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光 編
南宋寶祐五年(蒙哥汗七年,1257年)春,蒙哥下詔令諸王出師攻宋。蒙哥汗將攻宋的軍隊分為左、右兩翼,右翼軍(西路軍)由蒙哥汗親自率領(lǐng),進攻四川;以塔察兒率領(lǐng)左翼軍(東路軍),進攻京湖;另命兀良合臺自云南入廣西北上。這是一個東西并舉、南北夾擊的攻宋戰(zhàn)略。蒙哥汗計劃以主力奪取四川,控制長江上游,繼而順江東下,三路會師京湖,然后直搗宋都臨安,消滅南宋。
九月,蒙哥率軍出發(fā),留幼弟阿里不哥留守和林。由于這次蒙古攻宋的重點是在四川和京湖地區(qū),所以在蒙哥主力分道入蜀以前,他已派兩支部隊率先攻掠四川和京湖地區(qū)了。
一是蒙古都元帥紐璘率軍萬人攻掠四川,為大軍入川開道。寶祐五年(1257年),紐璘率軍自利州沿嘉陵江而下,過閬州大獲山,經(jīng)梁山軍,直抵夔門。因南宋“制帥諸司嚴(yán)為之備”,這次“窺東川”最終無功而返。次年初,紐璘自川東回師,經(jīng)釣魚山退往成都,沿途突破了宋軍在遂寧江箭灘(今四川遂寧市東涪江渡口)和靈泉山(今四川遂寧市東十里)一線的阻截,率軍長驅(qū)至成都。紐璘乘勢率軍出擊,攻陷南宋在成都附近修建的軍事要塞云頂山城。接著又攻占彭州(今四川彭縣)、漢州、懷安軍(今四川金堂縣)、綿州等地,威州(今四川理縣東北)、茂州諸蕃也歸附于蒙古??梢哉f,在蒙哥大軍進入四川以前,紐璘所率蒙軍大體完成了入川開道的任務(wù),為蒙哥大軍入蜀奠定了基礎(chǔ)。
但另一支進攻京湖地區(qū)的蒙軍則嚴(yán)重受挫。寶祐五年九月,蒙古統(tǒng)帥塔察兒率左翼軍(東路軍)南下,進攻京湖,以重鎮(zhèn)襄樊作為攻擊目標(biāo)。由于宋軍的堅守和積極應(yīng)援,蒙軍數(shù)月不能攻下樊城,更遑論襄陽了。塔察兒被迫于次年二月撤圍退軍。塔察兒進攻京湖的失利,使蒙哥汗東西兩翼并舉的攻宋戰(zhàn)略一開始就很不成功。
寶祐六年四月,蒙哥駐軍六盤山。七月,蒙哥留輜重于六盤山,以大將渾都海守之,將軍隊分為三道入蜀,時蒙軍四萬,號稱十萬。蒙哥自率一軍由隴州(今陜西隴縣)入大散關(guān),諸王莫哥由洋州入米倉關(guān),萬戶孛里叉由漁關(guān)入沔州。
十月,蒙哥率軍進至劍門,經(jīng)過激戰(zhàn),攻克險要的苦竹隘(宋隆慶府移治其上),守將楊禮戰(zhàn)死。接著招降龍州(今四川江油),攻破長寧山城(宋隆府移駐于此),守將王佐、裨將徐昕戰(zhàn)死。之后乘船順嘉陵江而下,蒙哥汗詔命汪德臣為御前先鋒,“凡有新附城寨,諸事聽直臣入奏”。至閬州大獲城,守將楊大淵等以城降蒙。蒙哥汗授楊大淵為侍郎、都元帥,命領(lǐng)其軍隨同行進。十二月底,蒙哥率軍進至合州,準(zhǔn)備圍攻南宋在川東地區(qū)的堅固堡壘釣魚城。
釣魚城位于今重慶市合川區(qū)東北隔江約十華里處釣魚山上。釣魚山三江圍繞,渠江自山東北流來,在山北渠口壩與北來的嘉陵江匯合。匯合后的嘉陵江從釣魚山西北往南流,沿山麓流十華里到合川區(qū)城關(guān)與涪江匯合。之后,嘉陵江又從釣魚山的南麓流過。釣魚山南、北、西三面環(huán)水,突兀聳立,相對高度約三百米,與鄰近山丘互不相連。這里有山水之險,也有交通之便。水路航三江可通南充,下達重慶。陸路有官道與重慶相接。釣魚山周圍約二十公里,有許多河灘地、臺地和壩地。在山間層臺之間,有峭壁懸崖,釣魚城就修筑其上。城分內(nèi)、外城,外城筑在懸崖峭壁上,城墻系條石壘成。城的周圍山麓有許多可耕田地,城內(nèi)亦有大片田地和四季不絕的豐富水源。這一切,使釣魚城具備了長期堅守的必要地理條件,以及依恃天險、易守難攻的特點。
