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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當(dāng)代小說中的委婉型性話語及其英譯研究

2019-02-19 03:25:39馮全功徐戈涵
山東外語教學(xué) 2019年2期
關(guān)鍵詞:化機(jī)制模糊化畢飛宇

馮全功 徐戈涵

(1. 浙江大學(xué) 外國語言文化與國際交流學(xué)院, 浙江 杭州 310058;2. 倫敦大學(xué)學(xué)院 教育學(xué)院, 英國 倫敦 WC1E 6BT)

1.0 引言

性是人類亙古不變的話題,性話語在日常話語和文學(xué)作品中都大量存在。所謂性話語是指與性有關(guān)的任何話語,并“不限于通常所說的對性的描寫,它包括所有關(guān)于性和與性有關(guān)的敘述”(王彬彬,2008:102)。在文學(xué)作品中,我們發(fā)現(xiàn)性話語可大致分為三類:直白型性話語、隱喻型性話語和委婉型性話語。直白型性話語主要指對性行為或與性相關(guān)的行為、事物(性器官)、場景等直接地進(jìn)行敘述與描寫,給人一種赤裸裸的感覺;隱喻型性話語主要指在涉及性的話語中有隱喻或隱喻認(rèn)知的出現(xiàn),將性行為比作其它類型的事物,以達(dá)到作者使用隱喻的目的;委婉型性話語指作者在具體的文本語境中通過相關(guān)話語(一般為更為寬泛或模糊的話語)來含蓄、委婉地描寫和敘述性行為、性器官與性場景等,而不是直接呈現(xiàn)。直白型性話語是一種“概念認(rèn)知”,對性的描寫與敘述靠“赤裸”的概念與概念的組合來完成,對具體語境的依賴性較弱;隱喻型和委婉型性話語則是一種“修辭認(rèn)知”,對性的描寫與敘述靠修辭機(jī)制來完成,往往具有詩性的、反邏輯的、審美化的特征,對具體語境的依賴性較強(qiáng)(馮全功、胡本真,2019:97-98)。在中國當(dāng)代小說中,隱喻型與委婉型性話語更常見。本文則聚焦于委婉型性話語,探討它們在小說中的表現(xiàn)與作用,及其對應(yīng)英譯的優(yōu)劣得失。

委婉型性話語也可稱為“性委婉語”,是委婉語的一種特殊類型,目的域指向的都是性或與性相關(guān)的事物和行為。由于部分中國人認(rèn)為性是不潔與不雅的,具有很強(qiáng)的“談性色變”的心理,其性話語中就出現(xiàn)了大量的委婉表達(dá),旨在讓交際雙方更容易接受,避免交際過程中出現(xiàn)尷尬與不悅的情景。有關(guān)委婉語,國內(nèi)外有很多研究,包括委婉語的定義、分類、功能、適用范圍、生成機(jī)制等。束定芳、徐金元(1995:19)把委婉語的定義分為狹義和廣義兩個(gè)層面,其中前者指約定俗成的委婉詞語,后者指通過各種語言手段(如語音、語法、語篇等)臨時(shí)構(gòu)建起來的具有委婉功能的表達(dá)。一般而言,委婉型性話語主要在詞匯層面運(yùn)作,具有約定俗稱的特征;偶爾也會(huì)涉及更大的語言單位(如句子、篇章等),對具體語境呈現(xiàn)出更大程度的依賴。

學(xué)界針對委婉型性話語英譯的專題研究十分罕見。楊志(2014,2015)曾從認(rèn)知視角(包括原型、隱喻和轉(zhuǎn)喻)解讀《紅樓夢》中的性委婉語,從文化視角分析《紅樓夢》中性委婉語的翻譯方法(包括直譯、意譯、加注和顯化)。賈燕芹(2016)在其專著中單列一章,針對莫言小說中的性話語及其英譯,探討性隱喻的可譯性和性話語的翻譯尺度等問題。還有一些順帶論述委婉型性話語及其英譯的研究,如魏在江(2001)、榮立宇(2017)等,但都相對缺乏系統(tǒng)性。這些成果在研究對象和分析視角等方面對我們有很大的啟發(fā)。這里首先探討一下中國當(dāng)代小說中委婉型性話語的生成機(jī)制與具體表現(xiàn)。

