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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fēng)過春陽街

2018-11-14 21:25:53郭少梅
遼河 2018年1期
關(guān)鍵詞:藝林義學(xué)糖紙

郭少梅

東北的春天風(fēng)大,春陽街所在的小城也不例外。頭一天還風(fēng)和日麗,好像太陽把所有的溫暖都給了春陽街,可是轉(zhuǎn)過天來,西北風(fēng)和東南風(fēng)就在城里的大街小巷較量開了,它們來回撕扯打斗,把個好端端的春天攪得天翻地覆。

在這樣的春風(fēng)里,葉敏芝搬進(jìn)了春陽街。

葉敏芝是軸承廠的女工,她在廠里的工具車間管工具,三十多歲,人生得很好看,唯一的缺點是,她是個單身母親,獨自帶著癱瘓兒子小吉子生活。廠里照顧她單身,把本來只有男職工才享受的住房待遇給了她一份。于是,一九八○年的春天,她帶著兒子搬到了春陽街上的軸承廠家屬宿舍——半間昏暗的偏廈。

偏廈夾在軸承廠職工家屬房的中間。這個中間地帶本來是一條死胡同,緊挨著這兩家的職工把這個過道一分為二,當(dāng)成了各家的小院。一日,軸承廠的房管科來查,把私建的兩個的小院收歸廠管,改造成了一個小偏廈。

房管科長帶人建的房。他不知從哪拉來的磚頭瓦塊舊門舊窗舊房梁,材料雖說是舊的,但還算整齊,不到一周的工夫,半間小偏廈子就蓋好了。被收了小院的兩個職工找房管科長理論,說房子建得不合理,因為它把兩家唯一的后窗都擋死了,到了夏天不通風(fēng),根本沒法活。房管科長說,他也沒辦法,這是廠長的決定,他只是執(zhí)行,有能耐他們倆去找廠長。一聽說找廠長,倆人都?xì)舛塘?,廠長出了名的霸氣,在廠里說一不二,沒有人敢跟他叫板。

倆人憋了一肚子氣,只等著看誰有這么大的能耐,讓廠里單蓋了一間。這間房空著過了秋冬,正當(dāng)兩個人心里存著房沒人住也許能扒掉的僥幸時,葉敏芝帶著他的癱瘓兒子小吉子搬進(jìn)了小偏廈。

倆人明白了葉敏芝的來頭,不敢再吭聲。但倆人的老婆氣不過,其中一人的老婆生性怯懦,心里氣不敢表現(xiàn),可另一人的老婆包玉不是好惹的,她是出了名陰險厲害人物,這口氣她咽不下,但她也無能為力。

葉敏芝很會過日子,雖說是剛搬來,但屋子里已經(jīng)收拾得井井有條。半間小屋里,一鋪只能容下兩個人的短炕靠在西墻上,小吉子半倚著,身后是被垛,身前是一個炕桌,上面擺筆和本子,看樣子是給孩子寫寫畫畫用的??幌逻B著灶臺,灶臺邊一個木架上擺著鍋碗瓢盆,個個被擦得锃亮。一個角落里擺著一對箱子,箱子上蒙著花紋好看的塑料布,上面擺著水壺、茶具、花瓶、座鐘,最特別的是墻,墻面雖說都是報紙,但是棚頂糊了好看的棚紙,讓屋子里有了生氣,把一個陰暗的小屋瞬間點亮了。

第一個造訪葉家的是許藝林的兒子許清華,許藝林也是軸承廠職工,他的家緊挨著葉敏芝家的小偏廈。有一天,許清華聽說那間新蓋的小房里來了一個小癱子,他充滿好奇,因為在他從小到大都沒見過癱子什么樣。于是,許清華來到葉家窗外,把好奇的眼睛貼在了葉家的西窗上,室內(nèi)的窗下正好是葉家的短炕,炕上的小吉子印在了許清華的眼睛里,許清華也印在了小吉子的眼睛里。

許清華和小吉子相識了。

小吉子支起兩個胳膊努力把身子湊到窗子前跟許清華說話。

小吉子說,你叫啥?

許清華說,許清華。

許清華問小吉子,你叫啥?

小吉子說,葉喆。

許清華說,我聽我爸說,你腿癱了,是啥樣的?

