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向民
2015年初夏時節(jié),我告別煙雨西湖,驅(qū)車東行直奔?xì)v史文化名城——紹興,去拜謁仰慕已久的魯迅先生。
我對中學(xué)語文最深刻的記憶就是魯迅先生的文章,祥林嫂、孔乙己、阿Q、閏土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形象,三味書屋、百草園、土谷祠、古軒亭口一處處既熟悉的場所,幾十年過去了,在自己記憶的深處揮之不去,所以這次江南之行我特意把紹興列為必游之地。
5月19日11時許,經(jīng)過一個上午的奔波,車子終于駛進(jìn)紹興市區(qū),我按照景點指示牌所指線路直奔魯迅故居。在解放路的一個丁字路口,卻意外地遇到一個“熟悉”的景點,就是“古軒亭口”。魯迅先生的小說《藥》中有一個情節(jié):華老栓去給兒子買人血饅頭,趕到刑場時看到“那三三兩兩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向前進(jìn);將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個半圓?!比A老栓拿到人血饅頭,心滿意足的往回走時“太陽也出來了;在他面前,顯出一條大道,直到他家中,后面也照見丁字街頭破匾上‘古□亭口這四個黯淡的金字?!毙≌f中的夏瑜,也就是夏四奶奶的兒子,暗喻的就是革命黨人秋瑾,破匾上“古□亭口”便是眼前的“古軒亭口”。1907年,鑒湖女俠秋瑾與徐錫麟等組織光復(fù)軍,擬于7月6日在浙江、安徽同時起義,事泄被捕。同年7月15日,秋瑾從容就義于紹興古軒亭口。路的中間是1930年落成的秋瑾烈士紀(jì)念碑,由張靜江題字,正面是蔡元培先生撰、于右任書的碑文“秋瑾先烈紀(jì)念碑記”。由于交通的原因,我只能從車中拍下一張照片匆匆而過,甚至沒來得及尋找一下當(dāng)年華老栓“蹩進(jìn)檐下”的那家“關(guān)著門的鋪子”。這篇小說以華老栓夫婦給兒子治病為明線,以革命者夏瑜被軍閥殺害為暗線,雙線交織,結(jié)構(gòu)精巧。文章深深刺痛我的心靈,除了“古□亭口”那些麻木、愚昧的看客,更是作品的結(jié)尾,在凄涼的墳場上,兩個失去愛子的母親,那無限的傷痛。
沿解放路繼續(xù)南行便到魯迅中路,在這里遇到的另一處“熟悉”的景點就是“咸亨酒店”。古老而又年輕的咸亨酒店是酒鄉(xiāng)紹興最負(fù)盛名的百年老店,是紹興文化旅游休閑的地標(biāo)性建筑,因魯迅先生在《孔乙己》等多部作品中的生動描述,而名揚海內(nèi)外。小說《孔乙己》是用第一人稱寫的,“我從十二歲起,便在鎮(zhèn)口的咸亨酒店里當(dāng)伙計”。咸亨酒店現(xiàn)已擴建為五星級的文化主題酒店,不過街面門頭還是保留了魯迅先生作品中的樣子,正如小說開頭說的:“魯鎮(zhèn)的酒店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當(dāng)街一個曲尺形的大柜臺,柜里面預(yù)備著熱水,可以隨時溫酒。”
走近酒店看到的是三間開放式白墻黑瓦的仿古建筑,最西邊的一間便是一個曲尺形的大柜臺,東邊兩間象征性的擺了幾張桌子和凳子,真要吃飯推開后墻上的圓門進(jìn)去才是大堂。酒店正門上方是白底黑字的“咸亨酒店”,沒有題款,兩旁是一幅對聯(lián):“小店名氣大,老酒醉人多”。店里依舊掛著一個小木牌,寫著:“孔乙己欠十九錢,三月六日”。在小說中窮苦潦倒的孔乙己一直欠著酒店十九個錢,在一個秋風(fēng)蕭殺的下午,被打斷腿的孔乙己用手走到酒店,酒店掌柜催其還錢,孔乙己很頹唐的仰面答道,“這……下回還清罷。這一回是現(xiàn)錢,酒要好?!弊源诵』镉嬙贈]有見過孔乙己,直到第二年的年關(guān),最后斷定“大約孔乙己的確死了。”所以到今天孔乙己仍沒還上那十九個錢,這對酒店來說應(yīng)該算是呆賬了吧?但不知這“三月六日”出自何處。
酒店門口的雕像便是當(dāng)年魯迅先生“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孔乙己——“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如今已成為游客爭相合影的明星,這便是文化的魅力。
時值中午我便決定在此用餐,第一個要點的菜自然是孔乙己常用來下酒和賣弄學(xué)問的茴香豆,15元一盤,我忽然想起孔乙己的那句名言“多乎哉?不多也!”