2.0 委婉型性話語的生成機(jī)制

我們通過細(xì)讀一批中國當(dāng)代小說,如賈平凹的《廢都》(1993)、劉震云的《我不是潘金蓮》(2016)、畢飛宇的《玉米》(2011)與《青衣》(2013)、莫言的《酒國》(2012a)與《檀香刑》(2012b)、余華的《兄弟》(2012)等,搜集了其中的委婉型性話語及對應(yīng)的英譯。對這些委婉型性話語進(jìn)行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其生成機(jī)制大致可分為四類,即泛指化機(jī)制、模糊化機(jī)制、喻指化機(jī)制和省略化機(jī)制。

2.1 泛指化機(jī)制

泛指化機(jī)制主要指使用語義寬泛的詞匯來代指性或與性相關(guān)的事物,詞匯的原意與指意往往具有包含關(guān)系,如用“那事”“辦事”“男女之間的事”代指男女之間的性愛,用“東西”“地方”代指男女的生殖器等。這類性話語在本研究搜集的語料中十分常見。

例1. 李雪蓮:/“你幫我打人,我就跟你辦那事。”(劉震云,2016:10)①

例2. 兩人每次見面,自然而然甚至是不知不覺里又干了那種事。(賈平凹,1993:243)

例3. 沒想到有慶家的不怕,關(guān)鍵是,有慶家的自己也喜歡床上的事。(畢飛宇,2011:35)

例4. 我已經(jīng)二十一歲了,男女間的事情還沒體驗(yàn)過。(王小波,2001:8)

例5. 我和陳清揚(yáng)有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我干了她很多回,她也樂意讓我干。(王小波,2001:20)

例6. 揉搓中手就到唐宛兒那地方狠狠地?cái)Q了一把。(賈平凹,1993:330)

例7. 一根硬邦邦的東西頂在了玉秀的大腿上,一股腦兒塞進(jìn)了玉秀。(畢飛宇,2011:84)

例8. 莊之蝶就一下子把婦人按在皮椅上,掀起雙腿,便在下面親起來。(賈平凹,1993:178)

例9. 莊之蝶聽她說著,下邊就勃起了,爬上來就進(jìn)。(賈平凹,1993:343)

泛指化委婉型性話語的泛指詞匯(可視為性行為或性器官的上義詞)前通常有特定的修飾語,如例1中的“那事”、例3中的“床上的事”、例5中的“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例6中的“那地方”和例7中的“一根硬邦邦的東西”等;或有特定的方位詞,如例8中的“下面”和例9中的“下邊”,其他如“下方”“兩腿之間”等,也往往可指男女性器官。

2.2 模糊化機(jī)制

模糊化機(jī)制主要指使用模糊的語言表達(dá)來代指性或與性相關(guān)的事物,具有更強(qiáng)的語境依賴性,如“那樣”“折騰”等。相對泛指化性委婉語而言,模糊化性委婉語中通常不出現(xiàn)范疇化詞匯,如“事”“東西”等。

例10. 彭國梁終于提出來了,他要和玉米“那個(gè)”。(畢飛宇,2011:48)

例11. 玉秀呢,被人欺負(fù)過的,七八個(gè)男將,就在今年的春上。(畢飛宇,2011:142)

例12. 牛月清沒有反抗,也沒有迎接,他就默著聲兒做動(dòng)作。(賈平凹,1993:440)

例13. 不知以前他們已搗鼓了多少回,只瞞得婦人不知道。(賈平凹,1993:326)

例14. 王主任就把她放倒在桌上,剝了人家衣服,因?yàn)榧保濕靡灿眉舻躲q開,把阿蘭糟蹋了。(賈平凹,1993:285-286)

例15. 我只是想問問,趁著我懷孕,你跟人胡搞,你還有沒有良心?(劉震云,2016:68)

例16. 趙大頭連著折騰兩個(gè)晚上,明顯顯得身虛。(劉震云,2016:179)

例17. 李雪蓮披衣坐起來:/“讓你干你不干,你可別后悔。”(劉震云,2016:85)

