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之林

為什么選擇去摩洛哥旅行？大概不完全由于這個國家沙漠與海洋交匯的景色，而與印象中它的神秘和不確定性有關(guān)。這個非洲最北部的穆斯林國家文化內(nèi)涵豐富，歷史線索又撲朔迷離。

1942年，好萊塢影片《卡薩布蘭卡》把摩洛哥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后人由此創(chuàng)作的同名歌曲風靡全球。一部表現(xiàn)二戰(zhàn)時期歐美人愛情故事的主角，自然不會是當?shù)厝?，但引發(fā)這段情緣的背景，卻與摩洛哥靠近葡萄牙、瀕臨大西洋和地中海的地理位置有關(guān)。二戰(zhàn)爆發(fā)前，歐洲為躲避德國法西斯迫害的人們開辟了一條逃生線路：從法國巴黎至馬賽，乘船由地中海至阿爾及利亞奧蘭，然后來到摩洛哥的卡薩布蘭卡。當時摩洛哥為法屬殖民地，逃難的人希望從這兒獲得出境許可證，再從葡萄牙里斯本前往美洲。

影片中當?shù)厝耸前⒗?，而不是非洲其他國家的黑人。其中有一個黑人角色——歌手山姆，但他和美國人里克都來自法國。我們見到的摩洛哥人身材高挑，阿拉伯式著裝和姣好的容貌讓人恍然之間以為來到了伊拉克、約旦、土耳其等中東、西亞國家，不由得想起阿拉伯民間故事集《一千零一夜》中的薩桑國；還有中世紀薄伽丘的《十日談》，里面有一肚子奇葩故事的俊男靚女。同屬非洲，摩洛哥與我去過的南非完全不同。

摩洛哥地處非洲大陸西北端，西臨大西洋，北接地中海，東部與阿爾及利亞接壤，南部是西撒哈拉沙漠，北部是直布羅陀海峽，西班牙就在海峽對面。摩洛哥也因此是距歐洲最近的非洲國家。這樣的地理位置，決定了這個國家近代以來的坎坷命運。1956年3月2日，摩洛哥宣布獨立，不再是由法國和西班牙為保護國的殖民地，改國名為摩洛哥王國，蘇丹改稱國王?，F(xiàn)有國土面積約459,000平方公里（不含西撒哈拉沙漠），人口約3,322萬，半數(shù)以上集中在拉巴特、馬拉喀什、卡薩布蘭卡、菲斯等大城市。

卡薩布蘭卡

2017年11月14日晚，我們乘阿聯(lián)酋航班從北京飛往迪拜，再從迪拜轉(zhuǎn)機，總共經(jīng)歷20小時航程，接近當?shù)卣鐣r分，抵達摩洛哥在大西洋一側(cè)的城市卡薩布蘭卡。大巴車從機場開往卡薩布蘭卡市區(qū)，導(dǎo)游向大家介紹，卡薩布蘭卡是西班牙人起的名字。當初西班牙人從海上觀望這片陸地，見到一些白色的房子，就把當?shù)胤Q為“Casablanca”，卡薩（casa）意為房子，布蘭卡（blanca）意為白色，合起來便是“白色的房子”。但摩洛哥人不喜歡殖民者，也不喜歡殖民者給它起名，地圖冊仍舊保留原來的名字達爾貝達。

自上世紀40年代好萊塢影片《卡薩布蘭卡》公映，許多影迷慕名而來，卡薩布蘭卡建起一座“里克咖啡館”經(jīng)營至今，生意興隆。這里的西餐須事先預(yù)訂，我們離開摩洛哥前一天晚上曾在這里享用西餐，只見身穿當年影片中里克咖啡館裝束的侍者在門前恭迎。走進餐室，山姆演唱的《隨時光流逝》在令人迷醉的燈光下余音繞梁；影音室來回播放好萊塢影星英格麗·褒曼和亨弗萊·鮑嘉扮演的抵抗組織成員伊莎和里克的愛情故事。西餐雖好，但不及咖啡館營造的懷舊氛圍給人印象深刻。導(dǎo)游說，其實《卡薩布蘭卡》真正的拍攝地不在達爾貝達，而在好萊塢攝影棚內(nèi)。但這并不影響卡薩布蘭卡因影片成功而名聲大振，達爾貝達反而不大為人所知。摩洛哥王國人均GDP為3,000美元，礦產(chǎn)資源有限，并不是非洲特別發(fā)達的國家。然而摩洛哥的商業(yè)文明歷史悠久，旅游業(yè)和農(nóng)副產(chǎn)品貿(mào)易是經(jīng)濟收入的主要來源。歷史、文化往往通過商業(yè)運作成為相互依存、彼此互動的有機體。里克咖啡館是生動一例，而且我們在旅行中發(fā)現(xiàn)，它并不是絕無僅有的一例。

