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 贊,陽玉平
鄒贊(1979-),湖南衡陽人,北京大學比較文學博士,新疆大學人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博士后合作導師,新疆大學中國語言文學一級學科博士點帶頭人、自治區(qū)十三五重點學科“高峰學科”中國語言文學專業(yè)方向帶頭人。兼任中國比較文學學會理事、北京大學電影與文化研究中心兼職研究員。2017年入選省部級高層次人才計劃“天山英才”第二層次。被聘為國家社科基金同行評議專家、教育部研究生學位論文評審專家,先后主持國家社科基金1項、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1項、中國博士后第55批面上基金一等資助項目、中國博士后第八批特別資助項目、自治區(qū)優(yōu)秀博士后資助項目、自治區(qū)教學改革重點課題1項、教育廳課題2項。在《外國文學》、《國外文學》、《文化研究》、《跨文化對話》、《當代電影》等期刊發(fā)表論文八十余篇,代表性論著有《文化的顯影:英國文化主義研究》、《思想的蹤跡:當代中國文化研究訪談錄》、《穿過歷史的塵煙:新疆軍墾第一代口述史》、《電影研究關鍵詞》(合譯)、《中國新時期文藝學家美學家專題研究》(合著)、《鏡與燈:新疆大學中國語言文學教學論集》(主編)等。榮獲第四屆全國高校青年教師教學競賽三等獎、自治區(qū)第十一屆哲學社會科學優(yōu)秀成果三等獎(專著)、新疆大學第十屆科學研究優(yōu)秀成果一等獎(系列論文)、中國外國文學教學研究會優(yōu)秀成果一等獎等榮譽。
陽玉平(以下簡稱“陽”):您曾經深入系統(tǒng)研究過英國伯明翰學派文化理論,著名的馬克思主義文化批評家斯圖亞特·霍爾在《文化研究:兩種范式》一文中,對英國文化研究的發(fā)展階段和理論方法做了精辟的闡述。一般認為,英國文化研究經歷了“文化主義”、“結構主義”和“葛蘭西轉向”等幾個階段,“文化主義”階段凸顯英國本土哲學的“經驗”主義特色,“理論”的維度明顯欠缺,甚至被后來者指責為“理論的貧困”(the poverty of theory)。您為何選擇英國文化主義作為研究對象?
鄒贊(以下簡稱“鄒”):應當說,中國大陸學者對英國文化研究的譯介和研究始自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學界在對大眾文化以及方興未艾的消費文化現象展開分析時,驚喜地邂逅了伯明翰學派文化理論。隨著“知識分子圖書館叢書”、“先鋒譯叢”、“當代學術棱鏡譯叢”、“傳播與文化譯叢”等西方文化研究理論著作的譯介,中國大陸在新世紀之交迎來了所謂的“文化研究熱”?!拔幕芯俊币云鋵嵺`性、當代性、政治性、開放性、邊緣性、跨學科性的學術品質,成為人文社會科學領域格外受寵的研究課題。與此同時,以批判理論為特色的“文化研究”在歐美學院內部開始全面走向衰落,“文化研究”的發(fā)祥地英國伯明翰大學當代文化研究中心(CCCS)也在2002年被撤并重組。由于歐美國家遭受金融海嘯的巨大沖擊,加之新自由主義的全面抬頭,因此在這樣的歷史語境下,有著粉紅底色的“文化研究”逐漸喪失了賴以支撐的政治經濟動力①詳細分析,可參閱拙著《文化的顯影:英國文化主義研究》之“緒論”部分,暨南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勞倫斯·格羅斯伯格(Lawrence Grossberg)、道格拉斯·凱爾納(Douglas Kellner)、約翰·哈特利(John Hartley)、本·卡林頓(Ben Carrington)等人開始反思文化研究,尤其是對文化研究與政治經濟學、文化研究與馬克思主義的關系以及文化研究的“盎格魯中心主義”進行重新評估,嘗試結合新的歷史語境激活“文化研究”的發(fā)展動能。
新世紀以降,中國大陸的文化研究在蓬勃興起的同時,也遭遇多重困境,北京大學戴錦華教授、上海大學王曉明教授都曾經專門撰文分析②參見戴錦華:《文化研究的困惑和可能》,載孫曉忠主編:《方法與個案:文化研究演講集》,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年版;王曉明:《文化研究的三道難題——以上海大學文化研究系為例》,載《上海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1期,第5-17頁。。這些困境大致包括以下四個方面:首先,“文化研究”強調理論的語境化(contextualize),西方文化研究的理論與方法并不具有普適性,正如斯圖亞特·霍爾的忠告,“你們要研究自己的問題,從中國現實中提取問題”③金惠敏:《聽霍爾說英國文化研究——斯圖亞特·霍爾訪談記》,載《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5期,第43頁。;那么,“中國化”或本土的文化研究應當從西方文化研究汲取什么樣的價值內涵、理論資源和操作方法?