由以上幾例不難看出,模糊化委婉型性話語一般涉及語義的轉(zhuǎn)移,如果沒有具體語境支撐,很難看出其真正所指,或者說正是具體語境使得模糊話語聚焦于性事,如例11中的“欺負(fù)”、例13中的“搗鼓”、例14中的“糟?!?、例16中的“折騰”都是語義發(fā)生轉(zhuǎn)移的典型。從理論上而言,此類性話語的數(shù)量是無限的,如例15中的“胡搞”以及日常生活中的“亂搞”“瞎搞”“搞過”等都可以代指性行為。例10中的“那個(gè)”以及例12中的“做動(dòng)作”也都是模糊化的表達(dá),其中“那個(gè)”更為常見,具有一定的文化規(guī)約性,在我們搜集的語料中也多次出現(xiàn)。例17中的“干”等單個(gè)動(dòng)詞也經(jīng)常用來指涉性行為,其它如“搞”“弄”“做”等;這些動(dòng)詞后面也常跟賓語,如《我不是潘金蓮》中的“弄你一回,要?dú)⒘鶄€(gè)人”(劉震云,2016:62)等。

2.3 喻指化機(jī)制

喻指化機(jī)制主要指通過各種喻化修辭手段(如隱喻、提喻、轉(zhuǎn)喻等)來代指性或與性相關(guān)的事物。其中,由隱喻機(jī)制生成的委婉型性話語基本上等同于隱喻型性話語,如“性是植物”“性是食物”“性是戰(zhàn)爭”和“性是農(nóng)業(yè)”等各種隱喻表達(dá),本文作者有專文探討,此不贅述。這里主要探討由提喻和轉(zhuǎn)喻生成的委婉型性話語。

例18. 筱燕秋終于和老板睡過了。(畢飛宇,2013:292)

例19. 他把玉秀摁在廚房,睡了。(畢飛宇,2011:143)

例20. 王連方睡女人是多了一些,但是施桂芳并沒有說過什么。(畢飛宇,2011:6)

例21. 新婚那天晚上,你都承認(rèn),你跟人睡過覺。(劉震云,2016:68)

例22. 施桂芳剛剛嫁過來的那幾十天,兩個(gè)人都相當(dāng)?shù)刎?,滿腦子都是熄燈上床。(畢飛宇,2011:17)

例23. 趙大頭翻身把過李雪蓮,又上了她的身。(劉震云,2016:178)

例24. 后來又去浴室洗了下身,就摸上床來。(賈平凹,1993:440)

例25. 玉米跪在床邊,趴在郭家興的面前,一口把郭家興含在了嘴里。(畢飛宇,2011:138)

例18到例23是由轉(zhuǎn)喻機(jī)制生成的委婉型性話語,如發(fā)生性關(guān)系一般會(huì)涉及“睡”“上床”等,故這類性委婉語十分常見;又如男女發(fā)生性關(guān)系時(shí),通常是男在上,女在下,故也會(huì)出現(xiàn)例23中“上了她的身”一類的委婉表達(dá)。例24和例25是由提喻生成的委婉型性話語,此類性話語經(jīng)常使用以整體代部分的認(rèn)知路徑,如例25用“郭家興”代指他的生殖器,以使性話語變得委婉一些。

2.4 省略化機(jī)制

省略化機(jī)制指通過省略相關(guān)話語來間接地代指性或與性相關(guān)的事物。省略的形式多種多樣,要么省略性對象,要么省略性描寫。省略的原因也是多方面的,或因指涉性器官的字不雅,或因?qū)彶闀r(shí)出版社不允許,或因作者故意如此以造成陌生化效果。

例26. 你說,那賣×的唐宛兒來了多少次?(賈平凹,1993:442)

例27. 咱們在一塊××,你倒讓我只說他們的事……(賈平凹,1993:19)

例28. 就滅燈上床戲耍。□□□□□□□(作者刪去三百十三字)(賈平凹,1993:18)

例29. 事后都后悔的,覺得沒甚意思,可三天五天了,卻又想……(賈平凹,1993:395)

例30. 開始是心里頭想,過去了一些日子,突然變成身子“想”了……這一天的晚上玉秀卻“想”出了新花樣,又變成嘴巴“想”了,花樣也特別了,非常饞。(畢飛宇,2011:146)

例31. 實(shí)在憋不住了,也只能讓郭主任“輕輕的”、“淺淺的”。(畢飛宇,2011:137)

