驗到的積極情感水平更低,進而對同一個領導者的魅力評價也顯著更低。這意味著睡眠不足的員工更難感受到領導者的有效激勵,也更難表現(xiàn)出對領導者的尊敬與學習。(2)意圖領會是指員工能夠準確領會領導的言外之意的一種默契行為。Killgore(2008)對于睡眠不足的個體進行了情商測試,發(fā)現(xiàn)與睡眠正常組相比,睡眠不足的人情商總分更低,自信下降,更難與他人產(chǎn)生共鳴。Van Der Helm等(2010)開展了一項實驗研究,讓睡眠剝奪組和睡眠正常組的被試完成悲傷、快樂和生氣三類情緒的識別任務,結果發(fā)現(xiàn)在對快樂和憤怒情緒的識別上,睡眠剝奪組的識別能力顯著更低。且睡眠剝奪組的被試在經(jīng)歷了一晚睡眠恢復后,情緒識別能力顯著改善。這說明睡眠不足的員工會降低對領導情緒的共鳴和識別能力,進而降低對領導意圖的準確領會。(3)忠誠奉獻是指下屬基于人倫關系對領導者的個人忠誠,能夠因為領導的命令、集體的利益而作出犧牲個人利益的行為。但已有研究表明,睡眠不足的員工所體驗到的信任和心理安全(Garrick等,2014)會降低,且在個人利益和集體利益相沖突的時候,睡眠不足的員工更容易因為自我控制能力的降低,而抵抗不住貪婪的誘惑,最終產(chǎn)生背叛集體利益的變節(jié)行為(Barnes,2012)。這說明睡眠不足的員工更難擁有足夠的自制力來保持對領導的忠誠和將個人利益置于第二位。
事實上,領導者和員工的晚間睡眠不足若同時發(fā)生,對雙方次日的工作行為的影響還有可能產(chǎn)生交互作用。Barnes等(2016)的研究同時測量了領導者和員工的晚間睡眠不足,發(fā)現(xiàn)領導者的晚間睡眠不足會降低其積極情緒和情緒勞動的能力,自身在次日工作中的魅力言行減少,同時員工的晚間睡眠不足也會降低下屬的積極情緒,進而降低對領導者魅力的感知。由此帶來的結果是,睡眠不足的領導者由于太累而無法去激勵,睡眠不足的員工由于太累而無法被激勵。Guarana和Barnes(2017)進一步探究了領導者睡眠不足和員工睡眠不足對于領導成員關系的交互作用。在對86對領導—員工配對樣本的觀察中,發(fā)現(xiàn)無論是領導者還是員工,他們的晚間睡眠不足均通過敵意降低了對關系質量的感知。這說明領導者和員工的睡眠不足同時作用于領導成員關系質量的下降。因此,領導者的睡眠不足和員工的睡眠不足若同時存在,會對任務績效和關系維護產(chǎn)生交互疊加的惡化效應。
據(jù)此,本文進一步描述了領導者和員工的晚間睡眠不足對其日間工作行為的交互作用模型(見圖1):(1)領導者晚間睡眠不足會負向作用于其次日工作中的任務導向和關系導向的領導行為,對應地,員工晚間睡眠不足會負向作用于其次日工作中的任務導向和關系導向的追隨行為;(2)領導者和員工的晚間睡眠不足若同時存在,在負向影響各自任務導向和關系導向的工作行為的過程中會產(chǎn)生交互惡化效應;(3)領導者和員工的晚間睡眠不足通過降低其任務導向和關系導向的工作行為,最終帶來任務績效下降和團隊關系惡化的日間工作行為后果。
圖1 領導者和員工的晚間睡眠不足對其日間工作行為的交互影響模型
還有研究表明,員工的睡眠不足與創(chuàng)新力負相關。睡眠心理學研究表明,缺乏睡眠將導致前額葉皮層機能受阻(Ma等,2015),而創(chuàng)新力是一種高度依賴于前額葉皮層的大腦活動,因此,睡眠不足會降低大腦的創(chuàng)新力。這意味著當員工睡眠不足時,組織中的一些非常重要的創(chuàng)新活動都會受到影響,如開辟新的生產(chǎn)線、創(chuàng)造新的品牌和引進更先進的設備等活動(Barnes,2011)。創(chuàng)新的結果一般被認為包括兩大核心特質:新穎性(originality)和適宜性(appropriateness),即個體所表現(xiàn)出的創(chuàng)造性思維或產(chǎn)品既要具備獨特新穎的品質,也要求有用且有價值(貢喆,2016)。