彭大雅任四川制置副使期間(嘉熙三年至四年,1239-1240年),命甘閏初筑釣魚城。淳祐三年(1243年),余玠赴蜀主政后,采納冉氏兄弟建議,復(fù)筑釣魚城,徙合州治及興元都統(tǒng)司于其上。寶祐二年(1254年)七月,王堅受任興元都統(tǒng)兼知合州后,調(diào)發(fā)合州“所屬石照、銅梁、巴川、漢初、赤水五縣之民,計戶口八萬,丁ー十七萬”,進一步完善城筑?!俺侵兄?,春則出屯田野,以耕以耘,秋則收糧運薪,以戰(zhàn)以守。厥后,秦、鞏、利、沔之民,皆避兵至此,人物愈繁?!边@樣,釣魚城成為“兵精食足,兼獲池地之利”的堡壘。
寶祐六年十二月二十九日,蒙哥汗遣宋降人晉國寶至合州釣魚山招降宋合州守將王堅,為王追殺之。蒙哥汗決心強攻釣魚城。
開慶元年(1259年)二月二日,蒙哥汗率諸軍從雞爪灘渡過渠江,進至釣魚城東面的石子山扎營。三日,蒙哥汗親督諸軍戰(zhàn)城下,七日,蒙軍攻一字城墻。一字城墻又叫橫城墻,釣魚城在城南、城北各筑有一道一字城墻,直抵江邊。其作用在于阻礙城外敵軍運動,同時城內(nèi)守軍又可通過外城墻運動至一字城墻拒敵,與外城墻形成夾角交叉攻擊點。九日,蒙軍轉(zhuǎn)攻鎮(zhèn)西門。但在宋軍的嚴(yán)密防守下,蒙軍皆受挫而歸。蒙哥遂遣使命東路軍前來合州會師。諸王莫哥、萬戶史天澤所率東路軍在攻破漢中進入巴州的咽喉要道米倉山后,南下圍攻渠州禮義城受阻,至此奉命趕到釣魚城下,增強了蒙軍的攻城力量。
蒙哥汗對圍城諸軍重新進行了部署:史天澤一軍在城南夾江而陣,專門封鎖嘉陵江面;李忽蘭吉負(fù)責(zé)在江上造浮橋,以便部隊調(diào)動;汪德臣軍部署在城西南角,負(fù)責(zé)奪取城外山寨;鄭溫率四千兵馬在釣魚山周圍專事巡邏;從汪德臣及北方諸侯軍中抽調(diào)銳卒若干人,以備宿衛(wèi)。隨后,為牽制重慶府宋軍前來增援,蒙哥又遣李忽蘭吉率二千兵馬攻掠重慶附近的山寨。
三月,重新部署妥當(dāng)?shù)拿绍娫俅螐臇|、北、西三面對釣魚城東新門、奇勝門及鎮(zhèn)西門外小堡接連發(fā)起強攻,但又被宋軍擊退。從四月三日起,大雨持續(xù)了二十天,蒙軍不得不暫停攻擊。大雨停后的四月二十二日,蒙哥汗再次精銳猛攻釣魚城護國門(今名小寨門),但也失敗而歸。與此同時,宋理宗下詔嘉獎王堅,稱他“嬰城固守,百戰(zhàn)彌厲,節(jié)義為蜀列城之冠”。
五月,蒙軍又多次發(fā)動攻勢,還是不能奏效。在奮力防守的同時,合州守將王堅偶爾也率領(lǐng)宋軍出城攻擊蒙軍,殺傷其有生力量。
蒙哥汗自入蜀以來,所經(jīng)沿途各山城寨堡,均因南宋守將投降而輕易得手,尚未碰上一場真正的硬仗。因此,至釣魚城后,蒙哥汗“欲乘拉槁勢,不棄去,而必拔之,故久蹕此”。雖然蒙軍“凡攻城之具無不精備”,奈何釣魚城地勢險峻,“炮矢不可及也,梯沖不可接也”,致使精備的攻城之具也不能發(fā)揮作用。在釣魚城守將王堅與副將張玨的協(xié)力戰(zhàn)守下,蒙軍的進攻一次又一次被擊退。
釣魚城久攻不下,而蒙古人畏懼的夏暑即將到來,于是蒙哥汗命諸將“議進取之計”,部將術(shù)速忽里對蒙哥汗分析說:“蜀地巖險,重慶、合州又其藩屏,皆新筑之城,依險為固。今頓兵堅城之下,未見其利。曷若城二城之間,選銳卒五萬,命宿將守之,與成都舊兵相出入,不時擾之,以牽制其援師。然后我?guī)煶诵录J,用降人為鄉(xiāng)(向)導(dǎo),水陸東下,破忠、涪、萬、蘷諸小郡。平其城,俘其民,俟冬水涸,瞿唐三峽不日可下。出荊楚,與鄂州渡江諸軍合勢,如此則東南之事一舉可定。其上流重慶、合州,孤危無援,不降即走矣?!钡溆嘀T將領(lǐng)卻認(rèn)為“攻城,則功在頃刻”,反以術(shù)速忽里之言為迂。蒙哥汗未采納術(shù)速忽里的建議,決意繼續(xù)攻城。
