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揚州大學

明代馮夢龍的短篇小說集《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中塑造了各具特色的女性形象，表達了鮮明的愛情觀念。其中《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和《賣油郎獨占花魁》兩篇中的女性形象塑造得非常典型。迄今為止，已有各類依照其形象并經由改編的作品搬上了熒屏。讀過看過的人都會對杜十娘“妾櫝中有玉，恨郎眼內無珠”唏噓不已，也會為莘瑤琴那句大膽地“我要嫁你”所感動。那么為什么杜十娘和莘瑤琴有著相似的人生經歷卻有著不同的結局？

一、杜十娘和莘瑤琴的相同之處

杜十娘和莘瑤琴都有著驚為天人的容貌，又懷著一身才藝。小說中說杜十娘“渾身雅艷，遍體嬌香。兩彎眉畫遠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描述莘瑤琴“常把西湖比西子，就是西子比他也還不如”。同時二人人生經歷也很相似，同為誤落風塵的花魁名妓。但她們都不屈服于命運的鐵蹄，具有反抗精神，雖為煙花女子卻不忘從良之志，內心依然有著對獨立人格的向往和對美好人生的追求。從良之路幾經曲折，十分艱辛。杜十娘與老鴇周旋，出走后一路跋涉。莘瑤琴則是從一開始就在尋覓從良的對象，經歷過太多錯的人，又被吳八戲弄，最后才覓得良人。另外，兩人性格上也有一些相同之處，杜十娘和莘瑤琴都非常自尊自愛。三百兩贖身費對杜十娘來說不算難事，但她選擇平攤，給了李甲一百五十兩，這體現(xiàn)了她渴望平等的感情，是她維護自尊的表現(xiàn)。而莘瑤琴因吳八公子氣質不好屢屢推辭，這也是她自愛的表現(xiàn)。兩個人還都非常純情，杜十娘渴望純而又純的感情，一路上她不曾透露過百寶箱里的珠寶，因為那是她賣肉換來的。莘瑤琴的毫無保留，那句像初戀一樣真誠的告白，更是她性格里純情一面的真實展現(xiàn)。

二、杜十娘和莘瑤琴的不同之處

兩個人生軌跡十分相似的絕世佳人，命運卻有很大不同。一人投江自盡，一人闔家團圓。通過對原文的研讀，我整理出了以下兩點主要原因：人物設定不同和內容設置不同。

(一)人物設定不同

作者在勾勒二人的形象時，給她們的設定本身就不一樣。除去運氣的因素，二人的出身、擇偶和性格有很多不同。而這些不同又會使二人的處事原則和思維方式有很大區(qū)別。這三點相互影響，但又各有側重。以下將詳細分析這三點不同。

(1)出身不同。杜十娘和莘瑤琴雖都誤落風塵，但二人在這之前所處環(huán)境對其現(xiàn)在的選擇是有一定影響的。莘瑤琴的出身小說中特意交代了一下。她出身于一個溫飽家庭，又是獨生子，父親年過四旬才有一個女兒，對其的寵愛自不必多說。而莘瑤琴又十分爭氣，不僅生得清秀又十分聰明，七歲日誦千言，十歲吟詩作賦，十二歲時琴棋書畫無所不通，飛針走線出人意表。由此可見莘瑤琴是一個才情與容貌兼?zhèn)涞牟排?，她的內涵和修養(yǎng)是不必多說的，因此她才對接客非常排斥，十五歲才被用計出來接客。再看杜十娘，小說中并未交待杜十娘的出身，只稱她是“可憐一片無瑕玉，誤落風塵花柳中”。杜十娘十三歲開始她的妓女生涯，所以她很有可能并沒有機會去學習詩詞歌賦。因此，如果對二人進行界定，杜十娘是美女，而莘瑤琴算得上是才女。

