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午 歌

相由心生，情由心生

愛默生說：“有許多隱藏在心中的秘密是通過眼睛被泄露出來的，而不是通過嘴巴?！痹趥?cè)面描寫中，捕捉人物的典型神態(tài)，尤其是把人物的眼神寫活了，必能將他深藏在心底的秘密精細入微地展露出來。

“他回眼望她時，恰好她也轉(zhuǎn)過頭來。她那雙在濃密睫毛下變得深暗的閃閃有神的灰色眸子，正親切地注視著他的臉，仿佛在辨認他似的，但立即又轉(zhuǎn)向站臺上走過來的人群，像在尋找什么人。從這短暫的一瞥中弗隆斯基發(fā)現(xiàn)，在她臉上，在那閃亮的眼睛和微帶笑意的紅唇之間有一股壓抑著的活潑生氣。似乎她身上充滿了過剩的精力，按捺不住要從她那閃亮的眼神和微笑中不時地泄露出來。她有意掩飾自己的眼中的光彩，然而它禁不住在隱隱的笑意中閃現(xiàn)?！薄袪査固栋材取た心崮取?/p>

托爾斯泰通過弗隆斯基的眼睛反射出了安娜柔情蜜意的面容和她閃爍在眼睛中的光輝，以勾描“眼神”為核心，通過對眼神和笑容的細致解讀，不吝筆墨地層層刻畫，把安娜內(nèi)心深處的復雜情緒，寫得清晰、透徹、質(zhì)感十足。

一切景語皆情語

再向大家介紹一位精通心理描寫的文學大師——陀思妥耶夫斯基。尼采曾評價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在心理學上唯一可以教我的人”。陀思妥耶夫斯基晚年時這樣總結(jié)自己的創(chuàng)作藝術：“人們稱我為心理學家，這并不正確。我只是最高意義上的現(xiàn)實主義者，也就是說，我描繪的是人內(nèi)心的全部深度。”

陀思妥耶夫斯基善于把人物的行為和心理結(jié)合起來，讓人物的每一個動作，都在特定心理狀態(tài)的驅(qū)使下完成，他不但善于描摹人物的動作和心理，更能精準地挖掘出行為動機的源頭。在小說《罪與罰》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熟稔地運用了常態(tài)心理、變態(tài)心理、瞬間動機、無意識行為和夢幻描繪等多重藝術手法，像澆筑奶油蛋糕一樣，用上好的材料層層疊疊地筑起一座心理大廈，大大增強了小說的情感沖擊力和藝術感染力。

“他把斧刃放進水里，拿起放在小窗臺上破碟子里的一小塊肥皂，就在桶里洗起手來。洗凈了手，他把斧頭也拿出來，洗凈沾在鐵上的血，然后花了好長時間，大約有三分鐘的樣子，洗凈木頭上沾上了血的地方，甚至試著用肥皂來洗掉上面的血跡。然后，就在那兒，拿晾在廚房里繩上的一件內(nèi)衣把一切全都擦干，隨后又在窗前把斧頭細心地檢查了一遍……不過他知道，他檢查得不夠仔細，說不定還有什么他沒發(fā)現(xiàn)的、很顯眼的痕跡。他站在房屋當中陷入沉思。他心中產(chǎn)生了一個痛苦的、模模糊糊的想法，這想法就是：他瘋了，在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既不能思考，也無力保護自己，而且也許根本就不應該做他現(xiàn)在所做的這一切……‘我的天哪！應該逃跑，逃跑！’他喃喃地說，于是往前室跑去……”——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

這段文字是男青年拉斯克爾尼科夫在怒殺當鋪老太婆之后，又不得已殺死了她的妹妹麗扎維塔，最后逗留在犯罪現(xiàn)場的細節(jié)描寫。為了展現(xiàn)主人公殺人后癲狂而恐懼的心理狀態(tài)，陀思妥耶夫斯基仿佛將人物動作刻畫在幻燈片上，將放大后的慢動作逐幀演繹。通過對刷洗血水、沉思獨白和無意識間萌發(fā)的逃跑念頭的有機串聯(lián)，把拉斯克爾尼科夫殺人后的一系列驚慌失措的癲狂狀態(tài)，刻畫得入木三分。厲害的是，整段描寫中，作家并沒有運用任何華麗的辭藻，而是通過具體數(shù)字和實物，如“一塊肥皂”“大約三分鐘”“一件內(nèi)衣”，加強了畫面地真實性、臨場感，緊緊抓住了讀者的眼球。