蒙哥汗大舉攻蜀后,南宋一方面加大了對四川的救援,一方面加強了四川與京湖戰(zhàn)場交界地區(qū)的防務(wù),以防蒙古打通三峽通道進入京湖地區(qū)。寶祐六年(1258年)十一月,宋廷得知苦竹隘被圍的消息,即調(diào)京湖制司參議官王登率兵入蜀增援。十二月,蒙軍渡過馬湖江的消息傳到宋廷,宋廷調(diào)京湖制置使兼知江陵府馬光祖暫時移司峽州,六郡鎮(zhèn)撫使向士璧移司紹慶府(今重慶彭水),以便策應(yīng)。開慶元年(1259年)一月,四川邊報日急,蒙軍進攻涪州、忠州,逼近夔州,理宗詔令四川制置使蒲擇之和京湖制置使馬光祖,有關(guān)戰(zhàn)守調(diào)遣事宜,允許“便宜行事”。接著又令賈似道以樞密使為京西湖南北四川宣撫大使、都大提舉兩淮兵甲、湖廣總領(lǐng)、知江陵府,以便于各戰(zhàn)區(qū)軍隊、物資的統(tǒng)籌指揮和調(diào)遣。三月十三日,宋廷鑒于四川制置使蒲擇之帥蜀無功,乃調(diào)任呂文德為保康軍節(jié)度使、四川制置副使兼知重慶府,率軍入援四川,以解合州之圍。
為阻斷京湖宋軍的沿江西援之路,蒙哥汗詔令駐守成都的都元帥紐璘會軍涪州。寶祐六年(1258年)冬,紐璘率步騎從成都出發(fā),由陸路抵進。千戶暗都剌率舟師經(jīng)嘉州沿長江而下,到達涪州。蒙軍在涪州藺市架起浮橋,并在長江南北兩岸駐扎軍隊,使南宋京湖援軍不得西上增援四川。
開慶元年(1259年)三月,賈似道進駐峽州,呂文德、向士壁等宋將率軍進至涪州。宋、蒙兩軍在藺市一帶相持達七十日,適逢長江上游冰雪融化,致使江水暴漲,“水冒橋趾”,宋軍乘勢攻擊,摧毀浮橋。蒙軍戰(zhàn)敗,紐璘被迫撤軍西歸。紐璘敗退,呂文德率援軍乘勝西進,進入重慶府。五月,呂文德率戰(zhàn)船沿嘉陵江而上,增援釣魚城,蒙古將李進等率部在三槽山一帶阻截,至六月,呂文德仍未能突破蒙軍的防線。
蒙軍在釣魚城攻城五月而不能下,汪德臣率單騎至釣魚城下,意欲招降,幾乎為城中射出的飛矢擊中,汪德臣因而“感疾”,不久死于縉云山寺廟中。
七月,呂文德率軍繼續(xù)向釣魚山挺進,蒙軍阻截不利,蒙哥汗命史天澤統(tǒng)軍迎戰(zhàn)。宋、蒙兩軍在黑石峽接戰(zhàn),宋軍潰敗,蒙軍順流縱擊,三戰(zhàn)三捷,直迫至重慶,繳獲許多宋軍戰(zhàn)船。
盡管釣魚城已被圍攻數(shù)月,援軍又無法靠近,但城內(nèi)依然儲存物資,守軍斗志昂揚。一日,南宋守軍將重三十斤的鮮活之魚兩尾及蒸面餅百余張拋給城外蒙軍,并諭以書曰:“爾北兵可烹鮮食餅,再守十年,亦不可得也。”“相比之下,城外蒙軍的境況就相當(dāng)艱難了。
蒙軍久屯于合州堅城之下,又值酷暑季節(jié),加以水土不服,導(dǎo)致軍中暑熱、瘧癘、霍亂等疾病流行,情況相當(dāng)嚴(yán)重。據(jù)《元史·憲宗紀(jì)》記,蒙哥汗于六月也患上了病。在這種情況下,蒙哥汗也不能再堅持攻城。七月,蒙軍自釣魚城撤退,至金劍山溫湯峽(重慶北溫泉一帶),蒙哥汗去世。蒙哥汗去世后,蒙軍無法繼續(xù)前進,被迫撤軍北返。
釣魚城之戰(zhàn),終以宋軍的勝利、蒙軍的慘敗而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