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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紅(短篇)

2019-01-07 11:04周愷
西湖 2019年1期
關(guān)鍵詞:冬子棺材母親

周愷

大狼(三)

大狼是條狗,一條懷孕的狗。在宋珊的葬禮上,它用一泡尿沖走了這個春天。宋珊的母親抄起一根棍子,向大狼戳來。它竄來竄去,叼下招魂幡,一頭扎進果園,有人呼叫著說:“它上了樹?!痹跇渖纤吹焦撞睦锏哪九肌Ⅲ@駭?shù)娜巳?、瘋長的野草。狗的主人說,“它咋個爬得上樹呢?”他們拿著繩子、棍子、漁網(wǎng)和骨頭沖進了果園,在樹下找到被撕碎的幡,宋珊的母親一屁股坐到地上,“都讓你們攪黃了。”

木偶(一)

他們請來船夫在大渡河上打撈了三天,船夫說,從來沒見過這么多魚,像是爭著往漁網(wǎng)里鉆。第四天,宋正奎用這些魚招待參加葬禮的親戚,他們都知道,這是一場沒有尸體的葬禮?!罢€會沒得尸體呢?”貢禮官喊,時辰到。宋正奎和他的三個兄弟抬著一具木偶放到了棺材里,賓客們伸長脖子去瞧,“不愧是巧手木匠。”

“太荒唐了?!边@句話,宋正奎的女人說了兩次。那口棺材本來是替宋正奎的母親打的,可是她總能把微弱的呼吸拴在鼻口。聽到宋珊溺水的消息時,宋正奎的女人就想到了這口棺材,哪曉得,他們請來的船夫只撈到了一筐又一筐的魚。盯著空空的棺材,宋正奎的女人一陣陣發(fā)憷,那天晚上,她聽到了宋正奎刨木頭的聲音。葬禮上,她恨不得躺到棺材里,直到宋正奎和他的兄弟抬出那具木偶,她才放下心??墒悄侵辉撍赖墓返鹱吡苏谢赆Γ麄儚墓麍@出來后,棺材里的木偶被偷走了。

手藝

可惜了一只楠木船,他改成了一口棺材,誰還會這套手藝呢?多少人舒服地躺在他打的棺材里。那個年關(guān)走了好幾個老人,母親卻挨了過來,寺廟送來的紅布頭又退了回去,仙孃說,是他母親偷了她們的壽。他把最后一塊棺木楔上,他讓母親躺進去試試,母親罵他忤逆不孝。母親撇下一枝樹枝,“等它長成一株樹,我才躺進去。”他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摸母親的呼吸,他擔(dān)心母親把自己的壽也偷走了。母親讓他扶她到門口坐著,她要親眼瞧著那株樹生長。

垂死的老嫗

有那么一刻時候,她真以為要去了,有人拿著叉子在揭她的天靈蓋,大狼繞著她的木椅子轉(zhuǎn),汪汪吠叫。她說,“大狼莫催?!彼幌氲揭У侥强诠撞睦镞^冬,就渾身發(fā)顫,盡管宋正奎在下面墊了一層又一層褥子,她還是怕冷。四十多年前,她懷著宋正奎,坐在木船里,不知道要??康侥睦?,水霧就像是打濕的絲綢把她包裹住,另外幾個孩子嘰嘰喳喳嬉戲。她告訴宋正奎的父親,要趕緊找個接生婆,宋正奎父親手里的篙桿打著水,天黑了,她被抬下船的時候,她就快被凍死了。大狼汪汪地叫,冬子光著腳板跑過來。“冬子,你跑啥子跑,急到投胎么?”

