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凡一,曾溢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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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遺傳學的春天——紀念中國遺傳學會成立40周年
曾凡一,曾溢滔
上海交通大學醫(yī)學遺傳研究所,上海 200040
中國遺傳學會是1978年10月在南京成立的,40年后的今天我們又回到南京舉行中國遺傳學會第十次全國會員代表大會,回顧歷史,緬懷先輩的豐功偉績。值此機會,想談談中國遺傳學。
要談論遺傳學,還得從經(jīng)典遺傳學說起,如同經(jīng)典力學有牛頓三大定律一樣,經(jīng)典遺傳學也有三大定律,即分離定律、自由組合定律和連鎖互換定律[1]。前兩個定律是奧地利神父孟德爾(Mendel G.)發(fā)現(xiàn)的,第三個定律是美國科學家摩爾根(Morgan T.H.)確立的。孟德爾通過8年的豌豆雜交試驗發(fā)現(xiàn)來自父母的遺傳性狀(遺傳因子)在后代是分離的,而在后代分離的遺傳性狀(遺傳因子)又是相互自由組合的。1865年孟德爾在奧地利的布隆自然科學學會上報告了他的研究結果,并于1866年以德文發(fā)表了論文“植物雜交的試驗”??上系聽杽潟r代的工作當時并未引起人們的注意,直到1900年才分別被奧地利、荷蘭和德國的三位科學家重新發(fā)現(xiàn)。1909年,摩爾根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通過果蠅眼色遺傳分析,把遺傳因子(基因)定位在染色體上;他發(fā)現(xiàn)位于同一條染色體上的基因是連鎖的,而分別來自父母的同源染色體上的基因又是可以相互交換的,稱為連鎖互換定律,并于1926年出版了名著《基因論》。
公認經(jīng)典遺傳學的歷史是從1900年孟德爾定律被重新發(fā)現(xiàn)時算起的。10多年后,中國陸續(xù)出現(xiàn)了介紹孟德爾工作的文章,分別刊載于1913年《進步雜志》,1914年《東方雜志》和《中華教育界》。1920~1921年《學藝》雜志分5期刊登了顧復翻譯的孟德爾論文“植物雜交的試驗”的全文。1922年,在孟德爾誕辰100周年之際,《學燈》(上?!稌r事新報》副刊)分兩期出版了“孟德爾百年紀念號”,秉志、過探先等學者還相繼撰文或譯文在1915年創(chuàng)刊的《科學》雜志上介紹了孟德爾生平及學說。
遺傳學從早年由西方引入中國,迄今已有100多年的歷史?;仡櫚倌曛袊z傳學史,我們可以把它劃分為3個階段:第一階段,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前30年;第二階段,建國后到文革結束大約30年;第三階段,改革開放的40年。
遺傳學被系統(tǒng)地介紹到中國并在國內(nèi)發(fā)展,得助于早年一大批海外留學的先進知識分子。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當時去美國學習遺傳學的留學生有48人(獲得博士學位30人),其中哥倫比亞大學、加州理工學院有12人,康奈爾大學20人。留學西歐9人(獲得博士學位6人),其中英國4人,法國4人,比利時1人。留學日本9人,其中東京大學5人,九州大學3人[2]。