卡薩布蘭卡街區(qū)多是白色的中低型建筑，街邊商店懸掛著中國華為手機和OPPO手機的巨幅廣告，看來摩洛哥與中國的生意不錯。2016年5月，摩洛哥國王默罕默德六世來華訪問，簽署摩洛哥對中國旅游者開放的落地簽協(xié)議。我們因此獲益，不必在北京辦理申請簽證等一系列手續(xù)?？ㄋ_市區(qū)堵車嚴重，德法日美等各式轎車擁堵在各個路口。說“擁堵”也不盡然，只是車速慢，像我們國內(nèi)各個路口設(shè)置的紅綠燈、攝像頭，在這里難得一見。車速慢卻聽不到司機鳴笛，也沒看到汽車刮蹭、追尾事故，更沒發(fā)現(xiàn)當街耍橫、發(fā)生爭執(zhí)的鬧劇。當?shù)厝诵膽B(tài)平和，據(jù)說他們的生活幸福指數(shù)超高，這也許讓發(fā)展中國家渴望迅速致富、信奉“效率就是生命，時間就是金錢”的人感覺不可思議。不過誰都明白“入鄉(xiāng)隨俗”的道理，我們的大巴車慢悠悠地開到街角一家當?shù)鼐频?，大家放下行李，開始摩洛哥第一站旅行——參觀位于大西洋海岸線上的哈桑二世清真寺。

哈桑二世是當今摩洛哥國王默罕默德六世的父親，也是前國王默罕默德五世的長子。哈桑二世生于1929年，自幼接受嚴格的宮廷教育，掌握阿拉伯語、法語、英語和西班牙語。1951年畢業(yè)于拉巴特高等學院法律系，后入法國波爾多大學深造，1952年獲法學博士學位，并開始協(xié)助默罕默德五世領(lǐng)導(dǎo)廢除殖民制度、爭取摩洛哥獨立的斗爭。1957年哈桑被立為王儲，經(jīng)常代父親處理國事。1961年默罕默德五世病逝，哈桑正式繼承王位，主持制定了摩洛哥第一部憲法，在國際事務(wù)中力主推進中東和平進程。哈桑二世執(zhí)政三十年，在摩洛哥威望很高，但他把這一切歸于真主的恩賜：“他夢見祖先乘風破浪從海上來到摩洛哥的景象，這使他萌生在水上為祖先建座清真寺的念頭?！薄八屇滤沽中磐絺兤矶\時，面對真主賜予的天空和海洋，緬懷祖先遠征而來的豐功偉績?！?哈桑二世清真寺三分之一建在大西洋海面，據(jù)說源自這一夢想。

哈桑二世清真寺于1987年8月破土動工，籌措資金5億多美元，其中3/5來自國內(nèi)外捐款，其余由摩洛哥政府承擔。工程由一家法國公司承包，設(shè)計師也是法國人。經(jīng)過3萬多名工人和技術(shù)人員辛勤勞作5年，清真寺于1993年8月30日竣工，成為卡薩布蘭卡的地標性建筑。遠觀清真寺，黃綠相間的大理石雕花外墻在陽光下閃爍著和諧柔美的光澤。走進這座高大建筑，立刻被一種宗教儀式感震撼。大理石拱形門窗、神龕、盥洗池和盥洗室等，全部由馬賽克和雕刻藝術(shù)鑲嵌而成，地面不僅華美，而且安裝了地暖設(shè)備，頂部自動開闔，保證數(shù)千名信徒禮拜時冬暖夏涼，空氣新鮮。

這座清真寺位于穆斯林世界最西端，是西北非地區(qū)最大的現(xiàn)代化清真寺，排名緊隨沙特阿拉伯的麥加清真寺和麥地那清真寺，是世界第三大清真寺。使我特別感興趣的是，清真寺的設(shè)計師是法國人！不知這位設(shè)計師是不是穆斯林？法國不是穆斯林國家，不是穆斯林國家的人設(shè)計穆斯林國家最輝煌的清真寺，其間必定有不同種族、宗教之間的相互理解，或是發(fā)現(xiàn)對方作為人類文明瑰寶的那一部分感悟。

馬拉喀什

我們乘旅游大巴車行駛3個多小時到達馬拉喀什。馬拉喀什給人的第一印象是當?shù)赝临|(zhì)偏紅，房子的顏色全部為紅色，層層疊疊地散落在赭紅色的丘陵地帶。馬拉喀什被譽為紅色之城，也是摩洛哥“第二大皇城和南方的經(jīng)濟與文化中心” 。