木船

初到此地的幾年,他曾嘗試著改變口音,但當(dāng)他們又一次陷入饑餓,他想起了遙遠而貧瘠的故土,口音也如胎記一樣,揭也揭不掉,只有在酗酒之后,他似乎才能與當(dāng)?shù)厝私涣?,其實也是在自說自話。兒子宋正奎四歲才學(xué)話,兒子罵他“癩殼子”,他暴跳如雷,用麻繩勒住宋正奎的脖子。狀況越來越糟糕,他的妻子和另外幾個兒子也開始操一口當(dāng)?shù)胤窖?。他把船起上岸,用干谷草和薄膜鋪在上面,宋正奎記得,父親把篙桿砍成幾截后,說了一句:“安噠啰寶哎?!彼握两癫幻靼赘赣H的話是什么意思。

死亡(一)

回龍廟的廟會上,描佛像的章順發(fā)點完眉,掏出刻刀,刺向舞龍燈的人。龍王爺被章順發(fā)攆得團團轉(zhuǎn),蘇鈸鑼鼓仍在敲打。這出鬧劇以龍頭李朝仁的斃命告終??痰哆B刀把刺進了李朝仁的胸口,章順發(fā)仰身一倒,口中念念有詞。他被趕來的警察抓獲,又因羊癲瘋保釋,他生命的最后一個晚上是在醫(yī)院的病床上度過的,他一個勁地央求妻子,替他加蓋棉被。

死亡(二)

章金枝說她活膩了,這個有潔癖的女人活膩了,她那獨身的兒子聽到,吭吭地笑。她想盡一切辦法,要讓自己死后有一副安詳?shù)拿婵?,不能吊死,她料想到,一具長舌尸體會成為村莊永恒的噩夢;也不能投河,幾天后,她將浮腫成一只皮筏;更不能墜崖,她愛惜肢體如同鳥愛惜羽毛。他兒子挖了坑,把她給活埋了,兒子鏟上最后一抔土,她從土隙間瞄見了兒子的那只狗眼。多年前的一場狩獵,她的丈夫要捕捉一只受傷的山貓,兒子用身體護著山貓,丈夫一怒之下,往他臉上開了一槍。

死亡(二) 補記:復(fù)仇

一只狗眼鑲?cè)胨难劭簦瑥拇怂靡恢蝗搜垡恢还费鄞蛄克闹?。哪個肯嫁給他呢?他把木柴的年輪當(dāng)成他父親額上的皺子,斧子砍上去,木屑四濺。他父親逝世后,他母親開始為相一個兒媳而奔走,那個至死都沒能改掉潔癖的女人沒有想到,兒子暗暗發(fā)誓,要狠狠地折磨她。他蜷縮在母親的被窩里,就像當(dāng)年父親的狗蹲守獵物。他的母親換上衣裳,靸著拖鞋進到臥房,解下長發(fā)。他嗅到了獵物的體味,哆嗦著伸出舌頭。他母親見到蚊帳在晃動,她撥開蚊帳,掀起被子,兒子赤條條趴在那里。直到她一生的最后一刻,從土隙間看到兒子,她才明白,兒子像條狗。

死亡(三)

宋正奎的父親跌進了引水渠,溝渠里沒有水,趕鴨子的人路過,問了他幾句話,酒精麻醉了他的大腦,他看著落日一點點炸開。宋正奎的母親領(lǐng)著四個兒子走來,宋正奎用手插進父親的胳肢窩,將他拖到了岸上。自那以后,宋正奎的父親便倒了床,宋正奎記得,有幾次,他父親別扭地告訴他,“奎兒,木船留給你娘老子?!蹦锹曊{(diào)既不像鄉(xiāng)音,也不像本地方言。

恥辱

長腿被剜去一只眼,它的主人知道,是章金枝的男人剜走的。他把長腿拉到章金枝的屋門口,要把它賣給他們。章金枝鎖住大門,說,“我們才不養(yǎng)狗嘞?!遍L腿的主人把它拴在樁子上,章金枝的男人吼,“呔,瞎狗,牽起滾。”門縫里支出槍口,長腿的主人撒腿就逃。過了許久,一個男孩走出來,長腿瞪著他的眼睛,用它的獨眼瞪著男孩的獨眼。兩個月后,雜色的幼崽從長腿的肚子里掉了出來,人們說,要是長腿沒瞎,才不會讓一只土狗爬上它的身子。這個村莊再也沒有純種的獵犬了。

死訊(一)

冬子爬上岸,往大狼的屁股上抽了一巴掌,大狼追命似地跑。冬子躲到蘆葦叢,換下濕漉漉的窯褲,搭在肩上,穿上的確良褲子,尾隨大狼向宋珊家跑去,在他耳畔,仍有水泡咕嚕嚕響,那雙攥著他腳踝的手,仍墜著他,他張大嘴巴,沿路吼:“宋珊溺水了,宋珊溺水了?!?/p>