例26中的“賣×”代指的是“賣屄”,由于“屄”字很少在文學(xué)作品中出現(xiàn),所以作者用“×”代替,或者說是省略了。例27也是出于同樣的考慮,省略了類似“做愛”的字眼。例28很有可能是出于對出版審查的考慮,又或是作者故意賣的關(guān)子也未可知。例29和例30是作者故意省略了“想”的對象,給人一種陌生化的感覺;尤其是例30,奇趣橫生。例31則是省略了表示性行為的動(dòng)詞,其中的“郭主任”則是一種提喻用法。這些省略現(xiàn)象就使得性話語比較委婉,讀者也能了然于心。

3.0 委婉型性話語英譯分析

通過分析所搜集的中英文語料,我們發(fā)現(xiàn)譯者翻譯委婉型性話語時(shí)采用的策略主要有兩種:再現(xiàn)策略和顯化策略。所謂再現(xiàn),指還委婉為委婉的一種翻譯手法,也就是譯文中也有對應(yīng)的委婉表達(dá),屬于從修辭認(rèn)知到修辭認(rèn)知的轉(zhuǎn)換范疇(馮全功,2017);所謂顯化,指把原文中的委婉表達(dá)轉(zhuǎn)換成了譯文的直白表達(dá),或者相對原文而言,譯文中對應(yīng)的性話語變得更加直白,大多屬于從修辭認(rèn)知到概念認(rèn)知的轉(zhuǎn)換范疇。再現(xiàn)與顯化的區(qū)分是就譯文相對原文的委婉程度而言的,其中的界限也并非涇渭分明。但不論委婉型性話語的生成機(jī)制是什么,其翻譯策略基本上都可歸在這兩個(gè)范疇之內(nèi)。那么,再現(xiàn)與顯化的效果又是如何呢?

3.1 再現(xiàn)策略

例32. 李光頭抽動(dòng)的時(shí)候,她哇哇哭了起來。很久沒有這種事了,林紅像是干柴碰到了烈火。(余華,2012:563-564)

譯文: As Baldy Li began to thrust she started to cry out again. Not having done this kind of thing for such a long time, she was like a piece of dry kindling exposed to a flame. (Chow & Rojas,2009:569)

例33. 李雪蓮:/“你幫我打人,我就跟你辦那事?!?老胡大喜,上前就摟李雪蓮,手上下摸索著:/“寶貝兒,只要能辦事,別說打人,殺人都成。”(劉震云,2016:10)

譯文: “You help me out and then you and I can do you-know-what.” / Overjoyed, he put his arms around Xuelian and began to paw her. / “If you let me do that, Babe, I’d kill him if I had to.” (Goldblatt & Lin,2014:8)

這兩例中的性話語都是由泛指化機(jī)制生成,包括例32中的“這種事”、例33中的“辦那事”和“辦事”,對應(yīng)譯文分別為“Not having done this kind of thing”“do you-know-what”和“do that”,再現(xiàn)了原文的委婉表達(dá)。在具體語境的襯托下——如例32上文中的“李光頭插進(jìn)了林紅的身體”被譯為“Baldy Li then entered her”②等——譯文讀者很容易理解其中的具體所指。在劉震云的《我不是潘金蓮》中,此類性話語還有很多(基本都出現(xiàn)在老胡和李雪蓮的對話中),對描述人物性格和推動(dòng)故事情節(jié)也有一定的作用。譯者對其中“先辦事”或“后辦事”的翻譯也多種多樣,如“Let’s take care of our business first”“then we do it”“carry out the second half of the arrangement now”“get together”和“but first there’s something you and I have to do”等。不管采用什么樣的措辭,譯者都沒有挑明,保留了原文性話語的委婉特征,讀者也能心領(lǐng)神會(huì)。

類似的再現(xiàn)譯法還有《廢都》中的“咱們就只做朋友,不再干那事了吧?!?賈平凹,1993:456)被譯為“Let’s just be friends. Let’s not do that again.”(Goldblatt,2016:462);《黃金時(shí)代》中的“做那事之前應(yīng)該親熱一番”(王小波,2001:10)被譯為“we should have a little foreplay before getting down to business”(Zhang & Sommer,2007:71);“我已經(jīng)二十一歲了,男女間的事情還沒體驗(yàn)過”(王小波,2001:8)被譯為“I’m twenty-one, but I’ve never experienced what happens between a man and a woman.”(Zhang & Sommer,2007:69);《玉米》中的“‘那件事’玉秀其實(shí)是無所謂的?!?畢飛宇,2011:146)被譯為“But ‘that thing’ meant little to her.”(Goldblatt, 2010:166)等。此類帶“事”字的委婉型性話語經(jīng)常被譯為相應(yīng)的代詞或泛指的名詞,如“it”“that”“thing”和“business”等。