小吉子小心翼翼地把蓋在腿上的小被子拿開,好像被子下蓋著一只受傷的小鳥,動作太大會把鳥驚飛似的。

許清華努力把身子架到窗臺上,他看到小吉子的腿——褲子里的腿有骨頭有肉,穿著襪子的腳也好端端地連在腿上,所不同的是,兩條腿看上去比他的腿細(xì)瘦得多。

許清華說,好端端的為啥不能走路?

小吉子用手拎起褲管,褲管帶著小吉子的腿升到高處,攸地松開,腿像一條死魚一樣重重地摔在炕上,嚇得許清華倒吸了一口氣。

小吉子說,看到了吧,我媽說我一歲的時候得了小兒麻痹,再也不能走路了。

許清華哦了一聲后不知道該說啥,心里起了霧一樣的憂傷。

小吉子仿佛知道了許清華的憂傷,他從懷里掏出一樣?xùn)|西貼在了窗玻璃上,是一張?zhí)羌垺?/p>

小吉子說,你跟我玩嗎?我有這個。

糖紙在陽光的照射上泛出炫目的光彩,這光彩吸引了許清華的注意。

許清華認(rèn)識那糖紙,那是一種包水果糖的糖紙。許清華由糖紙想到了糖,他的口水瞬間流滿了口腔。

許清華隔著窗玻璃喊,那你有糖嗎?

小吉子搖搖頭。

許清華很失望,轉(zhuǎn)而又是疑惑,他說,那你哪來的糖紙?

小吉子沉默了好長時間,說,我媽找人要的。

許清華的信心來了,小吉子肯定有糖,是他媽媽找人要的糖。

許清華繞到小吉子家門口,發(fā)現(xiàn)一把鎖頭鎖在門上。他恨這把鎖頭,卻無能為力,只能等到天黑小吉子媽媽葉敏芝下班。

吃過晚飯,許清華迫不及待地去了小吉子家。

葉敏芝很高興有小伙伴來家里串門,更何況是一個廠的家屬,心里更近了一層。她扒出爐膛里燒好的土豆放在炕桌上說,來,吃吧。

小吉子和許清華圍著炕桌扒土豆吃,一邊吃,小吉子一邊給他看糖紙。

糖紙好多,差不多有一百張,一百,是許清華能想到的最大的數(shù)字。它們被小吉子夾在一本毛了邊的新華字典里,寶貝似的收藏著。糖紙五花八門,有包水果糖的玻璃糖紙,有包奶糖的油面糖紙,有包飴糖的糖衣紙,居然還有包泡泡糖的長方形糖紙。糖紙的圖案也很特別,有各色水果,各種動物,也有把小孩子的頭像印到糖紙上的,一看到這些糖紙,許清華情不自禁地流口水。

你喜歡吃糖嗎?許清華問。

喜歡。小吉子說。

可我媽說吃糖會長蟲牙。許清華頓了頓,說,可我不怕。他擺出一副很勇敢的樣子。

許久,小吉子也沒有搭腔。

為了陪小吉子,更為了小吉子的糖,許清華發(fā)明了一個好玩的游戲,那就是畫糖紙。為這,許清華偷了姐姐的一根中華牌鉛筆和一塊香橡皮,還有一盒十二色蠟筆。

許清華畫糖紙是照貓畫虎,他把小吉子的糖紙擺在眼前照著畫??墒切〖硬灰粯樱胧裁淳彤嬍裁?,想一只蝴蝶就畫一只蝴蝶,想一只蜜蜂就畫一只蜜蜂,想畫一只貓就畫一只貓……不管畫什么,小吉子都畫得特別像。

畫了好多糖紙,但依然沒有糖吃。

許清華有些失望,他本想多陪小吉子玩,也許哪天小吉子高興會把他的糖拿出來分享。可是過了好久,還是沒有。許清華開始相信小吉子也沒有糖的話,他畫糖紙的興趣開始下降。漸漸地,他回到春陽街小伙伴兒們中間,像過去一樣玩他的彈玻璃球、打沙包、扇紙盒……春陽街的人們沒有注意到許清華曾經(jīng)跟糖紙有過一場美麗的邂逅。

春風(fēng)刮了又停,停了又刮。它刮綠了柳條,刮飛了柳絮。夏天,眼看就來了。

有一天,他一個人玩扇紙盒,正巧許藝林下夜班回家,他看著許清華手里的紙盒怔住了——紙盒是用小吉子畫的糖紙做成的。

許藝林說,兒子,這是你畫的?

