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子
我在西康路又碰見小花。
老周叫它大花,愛姐叫它小花貓,目目叫它花爺。
叫它什么它都不理,可能是沒人叫對過。
小花是只流浪貓,馬路上溜達著,見人也不躲。
有一次它在門口吃貓糧,我開門出去,它生氣地站在離我不到兩米的地方,吹著胡子對我叫了十分鐘,極度囂張。
這次小花和我走了照面,理都沒理我,徑直朝著一家叫“貓的理想國”的咖啡館走去。
骨瘦如柴。
它站在咖啡館門口,隔著玻璃和里面一只肥肥胖胖、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貓對著叫。
咖啡館門口赫然寫著“洗手消毒,請穿鞋套”,顧客小心翼翼、眉眼都微笑地對著椅子上的貓咪們討喜,像誰得到了貓的正眼,就證明了她的善良和可愛。
忽然就想起了天上的月亮和鞋底上的泥這樣的說法。
我站在小花背后,一聲聲喊它,它頭也不回,執(zhí)著地對著玻璃“嗷嗚嗷嗚”。
老周搬走之前,他家門口一直都有貓糧。
小花睡到正午,溜達著去吃飯,再晃回墻根,側(cè)躺著曬太陽。有人走過去跟它互動,它要么懶懶翻一個身,要么翻一個白眼喵一聲,慢悠悠走上臺階,從一堆樹中間穿過去。
老周家里養(yǎng)了兩只野貓,三年前他去倒垃圾,發(fā)現(xiàn)垃圾堆旁兩只剛出生的小貓瑟瑟發(fā)抖,他抱它們回來,取名簡單粗暴——黃黃和胖黑。
黃黃和胖黑一直野蠻生長,沙發(fā)上磨爪子,躥上桌子把老周的飛行員眼鏡尿了一遍又一遍,把能撲倒的一切都撲倒。
因為沒有媽媽帶,它們走路不會收爪子,遠遠走過來,一路咕咚咕咚,就像倆43碼大鞋的糙漢子。
最恐怖的是,它倆撒嬌。想要和你親近,就伸著大爪子,一把把地拍你的胳膊、你的腿、甚至你的臉……那場景,可怕。
老周說,他覺得世上誰離開誰都能活,只有寵物不行,它把自己命都交給你,生死相托。
我問他為什么不再領(lǐng)養(yǎng)小花,他說能力有限,他能為小花做的,就只有在門口放一碗貓糧。
這世上的交集錯綜復雜。
老周家門口的貓糧,從來不是特意為小花準備的,還有小黑、小白和無數(shù)個我沒見過的小花。
可是小花卻因為這時時刻刻都在的野貓糧,把流浪變成居有定所。
小區(qū)里很多人認識小花,鄰居也來恭賀過老周喬遷之喜。
可是沒人會想著,一個鄰居搬走跟一只流浪貓有什么關(guān)系。
“貓的理想國”的老板娘從屋里端出一碗貓糧,小花頭也不抬,吃得咕嘰咕嘰響。
它瘦了以后,身子顯得更長了,骨頭一根一根。
小花一定不知道老周為什么搬走。
對它來說,生意啊,錢啊,事業(yè)啊,發(fā)展啊,都不如一碗貓糧實在。
小花在西康路上晃久了,就會忘了老周吧?
老周呢,應(yīng)該也沒什么機會刻意回想小花,更談不上思念。
人世擦肩,一推門就是滾滾紅塵。
老周搬走了,我和小花在2018的長夏,一起失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