在學界目前對個體創(chuàng)新行為的主流研究中,既側重創(chuàng)新主體的發(fā)散思維(Leon等,2014),也側重創(chuàng)新主體的頓悟思維(Mednick,1962)。發(fā)散思維是由意識引導,解決界定清晰任務的創(chuàng)造性思維過程,個體間發(fā)散思維的差異突出表現(xiàn)為是否能從多角度思考并解決問題,這與個體在長時記憶中存儲的與該問題有關的信息數(shù)量顯著相關(Leon等,2014)。Lim和Dinges(2010)就短期晚間睡眠不足對認知的影響進行了一項元分析,發(fā)現(xiàn)短期晚間睡眠不足對于個體的簡單注意、復雜注意、工作記憶、處理速度、短期記憶和推理六種認知類型的速度和精確性都具有影響。Barnes(2011)的研究也指出,工作記憶是一種組織中非常重要且較易受到組織成員晚間睡眠不足影響的資源。在晚間睡眠的過程中會塑造和保持個體的日間記憶,如此晚間睡眠不足的員工將會變得信息記憶較困難,在日間工作中調(diào)動和處理信息的能力也會降低,如信息保管不佳、忽視重要信息、難以把握信息中的創(chuàng)新機會等等。這表明晚間睡眠不足會降低組織成員的記憶存儲能力,突出表現(xiàn)為回憶已經(jīng)掌握的信息將變得更困難,這對于組織成員在工作事務中的發(fā)散性思維極為不利。
頓悟思維是由無意識自動聯(lián)想引導,解決界定模糊任務的創(chuàng)造性聚合思維過程,個體間頓悟思維的差異表現(xiàn)在是否能夠連接距離更遙遠的要素,即遠距離聯(lián)想能力(Mednick,1962)。大量睡眠心理研究表明,晚間睡眠不足的個體的認知能力和神經(jīng)性行為會顯著變化,如記憶力下降并且容易忽略重要信息、認知行為變慢并且出錯概率增加、注意力下降且警覺性降低等等(李愛梅等,2016)。這表明晚間睡眠不足會降低組織成員的日間認知靈活性和反應敏捷性,對遠距離聯(lián)想能力產(chǎn)生不良影響。在組織情境中,Barnes(2009)的研究也表明,與有可選方案的日間決策任務相比,組織成員的晚間睡眠不足對無可選方案的日間決策任務的負面影響更大。因為面臨一個無前例可鑒的問題,晚間睡眠不足的個體由于更難充分調(diào)動遠程的聯(lián)想,而無法提出一個富有靈感的新方案。
既有研究多是基于自我損耗理論來研究組織成員晚間睡眠不足影響其日間工作行為的機制(Barnes,2012,2014,2015)。該理論的主要觀點是個體的資源消耗會引起執(zhí)行功能的下降(Baumeister等,1998),其基本內(nèi)容有:(1)所有類型的自我調(diào)節(jié)的執(zhí)行都需要資源來維持;(2)這種資源是單一的、有限的,且在執(zhí)行自我調(diào)節(jié)時會受到損耗;(3)當資源損耗后,再執(zhí)行自我調(diào)節(jié)需要等待資源恢復;(4)睡眠是個體資源恢復的關鍵過程,如果資源恢復不足,自我損耗的狀態(tài)就會得不到緩解或進一步加劇,自我調(diào)節(jié)的執(zhí)行就會受到影響??梢?,自我損耗理論從自我資源損耗和恢復的角度,揭示了睡眠不足、自我損耗與自我調(diào)節(jié)之間的因果聯(lián)系,抓住了睡眠不足之所以會影響個體心理和行為的實質,因此可有力解釋組織成員晚間睡眠不足對日間工作行為的影響機理。所以,本研究基于自我損耗理論來對二者關系機理進行分析。
已有研究表明,組織成員的晚間睡眠不足能夠正向預測其自我損耗(Barnes,2014),且組織成員每日的睡眠不足能夠正向預測每日清晨的自我損耗(Barnes,2015),這意味著組織成員(無論是領導者、下屬還是團隊中的成員)如果睡眠不足,每天在還沒開始工作時,就已感疲勞(Barnes,2014)。具體來說,組織成員晚間睡眠不足所帶來的自我損耗將同時作用于組織成員的認知損耗和情緒損耗(Barnes,2012),并經(jīng)由這兩條路徑進一步影響組織成員的日間工作行為(Barnes,2014,2015)。