許清華說,不是。

許藝林又問,那是誰畫的?

許清華扇得正起勁,頭也顧不上抬,說,是新來的小癱子畫的。

當(dāng)晚,許藝林成為走進(jìn)了葉家的第二個人。

許藝林給小吉子做了一輛輪椅。

輪椅是用葉敏芝的舊自行車改成的。許藝林拆下來兩個輪子,自己車了一根車軸,又從廠里找來舊軸承、舊滾珠、機(jī)油,把兩個輪子連在一起,他又找人焊了一個鐵架子連在車軸上,再從自家倉房里找出一把舊椅子改裝好安在架子上,一輛輪椅就做好了。有了這輛輪椅,小吉子方便多了。

許藝林喜歡小吉子,因為這孩子有畫畫的天賦。

那天,他走進(jìn)小吉子家,小吉子正在炕上畫糖紙,這件已經(jīng)被許清華徹底放棄的游戲,小吉子卻很癡迷,以至于許藝林走到身邊他都沒有察覺。

許藝林說,畫得真好。

小吉子猛地停了手中的動作,看到了許藝林。

許藝林因為激動臉有些發(fā)燒,微紅的臉加上有點踉蹌的腳步讓小吉子以為是醉漢闖了進(jìn)來,他大聲呼喊,媽,媽!

許藝林看到小吉子的反應(yīng),知道自己可能冒失了,他連忙說,我是你媽的同事,你許叔。

小吉子驚恐的眼神像受驚的小鳥一般,在許藝林的安撫下,漸漸落下了受驚的翅膀。

小吉子說,我媽去小鋪打醬油了。

許藝林說,我不找你媽,我找你。

小吉子說,找我干嘛?

許藝林說,我教你畫畫。

教我畫畫?小吉子眼中的小鳥又撲楞了一下翅膀。

許藝林不但教了小吉子畫畫,還給他做了一輛輪椅。教小吉子畫畫,葉敏芝沒什么感覺,甚至內(nèi)心還有點擔(dān)心,但是對這輛輪椅,葉敏芝感激不盡。

從前,葉敏芝一直想給小吉子買一輛輪椅。她聽人說過,有一種帶輪子的椅子,能推著癱瘓的人到處走,可是她從沒見過。后來,她托人在醫(yī)院找到了一輛舊輪椅,可是醫(yī)院說舊輪椅是國家財產(chǎn),不能隨便賣給個人。葉敏芝只好望著那輛放在庫房里的舊輪椅興嘆。

雖然在同一廠,葉敏芝與許藝林的接觸不多,她只是聽說廠里有一個畫家,專畫光屁股女人,那時她心里對許藝林充滿了好奇,好奇當(dāng)中又混雜著許多說不清的情緒——疑惑?恐懼?不安?

葉敏芝也說不清楚,但因為小吉子的輪椅,葉敏芝把這些情緒都藏了起來。許藝林教小吉子畫靜物,這讓葉敏芝感到放心,看來許藝林不會把光屁股女人的畫帶到她家里來。

許藝林除了給小吉子做了輪椅,還特意給小吉子做了特殊的畫板和畫架子。畫架子要適合輪椅的高度,這樣,小吉子坐在輪椅上畫畫的時候才正好。畫板也做得比普通的畫板略大些,這樣可以方便小吉子不用挪動身子就能畫出更多的圖案。

許藝林先教小吉子素描。在他看來,一來素描是基本功,二來素描不需要太多的畫材,幾支鉛筆一根炭條一張紙足矣,三嘛,許藝林有私心,他最喜歡素描。

其實,許藝林早就對葉敏芝感興趣,他把這歸結(jié)到一個藝術(shù)家的敏感。

葉敏芝不是本地人,她是哪里人沒有人知道,但從她吐字不清的漢語來看,她應(yīng)該來自南方或少數(shù)民族。廠里有人說她是江蘇人,有人說她是云南人,還有人說她是四川人,更有甚者,說她是朝鮮人或者是日本人。