簡單用過午餐,繼續(xù)沿街東行,這是一條仿古建筑的大街,不遠(yuǎn)處便是魯迅先生故居,這是一處典型的江南臺門,魯迅先生就出生在這里,并在這里度過了童年和少年時光,直到18歲才離家求學(xué)。1910年魯迅從日本學(xué)成回紹興任教,依舊住在這里。到1919年合族而居的周家臺門易主,魯迅自北京返回紹興處理賣房事宜,然后帶著家人去了北京八道灣,再也沒有回過紹興。故鄉(xiāng),從此成為先生筆下最深刻的記憶。
跨入樹蔭掩翳的石庫門,穿過臺門斗,隔一小天井,便是一間普通的泥地平屋,往東走過側(cè)門,繞過拐彎處的石欄水井,沿長廊進(jìn)內(nèi)是一座二層的樓房,這是當(dāng)年魯迅一家的住處。1881年農(nóng)歷八月初三辰時,魯迅就出生在這進(jìn)房子,他回故鄉(xiāng)任教期間也是住在這里。
樓房后有一天井,青石板鋪面,天井里種著一株高大的桂樹,每到深秋,桂香撲鼻,因而又稱桂花明堂。一到夏天的晚上,魯迅總愛躺在桂花樹下的小板桌上纏著祖母給他講"水漫金山"、"貓是老虎的師父"的故事。魯迅十三歲的時候,祖父科場案事發(fā),家道由此中落,他幾乎每天從母親手里接過首飾,跑到恒濟當(dāng)鋪把它遞到比他高出一倍的柜臺上,在侮蔑里接了錢,又到同樣高的柜臺給久病的父親去買藥。魯迅在家庭的衰落中看透了世態(tài)的卑俗,這與他后來棄醫(yī)從文似乎也不無關(guān)系。
出過道往北經(jīng)過走廊,就是魯迅家的廚房。三眼大灶,一應(yīng)炊具,仍保持著原樣。廚房北首,隔一狹小天井有三間平屋,據(jù)說這是當(dāng)年“閏土”的父親勞作、生活的地方,過了這三間平屋就是百草園。
百草園原為周家新臺門族人所共有的一個荒蕪的菜園,魯迅先生在他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中寫道:“我家的后面有一個很大的園,相傳叫作百草園?!渲兴坪醮_鑿只有一些野草;但那時卻是我的樂園?!薄安槐卣f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葚;……單是周圍的短短的泥墻根一帶,就有無限趣味?!边@些便是印在魯迅腦海中的童年。
如今的百草園菜地依然碧綠,石井欄仍舊光滑,皂莢樹更加高大,初夏時節(jié)沒有看到那紫色的桑葚,短短的泥墻根長滿了野草。一處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園子,因為魯迅先生的一篇散文而名揚天下,惹得多少人來此尋訪、拜謁。魯迅故居還有很多景點,我唯獨留戀這百草園,所以在此盤桓多時,尋訪先生作品中的痕跡,體味先生童年的快樂。
臺門前有一條河,沿河往東不遠(yuǎn)便是三味書屋。三味書屋是晚清紹興府城內(nèi)著名私塾,也是魯迅十二歲至十七歲求學(xué)的地方。書房正中上方懸掛匾額,是清末著名書法家梁同書所書。匾下面是一幅畫,畫著一只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樹下。據(jù)說這匾和畫,解放前曾散失,解放后,政府派人想盡辦法才找回來。書屋中間是老師的八仙桌和木椅,學(xué)生都坐在窗前壁下。東北角的一張有兩只抽屜的硬木書桌是魯迅用過的,有一次魯迅因故遲到,受到先生批評,就在書桌右上角刻“早”字以自勉。為了保護文物,游客只能隔著門窗參觀,我也無法到先生坐過的書桌前坐上一坐。
從三味書屋出來,我特意去河沿的船埠坐了一回魯迅文章中的多次提到的烏篷船,深深的河道,高高的青石河岸,隔開了大街上的繁華,給人恍若隔世的感覺,我甚至想到了《祝?!分袚屪呦榱稚┑陌着畲??;秀遍g,船行到一處河埠,上的岸來已回到咸亨酒店。
魯迅先生在評價《紅樓夢》時曾經(jīng)說過“誰整個的進(jìn)了小說,如果作者手腕高妙、作品久傳的話,讀者所見的就是書中人,和這曾經(jīng)實有的人倒不相干了”。而他自己就是這樣手腕高妙的作者,所以這次拜謁魯迅先生,最能引發(fā)記憶的正是先生的書中人。
——選自攜程旅行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