從色彩角度觀賞摩洛哥別具一格的多元文化，給我留下至深印象的是伊夫·圣羅蘭私人花園。事實上歐洲時尚藝術(shù)大師伊夫·圣羅蘭是這座花園的第二位主人，花園創(chuàng)始者是1886年生于法國南希的藝術(shù)家雅克·馬約爾。雅克·馬約爾的父親是法國木器細作師，他從小在父親的工作室與畫師、木器鑲嵌工匠一起，受“新藝術(shù)運動”影響，注重從植物葉子線條中提取圖像。馬約爾1910年起在埃及生活四年，受伊斯蘭文化影響深厚。1917年他來到馬拉喀什，用畢生精力建造了這座花園。這座花園匯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植物，有東南亞的竹林，還有來自非洲沙漠、一人多高的仙人掌林。最引人注目的是馬約爾藍，這是一種比蔚藍還要深、還要亮麗眩目的藍色。馬約爾從撒哈拉沙漠植物中提煉出這種藍色，并用它粉飾墻壁、房屋和水池；藍天、艷陽以及園中無數(shù)花卉，都在它的襯托下別具魅力，從而把參觀者帶入一個安靜、神秘而略帶刺激的藍色世界。難怪伊夫·圣羅蘭剛到此地就瘋狂地迷上了這座花園，并把它當作自己的終老之所。作為著名奢侈品牌YSL（即Yves Saint Laurent的縮寫）的設(shè)計大師，馬約爾藍是圣羅蘭指甲油的經(jīng)典款色號?，F(xiàn)在兩位藝術(shù)大師的墓碑都靜臥于園內(nèi)，供來自世界四面八方的游客憑吊、瞻仰。摩洛哥曾是法屬殖民地，獨立后，法國藝術(shù)家的杰作依然受到這個穆斯林國家的尊重?！皣辉谟诿裣嘤H”（韓非子），這些來自法國的建筑師、畫家、時尚設(shè)計師的作品及其藝術(shù)理念，已深深地浸潤于這片土地，并開放出魅力無窮的花朵?；叵?014年我們?nèi)ツ戏遣悸》降ぢ眯?，想找一張奧蘭治自由邦時期的建筑說明書都難，同屬非洲，南非和北非摩洛哥的現(xiàn)代化進程的確有所不同。

馬拉喀什是靠近撒哈拉沙漠的內(nèi)陸城市，歷史上是柏柏爾部族長期生活的地方。柏柏爾人是摩洛哥早期居民，現(xiàn)在約占摩洛哥人口35%，阿拉伯人占60%，還有少數(shù)黑人和其他人種。但柏柏爾人歷史上并非單一人種，而是不同起源人種長期融合的后裔。公元前1200年，腓尼基和迦太基人從今天的黎巴嫩、敘利亞以及突尼斯一帶，來到北非的地中海和大西洋沿岸開辟商阜，從事貿(mào)易，使北非與外部世界建立起越來越廣泛的聯(lián)系。公元前100多年羅馬人占領(lǐng)這里，公元5世紀初受東方突厥人進犯，羅馬統(tǒng)治逐漸土崩瓦解。公元7世紀阿拉伯遠征軍開始對外擴張，西進摩洛哥的軍事行動持續(xù)了半個多世紀才告結(jié)束。公元7世紀，摩洛哥先后建立由阿拉伯人和柏柏爾人統(tǒng)治的王朝，一直延續(xù)至今。從歷史來看，攻城略地的戰(zhàn)爭此起彼伏，有開始也有終端；經(jīng)商貿(mào)易的傳統(tǒng)卻一直延續(xù)下來。

告別攤位密集、游人如織的不眠廣場，我們來到著名旅游景點“阿里之家”用餐并觀賞阿拉伯馬術(shù)表演。阿里之家酒店設(shè)計者的靈感源自阿拉伯經(jīng)典故事《一千零一夜》，酒店占地約幾萬平米，像寬敞的鄉(xiāng)村大宅院。宅院中間是馬術(shù)表演廣場，沿廣場四周，一大圈招待賓客的客房和餐廳燈火輝煌。我們在這里先享用美味的烤全羊，席間有柏柏爾婦女與客人手拉手演唱柏柏爾歌曲，鄰桌的客人好像來自歐洲或西亞國家，與她們互動起舞，場面十分紅火。相比之下，我們這桌就遜色多了，大家彬彬有禮，場面比較冷清。晚上8點多，寒意襲來，大家都冷得坐不住了。我裹緊風衣，站在院子的火堆旁取暖，等待觀賞馬術(shù)表演。

