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大人

每隔兩三天，吃過晚飯后的七八點，柳西就會接到婆婆發(fā)來的視頻通話邀請，主要是看孫。今天看上去婆婆家的客廳格外有點熱鬧，街坊們也不嫌重復，總是挺樂意過來東扯一句西扯一句的，婆婆也樂意向他們展示一下孫兒的伶俐。然而今天小寶寶睡得早，沒能瞅見。

也還得接著寒暄幾句。

從手機鏡頭里看，她變胖變黑和變丑了。糟糕的發(fā)型至少起了一半的主導作用。后腦勺靠近脖子的地方的頭發(fā)，簡直跟狗啃了一樣，四處支楞著。手藝這么差的理發(fā)師，還能對付著開店，這地方的人就是這么簡單好騙。

變胖不知道怎么回事，興許老是吃主食，不吃菜，人就會有點浮腫？至于黑，是不是她又閑不住找了一些活干，也弄不太清。問她，反正說沒有找活。

看著她短短幾十天就變化這么大，柳西嘴上沒說啥，心里有點不滿意。說好了讓她這幾個月歇一下，輕松一陣，怎么完全朝著相反方向走了呢。這人要是自己不知道心疼自己，外人喊破嗓子有啥用？

雖不是親媽，還是有點心疼她的。旁觀婆婆的一生，總覺得她走錯了路，完全可以更好一點。但實在沒有貴人出現(xiàn)過，自己也沒有眼力見，稀里糊涂就走上了荊棘道，披荊斬棘，雙手劃拉得噼里啪啦，有什么意義呢？一無所獲。想到這些，柳西心里免不了長吁短嘆。也知道，隨便檢索別人一生這種習慣算不上雅觀，但是誰叫她是自己婆婆呢，總歸是繞不開的，也真心替她不值得。

不止是她，他們那個地方的所有女性過得可能都不怎么樣，準確地說，更不怎么樣。雖然多數(shù)都是60后，但混得基本跟自己奶奶這一輩差不多。

就在她替這些60后傷感之際，一位抱孩子的老頭進入視線，這是一個有點遠房親戚關(guān)系的人，他的孫子跟柳西家的相差20天。更小一點，但胖了起碼5斤。屬于黑胖黑胖，隔著上千里路，也能感覺到小朋友皮膚的粗糲—說粗糲或許有點夸張，但在嬰兒界，這種就算粗糲。

幾個月之前，柳西也見過他。被圈在一個簡陋的學步車里，做科普的兒科博主反對的那種。但是，柳西沒有鸚鵡學舌般傳送這觀點。不待在這里頭怎么辦呢？只能吃土。上了歲數(shù)的老人沒有力氣從頭盯到尾，相比幫助大人省心的圍欄地墊，還是這種塑料車廉價一點。所以他們只能擁有一輛便宜的學步車。人類的命運天然擁有分叉路徑。有的寶寶可以吃160元一小塊的進口鱈魚，有的寶寶只能跟著大人喝粥，吃點饅頭。至于做饅頭的面粉怎么樣？可疑不可疑？重金屬超標不超標？這類問題最好就別開展下去了吧。

但是柳西又有點不忍心，在學步車旁邊，她教這個陌生小寶寶的奶奶，每天可以用勺子刮下蘋果泥給孩子吃，反正這個地方的蘋果樹多的是，雞蛋可以做成羹，這樣多少能有點營養(yǎng)。但也不知道人家會不會照做。

自那之后，大家也沒有再多來往。今天視頻里一瞥，小朋友腦袋上還纏著紗布，便問是怎么了，婆婆幫那家人回答了：那是輸液?？墒沁@么小的孩子不要輕易輸液啊，本能地，柳西說出了口?！鞍パ?，沒辦法呢，經(jīng)常感冒發(fā)燒?！薄耙ヒ踩フ?guī)一點的兒童醫(yī)院，別去小診所啊。”柳西擔心的正是事實?！熬褪窃谛≡\所看的啊?！?/p>

那邊也七嘴八舌的，聽著越來越嘈雜，加上口音也有點不太懂，再說下去其實都沒有什么意義。她對著那邊喊了一句，別給孩子吃中藥啊，千萬記住。另外多給他洗洗手，減少細菌這一點很重要……

說完，她自己也有點泄氣。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種權(quán)威，人家能不能聽信，也不知道這個寶寶能否有這樣的運氣，不被成年人耽擱的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