這倒不是核心傳聞,最核心的猜測是她到底結(jié)沒結(jié)過婚,小吉子是不是她親生兒子,如果是親生兒子,孩子的爹是誰?這些問題疑惑全廠人,也疑惑著許藝林。

許藝林算起來,葉敏芝來廠差不多三年了,來的時候人們還以為她是大姑娘,有好事的女職工還要給她介紹對象??蓻]過多久,葉敏芝忽然帶著一個癱兒子搬進(jìn)了廠里的單身宿舍。許藝林曾經(jīng)嘗試接近葉敏芝,他去工具車間借工具,想跟葉敏芝搭幾句話,無奈葉敏芝不愛說話。他也去過單身宿舍,后來,他發(fā)現(xiàn)去過的不只他一個人。接近葉敏芝不是件容易的事,自從聽說葉敏芝搬來,他就盤算著怎么接近她,那天,當(dāng)他看到小吉子的畫,他知道,機(jī)會終于來了。

許藝林在葉敏芝家進(jìn)進(jìn)出出,春陽街里起了風(fēng)言風(fēng)語,大家私底下議論,話終于傳到了許藝林老婆的耳朵里,她沉不住氣了。

許藝林老婆說,許藝林,你要是看她好,你跟她過去!

許藝林曉得老婆的厲害,教小吉子畫畫都是利用下夜班的時間瞞著去的,沒想到還是讓老婆發(fā)現(xiàn)了。

許藝林有點心虛,說,你說啥呢?

老婆說,我說啥你心里清楚。

許藝林說,我就看孩子挺可憐的,教他畫點畫。

老婆說,你是可憐孩子還是可憐他媽?

一句話噎得許藝林沒話說,他恨不得把腦袋低到褲襠里。

收拾完許藝林,許藝林老婆還不罷休。她扯起嗓子在春陽街上罵開了,罵天罵地罵門前的老柳樹罵春天刮起的風(fēng)再罵撲人眼的滿天柳絮,一抹夕陽陪著她,把最后的余暉送給她做了罵街的襯景。

太陽落山后,夜色給了許藝林老婆更大的勇氣,她沖進(jìn)小吉子家,抬出了畫板畫架,她用菜刀把它們劈了個稀巴爛。在這個過程中,許藝林一聲不吭地看著她,說不上是這沉默激怒了她,還是縱容了她,她返身又沖回小吉子家。

葉敏芝還沒有從她剛才的沖動行為中反應(yīng)過來,見她又殺了回來,葉敏芝本能把還坐在輪椅上的小吉子抱在懷里,這正好合了許藝林老婆的意,她推起那輛輪椅沖出了門。

也許是罵聲吸引了春陽街上的人們,也許是刀劈斧砍聲刺激了人們的聽覺神經(jīng),還可能是這個時間人們都差不多吃完飯,胃口的食物逗引著他們走上街頭,總之,此時春陽街上許藝林家的門口已經(jīng)聚攏了好多人。

許藝林老婆把輪椅推得地動山搖,它在坑洼不平的街道上像個十足的醉漢,這個醉漢不知該去向哪里,更不知道自己的命運何處。許藝林老婆已經(jīng)顧不得人們的圍觀,她進(jìn)屋拿出了那把菜刀。

許藝林在老婆取菜刀的瞬間看到了輪椅,在他的眼中,這輛輪椅像他的孩子,他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他在老婆身前奪門而出,飛身護(hù)在那輛輪椅上,這一瞬間,他老婆提著菜刀也到了輪椅跟前,她沒料到許藝林會沖在她前面,舉起的菜刀停在了半空中。

許藝林用從來沒有過的聲音喊,你劈死我吧!

許藝林老婆傻了,她一把扔了菜刀,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嚎了起來。

葉敏芝來到人群中,她看到這樣的場景,彎腰把菜刀撿起來,一菜刀劈在了輪椅上,頃刻間,輪椅的扶手上現(xiàn)出了一道深深的印痕。

許清華拿不準(zhǔn)還跟不跟小吉子玩。

那天,許清華在圍觀輪椅大戰(zhàn)的人群里,腦袋夾在人們的褲襠中間,探頭探腦地像個十足的小賊。他看著媽媽,看著爸爸,看著哭喪著臉的姐姐,他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他見過自己父母打架,最厲害的時候,媽媽頂多摔兩個碗出出氣,從沒見過他們倆打架動菜刀。在看到媽媽揮著菜刀就要劈向爸爸的瞬間,許清華嚇得閉上了眼睛,血光濺了他滿眼。等他睜開眼睛,他想象的血光沒有出現(xiàn),他在那一剎那看到了小吉子眼中的淚光。