其次,無論是“研究‘文化研究’”(the research for Cultural Studies)還是“做‘文化研究’”(do Cultural Studies),我們都存在一種“淺學術”甚至“偽學術”的誤區(qū)。當大多數專業(yè)從事文化研究的學者尚未透徹地理解和把握文化研究的發(fā)展脈絡和理論特質,學界就涌動著種種“做‘文化研究’”的熱潮,催生出一大批以半生不熟的西方文化研究理論套解當代中國文化現象的快餐式“文化批評”,由此,如何妥善處理“研究‘文化研究’”和“做‘文化研究’”之間的關系,成為當下中國大陸文化研究學者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再次,中國大陸的文化研究學者大多活躍在高校文藝理論界和中國當代文學界,因此,如何看待文化研究與文學批評之間的張力關系,一直是爭論不休的話題?!拔幕妼W”、“文化批評”與“文化研究”等概念常常被彼此混用,那么,是否可以從文化研究的源起來反觀當前文學批評與文化研究的關系?這些都是值得深入探究的課題。最后,文化研究張揚批判姿態(tài),尤其是隨著后現代主義的孱入,文化研究的“解構”面向充分呈現,而“建構”的維度顯著缺失,由此導致文化分析容易流于一種情緒性表達,對社會重大問題的建言資政功能發(fā)揮不足。
陽:您對英國文化主義的研究,主要是處于從文學批評的學科出發(fā)闡明文化研究與文學研究的合理關聯,還是基于反思當下中國大陸文化研究的現狀?這種研究的理論價值和現實意義是什么?
鄒:“文化研究”的特色和優(yōu)勢就在于理論與實踐的高度統(tǒng)一,所以說我對英國文化主義的思考,既是為了從學術史梳理層面厘清文學研究和文化研究的關系,尤其是文化研究對于媒體文化時代文學批評生態(tài)的影響,也是為了回應當下中國大陸的文化研究“為何”、“如何”并“向何處去”等現實問題。
我選擇以“英國文化主義”為研究對象,嘗試借用知識社會學的研究方法,對英國文化主義從“傳統(tǒng)”到“范式”的動態(tài)生成過程進行深度闡釋。主要的問題意識集中在:其一,英國文化主義傳統(tǒng)與英國古典人文主義傳統(tǒng)的關系。其二,英國經驗主義和文化主義傳統(tǒng)與歐陸理性主義的對話,此處可以卡爾·曼海姆和考德威爾為例,曼海姆從20世紀30年代從德國移居英國,將關注視線投向工人階級成人教育協(xié)會的活動。Tom Steele 這樣評價:“曼海姆將批判的社會哲學輸入到更為經驗主義的英國學術界”①詳見 Tom Steele,The Emergence of Cultural Studies:Adult Education,Cultural Politics and the English “Question”,London:Lawrence & Wishart Limited,1997.??嫉峦柕摹痘孟笈c現實》則嘗試立足英倫文學批評實踐,建構一種馬克思主義的文學理論。其三,英國文化主義所表現出的文學與文化之間的互動關系。其四,英國文化主義與馬克思主義之間的關聯,尤其是英國文化主義在吸收歐陸結構主義等思潮之后的發(fā)展走向。這種研究并不是以歷史線性敘述為邏輯的“事件”連接,而是著重突出關涉文化主義的幾次論爭,比如以考德威爾為代表的英國馬克思主義與利維斯主義之間的激烈論爭,湯普森/帕爾默與斯圖亞特·霍爾/理查德·約翰遜就《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究竟是否歸入“文化主義”的論爭,英國兩代新左派代表人物E.P.湯普森與佩里·安德森圍繞“經驗”與“理論”之爭,還有伯明翰大學當代文化研究中心與“銀幕理論”之間的論爭,等等。
這項研究是對英國文化主義的一次深度考察,有著較為重要的意義:首先,它超越了以往相關研究對文化主義的簡略化理解,明確將英國文化主義區(qū)分為“文化主義思潮”與“文化主義范式”兩個階段,有助于理清前英國文化研究時期(或曰“英國文化研究前史”)“文化”觀念的變遷、“文化-文明”傳統(tǒng)與文化主義范式之間的內在關聯等;既是一個文化研究的基礎理論問題,也是一次對英國文化主義、經驗主義和歐陸思想文化間的對話的全面梳理;其次,本研究著重關注了國內學界尚未充分重視的面向,比如英國古典人文主義傳統(tǒng)與英國文化主義、英國文化研究的源起與馬克思主義的關系、英國文化研究內部的幾次論爭,并且公允地評價文化主義范式對于當下文化研究的啟示意義。
陽:學界通常以“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來指稱英國文化研究學派,比如美國歷史學家丹尼斯·德沃金撰寫的《戰(zhàn)后英國的文化馬克思主義》已經成為文化史和文化政治學領域的經典之作。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和歐陸結構馬克思主義都是西方馬克思主義的重要系脈,也是當代批判理論的大本營。如果將英國文化主義區(qū)分為文化主義思潮與文化主義范式,文化主義思潮比較容易理解,也鮮明反映出英國文化研究和文學批評之間的親緣關系。至于文化主義范式,它在結構主義范式甚至“葛蘭西轉向”之后是否還繼續(xù)存在?