死訊(二)

冬子站在宋正奎母親的椅子前,兩手拄著膝蓋,他的嘴皮子在翻動,宋正奎的母親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宋正奎父親去世那個夏天,他也像冬子這樣翻動嘴皮,發(fā)出奇怪的聲音,沒有人能明白他說的是什么。宋正奎的母親說:“夏天又來了?!彼吹蕉雍邝铟畹钠つw,看到大狼雜色的毛和健碩的后腿,看到幼枝在風(fēng)中顫顫巍巍,她渴望擁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將這些生命都摧毀掉。

死訊(二) 補記:聽不清的話

“她咋個會跳下去呢?她坐在白鵝石上,直愣愣盯著河水。這時候該回家了,我有家么?我該回去了,我喊她名字,說,我要回去了。我不曉得她在那里坐著,要是曉得,我就不得引大狼去河堤。這事情跟我沒的關(guān)系,我不曉得她在那里坐著。她朝我招手,我滿以為,她有啥子話要跟我說講。我走過去,還沒走攏,她站起來,她在笑,我以為她是在嘲笑我,嘲笑我走路的樣子。她咋個會跳下去呢?她轉(zhuǎn)身像只蝴蝶兒飛了下去?!?/p>

死訊(三)

熱騰騰的風(fēng)壓著竹林,壓彎了它的腰,它瞅見黑黝黝的冬子和雜毛的大狼,瞅見宋正奎的女人把耳朵湊到冬子的嘴邊,她跺腳,筍兒蟲嗚啷啷扇翅膀,竹殼子脫落往下掉,那個坐著的陰險的老太,她瞇眼在笑。

他的話

他們都走了。她終于可以打個盹,她的一雙手相互摩挲著:摸到厚厚的老繭,埋得最深的是她第一次割谷草留下的,那是她和宋正奎的父親成親的第二天,宋正奎的父親讓她到田埂坐著,她不聽,男人的活路她也能做,地里戳著她的一對對小腳??;摸到傷疤,她和宋正奎的父親搭烏篷,竹簽插進手掌,她把血抹在肚子上,那一團血印浸了宋正奎的額頭;摸到掌紋,拇指在掌紋上走動,她笑了,她又聽到宋正奎的父親喃喃囈語,她睡在他枕邊,他牽她的手,貼他的嘴皮子,他說,等他去了,她就能在手掌里找他說過的話。

定海神針和乾坤圈

他無力地躺到床上,僅有的一個衣柜向他傾斜過來,墻壁變得歪歪扭扭,他感到口渴難耐,他希望趕緊睡著,讓夢如浪濤一樣去覆蓋這場慘劇??墒撬看伍]上眼睛,就沉到了水底,泥沙裹挾著他。他睜開眼,一會兒見到孫悟空的定海神針,一會兒見到哪吒的乾坤圈。

打撈(一)

從哪里游來了這么多魚?尾鰭拍打著船舷,船夫說:“踩著魚都能渡河?!比鼍W(wǎng)下去,漁船被拽著在河心打轉(zhuǎn)。宋正奎看著船艙壘起一座魚山,兩岸的人陣陣歡呼,感嘆他們撞了大運。宋正奎后悔將楠木船改成了一口棺材,他與船夫爭執(zhí),畢竟是他花錢讓他們出船的,而這些魚,理應(yīng)歸他。

魚骨頭

要把魚骨頭一根根剔下來,對于她來說實在是件困難的事,她的最后一顆牙齒在五年前被一枚湯圓粘著吞到了肚里,她懊惱地盯著別人嘗著鮮嫩的魚肉的滋味,她又開始了詛咒。那個鑲著狗眼的男人也來了,他的母親音訊全無,他竟能安坐在這里享受美餐,還有章順發(fā)和李朝仁的女人,她倆坐一堆,像一對姐妹無話不談,大狼和冬子也來了,冬子站在路口,沒有人理他,大狼眼巴巴望著桌上的筷子,她夾起一整塊魚肉,扔給大狼。她突然想起那個女人幾個月前,還向她打聽怎么才能死得干凈些,她說投河,那個女人失落地說,使不得,魚蝦厲害得很。