(2)擇偶不同。杜十娘選擇的從良對象是李甲。小說中對杜十娘為什么選擇李甲作為從良對象交代不多。原因只說“十娘因見鴇兒貪財無義，久有從良之志。又見李公子忠厚至誠，甚有心向他”。而就是這么忠厚至誠的李公子，最后卻因為僅一面之緣的人的三兩句挑撥，一年多的感情竟說不要就不要了。根據(jù)小說中對李甲的描述，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李甲是一個沒有主見又有些懦弱的男性，小說里他總會說“仁兄所見良是”、“此言甚當”，再不就“如之奈何”，連小說中都明確交代了“李甲原是沒主意的人”，柳遇春在他籌錢時給他出過主意，杜十娘在他憂愁家中無法接納她時給他出過主意，孫富也在船上讓他割愛時給他出過主意。除去這個缺點，他還有些懦弱，他畏懼父親，不敢為自己的感情抗爭。同時借不到錢時他在杜十娘面前流淚，他有心將杜十娘賣與孫富時，對杜十娘勸說又動之以淚，結尾處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時他又后悔地哭了起來。這些缺點和李甲的家庭及背景息息相關。他出身于官宦家庭，又讀過書，傳統(tǒng)思想和封建禮教根深蒂固，因此杜十娘的百寶箱他不曾窺覷過，即使在他面前打開他也沒抬頭看過。這也看出他性格中老實的一面。他屈服于封建等級觀念和“門當戶對”的封建門第觀念，屈服于封建婚姻道德，也認同娶妓回家有傷風化，更不會“為妾而觸父，因妓而棄家”。所以在這些觀念的影響下，他思想中又有著濃厚的男權意識，他將杜十娘看成商品賣與他人，不夠尊重女性的地位。杜十娘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就看錯了人？正是他固守著封建思想，所以才顯得忠厚老實，這并不矛盾。而往來過太多公子王孫，杜十娘也是閱人無數(shù)，可架不住往來教坊的本身就是千金買笑，沒什么真心，這些人中可能也就李甲相對志誠。深知“鴇愛鈔”杜十娘又是急于從良，選擇李甲也就說得通了。

如果說李甲對杜十娘是喜歡的話，那秦重對莘瑤琴就是愛了。小說開篇就說秦重一表人才，且非常善良，重情重義，即使被冤枉也沒有報復他人，也不曾怨恨養(yǎng)父。做行腳商人時也勤勤懇懇本本分分，街坊都知道他的油“又好又賤”，都照顧他的生意。而在賣油途上的驚鴻一瞥，他對莘瑤琴一見鐘情。而后他得知莘瑤琴落入娼家為之可惜。一路胡思亂想雖然有些癡狂但也是人之常情，是人性中非常真實的一面，是無可厚非的。他通過辛勤勞動攢下了十兩銀子，一次次不得見美娘也不慍不惱，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很堅忍溫厚的人。而重頭戲在于他和莘瑤琴的相處中，第一次和莘瑤琴的一夜原文中有很細膩的刻畫。他聽到莘瑤琴嫌貧愛富的言語也裝作沒聽見，還細心照顧醉酒的莘瑤琴，提前就叫丫鬟備茶，怕茶涼還抱在懷里，怕莘瑤琴冷輕輕地取下棉被以防驚動她。莘瑤琴嘔吐時他怕把床褥弄臟而去用袖子接住。這一切呵護備至在今天看來也為之動容。第二次他救下了遭人輕賤的莘瑤琴，將汗巾拿出來給莘瑤琴裹腳，又好言相勸，徹底感動了莘瑤琴。秦重是窮苦人出身，不受封建禮教束縛，而他自知卑微，所以他仰慕莘瑤琴，尊重莘瑤琴，他懂得人情的可貴，這是紈绔子弟李甲所不具備的。

除此以外，初遇時李甲是知道杜十娘的身份，因此他當時是否是真心是不可知的。而初遇時秦重是不知道莘瑤琴的身份，他當時覺得她驚為天人，所以他的心動并非逢場作戲。老鴇對他們的態(tài)度也不同。杜十娘的老鴇因李甲囊中羞澀想要逐出他，莘瑤琴中的王九媽對秦重也算是很客氣的，如果說第一次為錢舍得莘瑤琴陪他，第二次則是出于感激之情了。

總而言之，杜十娘和李甲的感情有些理想，是溫室里的感情，經不起風雨。而莘瑤琴和秦重是歷經過艱辛走到一起，現(xiàn)實中是可以接納的，他們的感情經得住考驗。

(3)性格不同。雖然二人都是有理想的，從未放棄過對獨立人格的追求。但她們的性格不同決定了她們的處事態(tài)度和思維方式等各方面的不同。杜十娘是一位剛烈的女性，凡事靠自己。心高氣傲的她出走時穿著舊衣“凈身出戶”，與老鴇爭辯時也不卑不亢，以自盡來威脅。面對李甲的背信棄義，她只是冷笑著不作分辯，也沒有乞求，而是“抱持寶匣”投入江水中來抗爭。和莘瑤琴相比，她更加堅貞不屈卻又略沖動。心比天高，奈何命比紙?。?/p>