鄒:事實上,對英國文化主義作“文化主義思想傳統(tǒng)”和“文化主義研究范式”的劃分,只是為了研究的便利。20世紀70年代,更準確地說是斯圖亞特·霍爾擔任伯明翰大學當代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期間,英國文化研究主動吸收歐陸結構主義、后結構主義、后現代主義理論資源,由原先側重工人階級日常生活與民族志研究轉向以話語分析和癥候閱讀為主要模式的意識形態(tài)批評。斯圖亞特·霍爾有一句廣為征引的表述,大意是宣稱自己是“情感上的人道主義和理論上的反人道主義”,這里提到的“人道主義”是一個文化理論關鍵詞,千萬不能作庸俗化理解。所謂“情感上的人道主義”,也就是始終堅持草根立場,關注工人階級等大眾的日常經驗,不斷發(fā)掘并彰顯工人階級的主體位置和能動性(agency);而“理論上的反人道主義”則是霍爾對英國文化主義者過于夸大工人階級能動性、過于浪漫化理想化的批評。人既是個體的存在也是社會的存在,任何個體都處于形形色色的關系網絡和權力網絡之中,個體的自我塑造、發(fā)展走向和未來選擇都不是隨意可選擇的,因為個體時刻處于家庭、學校、大眾傳媒等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的詢喚之中,通過一系列詢喚機制,個體轉變?yōu)橹黧w。從這一意義上,過于夸大個體的自主性和能動性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個體的身份認同和主體建構,都必須放置到社會歷史情境和政治經濟結構當中,才能發(fā)掘隱含其間的意識形態(tài)運作機制。
如果我們將馬修·阿諾德、T.S.艾略特、F.R.利維斯一脈歸為英國文化主義思想傳統(tǒng),那么英國文化主義的研究范式,除了指向雷蒙·威廉斯、理查德·霍加特、E.P.湯普森三位“文化研究的祖父”,還應該包括后續(xù)保羅·威利斯和托尼·本內特的部分研究。保羅·威利斯的《日常文化》通過對“工人階級飛車族和嬉皮士”兩種亞文化進行民族志分析,重視發(fā)掘亞文化的激進潛能;后來出版的《學會勞動:工人階級子弟如何繼承父業(yè)》旨在揭示亞文化是如何被挪用的,嘗試以主觀經驗為依托,闡釋亞文化的情感結構。從整體上看,威利斯的青年亞文化研究凸顯人道主義,自覺借鑒了戰(zhàn)后英國新社會史派“自下而上”的工人階級歷史文化研究路徑,注重對日常生活經驗的民族志分析,呈現出相當濃厚的文化主義色彩。托尼·本內特也是國際文化研究的領軍人物之一,曾經被認為是澳大利亞文化研究的代表,后來又成為英國文化研究的翹楚。本內特的研究專長集中在文化政策研究,其最顯著的優(yōu)點在于能夠實現雙向多邊思維,既能理解??绿岢龅摹皺嗔碜韵路健?,也敏銳吸收了威廉斯的著名論斷“文化是普通的”,并且批判性地融入布爾迪厄的社會學理論和??潞笃谔岢龅摹爸卫恚ü芾恚┬g”(governmentality),認為“存在著各種各樣的日常問題,它們屬于政府和政府計劃中的文化管理,并且的確屬于對文化資源的利用,解決這些問題會影響到我們的整個生活方式……僅僅只有認識到文化在這種意義上是普通平常的,才有可能在理論和實踐上重視這一事實:日常問題的未來,大部分要由日常提出和解決文化政策的此類實際問題的方式來決定?!雹賲⒁姳緝忍兀骸蹲呦蛭幕芯康恼Z用學》,閻嘉譯,載陶東風主編:《文化研究讀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筆者此處參照原文,對原譯文有所改動,特此說明。我接下來會在《文化的顯影:英國文化主義研究》的基礎上,花時間專門研究保羅·威利斯和托尼·本內特的文化理論,以期為英國文化主義畫上比較完整的圖譜。
陽:您對文化研究的關注是從英國文化主義開始的,也就是上面所提到的“研究‘文化研究’”。但我發(fā)現您編著的《思想的蹤跡:當代中國文化研究訪談錄》目錄編排令人尋味:該書共分為四編,分別為“在地經驗與本土實踐”、“理論旅行與他者鏡像”、“焦點論爭與方法問思”、“比較文學與文化研究”,很明顯英國文化研究被放置在第二編,第一編處理的議題是文化研究在中國大陸的興起,這種安排是出于什么樣的考慮?