打撈(二)

著火了,水面上著火了,宋正奎的女人在歡呼的人群中,細聲說。船靠岸,幾個船夫和宋正奎滿身魚鱗地歸來,他們將魚丟進備好的筐中。宋正奎的女人從一只船走到另一只船,這些窩囊的船夫恐怕一輩子也沒見過這么多魚吧,有人搬起石頭,朝河里砸去,她呵斥那個人,她的女兒還沒撈起來呢。

打撈(三)

河水變得洶涌,船夫費盡全力才把船撐回岸邊,就連宋正奎也不知道,自己這三天究竟是在捕魚還是在找宋珊的尸體?那些魚是否在掩護著宋珊?他們趕不上了,他們趕不上河水的流淌和宋珊的腳步。天邊一聲驚雷,快下雨了,船夫問,明天還出船嗎?宋正奎想,那將是一場熱鬧的葬禮,父親去世時,只有他們幾兄弟和母親為他送行,這個異鄉(xiāng)人的沉默在他死后數(shù)年仍籠罩著這個家庭,而現(xiàn)在,誰不會垂涎美味的魚肉?那將是一場熱鬧的葬禮。

葬禮前(一)

宋正奎找出宋珊穿過的衣裳和裙子,量好棺材的尺寸,翻出制家具的邊角料和點綴家具的油彩,那些油彩凝在一起,他需要用火將其烤化。他的木匠活路使他們度過了糧荒,他拿出刨子要為宋珊再造一副骨骼時,他的記憶回到了三十多年前,他為生產(chǎn)隊守山,他穿梭在樹林間,幻想成為山的主宰,用一把斧子和柴刀雕刻出各路神靈,栩栩如生又若隱若現(xiàn),樵夫再也不敢走入這片山林,二十年后鐵路勘察工程師發(fā)現(xiàn)了它們,文物研究員一批批進去,卻失望而歸。陳舊的刨刀劃過木頭,在春夏之交的夜晚,好似宋正奎業(yè)已枯萎的生殖器煥發(fā)出生機。

葬禮前(二)

她的關(guān)節(jié)長滿了青苔,每逢下雨她就會有這樣的感受,手掌捂到胸口,觸摸到心臟的跳動,讓她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動。貓在瓦片上走動,雨停了?她穿上棉襖,耳房亮著燈,她的腳步放得又輕又緩,那個女人又在無休止地哭,時常哭泣的女人都是短命鬼。棺蓋被啟開了,里面墊了一層又一層的棉絮,還有什么是比棉絮更珍貴的陪葬品呢?大地微微搖晃,這個垂死老嫗竟冒了一句鄉(xiāng)音。

葬禮前(三)

宋正奎的女人難以抑制地蒙在被窩里哭,她為早夭的宋珊而哭,也為自己的遭遇而哭。嫁入宋家,她度過的最舒暢的一段時光是懷胎十月,自打宋珊出生,宋正奎的母親沒有一天不咒罵她,用最歹毒的詞語罵她是娼婦、掃把星,宋正奎的一雙巧手都讓她給廢了。她懷念宋正奎追求她的時候,宋正奎帶她到山林里,每一棵樹都刻著情話,起風(fēng)時,樹林齊聲誦讀。她決定嫁給宋正奎那天,她被父親逐出家門,她的肚子在腰帶的緊勒下,層層疊疊地凸出來。婚后,宋正奎替供銷社打制了一張結(jié)實的貨柜,宋正奎的母親逢場就挎一只空籃子趕集,回來時,籃子上蓋一張花布,花布下面是雞蛋和大米。當(dāng)宋正奎的母親掰開嬰兒的雙腿,瞅見一條細長的裂縫后,指著她,要她把吃下去的米和蛋都吐出來。雨住了,她聽到宋正奎刨木頭的聲音,“太荒唐了?!?/p>

葬禮前(四)

聽說宋正奎不再打撈,沒有尸體怎么舉行葬禮?雨住后,鑲著狗眼的男人爬上梯子,去瞅屋頂?shù)穆┒?,夏日就要來臨,不久后,人們會忘掉他失蹤的母親,他撞倒了鐵锨,嚇得一震,他聽到泥土簌簌地滑動,他想,他可是個孝子,他完成了母親最后的心愿。

