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國
趙泊慌亂地收拾著瓷器,上品一一裝箱入窖,只留一般的擺在柜面上。
日本兵在縣城鬧得兇,光臨古董店者寥寥。趙泊三代經(jīng)營古董,常有京津藏家來訪。在古董收藏圈里,趙泊有兩個亮點:一個是,眼一掃古董,便知真假;另一個是,嘴一沾酒,不醉不休。收藏圈子曾瘋傳一件事,說趙泊古董店的鎮(zhèn)店之寶是一件宋瓷。到底是盤子是碗,誰都沒見,也說不清。趙泊更是守口如瓶,即使醉如爛泥,也不吐半個字。趙泊也有一個小毛病,就是愛吹牛,本來是生意人自夸養(yǎng)成的習(xí)慣,時間久了,倒成了一大缺陷。
日本兵和二鬼子到古董店閑逛,趙泊邊應(yīng)承邊想:你們愿意搶就搶,反正擺著的也沒幾個值錢的玩意兒。鬼子們似懂非懂,嘰里呱啦,轉(zhuǎn)一圈兒就走。
一天,來了位穿長衫、戴禮帽、文質(zhì)彬彬的客人,操著南方口音和趙泊攀談,說自己手上有宋瓷,問趙泊是否收購。趙泊眼前一亮,便沏茶請他落座:“這位先生,能不能把玩意兒拿出來欣賞欣賞?”客人說:“因為貴重,沒帶在身上,幾日后再來。”說著,屁股沒沾板凳,告辭了。趙泊聽到“宋瓷”二字就如遇到西施、貂蟬一般,焦急地等待著。一有空閑,他就獨自在暗窖里欣賞鎮(zhèn)店之寶,那雨過天青色、蟹爪冰裂紋,摸著摸著,就如喝了高粱燒,醉倒在美妙的幻覺中。
那位客人果然又來了,打開一個木盒.是一只天青釉葵花洗!趙泊驚訝之后,一眼便看出是贗品??墒强腿瞬⒉徽J(rèn)為是贗品,和趙泊論起道來??腿俗苑Q姓王,南京人,家人全死在大屠殺中了,一人漂泊至此。趙泊聽過無數(shù)買賣行里的虛段子,對他來自何方不感興趣,倒是對王先生從景德鎮(zhèn)的青白瓷講到龍泉窯的“梅子青”,從鈞窯色釉的“行云流水”,講到汝窯的“雨過天晴云破處”,漸漸入迷。趙泊心想,這是何方高人?于是,趙泊連贊:“行家!行家!”招呼老婆做飯備酒,招待客人。
席間,二人推杯換盞,相談甚歡。王先生見趙泊酒興正濃,突然問:“聽說趙老板有一鎮(zhèn)店之寶?”趙泊一聽,心里不由得打了個冷戰(zhàn),故意裝作稍有醉態(tài):“沒有的事兒。做買賣誰不鬧點兒玄虛、裝點兒門面呀?”又問:“你一個外鄉(xiāng)人怎么知道這事?”王先生馬上解釋說:“你趙老板那是遠(yuǎn)近聞名?。∥易嫔弦恢睘楣?,原來家里有很多藏品,尤其對宋瓷頗感興趣?!壁w泊說:“難怪先生講起宋瓷來如數(shù)家珍,佩服佩服!”夜深人靜,趙泊喝得爛醉。
過了一陣子,王先生領(lǐng)著一群人,來到古董店。趙泊認(rèn)識,都是古洼城內(nèi)有名氣的藏家。趙泊把他們讓到里間,喝茶聊天。王先生又拿出了他的天青釉葵花洗,說:“趙老板,今天我把古洼縣城的名家都請來了,讓大家一起鑒定一下,我這物件是不是贗品。”眾人紛紛細(xì)瞧,都嘖嘖稱贊是真品無疑。趙泊見眾人都說是真品,心中難免氣憤。趙泊說:“你們?yōu)槭裁醋R不破贗品?道理很簡單,因為你們沒見過真品。真品和贗品,往一塊一放,不用我說,真假自現(xiàn)?!壁w泊不顧老婆勸阻,把鎮(zhèn)店之寶——天青釉葵花洗,和王先生的擺在一起,就如西施和東施肩并肩站立,誰是美人一目了然。
第二天,趙泊正在后悔把鎮(zhèn)店之寶示人,一群日本兵氣勢洶洶地闖進來。領(lǐng)頭的是一個大腦袋翻譯官,命令趙泊馬上交出天青釉葵花洗,否則殺死全家。趙泊馬上明白了一切,斷定是王先生搞的鬼,想瞞也瞞不住了。趙泊怒目圓睜,罵道:“你們這幫狗吃屎的東西!”這時一個鬼子把刺刀逼近趙泊的胸口。趙泊不情愿地答應(yīng):“我去拿?!壁w泊來到柜臺里面,翻箱倒柜地找了一番,從一個角落里端出天青釉葵花洗,不慌不忙地問:“請問王先生怎么沒來啊?我好知道這鎮(zhèn)店之寶將來的去處?!贝竽X袋翻譯官說:“實話告訴你吧,他就是大日本帝國著名收藏家繭山松太郎先生,早就想要得到你家的鎮(zhèn)店之寶了!”
趙泊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冷冷一笑。猛地,他高高舉起天青釉葵花洗,向地板上狠狠地摔去。隨著砰的一聲槍響,趙泊應(yīng)聲倒地,鮮血染紅了青花瓷碎片。
后來,趙泊家人拿出了一件天青釉葵花洗,捐獻給了故宮博物院。原來,趙泊為防備天青釉葵花洗被盜搶,早備下了一些贗品,當(dāng)時摔碎的就是一件贗品。他用自己的生命掩護了真品。
選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