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麗 呂 穎
北方民族大學
影片《瑪麗露》是一部以色列音樂電影,是擅長性別議題的導演伊藤·??怂沟拇碜鳌T撚捌撬麨橐陨蠬OT電視臺傾力打造的4集音樂電視電影,以以色列70年代著名歌手茲維卡·皮克為現實原型,把其自傳歌曲《瑪麗露》吸納進音樂劇中,以第一人稱的角度訴說的成長故事:梅爾的媽媽生活暗淡,一直視歌星茲維卡·皮克為偶像,終于在兒子10歲生日那天“拋家棄子”去追尋夢想,梅爾時刻都在思念自己的母親。進入高中后,梅爾與青梅竹馬的女伴蘇麗同時喜歡上英俊男孩加百利,友情與愛情的“背叛”讓他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尋母之路。辛苦的尋找無果后,卻在特拉維夫意外成為了變裝演員,命名“瑪麗露”,他漸漸發(fā)現自己一直尋找的不僅僅是印象中的“母親”,而是自我。整部影片的場景很簡單,敘事節(jié)奏很快,背景音樂緊扣場面要求。當談及這部影片時,多數人喜歡從“同性”角度入手,本文以拉康的“鏡像理論”為切入點,探尋在這部影片中主人公的自我尋找之路。
拉康的“鏡像理論”是在弗洛伊德臨床經驗總結的基礎上提出來的,作為虛構的電影藝術中的人物,對其進行鏡像階段的分析是否具有合理性呢?答案是肯定的。因為電影藝術塑造的人物在現實生活中或多或少地都可以找到原型,有些作品塑造的“典型人物”可能是某個群落、某種人物特點的綜合體,而“鏡像理論”是從人出發(fā)進行的研究方法,是人認識自我的工具和手段,具有普遍的適用性,不管是現實世界存在的人還是虛構出來的人,兩者都具有人的共性,越是對人類命運及人性較為關注的藝術家,表現的人物越具有代表性。作為導演的伊藤·??怂梗砷L在耶路撒冷及軍隊的環(huán)境中,曾在特拉維夫大學主修過電影與電視。他的作品《Time Off》,討論了以色列軍隊中的性別問題;《Song of The Siren》描述了在海灣戰(zhàn)爭期間在特拉維夫的生活愛情喜?。弧禙LORENTENE》描述了在當時以色列總理Rabin被暗殺期間前后,年輕人在特拉維夫的生活型態(tài);《我的軍中情人》描寫在以色列軍隊中士官與士兵真摯情感的愛情長片等等,作為一位對性別問題十分擅長的導演,他恰到好處地處理了在不同時期的性別問題,讓人們了解了在特殊情況下的感情和不同時期的年輕人的心理狀態(tài)。他是一位有思想的導演,選取的人物及故事也極有代表性。
電影本身就是“鏡像”隱喻的延展,蘇珊·桑塔格曾寫道:“人類無可救贖的留在柏拉圖的洞穴里,老習慣未改,依然在并非真實本身,而僅是真實的影像中陶醉。”[1]在漆黑的影院里,觀影者被置于了類似“洞穴”的場景,感受著虛擬的動態(tài)屏幕,消解著觀影者的意識,讓我們仿佛置入電影中體悟人性和人生,或多或少地找尋自己的影子。從《瑪麗露》本身來看,影片微妙地迎合了拉康提出的“鏡像理論”。此片是在自傳性歌曲的內容中融合了具體的人事物,加入了音樂劇的拍攝手法融匯而成,它本身就具有了現實的參考原型,在主人公的演繹中,更加深了飽含自傳性歌曲情感的人物塑造,具有很突出的代表性。再者,主人公以第一人稱的視角講述著“自己的故事”,簡單來說,就是一部少年成長史,從梅爾的整個成長軌跡來看,當母親離開的時候,他就轉嫁了對母親的依賴,將這種情感訴諸想象。當他在鏡子中看到涂抹口紅的自己時,生活中母親的缺失感得到了瞬間的滿足,所以他嘗試了煙熏妝(母親最好的歌手喜歡化煙熏妝)和變裝。在情感上屢受打擊后回到父親的身邊時,才彌補了這種缺失感。影片末尾,得知真相的梅爾在精神病院門口的遲疑,是自我和他者的糾結,當真正見到了母親,共同唱起了“瑪麗露”時,由他者塑造的自我完成了最后的掙扎,和自我進行了調和。而這像極了拉康的“鏡像理論”的階段性分析,所以在兩者契合方面,進行了解讀也是很有必要的。