睡眠生理研究已經(jīng)揭示了個體睡眠不足損耗認知的腦機制。個體睡眠不足會損傷大腦的前額葉區(qū)域,表現(xiàn)為前額葉腦代謝率的急劇下降,并帶來該區(qū)域葡萄糖含量的顯著降低,而前額葉是對于執(zhí)行功能和自我控制非常關鍵的一個腦區(qū)域(Kaplan和Berman,2010)。這些腦科學的證據(jù)表明睡眠不足的個體在執(zhí)行功能和自我控制方面的表現(xiàn)會受到較大的影響。
組織成員晚間睡眠不足會通過認知損耗路徑影響其日間工作行為。組織成員睡眠不足的認知損耗主要表現(xiàn)在警覺性降低、注意力分散(Lim和Dinges,2010)、冒險性增強(Killgore等,2011)和控制力下降四個方面(Barnes,2012)。在工作場所中,睡眠不足的組織成員由于遭受認知損耗,會直接降低工作效率,增加決策和分析失誤,并增加工作中的退避行為(Barnes,2012)。其背后的機制在于,認知損耗的組織成員,一方面更難發(fā)揮應有的能力去完成工作任務,另一方面更難發(fā)揮應有的自制力去克服不良行為的誘惑,最終導致工作效率降低,雖然在崗卻狀態(tài)不佳,與工作不相關或相悖的行為增加,如工作閑散行為(Wagner等,2012)、工作謊報行為(Barnes,2011)等等。
睡眠生理研究同時也已經(jīng)揭示了個體睡眠不足損耗情緒的腦機制。個體睡眠不足會損耗大腦中的杏仁核區(qū)域,且杏仁核和前額葉一起,都是參與個體情緒管理的重要腦區(qū)。這表明睡眠不足的個體在情緒管理上也會受到較大的影響(Chuah等,2010)。
組織成員晚間睡眠不足也會通過情緒損耗路徑進一步影響其日間工作行為。睡眠不足的情緒損耗主要表現(xiàn)在積極情緒體驗降低和情緒調(diào)節(jié)能力下降(Barnes,2012)這兩個方面。在工作場所中,睡眠不足的組織成員由于遭受情緒損耗,會直接降低工作愉悅度,也會增加人際非禮貌行為和偏差行為,造成工作關系的不和諧。其中的機制在于,遭受情緒損耗的組織成員,一方面更難體驗積極的情緒,另一方面更難克服負面的情緒,最終導致負面情緒在工作場所中的表達、傳遞和感染,比如更容易將自己的消極情緒傳染給下屬(Barnes等,2016)、更容易將工作中的錯誤歸咎于同事(Barnes,2011)、更難控制住自己在工作中言語或非言語的非禮行為(Barnes,2015)等等。
與此同時,組織成員晚間睡眠不足的認知損耗和情緒損耗會發(fā)生交互作用。研究表明,組織成員睡眠不足的認知損耗和情緒損耗不僅僅是單獨起作用的,而是共同起作用的,情緒的調(diào)節(jié)往往需要認知功能的參與(Barnes,2012)。以領導者的情緒勞動模型為例(Humphrey等,2008),領導力的情緒勞動模型的核心是積極情感的表達,領導者的積極情感表達,有益于對下屬的激勵,這些積極情感表達可以通過積極情感真實體驗而表達,或通過情緒勞動而出現(xiàn)(Morris和Feldman,1996)。情緒勞動包括表層加工和深層加工,前者需要修改情感表達,但不需要改變底層的情感體驗,然而后者既需要調(diào)整情感表達,也需要調(diào)整身心以與所進行的表達相匹配(Grandey,2003)。這意味著,遭遇睡眠不足的領導者,雖然在情緒路徑上體驗到的積極情感較低,但是尚有一種挽回的途徑,即可以通過認知路徑即情緒勞動來調(diào)整自身情緒。但是,已有研究表明,睡眠不足的領導者因認知損耗也會降低其情緒勞動的能力,尤其是通過深層加工來改善情緒表達的能力(Barnes等,2016),因而既難以體驗到積極情緒,也難以調(diào)整出積極情緒。這說明,組織成員的睡眠不足所帶來的認知損耗會加劇情緒損耗,情緒損耗也會加劇認知損耗,這種惡化的交互作用會加劇睡眠不足對組織成員的工作行為所帶來的負面影響。