例34. 有兩個(gè)跟她好到了一定程度,就發(fā)生了關(guān)系。(劉震云,2016:68-69)

譯文: Two of her romances had gone beyond the level of a casual relationship. (Goldblatt & Lin,2014:53)

例35. 魏向東說:“什么時(shí)候上床的?”班主任說:“沒有上床?!蔽合驏|說:“你們兩個(gè)都在床上,這么多人都看見了。被子是亂的,床單是亂的,連枕頭都是亂的,你怎么說沒上床?”班主任說:“是上床了,但不是那個(gè)上床?!蔽合驏|說:“那你說說哪個(gè)上床?”班主任說:“我們是在床上,沒有那個(gè)。真的沒有那個(gè)。不是上床?!蔽合驏|說:“是啊,到底是哪個(gè)上床呢?”班主任說:“我是說睡覺。沒有睡覺。我們沒有睡覺?!蔽合驏|說:“誰說你睡覺了?睡著了你還能開門?”班主任說:“不是那個(gè)睡覺,我是說沒有發(fā)生關(guān)系。”魏向東說:“什么關(guān)系?”班主任說:“男女關(guān)系?!蔽合驏|說:“男女關(guān)系是什么關(guān)系?”班主任說:“性關(guān)系。你們可以帶她到醫(yī)院去查。”(畢飛宇,2011:251)

譯文: “When did you first go to bed together?” Wei said. / “We didn’t,” Peng replied. / “The two of you had to be in bed because everyone saw how the sheets, the blanket, and even the pillows were all rumpled. How can you deny it?” / “We did go to bed, but not like that.” Peng insisted. / “Like what then?” Wei was relentless. / “We were in bed, but we didn’t do it. Honest, we didn’t go to bed like that.” / “Oh? What do you mean by ‘like that’?” / “I mean sleeping together. We didn’t sleep together.” / “Who said you were sleeping? If you were, you wouldn’t have been able to get up to open the door.” / “I don’t mean going to sleep. I mean having a relationship.” / “What kind of relationship?” / “Between a man and a woman.” / “And what is that?” Wei demanded. / “A sexual relationship. You can have her checked at the hospital,” Peng said. (Goldblatt,2010:277-278)

例34中的“發(fā)生了關(guān)系”被譯為 “gone beyond the level of a casual relationship”,基本上是再現(xiàn),加上此處譯文后面“not a virgin”等話語的烘托,讀者很容易想到這種不同尋常的關(guān)系指的就是性關(guān)系。而例34原文下文緊接著還有一句“李雪蓮與人發(fā)生關(guān)系是結(jié)婚之前”,這里的“關(guān)系”被譯成了“Li Xuelian’s sexual initiation”,屬于顯化范疇,喪失了原文的委婉特征。例35中連著出現(xiàn)了六個(gè)“關(guān)系”,從“發(fā)生關(guān)系”到“男女關(guān)系”到“性關(guān)系”,話語表述逐漸直白,對應(yīng)的譯文“having a relationship”“(relationship) Between a man and a woman”和“sexual relationship”也都屬于再現(xiàn)的范疇,取得了與原文相似的審美效果。同一例中“上床”和“睡覺”都是由轉(zhuǎn)喻生成的性委婉語,作者在此玩足了文字游戲。譯文雖未充分再現(xiàn)原文的雙關(guān)之妙,總體效果還是不錯(cuò)的,如把“是上床了,但不是那個(gè)上床?!弊g為“We did go to bed, but not like that.”;把“我們是在床上,沒有那個(gè)。真的沒有那個(gè)。不是上床?!弊g為“We were in bed, but we didn’t do it. Honest, we didn’t go to bed like that.”;把“我是說睡覺。沒有睡覺。我們沒有睡覺?!弊g為“I mean sleeping together. We didn’t sleep together.”等。同樣的,例5中的“我和陳清揚(yáng)有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被譯為“Chen Qingyang and I had an indecent relationship”(Zhang & Sommer, 2007: 82),也是典型的再現(xiàn),緊接著還有“I had screwed her many times”等相關(guān)話語,使讀者更容易理解“an indecent relationship”到底指的是什么。

