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宗
歌劇是娛樂還是藝術(shù)?這是大都會歌劇院新《女人心》(Cosifan tutte)制作讓我思考的問題。這個制作把時空搬到1950年代的紐約康尼島,各種特技演員爭奇競艷大展其才,舞臺沒有一刻空閑,他們的動作引來的觀眾掌聲,有時甚至蓋過了音樂。這樣的處理得到的是觀眾兩個極端的反應(yīng),喜歡的人覺得很熱鬧有趣,不喜歡的人覺得這是喧賓奪主搶了音樂風采。然而這兩者真是不能兼顧嗎?
康尼島位于紐約市南端,原來是靠海灣的一個狹長小島(后來經(jīng)淤塞和填海成為與大陸連接的半島),因為有漂亮的海灘,自19世紀下半葉,開發(fā)成著名的休閑游樂區(qū)。在由迪士尼推動的當代游樂園興起前,那里是全美國最大的游樂園區(qū),其中的摩天輪,更是著名地標景觀。
然而康尼島出名的不只是游玩設(shè)施,還以各種各樣的“奇人”出名,雜耍、特技、魔術(shù)、馬戲……各種把戲都可以看到。這些超乎尋常的表演、以殘疾人為噱頭,甚至是其他尋歡作樂的方式,給康尼島冠上了一個“百無禁忌”的名頭。
導演費利姆·麥克德莫特(Phelim McDermott)就是用了康尼島這個形象——在康尼島上什么都可能發(fā)生,因此,一對熱戀中的姊妹花,會認不出她們剛告別的戀人,只因為他們換了衣服貼了胡子,也就說得通了。第一場戲,費爾南多、朱列爾莫和阿爾封索在一家夜總會里討論女人;第二場轉(zhuǎn)到以游樂場為背景的戶外,斐爾迪利吉和多拉貝拉傾訴她們的熱戀心情。這兩個場景建立了兩種不同的氣氛,男人是半開玩笑(包括打賭),女人則是浪漫。在喜劇效果處理上,最好的也是在開場不久,兩個男人假裝出征后,兩姊妹哭天喊地尋死覓活,女傭黛斯皮娜勸她們“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個場景是在旅館里(兩姊妹似乎是旅館老板),大床可以讓她們抱著枕頭哭,房門讓她們可以使勁摔,窗子可以讓黛斯皮娜和阿爾封索探頭探腦地作無聲的評論,這些舞臺動作都不出奇,但處理得好時仍一樣好笑。斐爾迪利吉在舊愛新歡之間掙扎的詠嘆調(diào)“憐憫我吧”(Per pieta),是坐在懸浮于半空中的熱氣球里,讓人感受到她此時恨不得能遠離人世紛擾的心情。
在中場休息時不少觀眾議論紛紛,喜歡的人固然不少,認為這是把一個原本就有問題的故事,演得熱鬧有趣。但也有人強烈反對,認為莫扎特優(yōu)美的音樂,變成了特技演員的“伴奏曲”,削弱了歌劇最重要的成分。持后種意見的人,列舉的證據(jù)是序曲演出時,特技演員各舉著寫了不同字的牌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變換成不同的句子,有些好笑,有些沒什么道理,但都引來觀眾的掌聲:在劇中也不時穿插噴火、吞劍、軟骨功等表演——喜歡看熱鬧與想要好好聽音樂的觀眾,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對這部歌劇的分歧意見,反映了觀眾對歌劇欣賞的不同看法。一部分人認為音樂是最重要的元素,任何制作都不能干擾甚至犧牲音樂的表現(xiàn),他們通常對傳統(tǒng)的制作和呆板的演出(像是站定了面對觀眾高唱)比較欣賞,對他們來說,看歌劇就像欣賞古典名畫一樣,要給予作品完全的專注和尊重。
但歌劇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一直有著娛樂大眾的功能,包括在莫扎特的時代,演出時劇院燈光不滅,因為觀眾不但要看臺上的演員也要看臺下的觀眾,平民的劇院甚至可以販賣食物,觀眾對演出的喜好立即反應(yīng)出來,包括鼓掌叫好和喝倒彩。從這個角度看,這個制作其實不過是“向歷史看齊”,而且到第二幕時,觀眾的反應(yīng)也已經(jīng)變得比較收斂。
這個制作中知名度最高的歌手是飾演黛斯皮娜的凱莉·奧哈拉(Kelli OHara)和飾演阿爾封索的克里斯托弗·馬爾特曼(Christopher Maltman)。前者是獲得過托尼獎的百老匯演員,但受過古典聲樂訓練。黛斯皮娜是典型的浪漫喜劇配角,戲份或許不如主角,但承擔了制造笑點的重責大任。奧哈拉從聲音上聽來已經(jīng)到了最大限度,但她演技精湛,充分發(fā)揮了推波助瀾的作用。馬爾特曼是所有歌手里在大都會演出經(jīng)驗最多的,他的阿爾封索喜歡開朋友玩笑但不存惡意。其他四人都是最近一兩年才在大都會演出的,包括本·布利斯(Ben Bliss,飾演費爾南多)、亞當·布萊切特卡(Adam Plachetka,飾演朱列爾莫)、阿曼達·馬耶斯基(Amanda Maieski,飾演斐爾迪利吉)和瑟琳娜·馬爾菲(Serena Malfi,飾演多拉貝拉),他們都很稱職,但并不是讓人印象特別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