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敦太
兒子要帶女朋友回家,他再三叮囑茂老漢,一定要編幾個精致的竹籃子,讓女朋友帶回家。
兒子的女朋友初次登門,按理說應(yīng)該準(zhǔn)備些金銀首飾當(dāng)見面禮,兒子卻讓他編竹器,茂老漢頗為不解,兒子有些得意地告訴父親:“女朋友的父母在大城市做水晶生意,編幾件精致的小竹器,在里邊放上水晶,簡直就是絕配,未來的岳父岳母一定喜歡。”
茂老漢聽完心里就有了主意,給兒子的岳父岳母編竹器,得用最好的材料,這可關(guān)系到兒子的終身幸福?。∶蠞h最拿手的是竹籃竹筐,但現(xiàn)在很少編了。竹編需要用刺槐做把手,這些年本地刺槐幾乎絕跡,但用別的樹做把手不夠堅實,容易變形。
這天,茂老漢將自行車打足氣,帶上繩子和砍刀,到西山買了一捆竹子。回來的路上,他特意走了一條沒走過的山路,看能不能找到刺槐樹。他一定要用最好的材料做竹器把手,絕不能給兒子丟臉。
茂老漢路過一片果園,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護園林居然全是大拇指粗的刺槐。他興沖沖地來到果園里,卻見護園小屋大門緊鎖,里頭沒人。
茂老漢吸了兩個多小時的旱煙,眼看著天快黑了,果園主人也沒來。他咬咬牙,砍了十多棵小刺槐,截好捆在車上。然后取出幾張票子,從護園小屋的窗戶扔了進去。
茂老漢回到家后,他一邊做飯,一邊在院中燃起木柴,烘烤刺槐。很久沒有聞到烘烤刺槐的味道了,他一時間忘記了勞累。
十幾天后,兒子帶著女朋友水柔回來了,水柔身材嬌小,軟語吳音,甜甜地叫茂老漢為“阿叔”,茂老漢樂得合不攏嘴。水柔撫摸著編好的竹器,不住聲地喊:“太美了,太美了!”當(dāng)即拍照發(fā)給父母。
第二天,水柔父親回電說這樣的竹編最適合放在店里展示水晶。他把竹編的圖片發(fā)在微信朋友圈,很多同行都爭相訂購。
兒子興奮地說:“爹啊,水柔老家可是國際知名的商業(yè)大都市,您的竹編在那里暢銷,以后就能走上國際市場啊!”
茂老漢苦笑道:“我也想讓竹編有個好市場,老祖宗留下的手藝不能丟啊。可這竹編的木把手,用刺槐最好,現(xiàn)在買不到了啊。”
水柔心細,她輕聲地問:“阿叔,這些材料在哪買的?價錢不是問題?!?/p>
茂老漢忽然感覺老臉發(fā)燒,說話也支支吾吾:“是一個野外果園做防護林的,不知人家賣不賣。”
兒子辦事利落,一個電話,朋友就開來了貨車。幾個人帶上刀鋸,由茂老漢引路找到那片果園,果園主人還是不在。兒子與朋友一嘀咕,一個用刀,一個用鋸,直接動手砍刺槐樹。水柔也戴上手套,往車上扔樹棒。
茂老漢急了:“這怎么行,得跟人商議??!”兒子直起腰:“爹,砍樹要緊,咱也不會讓人家吃虧的,會給他錢的!”
“那也不行,有錢也不能搶??!”茂老漢頓足。倒是水柔明事理,過來勸:“阿叔,咱先少砍點,這不是急用嗎?用完再來買。”
“對!”兒子很是亢奮:“這片刺槐,夠我們用的了!”
茂老漢不再說話,他不能駁水柔的面子,又感覺不對勁。刺槐長得慢,這一片護園的刺槐要長好幾年,可賣樹就不值錢了,換成誰也不會同意的。
有了材料,茂老漢的院子里,每天都要生火烘烤刺槐??澙@的煙霧里,茂老漢的眉頭越來越皺。
兒子與水柔再來時,看到滿屋子的竹器,兒子喜不自禁,當(dāng)即要找朋友再去上次的地方砍刺槐樹。
“不用去了。”茂老漢嘟噥了一句。
“咋了?”兒子不解。
“不用去了,我,我以后不能編竹器了?!泵蠞h支支吾吾地說。
“咋啦?”這次是水柔問,“阿叔,是不是身體累了?”
“我不能編竹器了,我的右手,廢了。”
兒子拉過父親的右手,只見五個手指內(nèi)側(cè),烤腫的肌肉扭曲著,傷痕嚇人。
“爹!這是怎么啦?”
“爹老啦,烤木把時,燙傷了手筋,以后不能再編竹器了。”
兒子與水柔走時,帶走了編好的竹器,留下了幾聲嘆息。
兒子與水柔很長時間沒有音訊了,茂老漢真想他們,更想早點抱孫子。沒事的時候,他一邊吸煙,一邊對著院墻上烘烤木把手時留下的黑跡出神。
“編竹器活,竹子要青,木把要白,良心要正?!边@是茂老漢師傅的師傅留下的話。
茂老漢看看右手,那是他故意抓住烤得熾熱的木把,自己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