輪椅沒像畫架和畫板那樣被劈成燒火的劈柴,它幸存了下來,原因是葉敏芝那一刀煞住了許藝林老婆的威風(fēng),那一刀像勒住她手腳的繩子,讓她停止了一切動作。

現(xiàn)在,這輛有了傷痕的輪椅立在春陽街的街口,像無人認(rèn)領(lǐng)的孩子,孤伶伶地站在那里。

它變成了春陽街孩子們的玩具。

孩子們有時會推著它風(fēng)馳電掣般地跑過春陽街,充當(dāng)一輛呼嘯而過的戰(zhàn)車;有時孩子們會跳到它身上,充當(dāng)演講的講臺;有時,孩子們會把許多玩耍的雜物堆在車上,讓它運貨;有時,它又變成了孩子們槍戰(zhàn)游戲中的一道防御工事,阻擋對方的進(jìn)攻。

許清華始終認(rèn)為這輛輪椅是他家的,游戲用輪椅都得經(jīng)過他的允許,輪椅成了他加入游戲的籌碼。因為有了輪椅,他居然敢跟春陽街上的孩子王叫板。春陽街的孩子王上小學(xué)六年級,長得五大三粗的樣子,憑著一身的力氣,春陽街的孩子都得聽他的指揮。有一天,孩子王身上披著從家里拿出來的破床單,手里拿著一把他爸做的木頭寶劍,一副威風(fēng)凜凜的樣子來到許清華家門前,一屁股坐在了輪椅上,他周圍跟班的幾個男孩兒推起輪椅就走,嘴里還不斷地高喊著,大將軍來了,快閃開。

許清華正在屋子里吃飯,他遁著聲音看過去,他的寶貝輪椅已經(jīng)遠(yuǎn)離了他的視線,在春陽街夏日的陽光里奔跑成了一輛戰(zhàn)車。許清華顧不上媽媽的呵斥,丟下飯碗跑出房門,他不知從哪來的力氣,一把將孩子王從輪椅上拽了下來,孩子王躲閃不及,摔了個倒栽蔥,手術(shù)過的兔唇瞬間粘滿泥土,血從鼻孔里蚯蚓樣爬出來,讓孩子王的臉變得猙獰恐怖。

搶輪椅的后果是許清華挨了一頓打,孩子王捂著他的兔唇指揮了這場戰(zhàn)斗。許清華推著輪椅沖出重圍,身上挨了許多拳腳,等他推著輪椅跑回家時,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滿是灰土,鞋也跑丟了一只。

沒人再帶許清華玩了,他的玩伴只剩下了他的輪椅。他又想起了小吉子。

許清華跑到葉家窗前,葉家的窗上已經(jīng)拉上了一道布簾。自從上次他媽媽撒潑以后,這道布簾就掛了起來,無論白天和黑夜。那意思很明白,葉敏芝不想再見到任何人。

許清華試著敲了敲窗,嘴著喊著小吉子的名字,沒人回應(yīng)。他想透過窗簾縫看個究竟,可惜縫隙太小,根本無法讓他的目光伸探進(jìn)去。他又轉(zhuǎn)到小吉子家門口,門上照例掛著一把鎖,葉敏芝不在家。許清華不甘心,他又繞到后院,繼續(xù)敲葉家的后窗,可是不管他怎么敲,小吉子也沒露出頭來。

許清華在窗下忙活開了。他學(xué)幾聲狗叫,再捉幾只蛐蛐放在籠子里讓它們大叫;把他家的雞趕到院子里追得它們咯咯地亂跑,再把房上的野貓抓住放在小吉子家的窗上,渴望貓叫聲能引起小吉子的好奇打開窗簾;實在不行,他一個人在窗下玩警察和匪徒的游戲,激烈打斗的聲音足以傳到春陽街上。

可是,小吉子家的厚窗簾里依然沒有動靜。

晚上,小吉子家的厚厚窗簾里透出微微的光線。許清華把耳朵貼在窗上聽小吉子家的動靜。屋子里有輕微的聲響,也有人影來回走動,偶爾傳來幾聲小吉子的干咳聲——小吉子還在。有了這個發(fā)現(xiàn),許清華的心像被小石子擊中的湖面,蕩起了一圈圈的波紋。