這些海外學子當年懷揣一顆愛國之心,漂洋過海到國外,吸收西方的科學知識,學成回國后撐起了中國遺傳學大旗,在國內(nèi)開設了遺傳學課程,培養(yǎng)了一大批遺傳學專業(yè)人才。在早年的遺傳學教學工作中,代表性人物有:陳楨(1894~1957),1921年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摩爾根實驗室獲得碩士學位后,1922年在東南大學開設了我國首個“遺傳學”課程;李汝祺(1895~1991),1926年畢業(yè)于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是第一位在摩爾根實驗室獲得博士學位的中國留學生,1927年到燕京大學生物系任教,開設“細胞遺傳學”;李先聞(1902~1976),在美國康奈爾大學師從玉米遺傳學大師埃摩森(Emerson R.A.)攻讀遺傳學,1929年獲得博士學位后,回國到中央大學執(zhí)教“植物細胞遺傳學”;談家楨(1909~2008),1934年到加州理工學院摩爾根任系主任的生物系,師從進化遺傳學大師杜布贊斯基(Dobzhensky T.H.)獲得博士學位后,1937年到浙江大學任教,講授綜合進化遺傳學;李景均(1912~2003),1940年在康奈爾大學獲得博士學位后,1941年起先后到金陵大學等多所大學農(nóng)學院開設“群體遺傳學”,編著的《群體遺傳學導論》 (英文版)被稱為群體遺傳學領域經(jīng)典名著,成為國際群體遺傳學的先驅(qū)。
在遺傳學研究方面,早年回國的學子在國內(nèi)艱苦的條件下,克服各種困難,開展了多方面的遺傳學研究,取得了不少國際矚目的科學成果。他們的科研工作有一個顯著的特點,即不局限于原先在國外學習的和從事的研究內(nèi)容,而是回國后根據(jù)中國的情況開辟新的研究領域,堅持自主創(chuàng)新。例如,陳楨在美國留學時做的是果蠅實驗,回國后從事金魚變異、遺傳與進化研究,1925年發(fā)表了研究論文“金魚外形的變異”,對金魚起源于我國浙江的論證至今仍為該領域的經(jīng)典。李汝祺1927年發(fā)表在美國《遺傳學雜志》首期首頁的論文“果蠅染色體結構畸變在發(fā)育上的效應”,是發(fā)生遺傳學的經(jīng)典文獻?;貒箝_展了動物遺傳學研究,發(fā)現(xiàn)了中國馬蛔蟲和歐洲馬蛔蟲染色體數(shù)目的差別。李先聞在美國學習玉米的遺傳學,回國后從事小麥和粟類等許多種作物遺傳育種研究,描繪了多種作物的染色體圖,是國際公認的植物細胞遺傳學開拓者之一。談家楨在摩爾根的實驗室做果蠅種內(nèi)種間染色體結構變化的研究,1936年他發(fā)表的論文“果蠅常染色體的遺傳與細胞圖”,深化了對進化機制的理解,回國后致力于亞洲異色瓢蟲色斑遺傳研究,對“異色瓢蟲色斑嵌鑲顯性”的發(fā)現(xiàn)成為遺傳學教科書的范例。這里特別要提出的是,他們的一些最杰出的研究成果正是在抗日戰(zhàn)爭的艱苦歲月完成的。李先聞帶領他的弟子李競雄和鮑文奎在炮火紛飛的年代,仍專心致力于麥類、粟類作物的細胞遺傳學獨創(chuàng)性研究;談家楨在抗戰(zhàn)期間,隨浙江大學內(nèi)遷到貴州遵義,在湄潭的一個破舊不堪的唐家祠堂做研究,完成了他認為自己一生科研工作中最重大的“嵌鑲顯性”現(xiàn)象的發(fā)現(xiàn),并培養(yǎng)出多名杰出的遺傳學家。那時的浙江大學被英國著名學者李約瑟贊譽為“東方的劍橋”。
我國遺傳學家早年在研究經(jīng)費短缺、生活和工作條件異常艱苦的條件下,始終堅定發(fā)展中國遺傳學的信念,致力于遺傳學研究和人才培養(yǎng)。他們對事業(yè)的執(zhí)著精神和不拔的毅力值得我們后輩的尊重和學習,他們的研究成果也得到國際學術界的關注和贊譽。1948年國際遺傳聯(lián)合會專門來函邀請李先聞和談家楨出席二戰(zhàn)后在斯德哥爾摩舉辦的第八屆國際遺傳學大會。1948年國民政府中央研究院的第一次院士選舉,動物遺傳學家陳楨和植物遺傳學家李先聞當選為首批院士。
1950~1956年,中國遺傳學的發(fā)展遭受摧殘。建國初期,我國全面學習蘇聯(lián),遺傳學被認為是資本主義的,是唯心主義的,“基因”是反動的。中國遺傳學家遭受了種種迫害和壓制。1949年的“農(nóng)大風波”就是一個典型例子。那時,中國農(nóng)業(yè)大學校務委員會主任樂天宇成立了中國米丘林學會,凡是學術觀點跟米丘林學說相反的學者都受到排擠和壓制。其中受到迫害最嚴重的是該校遺傳學的代表人物李景均教授。李景均教授當時已是國際著名的群體遺傳學家。然而,就是這樣的國際遺傳學權威,卻屢遭迫害,不允許他講授遺傳學和生物統(tǒng)計學,被逼無奈,他最后出走香港。此事引起中央領導的重視和批示,中共中央派出調(diào)查組,1951年樂天宇被調(diào)離中國農(nóng)大。但是當時對這個問題的認識,僅僅理解為是違反了知識分子政策,并沒有意識到這是政治對科學的干預,意識形態(tài)對學術的阻撓。1952年6月29日人民日報發(fā)表了“為堅持生物科學的米丘林方向而斗爭”的長篇文章。