葛浩文(Goldblatt)還對其它很多由泛指化機(jī)制生成的委婉型性話語使用了再現(xiàn)的翻譯方法,如把例7中“一根硬邦邦的東西”譯為“something hard”,把《廢都》中“便趴近去解他的褲帶,竟把那一根東西掏出來玩?!?賈平凹,1993:311)中的“一根東西”譯為“his tool”,把“原是莊之蝶把東西向后夾去”(賈平凹,1993:259)中的“東西”譯為“it”,把“你聞聞下邊,那才香哩!”(賈平凹,1993:244)中的“下邊”譯為“down there”等。

例36. 只要笑出來了,這就說明郭家興想“那個(gè)”了。(畢飛宇,2011:137)

譯文: And that smile told her he was ready to do it. (Goldblatt, 2010:158)

例37. 李光頭伸出四根手指說:“席卷了她四次?!?余華,2012:519)

譯文: Baldy Li held up four fingers and said, “I swept her four times.” (Chow & Rojas,2009:521)

例38. 即便他真的趴在了我的身上,弄來弄去不也是那么一回事嗎?(莫言,2012b:129)

譯文: Even if he climbed onto my body and squirmed in and out, it would be a sexual encounter and nothing more. (Goldblatt,2013:128)

以上三例屬于模糊化機(jī)制生成的委婉型性話語,包括“那個(gè)”“席卷”和“弄來弄去”,對應(yīng)的英譯分別為“to do it”“swept her”和“squirmed in and out”,在具體語境中都不難理解。如例37原文上文有“李光頭昨晚上一定在床上大放光彩了”和“她都瘸著走路了,我想昨晚上李總一定是雄風(fēng)席卷”,例38中有“趴在了我的身上”等語境信息。例38中的“那么一回事”被譯為“a sexual encounter”,則屬于顯化處理。其它的再現(xiàn)如例10中的“‘那個(gè)’”被譯為“to ‘do it’”,例11中的“欺負(fù)”被譯為“was spoiled”,例14中的“糟?!北蛔g為“took advantage of her”,例15中的“胡搞”被譯為“to hook up with another woman”,例17中的“讓你干你不干”被譯為“I said you could do it”等。再如“是不是你的兒子在外面‘胡搞’”(畢飛宇,2011:154)中的“胡搞”被譯為“fooling around”,“如果魏老師想‘那樣’的話”(同上:248)中的“那樣”被譯為“to do it”,“他一次也沒有‘那樣’過”(同上:248)中的“那樣”被譯為“doing that”,“弄你一回,要?dú)⒘鶄€(gè)人”(劉震云,2016:62)中的“弄你一回”被譯為“For one roll in the hay with you”等。

例39. 王連方在二十年里頭的確睡了不少女人。(畢飛宇,2011:78)

譯文: Over that twenty-year period he had slept with many women. (Goldblatt,2010: 91)

此例中的“睡了”是由喻指化機(jī)制(轉(zhuǎn)喻)生成的委婉表達(dá),對應(yīng)的譯文“slept with many women”達(dá)意準(zhǔn)確。類似的再現(xiàn)還有例18中的“睡過了”被譯為“slept with”,例19中的“睡了”被譯為“took Yuxiu by force”,例20中的“睡女人”被譯為“slept around”,例22中的“上床”被譯為“jump into the bed”,例23“上了她的身”被譯為“mounted her”,例25中的“一口把郭家興含嘴里”被譯為“took him into her mouth”等。

例40. 女曰:妾候郎君久矣。(此處刪去五百字)(莫言,2012a:182)

譯文: I have waited for you for such a long time, the girl said. / (Here five hundred words have been excised) (Goldblatt,2012b:191)

例41. “我不是老虎,咬不掉你的!”(莫言,2001:307)

譯文: “I’m no tiger, you know, and I won’t bite that thing off!” (Goldblatt,2012a:482)

