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 常桃柱

德隆村晚上跳舞的人

在晚上跳舞的人，他們

一定是鄙視孤獨的人，他們

一定有幾畝山地

開滿了釀蜜的花朵

一定有千里風(fēng)光

藏著幾卷遠古的詩書

彩霞鋪滿白巖時

隔著籬笆墻對飲，他們

一定是喝多了果酒。

早上牧牛，下午種魚

常在水邊走，石頭也變得青苔一樣溫柔

在德隆村，他們一定是赤水河的情人

每天都有明月照徹黑夜。今夜

春天的果園里，每朵花都在綻放

男人和女人，大人和孩子

他們解下我們從城里帶來的背包

扔在地上，拽著我們跳舞

追著篝火邊的舞影

我們?nèi)紵饋恚路鹨彩?/p>

德隆村的幸福村民

夜宿德隆

穿過百里風(fēng)塵

奔馳而來的書生

幾根白發(fā)似雪

此時李花正開，油菜花正開

赤水河的濤聲中

滿坡卷子樹打開身體如巨傘

攢著力氣準備發(fā)芽。傍晚時分

三月的雨

是比渭河更清亮的琴曲

詩人成忠義，在李姓人家

簡陋的書房里

邂逅從前的自己

故人啊，故人啊

成忠義和自己的詩

相擁，木床上

純棉的被子剛好溫暖

剛好讓一首在路上迷失的詩歌

突然抵達故鄉(xiāng)的果園

德隆村，溫暖的柑橘

半夜好酒，詩人李富平的老爹

安排我睡在他家二樓

第二天被鳥聲喊醒，開門

晨雨如煙如霧

陽臺外一棵水墨柑橘樹

樹很大，看來在這安靜的院子里

已經(jīng)住了多年，已成為

德隆村的資深居民

光禿禿的樹枝上

幾枚紅柑橘，像守夜人

還未熄滅的燈籠

柑橘掛在挨近陽臺的枝條上

一伸手就可以摘到，但我不想碰它們

小鳥們每天飛來飛去

也沒啄食它們

我想這是詩人的父親

留著陪伴橘樹過冬的

初春尚寒，名叫綠葉的孩子們

還沒有醒來

德隆安多倮

伐竹而渡，沿著赤水河上去

思想的源頭，赤水干凈、渭水干凈

云朵和云朵下的瓦屋頂也是干凈的

德隆，安多倮

油菜花開，整個春天都是甜香的

李子熟了，烏蒙高原的酒壇散發(fā)著

淡淡的蜂蜜味。山里人

對飲青山綠水，其實只需

半碗花生，兩枚土豆，幾聲畫眉

德隆，安多倮

牧羊的女子

來自四川，或是貴州，或是云南

早已無關(guān)緊要

天空沒有界碑

頭頂?shù)娘w鳥，飛過來又飛過去

她一唱歌，白巖上的紅杜鵑

就全開了

她轉(zhuǎn)過身去，月亮就掛在

舉著鳥巢的核桃樹上

在微風(fēng)中，輕輕動了一下

又輕輕地動了一下

德隆，安多倮

山對山來巖對巖

誰家哥哥好人才

對著峽谷唱情歌的男人

會犁地、會寫詩、會跳舞

能喝酒，話少

每天在石壁刻畫

牧羊女頭發(fā)飛揚的樣子

他想變成一只鷹

飛上對岸的萬丈絕壁

德隆，安多倮

注：安多倮，彝語，意為“一個美麗的地方”。

三月，德隆村的雷聲那么小

三月，高腳的核桃樹不說話

母親晾曬在山坡上的村子也不說話

它們安靜地看著

李花開了，桃花開了

風(fēng)拉著小女孩的手

躡手躡腳走過水邊

怕驚嚇著，剛從土層探出頭來的

小小的筍芽，和清水池里的小蝌蚪

三月，在德隆村

烏蒙高原上的一切都那么安靜

那么小。連傍晚的雷聲也那么小

仿佛是遠道而來的旅客

小心翼翼地向面若月光的小姑娘

道著晚安問好

傳說三岔河

一個省和兩個省比鄰而居

隔著山谷對歌

有時相戀有時相罵

石頭壘起房子

用李子煮酒，菜籽熬油

生兒如虎，養(yǎng)女如花

一條河和另一條河在此相逢

從此水乳交融，仗劍天涯

沒有翻不過去的坎

沒有走不通的峽谷

濤聲萬里，路越走越寬闊

一只雞和一朵云在此結(jié)盟

蔑視懸崖和淵藪

鳴聲大飛得高

飛過巖去，成為鯤鵬

紅軍在此遭遇白軍

必須要打敗他們，革命才有活路

中國才有活路。四渡赤水

用肉身和信仰粉碎槍口

突破重圍

曙光在白巖上艱難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