個人特質和組織因素對組織成員因睡眠不足的損耗所帶來的后果具有調(diào)節(jié)作用。在個體特質上,組織成員的責任心能夠緩沖睡眠不足所帶來的損耗作用。Wagner等(2012)的實證研究表明,責任心是一個影響自我調(diào)節(jié)資源保存程度的個體差異因素,一方面,責任心強的人不容易分心、生活平衡、遵守計劃,能夠在同樣的任務面前較好地保存資源,將更多的資源用到其他地方;另一方面,責任心強的人能懂得自我調(diào)節(jié)技巧的使用,能夠在資源有限的情況下更好地進行自我調(diào)節(jié)。與高責任心的組織成員相比,低責任心的組織成員睡眠不足與工作中網(wǎng)絡閑散行為的正相關更強。而對于高責任心的組織成員來說,睡眠不足對網(wǎng)絡閑散行為的影響不顯著。在組織因素上,組織成員的工作控制感能夠緩沖睡眠不足所帶來的損耗作用。Lanaj等(2014)的實證研究表明,工作控制(即員工所感知到的對工作行為的自由選擇度)對于提升員工的工作認同和工作動機非常關鍵,當工作控制感高時,組織成員的睡眠不足所帶來的自我損耗對工作投入的影響不顯著,當工作控制感低時,組織成員的睡眠不足所帶來的自我損耗對工作投入的負向影響顯著。
綜上所述,本文提出了組織成員晚間睡眠不足影響其日間工作行為的機制模型(見圖2)。該模型的核心內(nèi)容是:(1)組織成員的睡眠不足會帶來自我損耗,包括認知損耗和情緒損耗兩方面;(2)組織成員睡眠不足通過認知損耗和情緒損耗雙路徑負向作用于其日間工作行為(具體包括領導者的領導行為、員工的追隨行為和創(chuàng)新行為),同時認識損耗會加劇情緒損耗,情緒損耗也會加劇認知損耗,這種惡化的交互作用會進一步加劇組織成員睡眠不足對日間工作行為所帶來的負面影響;(3)個人特質和組織因素會在組織成員因睡眠不足所導致的負面影響中起到可能的調(diào)節(jié)作用。
圖2 晚間睡眠不足影響日間工作行為的機制模型
縱觀已有研究,組織領域的睡眠研究剛剛興起,還有諸多問題亟待理清,也有諸多空白亟待填補,未來可以進一步關注以下三個方面的問題:
1. 進一步探討組織成員睡眠不足的前因與后果。(1)進一步豐富影響員工睡眠的前因研究。在日益緊張的社會中,有學者嘗試探討了時間壓力和時間貧窮感知對組織成員睡眠質量的影響(李愛梅等,2015,2016),未來可圍繞時間貧窮感知主題進一步剖析組織成員睡眠質量與睡眠時量的前因。同時在互聯(lián)網(wǎng)信息豐富的時代,也可以探索對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設備的使用時長和頻率以及由此引起的信息超載是否會影響組織成員的睡眠質量。(2)進一步探索睡眠不足在組織情境中的后果研究。可以探究組織成員的晚間睡眠不足與日間工作行為的關系之間可能存在的多個環(huán)節(jié)的相關因素,如前一晚夜間使用手機可能會引起當天睡眠時量的減少和質量的下降,并進一步加劇第二日清晨的清晨損耗,從而降低第二日工作的投入程度和工作績效。(3)探索不同前因的職場睡眠不足所引起的不同后果。如熬夜加班與熬夜娛樂相比,是一種因為工作而產(chǎn)生的職場睡眠不足,可以在中國情境下全面考察不同前因的職場睡眠不足所帶來的不利和有利影響,以深度剖析職場睡眠不足廣泛存在的原因,并據(jù)此進行科學干預。
