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 奴

這一生我羞于，如此這般。 迎面而來的，我就把嘴唇藏在綠蘋果后面。

哎呀呀，秋天和春天都是青青的，一開口，那么酸。

你也別說出口，我們就在這間安靜的小屋里，坐著。黃昏日暮我們各自望各自的蒼山。

愛情到底是什么呢？就好像此前 我們已經(jīng)共度過一生，而今生所剩無幾了，你一定是我丟失的那一部分，我像難民一樣逃避過的槍林彈雨。

那么眾多的表白，肯定會有一些砸中我的額頭，留下吻和疤痕。東躲西藏的都在這里了，柴米油鹽、酸甜苦辣、悲喜交加。

我們一小杯一小杯地傾訴并且把一大筆過往就此銷毀，山雨欲來就來吧！天色將晚就晚吧！春宵還未走遠(yuǎn)我們就追吧！

追著上山，追著從山頂滑下來 這快樂！多像不著痕跡的深淵，如果，你也這樣！我決定就這樣攀緣著，我為你放棄，長久以來，我要成為一棵橡樹的理想 。

如果，你也這樣對我表白。

翰嘎利湖

1 這是明鏡，但不高懸。

它甚至低于一切來龍去脈，照見勇往直前、迂回轉(zhuǎn)折，也照見逃遁無形，隱匿和消失，總之，我所不知的過去和未來，翰嘎利湖都以倒影明示于風(fēng)。

六月才剛剛開始，我知道代欽塔拉的沙丘，距離水草豐茂還有些時日；翰嘎利湖里還沒有足夠的暖，給那些荒蕪之心和裸露的腳踝。

翰嘎利湖上空的浮云，無論形影孤單還是成群結(jié)隊(duì)，都那么美，而我卻面露恐懼，真怕風(fēng)帶著水氣，三五個回合就把我推向岸，也怕摔倒后，泥沙嘲笑我，裙角的白，過于單純。

我也怕轉(zhuǎn)身離去，記不得哪一部分綠意蔥蘢，哪一部分，青黃不接。

2 對著翰嘎利湖說愛我的人，不止一次地說過，他要回到遠(yuǎn)方。 倘若時間靜止，但說無妨。

翰嘎利湖里有魚兒穿梭，跳躍，交疊，失散……傳說魚兒的記憶只有七秒，岸上的人不要妄談重逢，時間只夠鄭重地說一次，我愛你。

再重復(fù)一次，愛，就落入了別人的懷中。

兩千七百年，翰嘎利湖水底淤積了多少愛的表達(dá)，沉沙，水草，誘餌與銀鉤，魚兒們接受了七秒鐘的短暫與離別的漫長，水底定有人類無法破譯的動情歌唱，也有沉沙深處被埋藏的只言片語，長成斑斕的植物。

3 滿腹魚兒的湖水，孕婦一般溫情，沉靜，享受陽光普照，暴風(fēng)驟雨也照收不誤。

代欽塔拉人在此代代相傳守住湖水的法寶，草原與湖水的后裔具有明顯的標(biāo)記：心胸寬廣。目光清澈。

甚至他們遺傳了丹頂鶴和白鸛的歌舞，裁云朵為哈達(dá)，敬獻(xiàn)給遠(yuǎn)方。

霍林河自此東去，翰嘎利湖的眺望，在遠(yuǎn)方千折百回。

也有長久的駐守者，在翰嘎利湖岸上，霍林河轉(zhuǎn)彎的地方，古老的蒙古黃榆、白楊、年輕的桑木、紅柳，在浩淼與荒涼里，草木都被冠以彩色的姓名。

對著翰嘎利湖水說愛的人，一去不返。

蛟流河，我的龍圖騰

1 我問過蝌蚪，從我手心的水里，去往大海的途徑，那些年響亮的蛙鳴，讓童年的夢想有了眾多的可能。

遠(yuǎn)行和逆流，都順理成章。

而憑吊原始的種子、草木灰、蠕動的蚯蚓，是我不曾料想的。

故鄉(xiāng)，我把隨身攜帶的一穗金黃飽滿的玉米，弄丟了，后來的時間，我僅能言傳，那些裹腹的甘甜，具體的模樣。

還有一些人，弄丟了小麥水稻、大豆高粱。

故鄉(xiāng)，我們罪孽深重地毫無保留地用蛟流河水灌溉著病痛的大地。 沃野千里，再沒有少年的欣喜。

我們沒有破譯，一條河所有的波濤齊聲的嗚咽，那多像母親在煤油燈下隱忍良久的哭聲。

2 我無法指給我的孩子。一條河流的名字，蟄伏著神靈。而他已無法庇護(hù)來者，困獸一般，他在蛟流河的漩渦深處。

蛟流河，被春天正午的陽光直射的時候，河水通明，那騰空而起的七彩的霧氣，擋不住有鱗片閃爍銀色，尊貴的銀白，不容冒犯，兩岸的芷蘭生長亙古的優(yōu)雅，就連隨意落腳的蒲公英，也都頭頂純潔之翼。

這是時隱時現(xiàn)的龍圖騰。

龍脊彎曲過，筆直過，但他只遵從河床的弧度，電閃雷鳴也無法馴服他憤怒的須發(fā)，他一直在深水不語之中，來去無蹤。

我們才得以生生不息。

他護(hù)佑白樺之白，樟子松之青，蛇蛙的長夢，松鼠的堅(jiān)果。

罪惡者于生生不息中卻施以偷換梁柱。

種子背叛了果實(shí)，農(nóng)藥毒死了所有稗草，啄木鳥含恨而死，稻草人終日無所事事。

所有播種，都變成如履薄冰的行徑。

蛟流河斷流的季節(jié)，我在龜裂的河床上并未發(fā)現(xiàn)亡魂和白骨。

夏天明凈，無風(fēng)的谷子地，如鋪設(shè)的布匹，無人知道你的消息，但烏鴉和麻雀紛紛傳說著你走遠(yuǎn)的背影，云團(tuán)錦簇。

長久地對一條河的斷流，表示遺恨。

跟著一群沒有信仰的人，我很快沒有了信仰；跟著一群漫無目的的牛羊，我很快成為漫無目的的食草者。

我的龍圖騰，不知去向。

3 雨季。很顯然眼前，不是原來的蛟流河了。

陌生者闖入，泥沙俱下的訴說，水流沉淀不下來，石頭底下沒有復(fù)活的魚兒，但水邊的朽木仍然想發(fā)出新芽。

有小孩子吹柳笛兒了！有楊花招惹春水！有潔白的羔羊跑上樹木蔥蘢的山梁！這個春天，濕漉漉的。

新的河流沒有責(zé)怪，這些歲月遺留下來的子孫，土地上的千瘡百孔。先知們也沒有留下拯救我們的錦囊妙計(jì)，我們被困于城鄉(xiāng)之間，離去和留守都不是最好的結(jié)局。

而世人，不知覺一條河流的脫胎換骨，他們都認(rèn)為，我們的龍圖騰會再次救贖兩岸的萬物。

河面平靜，僅僅是他深睡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