這兩例是由省略化機(jī)制產(chǎn)生的性委婉語。例40中的現(xiàn)象很典型,諸如“此處刪除五百字”中,刪除的都是性話語,或是出版機(jī)制的問題,或是作者故意為之,從而給讀者自由想象的空間。諸如此類的性描寫省略現(xiàn)象在《廢都》中有多處,基本上都被譯為 “(The author has deleted...words)”之類的話語。例41省略了“陰莖”之類的話語,譯文中的“that thing”可以說是添加的,但仍然是委婉語,故也屬于再現(xiàn)范疇。莫言《酒國》中也有“我怕你咬掉我的”(莫言,2012a:163),譯文中的“bite it off”同樣有所添加,但也屬再現(xiàn)。其它類似的如例29中的“卻又想……”被譯為“the desire returns”;例31中的“‘輕輕的’、‘淺淺的’”被譯為“he went about it ‘lightly’ and ‘not too deeply’”。例26中的“賣×的唐宛兒”被譯為 “that cunt”,其中“cunt”既有女性陰部又有娼婦之意,與原文的性話語也比較對應(yīng)。例30主要是省略了“想”的賓語,從“心里頭想”到“身子‘想’”再到“嘴巴‘想’”,陌生化特征越來越明顯,與小說情節(jié)及人物性格也十分吻合。對應(yīng)的譯文“she just missed having him around”“her body longed for him”和“it was her mouth that longed for something”,也都添加了賓語,并且有所不同。由此可見,漢語中由省略化機(jī)制生成性話語時(shí)若出現(xiàn)省略賓語的現(xiàn)象,譯者往往添加相關(guān)賓語,這可能是英漢語言差異使然,也可能是譯者潛在的顯化心理所趨。但只要添加賓語之后還是委婉語,就仍可被歸入再現(xiàn)范疇。

3.2 顯化策略

例42. 郭家興最近喝酒有了一個(gè)新的特點(diǎn),只要喝到那個(gè)份兒上,一回到床上就特別想和玉米做那件事。(畢飛宇,2011:137)

譯文: Something had come over Guo in recent days. When he reached a certain level of inebriation, he wanted to make love as soon as he was home in bed. (Goldblatt,2010:157)

例43. 柳葉子正在和她男人在屋里干事,看見他來了,竟也不避。(賈平凹,1993:388)

譯文: Liu and her husband were having sex and did not stop when they saw him. (Goldblatt,2016:395)

這里兩例中的性話語是由泛指化機(jī)制生成的,“那件事”和“干事”分別被譯為“make love”和“having sex”,相對于原文而言,都屬于顯化策略(其中后者的顯化程度要比前者高)。在所搜集的語料中,帶有范疇詞“事”的性話語常被顯化處理,如《廢都》中的“那種事”被譯為“made love”或“had sex”,“事后”被譯為“making love”,“干這事”被譯為“had sex”,“干那事”被譯為“wants sex”,“干著好事”被譯為“having sex”等;《玉米》中的“房事”被譯為“sex”或“sex life”,“床上的事”被譯為“sex”等。顯化的效果要看具體的語境,如果沒有語境支持,不妨顯化;如果有語境支持,最好還是保留原文的委婉特征。如例43后面還有一句“她倒一邊提了褲子,一邊把一條巾布從腿中掏出來和他說話”,有足夠的語境支持,其中的“干事”也不妨譯為“were doing that thing”或“were enjoying themselves in bed”之類的委婉表達(dá)。

例44. 我剛才是看著你的,要封她的口也用不著和她那個(gè)。(賈平凹,1993:329)

譯文: I was watching you earlier; you didn’t have to have sex with her to shut her up. (Goldblatt,2010:334)

例45. 與小甲鬧完后,她感到思念錢丁的心情更加迫切。(莫言,2012b:126-127)

譯文: “Sex with her husband only increased the urgency of her longing for Magistrate Qian.(Goldblatt,2012b:126)

這兩例都是由模糊化機(jī)制生成的委婉表達(dá)。例44中的“那個(gè)”被譯為“to have sex”,例45中的“鬧完”被譯為“Sex with her husband”,也都是顯化處理?!稄U都》英譯本中有很多類似的顯化現(xiàn)象,如“在你家里玩著我會(huì)有女主人的感覺”(賈平凹,1993:326)中的“玩著”被譯為“make love”,“不知以前他們已搗鼓了多少回”(同上:326)中的“搗鼓”被譯為“had sex”,“莊之蝶與唐宛兒一夜狂歡”(同上:209)中的“狂歡”被譯為“abandonment to sexual pleasure”,“晚上愛過幾次,白天還要愛一次”(同上:218)中的“愛過”被譯為“had sex”,后面的“愛一次”被譯為“to do it again”等。有時(shí)即使是同樣的性話語,在不同的文本語境中也有可能所指不同,如“說著就蠕動(dòng)了身子,說她要那個(gè)”(同上:149)中的“那個(gè)”被譯為“to make love”,“忽然莊之蝶激動(dòng)起來,說他要那個(gè)了”(同上:62)中的“那個(gè)”被譯為“had an erection”等。