2. 進一步探討組織成員睡眠不足影響工作行為的生理和心理機制。(1)在組織管理領域中,首先可以進一步發(fā)揮睡眠生理測量的優(yōu)勢,豐富反映睡眠不足的生理變化的指標。通過觀察生理指標的變化,如前額葉和杏仁核等相關腦區(qū)激活強度的具體變化,不僅可以識別不同組織成員的睡眠不足的嚴重程度,也可以進一步揭示睡眠不足影響認知和情緒的生理機制。(2)繼續(xù)探究調(diào)節(jié)效應的個體差異,如在常規(guī)睡眠狀態(tài)下,工作記憶任務激活的前額葉執(zhí)行控制功能等方面表現(xiàn)不同的個體,是否會對睡眠不足所帶來的負面效應具有不同程度的抵抗能力。還可以進一步厘清其他個體特質和組織因素在睡眠不足影響組織行為的過程中所起到的調(diào)節(jié)作用,如外傾性、自我效能等個體特質和工作靈活性、決策幅度等組織因素。
3. 進一步在中國本土情境和團隊情境中開展睡眠與組織管理的關系研究。在中國本土情境中,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是不同職業(yè)人群睡眠不足的差異。在中國情境下,以護士為代表的倒班工作者、以軍警為代表的高警覺性要求工作者、以高校教師為代表的腦力工作者、以司機為代表的高安全要求工作者、以新聞媒體工作者為代表的高機動要求工作者等五類職業(yè)人士是睡眠不足的典型代表,但是,針對這些不同職業(yè)人群的睡眠問題的差異的研究非常缺乏,因此,可以針對這幾類典型職業(yè)的不同行業(yè)背景和工作要求,進行針對性的實證研究,以準確把握典型職業(yè)人群的睡眠狀況(李愛梅等,2015),并深入剖析其前因和后果,為不同類型職業(yè)人群的睡眠健康提供專門性的干預和對策。在團隊情境中,需要關注睡眠不足的領導層對領導層日間工作行為的影響,也需要關注睡眠不足組的團隊對團隊日間工作行為和績效的影響,值得探究的問題在于三個方面:(1)領導層和團隊睡眠不足所帶來的影響與組織成員個體的睡眠不足所帶來的影響是否不同;(2)領導層和團隊睡眠不足給領導層和團隊工作行為所帶來的具體影響;(3)領導層和團隊睡眠不足影響其日間工作行為的中介機制和邊界機制。
組織成員的睡眠不足會給組織帶來高昂的代價。事實上,職業(yè)健康專家們已經(jīng)就此問題向企業(yè)敲響了警鐘(Barnes,2015)。睡眠不足影響組織管理的管理啟示主要有:
從理論上來說,進一步加強組織睡眠問題上心理學理論與管理學理論的綜合應用。如針對組織中已經(jīng)存在睡眠障礙的成員開展實際干預研究。Barnes等(2016)采用含對照組的實驗設計,開展了為期10周的干預前測和后測研究,證實了基于互聯(lián)網(wǎng)的失眠認知行為療法對于工作相關態(tài)度和行為產(chǎn)出的積極療效,是第一篇聚焦如何干預職場人士失眠問題的應用心理學研究,未來還可以進一步關注其他類型的干預措施,并驗證其對組織成員的工作態(tài)度和行為的改善療效,既可以將行之有效的干預措施應用于管理實踐中,也可以豐富睡眠組織管理理論的應用研究。
從實踐中來說,領導者要重視自身和員工的睡眠健康。一方面,領導者要在個人作息上以身作則。研究表明,睡眠不足的領導者無法有效激勵下屬,睡眠不足的下屬無法被領導有效激勵(Barnes等,2016),因此領導者要提倡健康的工作作息,并從自身做起。事實上,很多組織的領導者在睡眠行為上沒有起到良好的示范效應,帶頭熬夜、加班、在半夜給員工發(fā)送工作信息并要求即時回復。如果員工深夜接到工作任務并要求在第二天工作前收到回復,那么員工肯定會帶著壓力熬夜去處理信息,并影響當晚的睡眠。另一方面,領導者要在制度上推出“睡眠友好”的政策,營造健康的組織睡眠制度。企業(yè)管理者應該積極認同組織睡眠健康文化,從組織設計的角度幫助組織成員擁有更優(yōu)質的睡眠和職業(yè)健康,如允許員工在下班之后脫離工作、建立并鼓勵采用“小睡”制度、確保工作計劃中安排了休息時間等等,以改善工作態(tài)度和出勤效率,實現(xiàn)組織成員身心資源的良性循環(huán)和工作效率的可持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