吃過晚飯,許清華偷偷溜到了小吉子家門口,因為媽媽警告過他,不許他再跟小吉子玩,更不許他走進(jìn)葉家一步。但此刻,這是許清華唯一的希望。

他推著那輛破輪椅,他想,這也許是他們和好的最好方法。

門開著,風(fēng)吹得門上的珠簾輕微地晃動著,晃出許清華心里的不安。他撥開珠簾,老鼠樣竄進(jìn)屋里,輪椅在門外孤伶伶地立著。

葉敏芝正在酒精爐前忙活,炕上躺著小吉子??吹皆S清華進(jìn)門,葉敏芝沒抬頭,一根筷子攪動著爐子上的藥罐子,濃烈的藥味兒直沖許清華的鼻孔。

許清華不知所措地站著。小吉子聽到動靜,把閉著的眼睛睜開來,不認(rèn)識一樣打量著許清華。

小吉子說,你來干嘛?

許清華的兩只手絞在了一起,說,找你玩。

小吉子說,不玩了,你媽是壞人。

葉敏芝始終沒看許清華一眼,她把藥罐子里的藥倒出來,送到小吉子嘴邊。

小吉子邊喝藥邊說,你走吧。

許清華很喪氣,他推著那輛破輪椅走出胡同,無聊地看著天上的云在黑暗的夜空中野馬樣奔跑,他覺得他和小吉子的好日子就像那些云,怎么抓起抓不回來了。

夜里,春陽街響起了砰砰的砸門聲,這聲音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響亮。被驚醒的人家亮起了燈光,有好事的人打開門,看見葉敏芝懷里抱著小吉子,挨家挨戶的砸門,嘴里喊著,快來人哪,救救孩子!

許藝林也打開門,一只腳剛伸出門外,他老婆的胖胳膊蟒蛇樣纏在他的腰上,嘴里喊著,不許去。

許藝林不知從哪來的那么大的勁,一把將這條蟒蛇甩在門里,箭一樣沖出門。他推上那輛破輪椅,將軟面團(tuán)一樣的小吉子放在上面,和葉敏芝一起向醫(yī)院的方向走去。

包玉覺得該出手了。

小吉子從醫(yī)院搶救回來,她第一時間去了葉敏芝家。小吉子躺在炕上,臉色蠟黃,像剛從土里長出的小苗,一副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葉敏芝坐在小吉子身邊流眼淚,一雙手摸索著小吉子的小臉。

包玉把手里一瓶山楂罐頭放在炕頭,坐在炕沿上看著葉敏芝。

片刻,包玉說,你一個人也不是辦法,我?guī)湍阏f個人家吧。

包玉說的人家是春陽街東頭住著的榮轉(zhuǎn)軍人馬義學(xué)。

馬義學(xué)五十多歲,是春陽街的老住戶。三十年前,馬義學(xué)參加抗美援朝立了一等功,代價是丟了一只胳膊。戰(zhàn)爭結(jié)束后,馬義學(xué)轉(zhuǎn)業(yè),本來把他安排進(jìn)政府機(jī)關(guān)當(dāng)領(lǐng)導(dǎo),可是他覺得自己沒文化又傷殘,不想給組織添麻煩,就主動要求回原籍謀生。春陽街道接到安排馬義學(xué)的指示,在征求他意見后特批他在春陽街口擺了個鞋攤。別看馬義學(xué)只有一只手,可修鞋、生活樣樣不耽誤。

馬義學(xué)單身多年,一直未娶,原因是多重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當(dāng)然是他缺了一只手,健全人不愛找他,而他也不想找個殘疾人。另一個原因是馬義學(xué)跟老母親一起生活,試想,誰愿意找個拖著癱媽的殘疾人,馬義學(xué)是個孝子,寧可不要妻兒也要媽。這樣一來,婚事耽擱下來,最近幾年,馬義學(xué)老媽病重,離不開人半步,馬義學(xué)連鞋攤也不擺了。直到去年,馬義學(xué)的老母親去世,徹底形單影只的馬義學(xué)再次進(jìn)入人們的視野。

想起馬義學(xué)是因為修鞋。

那天天氣很熱,本來以為混混就會過去的夏天發(fā)了威,撒了一地火種一樣讓人們覺得酷熱難當(dāng),包玉不得不找出一雙舊塑料涼鞋換下捂腳的膠鞋。剛一上腳,發(fā)現(xiàn)鞋帶子斷了,包玉找來一根鋸條在爐膛里燒紅,然后把它插在斷裂處,一股塑料的焦糊味直沖包玉的鼻孔。斷裂處并未在焦糊味中復(fù)原,開著的鞋后跟像痛苦咧著的嘴唇。