鄒:感謝您的敏銳觀察。這本訪談錄是我個人多年來研習文化研究的見證,該書嘗試以專題訪談的形式,邀請國內十幾位文化研究知名學者聚焦若干重要面向展開深度對話,話題涉及“伯明翰學派與中國文化研究”、“媒介、美學與文化研究”、“跨文化研究范式及其方法論反思”、“民族志與日常生活理論”、“全球化、本土性與當代西方民族主義理論”、“文學研究與文化研究的關系”、“比較文學的文化轉向”、“文化詩學與文化研究”、“當代中國大眾文化”、“后冷戰(zhàn)時代的全球思想圖景”、“空間政治與都市文化”、“文化研究的區(qū)域經驗”等方面,受訪專家包括樂黛云、童慶炳、戴錦華、汪暉、陶東風、黃卓越、陳清僑、金惠敏、陸揚等學界尊宿②參見鄒贊編著:《思想的蹤跡:當代中國文化研究訪談錄》“前言”部分,黑龍江教育出版社,2014年。。
至于為何將“理論旅行和他者鏡像”放到第二編,這主要是因為我個人對文化研究的認知。說實話我對“文化研究的中國化”、“文化研究的本土化”之類的提法保持高度警惕,因為這種判斷很粗暴地將當代中國文化研究直接理解為是一種思想資源和理論話語的舶來品,是在西方文化研究理論的影響下催生出來的。值得注意的是,比較文學也好,文化研究也好,很多“概論”、“導論”之作都熱衷于對學術史和學科史的追溯,但是這種追溯在自覺和不自覺的過程中,淪為兜售西方理論話語的學術商販,不同程度上忽視了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國思想史和文化史的細致研讀,這種現象值得深思!客觀地說,比較文學和文化研究有著清晰的中國故事背景,中國古代早就存在跨文化交流傳播的歷史事實,“格義之法”與“況義之道”不就是典型例證么?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之交,隨著經濟體制改革的持續(xù)推進,人們的思想觀念、生活方式和審美趣味都在發(fā)生不同程度的變化,再加上大眾文化和媒體工業(yè)的勃興,傳統(tǒng)意義上精英文學、大眾文化的區(qū)隔越來越模糊,大眾文化甚至消費文化登堂入室,真真切切影響到大眾的日常生活與情感結構。一些敏銳的知識分子如戴錦華、王一川、張頤武等開始對這些新興文化現象展開嚴肅分析,雖然當時操持的理論話語基本上是文化社會學與法蘭克福學派的“文化工業(yè)論”,但是這種從知識分子立場出發(fā)對于大眾文化和消費文化的理性思考,尤其是嘗試發(fā)掘文化產業(yè)運作過程中資本與市場、媒介與權力的博弈和共謀,顯然是一種典型意義上的文化研究。當然,由于傳播和譯介英國文化研究相關重要論著,學者們很自然地發(fā)現自己已經開展的研究和英國文化研究有著高度契合之處,于是借用“文化研究”的命名,用來指稱這種與傳統(tǒng)文學批評有著明顯差異的研究模式。所以說,如果要追溯當代中國文化研究的學術史,就必須立足本土視野,從中國現當代思想史、文化史的豐厚土壤中去捕獲理論探索與社會實踐。
陽:“文化”在當下已經成為一個最熱門的關鍵詞,作為文化研究學者,您認為我們應該從哪些方面去理解“文化”?
鄒:我特別贊同英國馬克思主義文化理論家特里·伊格爾頓有關“文化的觀念”(the idea of culture)的提法,它比“文化的定義”或“文化的概念”更加貼切。文化關系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任何一個學科都有可能對“文化”做出屬于本學科范疇的界定,但是很難為“文化”下一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定義??偟膩砜?,我們可以從以下幾方面去認識和了解文化:其一,要自覺突破精英主義的局限,文化不僅包括那些被奉為經典的典籍,也指向現代社會大工業(yè)批量生產出來的大眾文化,比方說影視劇、科幻小說,還包括民眾喜聞樂見、積極參與的群眾文化等等。其二,應當結合現代社會的具體特征,立足經典馬克思主義理論,以辯證法的態(tài)度深刻思考文化、政治、經濟等社會結構性因素之間的關聯,不能簡單套用“經濟決定論”模式,“文化經濟”、“創(chuàng)意產業(yè)”、“文化政治”等已然成為關鍵詞,愈來愈凸顯出文化的能動性與建構潛能。其三,文化已經走向日常生活,滲透在蕓蕓大眾的日常行為規(guī)范與情感結構當中,文化悄然褪去神秘的光環(huán),成為一種極其普通和平常的事情。
陽:除了系統(tǒng)梳理介紹英國文化馬克思主義理論以外,您近年來還特別關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文化實踐,這種研究和一般意義上從政治學、社會學、歷史學角度切入的分析顯然不同,鮮明凸顯跨學科性,視角觸及兵團文學、新疆軍墾題材影視劇、兵團口述史、軍墾博物館等文化文本,取得了一系列令人矚目的成果。我們知道,兵團作為新疆的重要組成部分,成立時間已經60 多年,在穩(wěn)邊固疆、興邊富民的歷史過程中發(fā)揮著無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兵團的特殊作用在于發(fā)揮穩(wěn)定器、大熔爐和示范區(qū)作用,您認為兵團在“一帶一路”倡議的歷史語境下,應該如何發(fā)揮文化示范區(qū)作用?