從整部影片來看,主人公經歷了以下幾個階段:迷茫的自我——鏡中的自己——變裝——成熟,這也是四幕劇發(fā)生轉變的要點,但貫穿整體的是梅爾對母親的尋找。而我們首先需要探尋的是引起主人公“找尋”的根源,眾所周知,找尋是因為缺失,這種缺失更多地和親情、愛情、友情有關。
拉康的《著作集》中曾說:“人要作為人出現在意義的世界上,首先不可缺少的是要作為其前提,接受本源性喪失的體驗。這就是閹割的真正的意義?!盵2]而這種“閹割”對于無生理學知識的孩童而言,就是與母親的分離。
當幼兒時期,忘卻一切的母親時時刻刻照看著孩子,把他抱到鏡子面前時,看到鏡像,被告知了“這就是你!”的時候,孩子已經跳脫了自己本身。梅爾的母親善于打扮,經常與他一起“對鏡梳妝”,在不斷灌輸,“這就是你!”的過程中,在梅爾的意識里,鏡子中的影像真的就是“自己”。當母親拖著行李箱離開的時候,切斷了這種自我的認知。影片的第一句話便是:我媽媽是茲維卡·皮克的忠實歌迷,從小就是,在她平凡的一生中,很少亮點,很多黑暗。皮克的音樂成了她夢想的主旋律。當梅爾意識到自己和父親不是母親的欲望時,他便產生了疑問,“那么具有缺失身份的母親在盼望什么呢?彌補母親和自己之間產生的缺失的東西存在于何處呢?直到找到這個答案之前,幼兒一直被拋在可能也會使自己的存在顛覆的不安定之中?!盵3]“孩子對于自身的確認是倚賴于母親對他的指認,母親的鏡中像無疑給了前者很大的參照,同時,母親和孩子的“異質性”也使后者經歷了閹割和匱乏體驗?!盵4]這種巨大的缺失感,讓他不斷地在生活中“找尋”,幻想自己的母親在身邊從而排解不斷出現的思戀母親的感情。
母親作為孩子自身與鏡像的中介,當他明白父親是母親欲望的給予者時,“孩子從對母親的欲望的符咒中解脫出來,解除了以與母親的融合為基礎的鏡像關系……母親在把自身作為欲望的對象方面是欠缺的,她作為無用且空無的對象,如同無論怎么裝填也無法把肚子填飽的語言一樣,把現實性的無作為缺失者交給了孩子……由于父親的名字造成的閹割,引出了主體進一步的結構化、秩序化這一象征界的問題?!盵5]影片中的父親,深沉而有責任,只是不善言談,對于“母親”的出走,他只說是出去尋夢,在10歲的孩童正值認知性別的重要階段,母親的缺席,讓他意識到自己不再是讓自己感覺到快樂幸福的個體,他必須去尋找讓自己的快樂的源泉——自己童年與母親之間的和諧關系。而對于“父親”角色的認同,具體表現就是最初的不理不睬,到影片后面的緊緊相擁,這體現的就是“被閹割”的恐懼暫時的安定。而把父親的認同作為對母親缺失感的彌補,也是由鏡像中的自己到現實生活中的“他者”認同的轉嫁,進一步完成了自我的他者化。
母親的缺席以及自己的特立獨行,讓兒童時期的梅爾生活艱難,當沒朋友的梅爾被欺負時,蘇麗出場了,兩個生活中情感有缺失的孩子,相互溫暖著彼此。蘇麗因為爸爸搶了銀行,從小她就相信:有時候一個善意的謊言好過可怕的真相。所以,她支持梅爾尋母。
兩人同唱一首歌:“假如水匆忙流去,假如生活充滿艱辛,別感到灰心喪氣,讓所有人看到你展示出來的自己……”這首歌對于情節(jié)的推動十分貼切,意在言明主體在他者面前“展示自己”,從而確定自己的存在。鏡頭斗轉,兩人長大,在互為朋友的感情里,梅爾把蘇麗當成了母親,生活上蘇麗依靠梅爾,但心理上梅爾依靠蘇麗。他不斷地想著媽媽的生活,并向朋友講述,好像真的發(fā)生一樣。梅爾不斷強化自己的幻想,讓自己相信。當篤定兩人的情感不會被打破時,加百利出現了,當建立的穩(wěn)定關系被打破時,他彷徨、憤怒、嫉妒卻又無可奈何,當他因為賭氣涂抹上口紅的剎那,他者的面容就慢慢地顯現在自身。鏡子里的梅爾再次出現的時候,他把嘴唇的紅色暈開了,回到家后的煙熏妝,更展現了他內心的變化。友情的變異在推動著梅爾往鏡像的路上前進。