葬禮前(五)

冬子把腦袋伸進人堆,兩個道士相對而坐,棋盤上的棋子所剩無幾,又是一盤殘局,棋盤正上方掛一張匾,書:紅事白事。鋪子內(nèi)貼有對聯(lián),放著花圈和吹拉樂器。第一幅對聯(lián)是:花為春寒泣,鳥因腸斷哀。年長的道士錯了一步,落子后要撤回去,年輕的道士把棋子一推,亮閃劃過,雷聲滾滾,觀棋人走了幾個,仍有一些人為老道士的錯子惋惜。過了一刻鐘,雨點打得棋盤啪啪響,他們在等某個人或某件事的發(fā)生。有人問:“大渡河的魚群兆示啥子天象?”老道士的故事多如牛毛,冬子豎起了耳朵,“魚也想上岸,過過人的日子?!崩系朗恐v的是“歸安魚怪”,冬子想,老道士犯糊涂,魚上岸,明日就讓廚子給剁了。雨越下越大,他們等的人來了,那人說:“不撈了?!蹦贻p道士收拾棋盤,老道士扯直了嗓子喊:“迎客?!?/p>

《子不語·歸安魚怪》

俗傳:張?zhí)鞄煵贿^歸安縣。云前朝歸安知縣某,到任半年,與妻同宿,夜半聞撞門聲,知縣起視之。少頃,登床謂妻曰:“風(fēng)掃門耳,無他異也?!逼淦拚J為己夫,仍與同臥,而時覺其體有腥氣,疑而未言。然自此歸安大治,獄訟之事,判若神明。

數(shù)年后,張?zhí)鞄熯^歸安,知縣不敢迎謁。天師曰:“此縣有妖氣?!绷钊苏僦h妻,問曰:“爾記某年月日夜有撞門之事乎?”曰:“有之?!痹唬骸艾F(xiàn)在之夫,非爾夫也,乃黑魚精也。爾之前夫已于撞門時為所食矣。”妻大駭,即求天師報仇。

天師登壇作法,得大黑魚,長數(shù)丈,俯伏壇下。天師曰:“爾罪當(dāng)斬,姑念作令時頗有善政,特免汝死?!蹦巳〈螽Y囚魚,符封其口,埋之大堂,以土筑公案鎮(zhèn)之。魚乞哀,天師曰:“待我再過此則釋汝?!碧鞄熥源瞬粡?fù)過歸安云。

刺青

父親逃走的那天,也是春夏之交,也是這樣的一場雨。隔著打濕的窗戶,他注視著父親背上的刺青,這一幕將成為他腦海中關(guān)于父親的唯一印象。有一個燥熱的午后,父親在床上午眠,他壯著膽子去觸摸它們,用指尖記住了刺青的形狀,一堂又一堂無聊的數(shù)學(xué)課上,他把它們繪到了課本的空白處。當(dāng)宋珊引他走進那口洞穴,自豪地告訴他,那些用木頭雕刻的神靈全是她父親的杰作時,他真正驚詫的卻是洞壁的圖案,他的臉貼到了壁畫上,悄悄抽泣。

沒有地址的信

“冬子(收)”,信封上只有這三個字,每次由不同的女人送來,她們打著濃厚的脂粉,拆開信封是一摞錢,附一頁信箋,信箋上的字跡不同,內(nèi)容都是一些“對不住”的話。冬子用這一摞錢繳納下期的學(xué)費,剩余的供他生活,他當(dāng)夜燒掉信箋,保存的唯一一封,是關(guān)于父親被捕的消息,父親被判十八年,他在那封信箋上添寫了日期,裝進她留下的妝奩里。

犬牙

因為兩顆尖利的犬牙,冬子給它取名叫大狼。執(zhí)行“驅(qū)狗令”的那天上午,鎮(zhèn)上所有的流浪犬都涌進了學(xué)校,教師暫停授課,學(xué)生站到課桌上,警察與狗上演了一出逐狗大戲,絕望而悲涼的狗叫漸漸平息,冬子跳下來,發(fā)現(xiàn)一只雜毛犬伏臥在他的課桌下,他脫下校服蓋到它身上,并紋絲不動地等著放學(xué),等到所有人離開,他掀開校服,那一對尖利的牙齒讓冬子想起了父親藏在懷里的刀。