人民日報的文章發(fā)表以后,在全國范圍內(nèi)掀起了更大的風暴:四川農(nóng)科所的鮑文奎教授從事遺傳育種研究,他潛心研究出極其珍貴的小麥和黑麥雜交的多倍體,育種材料已經(jīng)種在田里,卻被當時的農(nóng)科所黨委書記下令全部鏟掉。中國生物學奠基人胡先骕先生更是無故受到牽連遭受迫害。胡先生是著名的植物分類學家,只因在他的《植物分類學簡編》一書中引用了當時一位蘇聯(lián)學者對李森科新種起源的批評,卻招來無休止的批判,被迫檢討。此外,還有武漢大學的趙保國,因為研究草履蟲卡巴粒,被批判脫離實際,逼得精神失常,最后無奈離開學校。以上僅例舉了幾個例子,其實那時中國遺傳學家受批判和迫害的事件遠遠不止這些。
當時,“米丘林學說”、“李森科主義”肆虐蘇聯(lián),大批蘇聯(lián)的遺傳學家被清洗,被逮捕。比如著名遺傳學家、列寧全蘇農(nóng)業(yè)科學院院長瓦維洛夫(Vavilov N.I.),由于堅持真理,反對米丘林李森科主義,被蘇聯(lián)軍事法庭以間諜罪判處死刑,后改為無期徒刑,最后慘死在西伯利亞監(jiān)獄,終年55歲。在這種大氣候下,生搬硬套、盲目學習蘇聯(lián)的中國發(fā)生上述的“農(nóng)大事件”、“鏟除鮑文奎試驗田事件”、“趙保國被逼離開武大”等,也就不足為奇了。
從另一方面,要特別指出的是,盡管建國初期我國遺傳學的大環(huán)境如此險惡,仍然有一批海外學子,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們懷揣建設新中國的偉大理想,明知新中國成立后遺傳學慘遭迫害,還是毅然回到祖國。這種追求真理,無所畏懼的勇敢精神令人欽佩。比如談家楨先生,1948年到瑞典出席第八屆國際遺傳學大會,會后到美國訪問?;诋敃r蘇聯(lián)的情況,有人勸他不要回國,他還是回來了。又如李汝祺教授,1949年正巧在歐洲訪問,也不聽他人多次勸阻,堅持回國。還有,作物遺傳育種學家李競雄、鮑文奎和余先覺等都于建國前后回到祖國;余先覺教授于1949年在美國獲得博士學位后,時任國民黨政府駐休斯頓總領事的哥哥勸阻他不要回國,但他卻說“我的根在中國”,還是回來了。再比如談家楨先生的三位杰出學生出國留學后均先后返回祖國,盛祖嘉1951年回國,劉祖洞1953年回國,施履吉1955年回國。據(jù)說施履吉申請回國的時候移民局扣留了他的護照,還兩次遭到移民局的拘捕,層層阻撓卻絲毫沒有動搖他回國的決心。
1956~1966年,中國遺傳學在困境中緩慢發(fā)展。由于李森科的一套偽科學的行徑和罪惡的政治手段,大批科學家遭受迫害的同時,蘇聯(lián)的遺傳學乃至整個生物學和農(nóng)學也受到嚴重的摧殘,而大大落后于西方發(fā)達國家的水平。1953年,斯大林去世。1955年,蘇聯(lián)300多位著名科學家聯(lián)名上書蘇共中央,要求撤銷李森科職務。1956年,李森科的列寧全蘇農(nóng)業(yè)科學院的院長職務被撤除。同年,德國統(tǒng)一社會黨召開全國代表大會,會上介紹說他們支持科學家不推行米丘林李森科那一套,而應用摩爾根的遺傳學理論指導試驗,取得了一系列科研成果。出席此次會議的中國代表團回國后向毛澤東主席遞交了有關材料并作匯報。4月18日毛澤東批示中宣部副部長張際春同志:“此件值得注意。請中宣部討論一下這個問題。討論時,邀請科學院及其有關負責同志參加。陸定一同志回來,請將此件給他一閱。”據(jù)此,陸定一進行了一個很詳細的調(diào)查后,向毛澤東主席做了完整的匯報。