莘瑤琴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更為現(xiàn)實。她雖然沾染了一些嫌貧愛富的習氣，但她知錯就改，意識到那些公子王孫“但知買笑追歡的樂意，那有憐香惜玉的真心”。杜十娘過剛易折，而莘瑤琴則能屈能伸，她聽劉四娘的勸告，她也能及時克服錯誤思想，沖破“門當戶對”的等級觀念，由瞧不起賣油郎轉變?yōu)榭吹闷鹳u油郎，因此她獲得了幸福。

杜十娘和莘瑤琴都十分聰明。但莘瑤琴是比較有心機，杜十娘則是十分城府了。杜十娘在從良時處處考驗李甲，先是讓他借三百兩，又給他一百五十兩，相當于自己掏出一半。路上拿姐妹們給的五十兩做路費，卻從來沒提過百寶箱的事。莘瑤琴則不同，她毫無保留，知道秦重拿不出錢為自己贖身，對秦重說：“贖身之費，一毫不費你心力。”她用自己的錢為自己贖身，有著富有激情的可愛。不同舉措既是二人對各自擇偶對象的了解，也是性格使然。

在為自己贖身時，杜十娘的剛烈與自立可見一斑，她自己去與老鴇周旋。而莘瑤琴則十分玲瓏圓滑，她找了能言快語的劉四娘去旁敲側擊，使得王九媽愿意放人。這也是因為她們不同的性格。當然這不同的性格也影響了她們的人際關系。杜十娘性子剛烈，雖和一些姐妹關系要好，但其與老鴇總是爭吵，她走的時候是被老鴇攆出去的，連東西都沒來得及收拾。而莘瑤琴性格溫和，王九媽不曾對莘瑤琴說過重話，想去罵她也是忍下并去喚劉四娘勸告。從良時自己的東西都帶走了，王九媽知道她這么有錢雖然心有不悅但也沒有苛責?？梢砸姷枚咝愿癫煌瑤淼娜穗H交往影響。

綜上所述，正是由于二人性格不同，才使得人物形象更為豐滿，人物刻畫得更個性化，展現(xiàn)出兩個截然不同的有血有肉的形象。

(二)內容設置不同

除了人物設定上的區(qū)別，馮夢龍的兩部作品內容設置上就有很大差別。主要體現(xiàn)在主人公傾向和思想感情兩部分。

(1)主人公傾向?！抖攀锱涟賹毾洹泛汀顿u油郎獨占花魁》，光看題目就知道文章主人公一個是杜十娘，一個是賣油郎。因此雖然對莘瑤琴介紹得非常詳細，但始終覺得她不如杜十娘存在感那么強。因為對莘瑤琴一切美好的描述更體現(xiàn)了秦重的善有善報，最后抱得美人歸。杜十娘的故事篇幅雖短，但其占了很多戲份，因此對李甲的描述我們始終覺得單薄。

(2)思想感情。《賣油郎獨占花魁》中賣油郎勤勤懇懇，本本分分。作者賦予了賣油郎美好的品質和幸福的結局，使其作為正面形象活躍于舞臺。這其中與其社會大背景有關。明中葉后商品經濟發(fā)展，城市工商業(yè)繁榮，市民階層壯大，商人地位提高。因此賣油郎在將落難的莘瑤琴送回去的時候，此時的他雖繼承了朱家的店業(yè)，但也始終是個商人，而老鴇對其刮目相待，這是商人地位提高的具體表現(xiàn)。秦重不同于以往的風流才子、公子王孫形象，他處于社會底層，沒有借助考取功名提升自己的地位，而是靠著做生意的手段獲得圓滿的結局。這體現(xiàn)了明代人們社會價值觀的轉變和思想上的進步?！抖攀锱涟賹毾洹分?，作者通過杜十娘追求幸福的愿望和與封建禮教的抗爭，表達了杜十娘女性意識的覺醒，抨擊了封建制度對婦女的壓迫。然而由于時代的局限性，她僭越男權的行為必然以失敗告終。這種悲劇性結局更能發(fā)人深省。一喜一悲，一個歌頌了市民階層的勝利，一個譴責了封建制度的罪惡，兩個結局都具有深刻的社會意義。

以上是我對這兩部作品淺薄的觀點。莘瑤琴是幸運的，她有著大團圓的結局。杜十娘是不幸的，我們被她最后一跳的反抗精神深深感動。雖然二人命運十分不同，但她們對愛情的大膽追求，勇敢堅毅、自尊自愛、堅貞純情等美好品質都值得今天的我們學習。而馮夢龍對這些形形色色人物的塑造，細膩的細節(jié)描寫和人物個性化的刻畫也值得我們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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