懷里的刀(一)

父親的懷里總是別著一把刀,冬子無法相信它能奪去一個人的性命。命案發(fā)生在理發(fā)店,理發(fā)師解下纏在他頭上的毛巾,鏡中閃進一個身影,在眾人發(fā)出驚叫之前,他已經(jīng)抽出了那把三十公分長的刀,刀子撕開了那人的頭皮、肩膀和后背,而父親則靈巧地躲開了揮舞上來的刀鋒。顧客、理發(fā)師和倒在血泊中的仇家都沒能看清這把刀子是從哪里變出來的。

面團

“像是面團一樣?!痹谒紊郝渌螅@個比喻仍糾纏著冬子,她會不會像面團一樣融化了?宋珊被一幫人圍堵在校門口,冬子經(jīng)過時,聽到了這句話。圍堵她的男孩中,王凱年齡最大個頭最高,他曾因斗毆被學(xué)校開除。王凱的頭上抹過發(fā)膠,手里拿了一束花,那些男孩則是巴結(jié)他的嘍啰,他們學(xué)著電影里的翻譯官,呦嘻呦嘻地把唾沫噴到宋珊的臉上。

裹小腳

棺材打好后,宋正奎得意地向妻子炫耀。那天傍晚洗腳,他讓母親躺到棺材里試試是否合適,他母親罵他是逆子。木盆里四雙腳各占一個位置,宋珊看到奶奶的腳又小又方正,她問奶奶:“布頭裹腳的時候,痛不?”奶奶說:“不痛,熱和得很?!蹦棠逃终f了一句,“還需往里頭再塞些棉絮?!彼紊阂灿貌碱^包裹突然隆起的部位,這使她喘不上氣,她想,要是能用鰓呼吸就好了。

懷里的刀(二)

當(dāng)他走向他們時,王凱就溜了,王凱認得他,也聽聞過他父親犯下的案子。他像父親一樣,把刀從懷里抽出來,那顆抹過發(fā)膠的腦袋早就不見了,剩下的人像蒼蠅一樣,一哄而散。數(shù)月后,他將和宋珊一起,在廟會上目睹另一起命案,到那時,他才肯相信,刀子能奪去一個人的性命。

窟窿

她說,下面有個窟窿,漏掉了身體里的一半血液。晚上,他也在下體找這個窟窿,河水一樣的血液向他撲去,醒來后,亮瓦透下晨曦,他去摸,被單濕了一塊,他去瞅,他的血是透明的。有一次,他路過一家飯店,那里在沖洗肥腸,水管里的水嘩嘩地流到街上,他一怔,然后朝她的村子跑去,他跑到她的家門外,一個老人閉眼坐在椅子上,再次見到她,他問她,你奶奶是不是死了?她說,快死了。

大狼(二)

立春后,大狼在門坎上磨那一對尖牙,在深夜,冬子被大狼上竄下跳的躁動鬧醒。油菜花趁著人們春困的時機,在大地上肆意著彩,冬子的夢成了一張黃色的畫布,畫布上布滿了深深淺淺的牙印。冬子把大狼鎖在后院,后院有一堵兩米高的圍墻、一株棗樹。那天放學(xué),他并沒有發(fā)覺大狼的離開,他用撣子掃除了蜘蛛網(wǎng),然后燒火做飯,聽到有人敲門,那是一個送信的女人,女人問他,咋還養(yǎng)了條狗?他才看到,大狼趴在門口的臺階上。此后,冬子又發(fā)現(xiàn)過大狼翻墻出去,他仔細察看了棗樹上的爪痕,所以,當(dāng)他后來自問,“它咋個爬得上樹呢?”那只是他狡黠的計謀。