梅爾愛上了同性的加百利,是典型的一見鐘情,他對于愛情的追逐甚至比蘇麗更大膽、更自信,筆者認為,加百利是梅爾自戀情節(jié)的替代物。
在拉康之前的弗洛伊德分析那喀索斯神話時就提出:那喀索斯的這種自我欣賞其實是一種自戀行為,并定義為“自戀情結”。那喀索斯愛上了湖中自己的“鏡像”,這種感情通過視覺傳遞,“拉康認為,眼睛的功能就是主體對象進行觀看,并通過這種觀看來建構自身主體性的認同,但是觀看帶來的這種認同總是隱含著他者的形象,主體總是用他者的眼光來看待自己,在他者的認同中確認自己,如果過度凝視他者,凝視最終只能導致主體的分裂,導致主體在觀看中確立起來的自身同一性也崩潰。這也是那喀索斯迷戀自己影像而不得,最終變?yōu)樗苫ǖ母??!盵6]奧爾最后的自殺就是自我崩潰的體現,他急于給自己的情感找到突破口,過度地凝視著他者,讓兩人的壓力陡然間增大,才催生了悲劇。而梅爾追求的感情是純粹的,自然而然的,這里不是說加百利是“鏡像”,而是因為身為男性的加百利擁有梅爾沒有的一些男性氣質。當然這種情感的轉接與他的生活環(huán)境有很大的關系,父親雖然在場,但交流甚少,與蘇麗的交往又偏向于女性的價值審美,對于具備男性氣質的追求可以說是一種本性的驅使,這也是他沒有選擇同為變裝藝人的奧爾為伴侶的原因。
影片從獨特的舞臺呈現開始,一張凳子一個相框,黑白色調融合在舞臺上,由主人公上臺,開始講述,他即是故事的主人公又是講述者,在整個影片的構造中,他一直被處于“被看”的地位,這種地位的展現,就和他者的塑造有關。因為自我在欲望著他者的欲望。
我們知道,鏡像處于一種前語言階段,當幼童不會說話時,會通過鏡中的影像來認識、判斷自我。而當發(fā)現這種鏡像是非真實的,就會產生自我與鏡像的本質性對立,“主體經過鏡像階段,體驗到只能將自己還原到外部的他人之中這種對他者的疏離。它將我們導入這樣一種自己與他者不可思議的關系中,即“我”在成為自己本身之際所認同的對手其實并非自己,而是他者,“我”為了成為真正的自己必須舍棄自己本身,而穿上他者的衣裳。因此,主體在自己內部刻上自己和他者這一互相矛盾的本源性裂痕,欲望著他者的欲望?!盵7]他者是自己的“影像”,主體在他者中看到自己,塑造自己。拉康從“鏡像階段”發(fā)展到“大寫他者”,他要闡釋的是人不是也不可能作為“自我”發(fā)言,人一直只是作為“他者”發(fā)言的一個載體而已。
梅爾在母親的缺失中找尋著安定感,卻不知不覺地被父親、蘇麗、加百利等人影響,特別是“假發(fā)天團”的變裝舞會,讓他有了自己的施展空間。當他把自己幻想中的瑪麗露的經歷演繹出來的時候,他變得成熟了起來。但是這種成熟是被他者催生出來的,蘇麗曾經說過:也許你在尋找的過程中丟失了自己的心。這個本心是梅爾真正的自己,但是他并不在乎,當參加奧爾葬禮的時候,變裝天團唱起了:“你告訴我,對你來說,我是什么人……”是的,對他者來說,我是什么人?不斷地在他者的“引導”中變成了非自我,作為主體,自我是在追尋另一個完整的對象中建構的,而這個對象是想象中的產物,他不斷地在追尋中確定,在確定后塑造,從第一次變裝的謹慎小心,到后來的游刃有余,與其說是自我與“鏡像”的貼合,毋寧說是自我與他者的相融。
“生存在想像界中的、具有鏡像結構的自我迷失了內部和外部的界限,將兩者在連續(xù)性中以直接的關系結為一體。在如同對鏡內部的里,自己與他者在鏡中相互映照,產生了只能相互認同的自己與他者融合的狀態(tài)?!盵8]當了解了事情的真相之后,梅爾思考自己在尋找母親的過程中,自己失去了什么?在一個想像的世界中不斷地塑造著自我,營造自我的假象,不想被他者的欲望欲望的主體,卻又無可奈何。他者塑造出來的自我,只有有了價值才能生存吧。正如電影后面所說的那樣:“一個好的藝術家往往也有很多謊言,但謊言僅當能誕生真相,才會變得有價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