鄒: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是中國現存唯一集黨政軍企職能于一體的屯墾戍邊社會組織,也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特殊建制①參見鄒贊:《政治文化視域下的新疆屯墾歷史變遷與兵團人身份認同》,載《浙江學刊》2015年第4期,第129-133頁。。習近平總書記在視察新疆時明確提到國家要大力扶持兵團、推進兵團各項事業(yè)的跨越式發(fā)展。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致新疆生產建設兵團成立六十周年的賀信中指出:“希望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始終牢記黨和人民重托,在以習近平為總書記的黨中央堅強領導下,把思想和行動統(tǒng)一到中央決策部署上來,堅持國家利益就是兵團利益、新疆大局就是兵團大局,緊緊圍繞新疆社會穩(wěn)定和長治久安這個總目標,扭住發(fā)揮維穩(wěn)戍邊特殊作用這個關鍵,處理好屯墾和維穩(wěn)戍邊、特殊管理體制和市場機制、兵團和地方的關系”②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中共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委員會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工作文獻選編(一九四九—二〇一四年)》,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版,第340頁。。兵團現在承載著“穩(wěn)定器”、“大熔爐”和“示范區(qū)”三重職能,就“文化示范區(qū)”而言,可以從以下幾方面發(fā)揮作用:
首先,兵團文化鮮明體現紅色文化、革命文化和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的基本特征,凸顯艱苦創(chuàng)業(yè)、屯墾戍邊的無私奉獻精神,大力弘揚“愛國愛疆、無私奉獻”的思想正能量,自覺抵制享樂主義、拜金主義等不良習氣,成為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的范例。
其次,兵團文化呈現為多民族、跨地域之間的文化交流與互動,要結合新的時代語境筑牢兵團文化認同,就不能盲目照搬西方的多元文化主義,尤其要旗幟鮮明批駁歷史虛無主義、新自由主義等錯誤思潮,而應該在倡導“一體多元”文化格局的前提下,堅守以中華文化為整體視野和基本前提,以屯墾戍邊精神為內核的主體文化。
再次,兵團人的身份認同是筑牢邊疆多民族地區(qū)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力量,關系到邊疆文化安全和國家的總體安全戰(zhàn)略。兵團文化發(fā)展應當首先服從并服務于國家認同和中華文化認同的現實目標,聚焦新疆社會穩(wěn)定與長治久安總目標,為構筑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提供思想資源和精神動力。
最后,兵團文化發(fā)展應當與時俱進,自覺適應新媒體新技術的更新,積極發(fā)掘屯墾歷史文化資源,講好兵團故事,塑造和傳播良好的兵團形象,形成經濟效益和社會效應雙贏的紅色文化創(chuàng)意產業(yè)鏈條。
陽:我關注到,您近年來重視田野實踐,帶領團隊輾轉天山南北,完成了大量珍稀口述文獻的搜集整理工作?!洞┻^歷史的塵煙:新疆軍墾第一代口述史(一)》已經出版,汪暉先生為該書作序,這本書濃縮了新疆兵團軍墾老戰(zhàn)士的個體記憶與家國情懷,是一份具有特殊意義的記憶檔案。您是如何從文化理論研究轉到口述史實踐的?