關(guān)于痛

奶奶說:“女人要死兩次,一次生娃,一次入土?!彼磸?fù)琢磨奶奶的話,到奶奶這個年紀,女人就成了枯柴,劈開也流不出血。冬子從老道士那兒聽來個故事,講給她聽,他說:“殷十娘懷胎三年六個月,產(chǎn)下一個肉球,托塔天王劈開,蹦出來的就是哪吒?!闭δ軕涯敲淳茫克侵割^數(sh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年一千零九十五天,她捂著肚子蹲下去,冬子問她咋回事,她說,痛。

關(guān)于痛 補記:廟會

龍王爺被章順發(fā)攆得團團轉(zhuǎn),章順發(fā)把刻刀插進了龍頭李朝仁的胸口。她縮成一團,手緊緊攥住冬子的袖口,如同一只鉤子滑進了她的食道、順著胃墜到了肚里,勾住腸子再往外拉扯。一盞油燈的工夫,警車和救護車同時到,章順發(fā)被抓走,李朝仁被鑒定死亡。這一起命案,讓她確信,宋正奎的棺材白打了,活到奶奶那個年紀,哪里還有血可流?

核桃或刺猬

宋珊跨進冬子的家,她由衷地羨慕和欽佩,她說不上羨慕與欽佩什么,冬子的后背要比看上去更厚實,他的嗓音像是一撮碎玻璃,他是一顆核桃,也是一只刺猬。宋珊問冬子:“家里就你一個人?”冬子帶她到后院,在那株棗樹下,她見到了大狼,它懷孕的肚子使它看上去過于臃腫,冬子說:“這只狗能爬上樹?!彼嬖V冬子,在他們村子里,曾有過一只獵犬,那只獵犬也能爬到樹上摘桑葚吃。大狼搖著尾巴站了起來,它盯著她時,讓她想起了村莊里的某個人。

關(guān)于神秘

蝙蝠倒掛在洞頂,藤蔓攀附在洞壁,刮風(fēng)起雨的時候,這口洞就會說話,十里外的人都能聽清,村莊的人傳言,這是貴人的崖墓,有侍女武士陪葬,外面朝代更迭,戰(zhàn)火紛飛,這里頭歲歲歌舞升平。她說:“過去的獵人住在這里,他們曉得好幾代之前的事,有些話,他們只在洞里頭講,講給今后的人聽,有些話,他們只能從洞里頭聽,聽到祖先的歌頌與咒罵?!彼c燃竹火筒,那些木刻神靈整齊擺放,他牽起她的手,她說:“我倆的影子映到了墻上,幾百年后的人都會瞄見?!?/p>

地震通知(一)

操場鋪滿了棕墊和棉絮,學(xué)校提前放學(xué)。宋珊走到冬子的位子旁,“王凱又來了?!倍記]有理她,冬子誰也不想理,他只想趕緊回家。街道兩旁擺著家具,人們從家里端出剛做好的飯菜,居委會的人還在挨家挨戶通知。冬子想,一定會有人叫住他,他的父親回來了,監(jiān)獄把犯人都遣送回家了,老師就是這么告訴他的。走到道士的鋪子前,他刻意頓住腳步,老道士說,“冬子,今晚上挨我睡,莫回屋了?!倍铀﹂_步子,朝家里奔去,老道士被晾在那里,不知道該說什么。

地震通知(一) 補記:衣柜是個避難所

他躲到了衣柜里,街上是通宵達旦的歡笑。父親就要回來了,監(jiān)獄把犯人都遣送回家,父親在路上,還有一會兒就到了,父親自己能開門,父親把鑰匙扣在了門外的一塊碎瓦下,他沒動過那把鑰匙,他怕父親找不到鑰匙又走了,他不能睡著,他要看到父親點亮屋里的燈,他不能離開,就算地震了也不能。

地震通知(二)

宋正奎費了很大力氣才把那口棺材搬了出來,空棺材怎么會這么重?他還得搭個棚子,夜里難免會下雨,棺材里裝的可都是棉絮呀。他一邊搭棚子,一邊勸母親從屋里出來,母親只用一句話就堵住了他的嘴,“死了正順你們的心。”母親是怕冷,她一輩子都怕冷,宋正奎只好鋸了幾根木材,頂住屋子的橫梁。宋正奎的幾個兄弟也趕來了,他們商議將母親連人帶床搬出來,母親也許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她把門的插銷給別上,無論他們?nèi)绾蝿裾f,母親始終不應(yīng)聲。讓宋正奎著急的還有他的閨女,閨女沒回來,他打發(fā)女人去找。