只聽“嘭”的一聲巨響，一位馬術(shù)表演者的長槍走火，他自己和同伴的坐騎被嚇得原地轉(zhuǎn)圈。等大家重新統(tǒng)一步調(diào)之后，騎手們亂哄哄地策馬奔至臺前，向天空鳴槍，一陣硝煙過后，又跑回出發(fā)地點。遙想當年，冷兵器時代驍勇善戰(zhàn)、橫掃歐亞大陸的阿拉伯騎手，如今為歡迎世界各國游客表演節(jié)目。表演者看上去自得其樂，隊伍比較散亂，但也算得上瑕不掩瑜了。因為第二天要早起趕路，不等表演結(jié)束，導(dǎo)游招呼我們一行人回旅館休息。這時不眠廣場和阿里之家燈火通明，夜生活剛剛開始。由于氣候的緣故，摩洛哥其他城市也是這樣，白天酷熱，城市的街巷空空蕩蕩；黃昏夜幕降臨，街市上逐漸人頭攢動，商業(yè)和社交活動才真正登臺亮相。

阿伊本哈杜、瓦爾扎扎特至梅祖卡

清晨乘大巴車出發(fā)，直到公路上看不見馬車與汽車并行的街景，我們才真正告別馬拉喀什。在摩洛哥只有馬拉喀什這座城市，你才看得見身形矯健的阿拉伯駿馬拉著裝飾華麗的觀光車，在馬路上徑直奔走，大小汽車紛紛避讓，煞是威風。

向東南方向行駛130公里，我們來到阿伊本哈杜筑壘村。阿伊本哈杜筑壘村位于瓦爾扎扎特西北，建筑在一條寬闊而幾近干涸的河谷上方。穿過一條通往河谷、狹長而高低起伏的商業(yè)街，我發(fā)現(xiàn)這里除了柏柏爾人和阿拉伯人，在街道的顯著位置，還有大衛(wèi)星圖案的掛盤等旅游紀念品。大衛(wèi)星是以色列國旗標志，這一定是猶太人的店鋪了?？邕^河谷橋，我們來到古村高地一處像烽火臺的建筑，從這里可一覽整個筑壘村。筑壘村是用赭紅色泥土堆砌的，一座連一座的碉樓。有資料介紹，此建筑群誕生于公元12世紀，正是柏柏爾人的穆瓦希德王朝鼎盛期。柏柏爾人奪取馬拉喀什后，一直攻打到伊比利亞半島，幾乎占領(lǐng)大半個西班牙，并在阿特拉斯山脈以南，控制整個西撒哈拉沙漠。阿伊本哈杜筑壘村建筑群，就是為守護“穿越撒哈拉沙漠的商業(yè)要道”而修建的城邦。如今建筑群內(nèi)人去樓空，城堡卻保存完好，在蔚藍色的天空下，不動聲色地講述它、或柏柏爾人曾經(jīng)擁有的輝煌。

阿伊本哈杜向東南行駛約100公里，我們到達瓦爾扎扎特老城卡斯巴。雖說是老城，但柏油路、寫字樓和商業(yè)區(qū)卻頗具新城的模樣。走進一所柏柏爾人的庭院，沒想到迎面竟然擺放一門德國火炮。當?shù)貙?dǎo)游介紹，這門火炮是19世紀德皇為與法國、西班牙等列強爭奪非洲，送當?shù)匕匕貭柸说??？磥沓潜ぶ魅瞬灰话?。這又是一座保存完好的城堡式建筑，大約四五層樓高，連同院墻，全部由泥土和干草制作，兩百年來雖然不斷翻修加固，但原料還是就地取材，不使用任何鋼筋混凝土。我們順著狹窄的樓梯上到頂層，房間所有窗戶都開在墻體下方，窗臺上有通氣孔，外側(cè)還有大約三四寸高的窗棱。導(dǎo)游說，這里地處沙漠邊緣，當沙暴來臨，堵緊門窗也抵擋不住遮天蔽日的黃沙。人們無法出行，不得不依靠儲存的沙棗充饑。沙棗樹抗旱耐寒，果實累累，災(zāi)年便是當?shù)鼐用竦木让Z。我在城堡小賣部買了兩幅手工繪畫，一幅表現(xiàn)柏柏爾人的騎術(shù)；一幅是阿伊本哈杜筑壘村建筑群素描。這座柏柏爾人住所對面是好萊塢影城，獲奧斯卡獎的《角斗士》等好萊塢大片曾在這里取景，據(jù)說還有一部國產(chǎn)片《沙漠風暴》也來過這里拍攝。時間緊迫，我們沒進影城參觀，但也沒有特別遺憾，因為大家早已從影視作品中看到攝影師拍攝的沙漠，而且我們明天就要前往梅祖卡，親身體驗聞名已久的撒哈拉大沙漠。