午歌：暢銷書作家，曾出版小說集《晚安，我親愛的人》《晚安，我親愛的孤獨》，長篇小說《一生有你》。作品被翻譯成多國文字，暢銷百余萬冊。因其文筆元氣淋漓，三分搞笑、三分毒舌、一分無厘頭，最終歸結(jié)于滿滿的感動，被譽為“文學界的周星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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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著可怕的寒顫；但這陣寒顫也是由于熱病所引起的，其實，還在睡覺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發(fā)燒?，F(xiàn)在他忽然抖得這么厲害，連牙齒都咯咯打戰(zhàn)，渾身哆嗦。他打開了門，側(cè)耳傾聽起來，這幢房子里一切都已經(jīng)酣睡沉沉，他愕然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和自己斗室里周圍的一切東西，他不明白：昨天進來的時候，怎么沒有扣住門鉤，就倒在沙發(fā)榻上，不但沒有脫衣服，而且還戴著帽子；帽子掉落了，滾到了枕頭旁的地板上?！薄铀纪滓蛩够蹲锱c罰》

殺人后逃回家的拉斯克爾尼科夫在驚懼中持續(xù)高燒。陀思妥耶夫斯基不但運用動作描寫來凸顯人物內(nèi)心的恐慌，還通過“脫扣的門鉤”“沒脫的衣服”“戴著的帽子”等細節(jié)，讓讀者想象出前夜拉斯克爾尼科夫逃至家中時狼狽至極的模樣。難怪有作家說：“陀氏的文字像是暴風雨，雷霆怒號，閃電橫劈，在讀《罪與罰》時幾乎不能不被灼傷，搓著書頁的手指也突然被燙到，拉斯克爾尼科夫在文字間被罪火焚身?！?/p>

行為背后的內(nèi)在驅(qū)動力

“他自己也不知道，可是突然仿佛有個什么東西攫住了他，仿佛把他扔到了她的腳邊。他哭了起來，抱住了她的雙膝。在開頭一剎那間，她嚇得要死，面無人色。她跳開了，望著他，哆嗦起來。但是，在那一剎那間，她立刻全都明白了。在她眼睛里閃射出無限幸福的光輝，她明白了，她已經(jīng)毫不懷疑了，他愛她，無限深摯地愛她，這個時刻終于到來了……他們都想說話，可是都說不出來。他們的眼里都含著淚水。他們倆都臉色蒼白，身體瘦弱；但是在這兩張病容滿面、蒼白的臉上已經(jīng)閃爍著新的未來、充滿再生和開始新生活的曙光。愛情使他們獲得了再生，對那一顆心來說，另一顆心是蘊藏著無窮無盡的生命的源泉?！薄铀纪滓蛩够蹲锱c罰》

本段文字中，男女人物的動作描寫簡潔有力，動機明顯，在短暫的動作交鋒中，反復碰撞著敏感而渴望的神經(jīng)，足見作者描摹功力之深。小說的最后，陀翁為經(jīng)歷過“罪與罰”后的男女青年，畫上了一抹愛情的亮色。這段文字，并沒有直寫出獄后的拉斯克爾尼科夫的內(nèi)心糾葛，而是通過描寫他的忽然爆發(fā)、忽然流淚和自始至終的沉默，反襯出人物強烈的自我掙扎。而“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沉默，正是愛情噴薄而出的巨響，也為這部心理描寫的典范之作，畫上了完滿的句號。

托爾斯泰說：“藝術的目的在于揭示、講述用普通語言不能表達的，人的心靈的真實情況?！毕嘈磐ㄟ^閱讀、分析名家的文本，沿著心理描寫常用八法不斷練筆，你也能撩撥起最美的心弦，讓筆下的人物，手捧真情，躍然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