包玉找到馬義學(xué),馬義學(xué)三下兩下就粘好了鞋。粘鞋的過程中倆人聊了幾句,談笑間包玉猛然想起,把葉敏芝介紹給馬義學(xué)豈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包玉拎著粘好的鞋跟馬義學(xué)說了葉敏芝的情況,馬義學(xué)有些顧慮,說葉敏芝搬來這段時間鬧騰的事半條春陽街都知道,這樣的女人自己不敢要。再說,單是年齡差了二十歲這一項就夠嗆。不過,馬義學(xué)的眼睛垂了下去,眼睛盯著包玉手里的鞋,嘴里喃喃地說,她長得怪好看的。包玉拍拍馬義學(xué)的肩膀,說,這事包在我身上。

包玉跟葉敏芝一說,葉敏芝腦袋搖得像撥郎鼓。不同意在包玉的意料之中,不過包玉不急,會有辦法的,她想。

轉(zhuǎn)過天來,馬義學(xué)被包玉領(lǐng)到了葉敏芝跟前,大有強(qiáng)行送貨的意思。

包玉說,沒別的意思,鄰居住著,認(rèn)識一下,彼此有個照應(yīng)。

馬義學(xué)看著葉敏芝的反應(yīng),一副訕訕的樣子。風(fēng)賊一樣溜進(jìn)他的空袖管,適時地蕩了蕩,葉敏芝的目光恰好捕捉到了這個賊,她的眉頭皺了皺,包玉看在了眼里,但她卻說了句,我還有事,我先走了。

葉敏芝正在打煤坯,自從搬過來,煤一直不夠燒,好不容易前些天托人去煤場買了點煤渣,因為太碎,不打成煤坯坯根本燒不了。這幾天小吉子剛好點,葉敏芝就趕快趁著天好,打些煤坯備用。

馬義學(xué)也看到了煤坯,這成了他解除尷尬的救星。他一把拿過葉敏芝手里的鐵鍬開始和煤,一鍬煤一鍬黃土,黑黑黃黃的顏色像馬義學(xué)此刻的心事。

葉敏芝很奇怪馬義學(xué)一個少了一只胳膊的人,居然能把和煤的事做得如行云流水,只見他單手拿著鐵鍬,用另一只殘臂夾著鐵把,鐵鍬上下飛舞,片刻功夫,一堆煤就和好了。

馬義學(xué)又拿過坯模子,一鍬煤放在坯模子里,然后蹲下身子,用一只手把煤坯拍平整,再把坯模子拿起來,一塊煤坯就打好了。

中間,葉敏芝搶過兩回,可怎么也擰不過馬義學(xué),他一個人將煤坯打得流暢通快,根本不用葉敏芝上手。

打完,葉敏芝給馬義學(xué)倒了一杯水,馬義學(xué)不好意思接,他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想把手上的灰土蹭掉,但適得其反,手上的灰土越蹭越重,不但臟了衣褲還臟了面孔。葉敏芝打來一盆水,示意馬義學(xué)洗洗,馬義學(xué)一只手伸進(jìn)水里,拿起香皂卻洗不到手背。

葉敏芝猛然想起來,馬義學(xué)是一只手的人,洗手是他最大的尷尬。葉敏芝想都沒想,拿起香皂打在馬義學(xué)的手上,兩只雪白的手握住馬義學(xué)的一只黑手揉搓著,瞬間,一盆清水變成了黑水。馬義學(xué)怔住了,片刻,他咧了咧嘴,那表情看不出是笑是哭。

立夏的時候,葉敏芝和馬義學(xué)結(jié)婚了,婚禮辦得很簡單,只在馬義學(xué)家的院子里請了兩桌人,街道主任在受邀之列,她在婚禮上做了重要講話,她說,這是我們春陽街改革開放的重大成果。在婚禮的喜氣里,人們發(fā)現(xiàn),軸承廠的職工家屬一個也沒有參加,甚至包括介紹人包玉。

婚后,葉敏芝搬到了春陽街東頭的馬義學(xué)家,用過道改成的半間小偏廈空了下來,包玉一直盼著能扒掉了??墒?,一個秋冬過去了,這間小偏廈成為春陽街眾多老房屋中的一間,絲毫沒有扒掉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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