第二天一早，旅游大巴車從瓦爾扎扎特開往梅祖卡——撒哈拉沙漠的大門，行程350公里。一路赭紅色的山丘起伏，我們從車窗望見一片又一片狹長的綠洲，赭紅色的房舍，裹著阿拉伯式包頭的牧人，還有成群結(jié)隊的牛羊。最壯觀的是托德拉峽谷。分布于廣袤山丘下的暗河，仿佛突然重見天日，在峽谷谷底快活地奔騰著，河水在陽光下晶瑩閃爍。這是摩洛哥南部特有的景色，我們不知道河水的源頭在哪兒，這里既沒有雪山，又遠離海洋，平時干旱少雨，但河水卻神秘地頻頻出沒，綠洲一派水鄉(xiāng)景色，使人倍感大自然的神奇。

梅祖卡在摩洛哥南部，瓦爾扎扎特以東，靠近阿爾及利亞。我們到達梅祖卡后，換乘沙漠越野車前往撒哈拉沙漠。摩洛哥的國界像由沙漠自然形成，撒哈拉沙漠以東是同屬于北非的阿爾及利亞、突尼斯；西撒哈拉沙漠，又使摩洛哥與中部非洲分離。盡管中非一帶戰(zhàn)事頻頻，摩洛哥卻十分平靜，屬于非洲安全指數(shù)高、老百姓安居樂業(yè)的國家。

我們一行12人分三組，每組四人，每人騎一匹駱駝，由當?shù)厝藸恐?，開始撒哈拉沙漠之旅。我們騎的是單峰駱駝，雖然駱駝背上有厚厚的墊子和毛毯，還是感覺不舒服。導(dǎo)游一再提醒我們往后坐，不要壓著駱駝的脖子。駱駝俯身等我跨上去坐穩(wěn)，牽駱駝的人一聲號令，它忽地起身，我已經(jīng)離地三尺。我很緊張，生怕駱駝一低頭，把我從上面摔下來。但走了一會兒就不怕了，我開始環(huán)顧周圍景色。摩洛哥又叫“日落之地”，即馬格里布 。據(jù)說公元682年阿拉伯大軍西征，行至丹吉爾，西面是浩瀚無盡的大洋。傍晚火紅的太陽從洋面徐徐落下，阿拉伯人以為自己走到了世界盡頭，于是把這里叫做“AI-Maghrib”，意思是“太陽落下的地方”，或“阿拉伯的西方”。我們黃昏來到撒哈拉，感受沙漠日落。夕陽漸漸靠近猶如波濤起伏的沙海，陽光依舊耀眼，湛藍的天空沒有一絲浮云。但沙丘一側(cè)的駱駝隊剪影卻越拉越長，直到陽光變成沙漠盡頭一線白光，一切被暮色籠罩。

菲斯、梅克內(nèi)斯和沃呂比利斯城

從梅祖卡到菲斯古城，我們的摩洛哥之旅開始由南向北。大巴車行駛約450公里后，我們先到伊弗蘭休息游覽片刻。伊弗蘭號稱“瑞士小鎮(zhèn)”，街角的歐式建筑頂端，有幾只白鸛正凝神向遠處張望，身邊就是它們用樹枝和茅草搭建的巨型鳥巢，看來它們住在這兒已有些年頭。街心花園靠馬路一側(cè)有一只石獅塑像，讓我想起瑞士盧塞恩的石獅像，那尊雕像是為紀念法國大革命時期為保護法皇路易十六而全部戰(zhàn)死的786名瑞士雇傭兵而建的。但伊弗蘭的石獅不是悲劇角色，它靜臥在綠樹鮮花叢中，像和平的護衛(wèi)者。伊弗蘭至今住著許多歐洲人，他們與當?shù)啬滤沽忠黄鹕?，一定有許多文化和歷史交融之處。我在路邊小賣部買了一張柏柏爾人的音樂碟，請大巴車司機在路上播放。雖然我不清楚歌詞的內(nèi)容，但曲調(diào)是歡快的，其中摻雜搖滾念唱，好像包含了多種不同的音樂元素。

菲斯古城是摩洛哥歷史上最早建立的皇城。它的起源要追溯到公元8世紀，伊斯蘭教什葉派哈桑的曾孫穆萊·伊德里斯。當年，他從沙特阿拉伯、埃及逃亡至摩洛哥北部的瓦利利，即菲斯一帶。由于穆萊·伊德里斯是先知穆罕默德的直系后裔，被當?shù)睾V信伊斯蘭教的柏柏爾部落酋長推舉為伊瑪目，并創(chuàng)建了北非第一個阿拉伯王朝——伊德里斯王朝。如今，在通往羅馬古城沃呂比利斯的公路附近，可遠眺對面山上穆萊·伊德里斯圣城全景。其實“圣城”只是一個安靜的小鎮(zhèn)，據(jù)說人口不足一萬，穆萊·伊德里斯就安葬在那里。在穆斯林心中，小鎮(zhèn)享有至高至尊的位置。

