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效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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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佺期流放驩州真實(shí)原因考析
張效民
(深圳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廣東 深圳 518055)
沈佺期被貶嶺南驩州,歷來認(rèn)為是因?yàn)殚L安二年任考功員外郎時“坐贓”事發(fā),或者是長安五年元月張柬之等發(fā)動政變,殺死張易之、張宗昌,逼武則天退位后,受張易之牽連而被貶的。但是按照唐朝法律規(guī)定,即使真?zhèn)€“坐贓”,也不可能流放如此之遠(yuǎn);如僅僅是受張易之等牽連,則也不至于流放到驩州。文章分析了當(dāng)時朝堂之上尖銳復(fù)雜的政治斗爭形勢,指出沈佺期之所以被貶如此之遠(yuǎn),是因?yàn)樵趶埣碇壤钐苿萘ρ壑?,沈佺期與武氏和二張集團(tuán)關(guān)系極為密切,是那個集團(tuán)中的重要成員的緣故。這也符合《唐律疏議》“大罪投之四裔,或流于海外”的規(guī)定。
沈佺期;流放;驩州;真實(shí)原因
《舊唐書》說沈佺期“坐贓配流嶺表”①;《新唐書》說他“考功受賕,劾未究,會張易之?dāng)∷扉L流驩州”②,就此,似乎沈佺期流放驩州就是因?yàn)槠洹翱脊κ苜g”,與張易之案無太大關(guān)系,只是因?yàn)檫m逢張易之被誅,才予以流放。但是事實(shí)不是這樣。
我在此前一系列論文中已經(jīng)考證沈佺期不是“考功受賕”案的主要責(zé)任人,他可能在此案中并未“受賕”而買官賣官,“受賕”者是張易之、張昌宗、李迥秀等人③。同時也辨析了沈佺期在被彈入獄后為何未及時定案判決的原因在于證據(jù)不實(shí)和武則天以及二張勢力的暗中保護(hù)。在張柬之、桓彥范等五王發(fā)動政變,逼武則天退位后,原來屬于二張勢力的珠英學(xué)士們和一些朝官都被貶斥遠(yuǎn)地,如韋承慶被貶高要尉,高要即今廣東肇慶市高要區(qū);房融除名流高州,高州即今廣東茂名市轄高州市;宋之問貶瀧州參軍,瀧州即今廣東省云浮市羅定縣;杜審言貶峰州,峰州即今越南富壽省東南部和河西省西北部;當(dāng)時屬于安南都護(hù)府所轄;李嶠貶通州刺史,唐代通州即今四川達(dá)州市;蘇味道貶眉州刺史,眉州即今四川眉州市;崔融貶袁州刺史,袁州即今江西宜春市;韋元旦貶感義尉,感義縣即今廣西藤縣;劉永濟(jì)貶青州長史,青州今屬山東濰坊市所轄之青州市;劉憲貶渝州刺史,渝州即今重慶市;鄭愔貶宣州司戶,宣州即今安徽宣城市;還有崔神慶貶欽州,即今廣西欽州市;閻朝隱貶崖州,即今海南三亞市屬崖州區(qū)。這些被貶或被除名流放者除杜審言外,均比沈佺期的流放地為近。為何沈佺期還是受到被流放驩州的極其嚴(yán)重的處罰?這中間的原因何在?