1956年4月28日,毛澤東在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總結講話中提出,“講學術,這種學術也可以講,那種學術也可以講,不要拿一種學術壓制一切,你講的如果是真理,信的人勢必會越來越多?!?956年5月2日,毛澤東在最高國務會議第七次會議上正式提出“雙百方針”,他說:“現(xiàn)在春天來了嘛,一百種花都讓它開放,不要只讓幾種花開放,還有幾種花不讓開放,這就叫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是諸子百家,春秋戰(zhàn)國時代,2000年前那個時候有許多學說,大家自由爭論,現(xiàn)在我們也需要這個?!泵珴蓶|還指出“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范圍之內(nèi),各種學術思想,正確的、錯誤的,讓他們?nèi)フf,不去干涉他們。李森科非李森科,我們也搞不清有那么多的學說,那么多的自然科學。就是社會科學,這一派,那一派,讓他們?nèi)フf,在刊物上,報紙上,可以說各種意見。”這就是著名的“雙百方針”。
之后,根據(jù)這個精神,陸定一在北京的科技工作者、文藝工作者會議上做了一個報告,詳細闡述了毛澤東的“雙百方針”,提出反對給自然科學扣上政治帽子,反對用一種學派壓制另外一種學派的做法,并指出蘇聯(lián)在李森科問題上有錯誤,我國在向?qū)W習蘇聯(lián)中出現(xiàn)一些問題。講話的全文發(fā)表在人民日報上。
為了貫徹“雙百方針”,中共中央宣傳部提出以遺傳學為突破口,由高等教育部和中國科學院聯(lián)合組織,利用假期在青島召開一個遺傳學座談會,這就是非常著名的1956年青島遺傳學座談會(圖1)。
本次會議出席代表130多人,其中有56人發(fā)言,共166人次討論了“遺傳的物質(zhì)基礎”、“遺傳與環(huán)境的關系—獲得性能否遺傳”、“遺傳與個體發(fā)育”、“遺傳與系統(tǒng)發(fā)育”等學術問題。中宣部科學處于光遠處長在會議開始時講話。他說:“我不贊成把摩爾根學派的觀點說成是唯心論,有遺傳物質(zhì)不是什么唯心論,不是形而上學,李森科的‘偶然性是科學的敵人’的觀點是違背唯物辯證法的,不要隨便給人扣上唯心帽子,更不允許給別人扣政治帽子?!彼闹v話給科學家吃了定心丸。多少年來第一次兩派科學家坐在一起暢所欲言,最后得出一些共識:兩派的研究工作都應當發(fā)展、擴大;設立遺傳學學術委員會規(guī)劃全國遺傳學研究工作;高校的遺傳學課程對兩派的學說都應介紹,并在生物學課程中糾正片面的遺傳學觀點。會后,科學出版社把大家的發(fā)言記錄整理并出版了一本《遺傳學座談會紀要》(內(nèi)部發(fā)行)。
青島遺傳學座談會對中國遺傳學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1956年、1957年復旦大學、北京大學先后設立了遺傳學專業(yè);中國科學院和復旦大學分別建立了遺傳學研究所。出版了很多介紹遺傳學的書籍。比如1957~1959年翻譯出版了3本重要的經(jīng)典著作:吳仲賢教授翻譯孟德爾的《植物雜交的試驗》,奚元齡教授翻譯辛諾特的《遺傳學原理》,以及盧惠霖教授翻譯摩爾根的《基因論》。這三本名著,影響了幾代人。
1957年,李汝祺先生寫了一篇題為“從遺傳學談百家爭鳴”的文章,刊登在《光明日報》上。毛澤東主席看到這篇文章后,提出要人民日報轉(zhuǎn)載,并特意在原標題前面加了“發(fā)展科學的必由之路”,最后文章以“發(fā)展科學的必由之路——從遺傳學談百家爭鳴”為標題全文在《人民日報》上發(fā)表。
圖1 1956年青島遺傳學座談會留影
從此,中國遺傳學在全國范圍內(nèi)開始緩慢發(fā)展。