地震通知(三)

她才不肯睡到外面去,這間屋子是他們從地主手里分來的,住進來的那天她就發(fā)誓再也不離開,地主爬到墻外的泡桐樹上嚎叫,她就拿竹竿去捅,地主遭逼瘋了,她記得,宋正奎的父親買回好酒,她破例喝了兩口,他們成了這間屋子的主人,她紅撲撲的臉上濕浸浸的。她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幾個龜兒子鼓搗要把她抬出去,世道亂了,世道顛倒了。

地震通知(四)

她想,地震來了,她的乳房在搖晃,下體像地塊一樣裂開,巖漿從裂縫中噴涌出來。她想,那裹在報紙里的刀,可讓冬子找得滿頭大汗,冬子莫找了,過了這陣就不疼了。她想,奶奶在笑她,笑她生成了女娃子,活該受這些罪。她想,父親的那些秘密,那些神靈,只有她一個人知道,那些神靈在擺談啥子呢?她想,洞穴里的壁畫,可不就是人的身影子么。她想,她還沒躺在地里看過星星呢,再過一陣子它們就出來了,可是蜻蜓與螞蚱也無家可歸了,地震就要來了。

虛驚一場

人們醒來的時候,醉醺醺地看到直挺挺的房屋,酒意還未散去,他們開始把家具往回搬,收拾啤酒瓶。有些人是失望的,他們妄想一夜之后,秩序被打亂;有些人是后悔的,他們忘記了酒后說過的話,這些話或許會在某次爭吵中,被對手當(dāng)作攻擊的把柄。老道士繞著鎮(zhèn)子走了一圈,他多想聽到某間屋子傳出哭號。宋正奎拆下頂著橫梁的木材,他的母親從房間里走出來,如同以往每一個清晨,坐到椅子上,等待黃昏的到來。他的女人在替女兒找一件新衣裳,她的衣裳被推搡的人群扯壞了,她似乎為此沮喪不已。

最后的對話

風(fēng)對鳥說:“我瞧見了你,你卻瞧不見我?!彼畬μJ葦說:“只有當(dāng)你枯黃時,你才肯低下頭親吻我。”蝌蚪對螃蟹說:“出來吧,別躲藏了?!彼f:“我要游走了,像祖父一樣,游走了?!?/p>

下沉

毫無征兆地,她栽到了水里,在她游過的水面,漂浮起一絲紅。冬子脫下的確良褲子,噗通也跳下去,他牽著那條紅色的血液,往下潛。在水下,他喊,喊不出聲,他去抓,抓到了幾片魚鱗,就在他憋不住氣、想浮上去呼吸時,她攥住了他,攥住他的腳踝,像是在山洞里攥住他的胳膊,他極度恐懼地踹了一腳,她說:“我要游走了,像祖父一樣,游走了?!?/p>

大狼(一)

慌亂的人群攆上來,大狼蹦上了樹杈。它的那泡尿像一把銼刀,穩(wěn)穩(wěn)地切斷了春天的尾巴,仿佛就在一瞬間,夏天來了,熾熱的太陽收起了面紗,羞答答的野草也無所顧忌了,也是在這一刻,兩只幼犬在一株枇杷樹上出生了,它們像是枇杷樹的一對疙瘩,沒有人會留意到它們。

木偶(二)

靈堂里只剩下一個老人,她睡著了,春天結(jié)束了,她終于可以安穩(wěn)地睡一覺。他嗅到一股濃烈的魚腥味,棺蓋與棺木之間,留了一條縫,他通過這條縫,看到宋珊躺在里面,他用一根棍子伸進縫隙,再撬開,老人睜開了眼,“冷么?”他不知道是否在問他,他把宋珊從棺材里抱了出來,背到背上,走出靈堂,果園里的女人在吼:“都讓你們攪黃了?!闭谢赆θ绷艘唤?,在風(fēng)中擺動,宋珊的手硬邦邦地搭在他的肩上,他想,她將和神靈站在一起,與幾百年后的獵人交談。

(責(zé)任編輯:丁小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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