鄒:這個問題提得很好,我院民俗學研究生巴燕曾經采訪我,也提了這個問題。我對口述史的介入應該說有四方面的機緣:首先是來自一種對自我科研方向定位的焦慮感。我的專業(yè)領域是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基本上是以外國文學和西方文論為基點,由此輻射比較文學、文化研究等跨學科領域。我在從事傳統(tǒng)的文學批評乃至“文化研究”時,常常會不自覺地反思“批評的范式”、“理論的功用”、“批判的有效性”等命題。不妨以“文化研究”為例吧,這里所講的“文化研究”是Cultural Studies,不是the study of culture,從狹義上講它是二戰(zhàn)后在英國興起的一種特定的社會思潮或研究范式。“文化研究”以英國伯明翰學派為原點逐漸向英語世界播撒,后來經過美國學術界的包裝和分銷,蔚成一大全球性的顯學。前面已經提到,中國當代文化研究可以分為兩個系脈,一是“研究‘文化研究’”,側重于對西方文化理論的譯介,即從學術史角度梳理“文化研究”的源起與發(fā)展;另一脈是“做‘文化研究’”,這類學者立足中國本土文化問題,結合對近現代中國思想史/文化史的細察,研究林林總總的當代文化現象。應當說,“做‘文化研究’”越來越成為當代中國文化研究的主要趨勢,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對一種文化現象展開癥候式閱讀(symptomatic reading),借助于文本細讀、話語分析、意識形態(tài)批評等路徑,發(fā)掘出那些隱含在文化文本背后的錯綜復雜的權力機制,最后得出的結論無外乎是遮蔽了什么、隱藏了什么、遺忘了什么,但是反過來想一想,當我們把一種文化現象解讀得非常深刻以后,我們基本上還是停留在解構的層面上運作,那么它究竟能對現實產生多大的意義呢?這就牽涉到如何從解構到建構的議題,既要追求批判的力道和效應,也不能忽視文化建構對于社會發(fā)展的巨大推動作用?;谶@種考慮,說得更準確點,基于我個人對純粹的意識形態(tài)批評的不滿足,我嘗試把文本細讀、話語分析、意識形態(tài)批評、政治經濟學視野、田野民族志等多維元素結合起來,希望能摸索出一種具有新疆地域特色并且凸顯田野工作的文化研究模式。這里我想強調一點:文化研究是一項高難度的思想游戲和智力挑戰(zhàn),一位優(yōu)秀的文化研究學者必須具備自覺的政治經濟學視野,也就是說,你對于全球化、后冷戰(zhàn)、新自由主義、金融海嘯這樣最基本的國際政治經濟參數必須要有清晰深入的認知。我本人帶領的“文化研究”團隊正在以“閱讀工作坊”的模式細讀馬克思主義的經典著作,對《資本論》、《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等展開譜系細讀,我希望通過這種方式幫助同學們建立起一種最基本的全球政治經濟學視野,后續(xù)我們還計劃閱讀中國思想史,閱讀中國現代思想文選,閱讀邁克·哈特、阿蘭·巴迪烏、大衛(wèi)·哈維、齊澤克和哈維爾。我相信這種系統(tǒng)化的閱讀比任何一本“概論”、“導論”式的文化研究教材都更為有效。此外,我在嘗試展開文化研究的個案實踐時發(fā)現:一個人文學者要想獲得某種有深度的見解,要想對社會文化的發(fā)展貢獻一點點真知灼見,就絕對不能回避田野民族志,要將自己的身份從outsider 變成insider,也就是要從“局外人”變成“局內人”,在某種意義上與你所要研究的對象共享“情感結構”。我自己目前主要是在兩個層面開展工作:一個是影視受眾分析;還有一個就是新疆軍墾第一代口述史。
第二個機緣是我近期關注到文學人類學領域正在討論的一個熱點話題,所謂“重估大小傳統(tǒng)”?!按笮鹘y(tǒng)”是由美國人類學家芮德菲爾德在《農民社會與文化》一書中提出的概念,大致的意思就是,生活在都市社會的知識階層的文化傳統(tǒng)叫“大傳統(tǒng)”,而那些生活在鄉(xiāng)村的農民群體所擁有的文化形式則是一種“小傳統(tǒng)”①(美)羅伯特·芮德菲爾德:《農民社會與文化——人類學對文明的一種詮釋》,王瑩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版。。這組著名的“二元對立”概念后來經過歐洲知識分子的演繹,變成了精英文化與大眾文化的對立。近年來,中國著名的人類學者葉舒憲教授借用“大小傳統(tǒng)”的提法,將這組概念改寫為:“大傳統(tǒng)”指向一種口頭傳統(tǒng),就是人類在文字產生之前所擁有的口述文化傳統(tǒng);有文字記錄之后的可以歸入“小傳統(tǒng)”②參見葉舒憲、陽玉平:《重新劃分大、小傳統(tǒng)的學術創(chuàng)意與學術倫理——葉舒憲教授訪談錄》,載《社會科學家》2012年第7期,第13-17頁。。葉舒憲教授的創(chuàng)造性闡釋盡管引發(fā)一些爭議,但是旗幟鮮明地反駁了文字中心主義,重新派定了口述傳統(tǒng)、活態(tài)文化的重要地位。這一點對我的啟發(fā)非常大。