1966~1976年,中國遺傳學再遭厄運。中國遺傳學剛剛復蘇、振興,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十年浩劫,遺傳學所有的研究工作幾乎停止,生物學課程也被取消。文革期間,中國遺傳學家失去了和國際遺傳學界同仁、朋友的學術聯(lián)系,遺傳學研究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處于停滯不前的落后狀態(tài)。更為嚴峻的是很多遺傳學家人身受到迫害,受到不公平待遇,有自殺的,也有被關監(jiān)獄的。但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中國的遺傳學家們并沒有放棄學術追求,仍然以不同的方式和頑強的毅力,執(zhí)著地進行有限的遺傳學教學和實驗研究,在遺傳育種和人類醫(yī)學遺傳研究方面還做出了一些原創(chuàng)性的科研成果。根據(jù)中國遺傳學史料的記載,在遺傳育種方面代表性的工作有胡含的小麥單倍體育種,羅鵬的油菜孤雌生殖遺傳育種,中國農(nóng)科院和江蘇農(nóng)科院的花粉誘導棉花單倍體,方宗熙的海帶單倍體育種,鮑文奎的八倍體小麥育種,袁隆平的水稻雜交育種等。在人類和醫(yī)學遺傳方面有盧惠霖、夏家輝的染色體分帶及高分辨G帶技術(1972年);韓安國的胎兒絨毛細胞遺傳學分析(1973年);曾溢滔的血紅蛋白生化遺傳研究(1975年);劉祖洞的大別山地區(qū)遺傳流行病調(diào)查(1975年)等。
1976年,文革結束,中國迎來了改革開放的40年。1978年全國科學大會在北京召開,鄧小平同志在科學大會上作報告提出“四個現(xiàn)代化的關鍵是科學技術現(xiàn)代化”,“知識分子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chǎn)力”??茖W的春天來到了!
為實現(xiàn)老一輩遺傳學家早在1948年就提出的成立中國遺傳學會的宿愿,1978年3月31日,李汝祺、談家楨、祖德明等19位科學家在北京召開了中國遺傳學會發(fā)起人會議,向全國學術界發(fā)出了成立中國遺傳學會的倡議書。
中國遺傳學會成立大會暨學術報告會于1978年10月6日~12日在南京舉行。大會共收到論文263篇。全體大會上報告4篇,專業(yè)分組會上宣讀88篇,共選出153篇匯編入《遺傳學報》論文摘要專輯(1979年第6卷第1期),基本上反映了文革以來我國遺傳學的現(xiàn)狀。大會選舉李汝祺為理事長,談家楨、祖德明等為副理事長的中國遺傳學會第一屆理事會[3]。
中國遺傳學會的成立是全國遺傳學工作者渴望已久的大喜事,是中國科學史上具有歷史意義的大事。開幕式上,李汝祺說:“中國遺傳學會的成立是中國遺傳學發(fā)展的里程碑”。他向遺傳學工作者提出“學習、學習、再學習”;“團結、團結、再團結”。談家楨先生作了大會報告“從遺傳學的發(fā)展看時間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談先生以敏銳的政治眼光,認識到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閉幕式由作物育種學家祖德明作總結。他講了3個問題:第一是團結問題,兩派要團結;第二是學習問題,要互相學習;第三是百家爭鳴問題,學術只有通過爭鳴才能辨明真理。
大會選出的中國遺傳學會第一屆理事會共70位理事(圖2)。這70位理事在當時都是遺傳學各領域最具代表性的專家學者,他們當中有16位后來當選為兩院院士。讓人感到痛心的是,這70位理事中目前已有57位過世了。
中國遺傳學會成立以后,又召開了幾次有代表性的會議。如1979年10月6日~12日在成都召開的作物遺傳學術報告會。出席會議的有來自139個單位的224位代表。會議收到學術論文131篇,內(nèi)容包括:(1) 農(nóng)作物的遺傳育種、植物組織培養(yǎng);(2) 農(nóng)作物的抗毒性、早熟性和光合效能的遺傳;(3) 不同作物雜種優(yōu)勢的利用、孤雌生殖、遠緣雜交。此次會議被認為是自文革以來我國作物遺傳育種的一次檢閱。會議建議組織部分力量,加強作物遺傳規(guī)律的研究,開展植物細胞遺傳工程工作,進一步為育種技術的創(chuàng)新打下堅實的基礎。