穆萊·伊德里斯的遺腹子伊德里斯二世創(chuàng)建了菲斯這座城市。穆萊·伊德里斯遭暗殺后，在柏柏爾部落酋長的輔佐下，伊德里斯二世于公元804年繼位，執(zhí)政24年。伊德里斯王朝的都城原來不在菲斯，據(jù)說有可能在古羅馬遺址沃呂比利斯。伊德里斯二世繼位后，在菲斯河左岸修建新都菲斯城。他勵精圖治，建立行政制度，發(fā)展農(nóng)業(yè)和商業(yè)。對于宗教信仰，他實行寬容政策，對遜尼派的穆斯林宗教活動不加干預(yù)，允許基督教和猶太教徒在按規(guī)定繳納賦稅的前提下各行其是，倡導(dǎo)基督教徒和穆斯林互相尊重，友好相處，使社會秩序安定，農(nóng)業(yè)和商業(yè)迅速繁榮。當時希賈茲（約旦王國一帶）、安達盧西亞（西班牙南部）和突尼斯等地阿拉伯人陸續(xù)遷入王朝定居，菲斯城成為阿拉伯學者、商人、貴族的聚居區(qū)，從而加速了摩洛哥的阿拉伯化，對傳播伊斯蘭文化起了重要作用。伊德里斯王朝早已成為歷史，現(xiàn)在摩洛哥是伊斯蘭教遜尼派占主導(dǎo)的國家，但伊德里斯二世當年實行的治國理念，已成為這個阿拉伯化北非國家的重要傳統(tǒng)，并影響至今。

菲斯古城是摩洛哥歷史的活化石。彎彎曲曲的小巷，像蛛網(wǎng)一般鋪設(shè)在厚重高大的圍墻之間，狹窄處只能一人通過。稍微寬敞一點的巷子，路邊擺滿貨架，兜售各類衣帽、糖果和生活用品的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送貨馬車、還有送水和煤氣罐的毛驢不停地穿梭在游人中間。這里既是旅游景區(qū)，也是當?shù)鼐用駥崒嵲谠诘木幼∩顓^(qū)，如果不是當?shù)貙?dǎo)游引路，任何人都可能迷失在這迷宮似的街巷。

我們參觀了手工陶藝、織布作坊，這些作坊里幾乎沒有任何電器設(shè)備，連馬賽克都是手藝人一點點地敲打出來的；織布機前干活的全部是男壯勞力，女人的確沒那么大力氣推動沉重的機床。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皮革業(yè)，參觀前導(dǎo)游發(fā)每人一枝薄荷葉，讓大家過一會兒掩住鼻子。剛進皮革廠那條巷子，我就聞到一股惡臭，沿狹窄的樓梯上去，從四樓擺放貨架的平臺向下看，只見地面有上百口直徑約兩米的染缸。光著脊梁的工人有的正用力攪動染缸，有的肩扛皮子，從一個缸沿跨到另一個缸沿，完成不同的工序。導(dǎo)游說，這里的皮子采用傳統(tǒng)制作工藝，經(jīng)石灰加鴿子糞漚漬而成。用這種方法制出來的皮子，在法國和國際市場備受歡迎。我們站在高高的平臺上，簡直快要被臭味熏倒，別說工人，就是住在周圍別墅里的皮革老板們，不知怎樣才能經(jīng)得起如此考驗！據(jù)說，那都是些世界級富翁，幾百年來，一代又一代地經(jīng)營皮革制作的家族生意。

1755年葡萄牙發(fā)生里斯本大地震，震后隨之而來的海嘯和火災(zāi)，幾乎把里斯本付之一炬，使葡萄牙國力急劇下降，殖民帝國從此衰落。這次地震也使海峽對岸的摩洛哥損失慘重，我們參觀菲斯附近的古羅馬遺址沃呂比利斯，到處殘垣斷壁，這處公元1世紀的建筑群，在羅馬人走后，直到公元8世紀，還曾經(jīng)接納過伊德里斯王朝。但里斯本大地震使這處古建筑群遭受毀滅性打擊，如今我們在導(dǎo)游引領(lǐng)下，只看到圣殿、競技場、浴室和劇院的依稀輪廓，當年富麗堂皇的景象蕩然無存。