例46. 春天里被那么多的男人睡了,都沒事……(畢飛宇,2011:147)

譯文: She didn’t get pregnant after being raped... (Goldblatt,2010:168)

例47. 手卻不出來,隔兜子握住了一根肉。(賈平凹,1993:211-212)

譯文: She rested her hand inside his pocket and held his ample penis. (Goldblatt,2016:218)

這兩例是由喻指化機(jī)制生成的性話語,例46為轉(zhuǎn)喻,例47為提喻。例46中的“睡了”被譯為“raped”,原文比較模糊,譯文更加具體。例47中的“一根肉”被譯為“his ample penis”,也是典型的顯化處理。通過語料分析發(fā)現(xiàn),由喻指化機(jī)制生成的委婉型性話語被顯化處理的情況并不多見,遠(yuǎn)沒有泛指化和模糊化機(jī)制的那樣頻繁。

在所搜集的語料中,由省略化機(jī)制生成的性話語被顯化處理的僅有一例比較典型,即例27中的“咱們在一塊××”被譯成了“we’re in the middle of sex”。

4.0 結(jié)語

文學(xué)作品中的性話語專題研究并不多見,性話語英譯研究更是鮮有人問津。我們通過細(xì)讀多部中國當(dāng)代小說,搜集了并聚焦于其中的委婉型性話語及對應(yīng)英譯,經(jīng)研究發(fā)現(xiàn),中國當(dāng)代小說中委婉型性話語的生成機(jī)制大致可分為四類:泛指化機(jī)制、模糊化機(jī)制、喻指化機(jī)制和省略化機(jī)制,其中第四類較為罕見。喻指化機(jī)制中通過隱喻生成的委婉型性話語和隱喻型性話語多有重合,由于我們有專文探討,這里未做論述。所搜集的語料中,譯者對這些委婉型性話語的處理方式主要分為兩類:以再現(xiàn)策略處理和以顯化策略處理,其中再現(xiàn)策略更為常見。由于文學(xué)作品中幾乎所有的性話語都有相關(guān)語境的支持,加之中西性話語表達(dá)中存在很大的認(rèn)知共性,譯文讀者不難理解其具體所指,再現(xiàn)策略基本上取得了與原文相似的審美效果。譯者采用顯化翻譯策略處理的委婉型性話語大多是由泛指化和模糊化機(jī)制生成的(尤其是前者)。我們認(rèn)為,如果沒有具體語境支持,不妨采用顯化策略;如果有相關(guān)語境支持,最好采用再現(xiàn)策略,以保留原文的委婉特征和審美張力,同時(shí)傳達(dá)中國文化中一些獨(dú)特的性話語表達(dá)方式。委婉型性話語的翻譯中,除了再現(xiàn)和顯化策略,還有刪除(淡化)策略,也就是譯者刪除或淡化了原文中的性話語,由于所搜集的語料中鮮有此類現(xiàn)象,故未做探討。韓子滿(2008)曾發(fā)現(xiàn)TheColorPurple原文中的性話語多被譯者刪除或淡化體現(xiàn)出中國文化中性禁忌的力量,性禁忌的力量也反過來促成了中國文學(xué)作品中委婉型與隱喻型性話語更為常見的局面。由于西方社會(huì)性開放程度更高,中國當(dāng)代小說中的委婉型性話語除再現(xiàn)之外,也常被譯者顯化,但鮮有刪減現(xiàn)象。

注釋:

① 為節(jié)約版面,所引原文分段處用“/”表示。

② 在分析過程中,筆者常就某一翻譯現(xiàn)象列舉大量同類例文,或利用原文與譯文中的相關(guān)話語進(jìn)行驗(yàn)證、解釋或說明。為不影響閱讀,本文不再對此類引文一一標(biāo)明出處(尤其是前文例子中已出現(xiàn)過的參考文獻(xiàn))。如有需要,請讀者根據(jù)文中提示自行查閱相關(guān)作品、其譯文及對應(yīng)的上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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