又如1979年11月25日~12月1日在長沙召開的第一次全國人類和醫(yī)學遺傳學大會。會上成立了全國臨床遺傳學、染色體病、血紅蛋白病、代謝病、群體遺傳學、眼科遺傳、輻射遺傳學、產(chǎn)前診斷、皮紋學、克汀病及避孕藥遺傳效應等11個協(xié)作組(以后又增加了內(nèi)科、婦科等共計16個協(xié)作組),最大范圍內(nèi)調(diào)動起全國相關醫(yī)學臨床和科技人員的積極性,人類和醫(yī)學遺傳學的科研和教學工作在全國蓬勃開展。我們上海交通大學醫(yī)學遺傳研究所加入了其中的血紅蛋白病協(xié)作組,參與開展了全國范圍的血紅蛋白病普查。在短短的2~3年內(nèi)完成了對全國29個省市自治區(qū),42個民族100多萬人的普查,這是迄今為止世界上最大范圍的一次血紅蛋白群體遺傳學調(diào)查。這次會議還突破了一個禁區(qū),在大會主席盧惠霖教授的支持與鼓勵下,吳旻教授提出了要在我國開展優(yōu)生(健康出生)研究并提出了具體的實施措施。在當時優(yōu)生要遭到批判、受迫害的情況下,這種敢為人先的勇氣令人欽佩。
圖2 中國遺傳學會第一屆理事會理事合影(1978年,南京)
1998年在北京召開了第十八屆國際遺傳學大會,這是一次具有重要歷史意義的國際會議。早在1980年2月國際遺傳學聯(lián)合會致函中國遺傳學會,表示將組成一個遺傳學家代表團訪問中國,討論中國遺傳學會加入國際遺傳學聯(lián)合會的問題。1980年7月經(jīng)國務院批準,中國遺傳學會正式加入國際遺傳學聯(lián)合會,成為第32個會員國。經(jīng)過多方努力,第十八屆國際遺傳學大會于1998年8月10日~15日在北京國際會議中心勝利召開。這是自1899年召開第一屆大會以來,第一次在中國召開的國際遺傳學大會。來自29個國家和地區(qū)的302位科學家作了學術報告,1353人提交了論文摘要。談家楨教授作了大會主題報告“遺傳學為民造?!?。美國科學院院士James F. Grow作了“二十世紀的遺傳學”,美國科學院院士Sydney Brenner作了“二十一世紀的遺傳學”的大會報告。James F. Grow院士在他的報告中指出,國際遺傳學史上曾遭到兩次厄運:第一次是受希特勒對遺傳學的迫害,提出日耳曼民族是優(yōu)等民族要殺猶太人;第二次是李森科偽科學的阻擾、干擾?;仡欀袊z傳學史,中國遺傳學也受到二次重大干擾:第一次是李森科主義的迫害;第二次是文化革命的災難,這是其他國家的遺傳學未經(jīng)歷過的。但是,中國的遺傳學家面對厄運,仍以堅定的信心,頑強的毅力,克服障礙,走出困境,終于迎來了中國遺傳學會的成立,迎來中國遺傳學的春天。
中國遺傳學會成立的40年,也是我國改革開放的40年。40年來中國遺傳學取得了長足的進展,獲得了不少國際領先,令世人矚目的科研成果。以雙雜交水稻為代表的作物遺傳育種,以及轉(zhuǎn)基因動植物育種和生物反應器研究都走在國際前列。袁隆平、李振聲先后獲得了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袁隆平、李家洋和張啟發(fā)最近又榮獲“未來科學大獎”生命科學獎。在人類和醫(yī)學遺傳方面,對疾病基因的克隆和功能研究,急性早幼粒白血病的治療和相關基因調(diào)控的研究,不同民族人群的區(qū)分和人群源流遷移的研究等都取得了國際領先的成果。中國參與完成了人類基因組計劃,并率先完成多種動植物基因組測序,使我國基因組學研究步入國際先進行列。
中國遺傳學會在學術出版方面也做了大量工作。由學會主辦的學術刊物有《遺傳》、《遺傳學報(Journal of Genetics and Genomics, JGG)》、《激光生物學報》、《基因組蛋白組與生物信息學報(Genomics, Proteomics & Bioinformatics)》等,1979年發(fā)行的《遺傳》和1974年發(fā)行的《遺傳學報》已成為遺傳學界學術交流的重要平臺。在學術著作出版方面,在學會的組織安排下出版了一系列影響巨大的著作。