第三個機緣是來自于自己對跨學科研究的熱情。我希望在立足“本業(yè)”的基礎上,嘗試在交叉學科的視野下提煉研究課題的問題意識。我的“新疆軍墾第一代口述史系列”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的,它推動著我從口述史的理論進入到口述史實踐。這是一個口述史系列,我們已經完成兩本書,積累了大量的音像和視頻素材,第一本是《穿過歷史的塵煙》,主要以北疆的石河子、奎屯、五家渠、伊犁,還有東疆的哈密為中心,訪談對象涉及的面比較廣,他們都是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因為各種原因、從各種渠道來到新疆,有王震率領的解放軍進疆部隊和九·二五起義的國民黨老兵,有內地支邊青年,有西上天山的湖湘、齊魯女兵,還有自流來疆人員等等。第二部將視線移向廣袤的南疆,名字叫《激情燃燒的年代》。雖然訪談對象和調研地點有所不同,但基本宗旨都是為了弘揚兵團精神,以“老兵精神”激勵今天的年輕人③習近平總書記對新疆兵團九位老戰(zhàn)士的來信做出重要批示,強調“以老兵精神激勵更多年輕人為祖國邊疆做出貢獻?!眳⒁娭泄仓醒胛墨I研究室、中共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委員會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工作文獻選編(一九四九—二〇一四年)》,中央文獻出版社 2014年版,第 328頁。,成為紅色文化教育的重要資源。
最后一個機緣是我有幸參加了重慶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主辦的“第二屆中國公眾(公共)史學高校師資培訓班”,研修班圍繞“公眾(公共)史學與城市文化”這一主題,以主題講座、研討及實地參訪結合的形式,介紹公眾史學的主要理論、實踐、教學方法及課程設計,包括公眾史學與城市環(huán)境、口述史的理論與實踐、景觀、建筑、紀錄片、文化遺產、博物館、大數據等板塊,旨在為高校提供合格的跨學科教學科研人員。為切實提高研修效果,重慶大學人文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提供了極其優(yōu)越的學習環(huán)境,專門請來口述史專家Philip Scarpino 教授、何蜀先生、陳新教授、李娜研究員、楊祥銀博士,文化遺產保護專家Rebecca Conard 教授、博物館研究專家Allison Marsh 教授等知名學者。主辦方還組織學員赴重慶抗戰(zhàn)遺址、三峽博物館、湖廣會館、中國民主人士紀念館、重慶電視臺紀錄頻道實地參訪,與相關科研人員展開深度對話。應當說,我對口述史的基本認知,主要來源于這次研修,尤其受惠于Philip Scarpino 教授、何蜀先生、李娜研究員、楊祥銀博士的專題講座。
陽:口述史是田野民族志工作的一種樣式,特別注重實踐調查,通過這種方式獲取的經驗,對于文化研究個案的深度開展具有重要意義。最后請您分享一些口述史的操作技能。謝謝。
鄒:好的。我覺得大家在介入一個嶄新的研究領域時,首先應當進行本體論意義上的追問。具體到口述史,就是要根據國際上通用的慣例,給口述史列出一個基本的描述。我們知道“口述史”主要屬于歷史研究范疇,所有的口述史專家都應該是歷史學家,這是最基本的前提,從這個意義上說,口述史研究和實踐者必須具備豐富的歷史專業(yè)素養(yǎng),并非人人都能做口述史。歷史地看,最傳統(tǒng)的口述史是采用筆錄的方式,比如哥倫比亞大學口述史中心的早期研究工作,后來科技發(fā)展了,隨著錄音設備的出現和錄音技術的漸趨成熟,人們往往采取錄音的方式來記錄口述內容,再后來就是影像記錄,比如說中國傳媒大學崔永元口述史研究中心采錄了大量的口述影像。當下,口述史研究的跨學科趨勢越來越明顯,并且與大數據技術密切結合。
“口述史”的興起以“新史學”為基本前提。顧名思義,“新史學”是對傳統(tǒng)史學的反駁,其主要特征包括“自下而上”的史學觀照視角、個人性與地方性的顯影、“大眾記憶”成為可能等方面①本人對口述史理論和實踐的初步認知,主要來自于2015年7月在重慶大學參加“第二屆中國公眾(公共)史學高校師資培訓班”的課程學習,特此說明并致謝。?!靶率穼W”注重把草根的聲音和生存狀態(tài)反映出來。這里我舉個例子,英國文化研究的先驅人物E.P.湯普森既是歷史學家,也是文化研究者。湯普森的代表作《英國工人階級的形成》第一次把視角轉向工人,研究工人階級的社會意識是如何形成(how to make)的,他尤其注重從文化意識角度討論英國工人階級的顯影之途?!皞€人性”與“地方性”也影響了口述歷史的發(fā)展,因為只有把口述對象的人生命運故事融入進來,以小歷史的豐富細節(jié)才能真正打動人。地方性也很重要,它為口述歷史的實踐提供了一個約定俗成的共用空間。除此以外,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興起的“記憶研究”②有關“記憶研究”,可系統(tǒng)研讀皮埃爾·諾拉、莫里斯·哈布瓦赫、揚·阿斯曼、阿萊達·阿斯曼等人的著作。也將口述史推向了前臺,“記憶研究”中最時髦的話題就是文化記憶、社會記憶、大眾記憶,旨在考量記憶的生產與再現、記憶的可靠性、記憶與遺忘等議題。以上因素的共同作用推動了“口述史學”的興起與發(fā)展。