從沃呂比利斯向南行駛30公里，我們來到被譽為“黑色之城”的梅克內(nèi)斯。梅克內(nèi)斯是摩洛哥四大古城之一，始建于公元11世紀。我們參觀的主要內(nèi)容，基本都是在公元18世紀前后。阿拉維王朝繼任者穆萊·伊斯梅爾（1672-1727在位）建立了一支擁有15萬人、能征善戰(zhàn)的黑奴軍團。他改革依賴部族勢力的軍事制度，軍隊直接由政府管轄，在與土耳其和歐洲列強交戰(zhàn)中屢建奇功，使梅克內(nèi)斯穩(wěn)定而迅速地發(fā)展起來。據(jù)導(dǎo)游介紹，這是梅克內(nèi)斯被譽為“黑色之城”的重要原因。

梅克內(nèi)斯的標志性建筑凱旋門建于1732年，不僅外觀華麗，中間還有一段故事耐人尋味。導(dǎo)游介紹，凱旋門設(shè)計者曼蘇爾原來是天主教徒，后來改宗信奉伊斯蘭教，“曼蘇爾”是他改信伊斯蘭教之后的名字。他決心要在梅克內(nèi)斯建造一座具有伊斯蘭風格的凱旋門，使其成為梅克內(nèi)斯的驕傲。但位于市場對面的曼蘇爾門，的確不具備防御功能，真正的城門另有所在。曼蘇爾門上鑲嵌由馬賽克拼對的復(fù)雜圖案，從上到下都雕刻精美的花紋和古蘭經(jīng)文，是一座紀念碑式的建筑。就像巴黎凱旋門為拿破侖1805年擊敗俄奧聯(lián)軍的勝利而建；曼蘇爾門建得更早，大概是為弘揚穆萊·伊斯梅爾的文治武功。

舍夫沙萬、德土安和丹吉爾

從菲斯向北行駛200公里，大巴車開往藍色小鎮(zhèn)舍夫沙萬。我們一路向北，赭紅色貧瘠的沙丘逐漸褪去，靠近地中海，橄欖樹和無花果樹越來越多，舍夫沙萬則是綠樹環(huán)繞，綠草茵茵。舍夫沙萬由西班牙人建于1471年，小鎮(zhèn)至今保留當年的城堡，還有圍繞城堡已經(jīng)破損的城墻。如今城堡是一座博物館，有制陶工藝展覽。遺憾的是博物館沒有中文說明，舍夫沙萬這一地區(qū)的國語自然是阿拉伯語，但通用語不是法語，而是西班牙語。我只能通過博物館一部分法文單詞了解以上內(nèi)容，至于西班牙人何時離開，其歷史過程和文化影響，博物館的文字說明都有介紹，我卻不甚了了。站在城堡頂層遠眺，小鎮(zhèn)建在群山環(huán)抱的凹形地界，藍色的別墅，連門前臺階也涂成藍色，與藍天遙相呼應(yīng)。微風徐來，令人心曠神怡。導(dǎo)游說，上世紀30年代，西班牙的猶太人逃難到此，他們把房屋涂成藍色，希望可以由此接近上天，接近上帝。1948年以色列建國，猶太人搬離舍夫沙萬，留下這座藍色的小鎮(zhèn)。

如今，舍夫沙萬是摩洛哥著名的旅游景區(qū)。我們坐在小鎮(zhèn)廣場的古樹下喝飲料，看夕陽西下，貓兒四處閑逛，享受難得的閑暇時光。來摩洛哥已經(jīng)一周，從南到北給我的感受：若想探險、尋求刺激，就去摩洛哥南方沙漠一帶；若是休閑、度假，舍夫沙萬應(yīng)為首選之地。

聽說我們的午餐訂在舍夫沙萬的中餐館，同行的旅友都歡呼起來。主要是大家對摩洛哥流行的塔吉鍋菜肴不太適應(yīng)。塔吉鍋外型有點兒像我們的火鍋，但下面沒有炭火，上面扣一只寶塔形的蓋子，整鍋菜肴在爐子上燉好才上桌。內(nèi)中食物一般分三層，一層“庫茲庫茲”（類似小米的非洲谷物），一層羊肉或雞肉，最上面一層碼放的是胡蘿卜、茭瓜或土豆。為保留原汁原味，不煎炒食材，全憑蔬菜自身水分烹制，味道很淡，卻是摩洛哥待客的上好食品。連續(xù)幾天的塔吉鍋，大家全受不了了，紛紛找榨菜或咸菜下飯。一餐結(jié)束，剩下半鍋菜肉。想到主人那么熱情，我們都有點兒不好意思。無奈胃不爭氣，無論如何吃不完。