如,1978年在中國遺傳學會成立大會召開期間,由科學出版社和中國遺傳學會商定,組成了由李汝祺和談家楨任主編的《現(xiàn)代遺傳學叢書》編委會,陸續(xù)出版了李汝祺的《發(fā)生遺傳學》等20余種圖書。1982年,作為中國遺傳學界集體勞動成果結晶的《中國大百科全書:生物學卷》遺傳學分冊出版。該書共收錄70個條目,93幅插圖,約25萬字。1984年,時值孟德爾逝世一百周年,中國遺傳學會組織出版了“孟德爾逝世一百周年紀念文集”[4],這本專集共有35篇文章,是由中國遺傳學35個領域的代表性科學家執(zhí)筆撰寫的,反映了中國遺傳學這35個領域的真實情況。如今絕大部分作者都已經(jīng)過世了,但是他們?yōu)橹袊z傳學發(fā)展所做出的貢獻是我們永遠銘記在心的。
值得重點介紹的一本巨著是中國遺傳學會組織出版的《中國遺傳學史》(圖3)。20世紀90年代末,中國遺傳學會在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的支持和資助下,由談家楨、趙功民擔任主編,高翼之任副主編,組織撰寫了《中國遺傳學史》[5]。該書由“遺傳學在中國的發(fā)生和發(fā)展”、“歷史的回憶”和“百年人物志”三個篇章組成,全面反映了百年中國遺傳學的歷史和中國遺傳學家的奮斗史。該書近100萬字,于2002年出版。談家楨為該書寫了序言“發(fā)展中的中國遺傳學”。本書第一篇“遺傳學在中國的發(fā)生和發(fā)展”,全面系統(tǒng)地介紹了中國遺傳學的歷史;本書第二篇“歷史的回憶”是由親身經(jīng)歷過中國遺傳學發(fā)展歷史的30多位學者撰寫的回顧文章;第三篇“百年人物志”介紹了在中國遺傳學發(fā)展史上作出杰出貢獻的39位(不幸目前35位已去世)代表性人物的事跡。
圖3 中國遺傳學會組織出版的《中國遺傳學史》
細讀《中國遺傳學史》這本巨著,回顧百年中國遺傳學,我們深深感到,歷史的經(jīng)驗值得銘記,前輩們那種追求真理無所畏懼的大無畏精神,克服困難艱苦奮斗的工作作風,求真務實開拓創(chuàng)新的高尚品格需要我們繼承和發(fā)揚。最后,我們用《中國遺傳學史》這本書封面上的一段話作為本文的結束語:“遺傳學在中國經(jīng)歷近一個世紀,走過的是一條崎嶇曲折的道路,遺傳學和其他學科一樣,在中國有了一個良好的發(fā)展環(huán)境。科學的春天來到了,中國科學家將滿懷信心地和世界各國科學家一起,為遺傳學這個造福人類的學科的發(fā)展做出自己應有的貢獻”。
本文根據(jù)曾溢滔院士在2018年11月27日“中國遺傳學會第十次全國會員代表大會暨學術討論會”上的報告修改整理,感謝上海交通大學醫(yī)學遺傳研究所黃淑幀教授和邱瑾、王彤女士在資料和文章整理過程中給予的幫助。
[1] 高翼之. 迷人的基因. 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 2007.
[2] 馮永康, 田洺, 楊海燕等. 當代中國遺傳學家學術譜系. 上海: 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 2016.
[3] 肖明杰, 安錫培, 薛勇彪. 中國遺傳學會風雨輝煌40載. 遺傳, 2018(10): 794-799.
[4] 中國遺傳學會. 孟德爾逝世一百周年紀念文集. 北京:科學出版社, 1985.
[5] 談家楨, 趙功民. 中國遺傳學史. 上海: 上??萍冀逃霭嫔? 2002.
2018-12-20;
2019-01-02
曾凡一,博士,研究員,研究方向:醫(yī)學遺傳學,發(fā)育生物學。E-mail: fzeng@vip.163.com
曾溢滔,院士,中國遺傳學會第一屆理事會理事。E-mail: ytzeng@stn.sh.cn
10.16288/j.yczz.18-342
2019/1/4 14:40:00
URI: http://kns.cnki.net/kcms/detail/11.1913.R.20190104.1439.00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