至于口述史學的學科化進程,它和公眾(公共)史學在美國的興起息息相關。公眾(公共)史學在美國大學的學科化,主要緣于傳統(tǒng)的歷史系畢業(yè)生往往研究的是古代史,所學知識與社會相脫節(jié),這種矛盾在西方愈演愈烈的功利主義教育觀念模式下顯得十分尖銳。在現實因素的催逼下,他們開始重新定位歷史學這門學科,認為歷史學應當與社會接軌,與公共事務、遺產保護和社區(qū)工作等掛起鉤來。目前公眾(公共)史學也受到越來越多中國高校的青睞,浙江大學、中山大學、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華東師范大學、溫州大學等機構都設有專門的科研院所和課程體系。
口述史特別注重操作實踐,在選題方面要以問題為導向,注意選擇時代感強、具有鮮明地方特色、受訪群體相對具體(最好具有獨特性)的選題。我們當初選擇開展“新疆軍墾第一代口述史”,核心問題意識聚焦在如何有效激活“軍墾第一代”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歷史記憶,通過文化再現等形式,讓今天的人們真正了解兵團軍墾文化,增強兵團文化認同,為穩(wěn)邊固疆服務。在具體執(zhí)行步驟方面,口述歷史訪談過程也可遵循“事前事中事后”三部曲原則,在訪談前期準備、訪談現場調度和訪談之后的補充聯絡工作上下功夫。這里不妨以“如何聯系受訪者”為例,我個人最認可“滾雪球”的方式,就是通過受訪者介紹受訪者,前提是你一定要認真準備每一次訪談,讓受訪者充分認可你的工作,信任并且愿意推薦合適的受訪對象加入進來。Philip Scarpino 教授提醒我們在聯系受訪者的時候,需要先介紹我們的身份、解釋清楚口述歷史項目的基本宗旨和要求、明確為什么希望對方接受采訪的原因。在具體的提問環(huán)節(jié),有很多技巧需要掌握,比方說要盡量避免“結構性提問”,因為這種提問方式雖然操作起來比較方便快捷,但是過于機械,容易忽略受訪者自身的差異性。值得推薦的做法是在前期準備工作基礎上,為每位受訪者量身打造一個問題清單。在執(zhí)行具體的訪談過程中,必須充分尊重口述史的倫理道德,一定要在受訪者講述之前簽署“知情同意書”和“使用協(xié)議書”。訪談的提問技巧非常關鍵,我很愿意推薦大家使用Philip Scarpino 教授介紹的兩句式提問法,“第一個句子作陳述,第二個句子是提問?!贝送庠陂_啟一個新的話題時一定要注意承接,最好從一個相對寬泛的議題開始提問。我們在采訪軍墾第一代時,往往會提到他(她)們在墾荒過程中遇到的危險,這時候一定要注意提問技巧,比較妥當的問題是“您當時在墾荒勞動中遇到過什么危險嗎?”不太適宜的問題則是“您遇見過狼嗎?”為什么呢?因為后者的導向性太明確。新疆兵團軍墾第一代在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過程中,遇到種種危險和困難,其中與動物發(fā)生了各種各樣驚心動魄的故事,這些動物有狼、有蛇,還有被稱為“革命蟲”的大蚊子。倘若問題直接指向“狼”,就極有可能遮蔽了關于蛇、關于蚊子的故事。此外還要注意避免“連珠炮式”提問,等等。
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告訴我們: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谑鍪酚绕淙绱?,只有在掌握口述史的基本技巧和道德倫理的基礎上,聚焦某個特定的社會群體,持續(xù)深入開展口述實踐,才能真正提煉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
陽:就現狀而言,中國大陸的文化研究集中在北京、上海和南京等地,主要研究對象為都市文化、消費文化和大眾文化,對邊疆多民族地區(qū)和農村地區(qū)的關注度不夠。您近期還有哪些研究計劃?
鄒:客觀地講,當代中國大陸的文化研究也有一個關注“三農”問題的清晰脈絡,比如鄉(xiāng)村建設研究、“返鄉(xiāng)書寫”現象等等。作為在邊疆多民族地區(qū)工作的文化研究學者,我更多關注的是新疆的文化發(fā)展問題,嘗試在“一帶一路”倡議的歷史背景下開展一些專題研究。目前所做的工作主要包括三個方面:一是對馬克思主義文學批評和文化理論的探討,我們團隊正在編輯一本《英國文化研究讀本》,嘗試對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學界對伯明翰學派、銀幕理論的譯介和研究成果,進行階段性總結。二是持續(xù)推進新疆兵團文化的跨學科研究,在兩部口述史的基礎上,完成專著《新疆兵團屯墾戍邊的歷史記憶與當代文化生產研究》。三是密切結合“一帶一路”倡議、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和新疆旅游大發(fā)展等時代命題,組織團隊開展“中亞電影研究”、“風景詩學與新疆旅游文化研究”,嘗試對文化研究做一些創(chuàng)新性思考和實踐。2019年4月中旬,我們會組織一場名為“風景文學、植物美學與文化旅游”的學術論壇,也真誠期待能夠通過這次論壇提煉出一些接地氣的新穎的研究課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