在舍夫沙萬休息一宿，第二天早晨出發(fā)去德土安。德土安（Tetouan,導(dǎo)游說明書上印的是“得土安”）的名字十分有趣，也好記：“得到土地才安寧”。導(dǎo)游說，這個名字的中文含義大致不錯。1912年至1956年，德土安是保護國西班牙在摩洛哥的首都，現(xiàn)在的阿拉伯居民都是后遷來的。我們從城市廣場向不遠處張望，一溜白色的建筑是西班牙人留下的舊城宮殿，城市的房屋白色居多，有些建筑還保留拜占庭風格。當?shù)貙?dǎo)游帶領(lǐng)我們在古老而狹窄的街道穿行，就像在菲斯，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最后找到已經(jīng)訂好座位的老城傳統(tǒng)餐廳享用午餐。摩洛哥的傳統(tǒng)餐廳十分講究，雕梁畫柱、馬賽克鑲嵌的壁畫和瓷磚地面一點兒也不含糊。德土安這家餐廳還有地方音樂演出，歡快的曲調(diào)搭配手鼓，使就餐氣氛十分熱烈。這邊的塔吉鍋與以前的也有所不同，雞肉好像紅燒的，還有炸土豆，大家吃得比較開心?？磥?，當今科學的飲食理念與人們的味覺沖突不小。

午餐后乘車趕往海邊城市丹吉爾。我們每到一地都有當?shù)貙?dǎo)游陪同，但他們只能用法語與旅行社導(dǎo)游做簡單溝通，其中有老人和殘障人士，大概也是當?shù)卣鉀Q就業(yè)的一項措施。這次在丹吉爾的當?shù)貙?dǎo)游是一個15歲的孩子，利用課余時間掙錢。他帶我們在丹吉爾老市區(qū)參觀，其中有些高檔服裝店展示一種叫“吉拉巴”的女士婚禮服，色彩亮麗的長裙鑲嵌得珠光寶氣，奪人眼目。每款都是手工制作，絕沒有重復(fù)。與如此高檔時裝店對應(yīng)的是在小巷深處，方便市井生活的面包房。早上，各家各戶把自己發(fā)好的面拿到這里集中烘烤，晚上下班取回烤好的面包，保證居民每天吃新鮮面包，省時、省力、省電。街上還有免費運送水罐和煤氣罐的毛驢，不知當?shù)卣侨绾谓M織的，我們看到的的確是在現(xiàn)代化設(shè)施很不完備的狀態(tài)下，當?shù)亓夹赃\轉(zhuǎn)的公共社區(qū)生活。

從老城區(qū)出來，不遠處就是大海一側(cè)的街心公園。丹吉爾在摩洛哥王國西北角，直布羅陀海峽的南側(cè)，左面是大西洋，從右側(cè)海灣出去是地中海，與西班牙隔海相望，自古以來就是歐非商業(yè)貿(mào)易往來的港口城市。我們的導(dǎo)游說明書介紹：丹吉爾“17世紀被葡萄牙當做禮物隨公主嫁贈英國，23年后因當?shù)厝嗣穹纯苟貧w，1912年由8個列強國家商定為國際共管自由港。從地圖上也能看到這段歷史留下的痕跡：西班牙和摩洛哥之間的直布羅陀海峽竟然屬于遠在遙遙的英國；位于摩洛哥一角的塞卜泰和梅利利亞則屬于西班牙。

在沿海城市，人們的思想，特別是年輕人的思想更開放一些。海邊的麥當勞餐廳里有許多穿著時尚的青年男女。我們當晚住在西式酒店，只見大廳前臺附近的娛樂廳，五顏六色的射燈閃爍，穿著時髦的女歌星手持麥克風一邊演唱，一邊舞動身姿。她們不戴頭巾，更別說蒙面了。據(jù)說她們是從國外來這邊演出。傳統(tǒng)生活受到歐風美雨的侵襲，這是摩洛哥遇到的挑戰(zhàn)，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從丹吉爾到達摩洛哥首都拉巴特，我們不在這里住宿，傍晚趕回卡薩布蘭卡，從卡薩布蘭卡乘阿聯(lián)酋航班到迪拜轉(zhuǎn)機回國。臨上飛機，我問凱撒旅行社導(dǎo)游楊先生，十年以后，如果有機會再來摩洛哥旅行，不知那時的古城，比如菲斯、梅克內(nèi)斯會是什么樣？小楊篤定地說，能什么樣？還不是和今天一樣。仔細想想，他的話也對，如果摩洛哥變得和紐約、上海、北京這些國際大都市一樣，歷史價值將大打折扣。在現(xiàn)代世界競爭激烈、越來越像“瘋?cè)嗽骸钡默F(xiàn)實下，古城摩洛哥以它近中世紀的生活方式給我們以參照、以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