驩州,即今越南榮市,是今越南中部的一個城市??吹貓D可知,大致與我國海南省的東方市隔海相望。當(dāng)時屬于嶺南道安南都督府?!杜f唐書.地理志》四:“驩州,隋日南郡。武德五年,置南德州總管府,領(lǐng)德、明、智、驩、林、源、景、海八州,南德州領(lǐng)六縣。八年,改為德州。貞觀初,改為驩州,以舊驩州為演州。二年,置驩州都督府,領(lǐng)驩、演、明、智、林、景、海八州。十二年,廢明、源、海三州……天寶領(lǐng)縣四,戶九千六百一十九,口五萬八百一十八。至京師陸路一萬二千四百五十二里,水路一萬七千里,至東都一萬一千五百九十五里,水路一萬千六千二百二十里。”④按照這個記載,驩州無論距長安還是東都,無論水路還是陸路,均在萬里之外。
查《唐六典》:“凡計贓者,以絹平之。其贓有六焉:一曰強(qiáng)盜贓,二曰枉法贓,其刑絞;三曰不枉法贓,四曰竊盜贓,五曰受所監(jiān)臨贓,其刑流;六曰坐贓,其刑徒。凡六贓定罪有正條,余皆約而斷焉?!痹凇巴鞣ㄚE”條下注曰:“自絹一尺,至于十有五匹,其刑與強(qiáng)盜同。”在“不枉法贓”條下注曰:“自絹一尺,至于三十匹加役流也?!痹凇笆芩O(jiān)臨贓”條下注曰:“自絹一尺,至于五十匹,流二千里,其法與不枉法贓竊盜皆同?!庇肿⒃唬骸巴鞣ㄚE,謂受人財為曲法處分事者,一尺杖一百,以上每一疋加一等,止十五疋絞。不枉法贓,謂雖受財,依法處分者,一尺杖九十,二疋加一等,止三十疋加役流……強(qiáng)盜贓,謂以威力取其財,并與藥酒及食使狂亂取財,不得,徒二年;得財一尺徒三年,二疋加一等,十疋以上絞……受所監(jiān)臨贓,謂不以公事受部人財物者,一尺笞四十,每一疋加一等,至八疋徒一年,又每八疋加一等,五十疋罪止流二千里。坐贓者,為非監(jiān)臨主司而因事守財者,一尺笞二十,每一尺加一等,至十疋徒一年,每十疋加一等,五十疋罪止徒三年?!雹菘梢?,如果沈佺期是以“受賕”、“坐贓”的罪名被處罰、流放,按照唐是律法,是不可能流放如此之遙遠(yuǎn)的。當(dāng)然,如果皇帝另有旨意,那就例外了。
再查《唐律疏議》“流刑三:二千里,(贖銅八十斤),二千五百里(贖銅九十斤),三千里(贖銅一百斤)。疏議曰:‘《書》云:流宥五刑’,謂不忍刑殺,宥之于遠(yuǎn)也。又曰:五流有宅,五宅三居。大罪投之四裔,或流于海外,次九州之外,次中國之外。蓋始于唐虞,今之三流即其義也?!雹奚騺缙诰烤故呛畏N原因被遠(yuǎn)貶至萬里之外呢?須知,在他遠(yuǎn)貶驩州之前,張說因?yàn)閺堃字埐诘恼蜗莺?,曾被貶到欽州。欽州也屬嶺南道,是當(dāng)時的容州下都督府所管十州之一?!杜f唐書.地理志》四:“欽州下,……天寶領(lǐng)縣五,戶二千七百,口一萬一百四十六。至京師五千二百五十一里?!雹邚堈f是因?yàn)槎堈_陷謀反而與魏元忠一起被武則天貶到邊遠(yuǎn)的欽州和端州高要尉的。試想,張說被流放欽州是武則天親自下令的,而沈佺期被流放的地方卻還要遠(yuǎn)一倍多,如執(zhí)政者無深仇大恨,或者是皇帝不對他恨之入骨,再或者本人非罪大惡極,是不可能這樣“投之四裔”、“流于海外”的。
我們在之前的考證文章中,已經(jīng)非常明確地確認(rèn)沈佺期并未“坐贓”、“受賕”,或并非主犯。前人有所謂沈佺期“受賕”之說,但唐時律令并無“受賕”條目,“受賕”作為律法罪名,是梁代蔡法度、沈約等十人增損晉律為二十一篇設(shè)立的⑧。唐代律法中有“坐贓”之說,散見于多處。其《雜律》云:“坐贓致罪:諸坐贓致罪者,一尺笞二十,一匹加一等,十疋徒一年,十疋加一等,罪止徒三年(謂非監(jiān)臨、主司而因事受財者)。與者,減五等。疏議曰:賍罪正名,其數(shù)有六,謂受贓枉法、不枉法、受所監(jiān)臨、強(qiáng)盜、竊盜并坐贓。然坐贓者,謂非監(jiān)臨、主司因事受財,而罪由此贓,故名坐贓致罪,犯者一尺笞二十。一疋加一等,十疋徒一年,十疋加一等,罪止徒三年。”⑨因此,《舊唐書》關(guān)于沈佺期“坐贓”、《新唐書》關(guān)于沈佺期“受賕”以及后人相同或類似說法,并非唐律法中的法律術(shù)語。在《唐律》中,“坐贓”與“受賕”也并非相同的法律概念,其罪行的判決也有很大區(qū)別的。根據(jù)《唐律》的這些規(guī)定,如果沈佺期真是因?yàn)椤白E”流放,是不可能流放到驩州的。因此,沈佺期的被流放驩州,必然另有原因。但這個原因是什么呢?如果了解當(dāng)時朝廷內(nèi)尖銳的政治斗爭的情況,這個問題即可迎刃而解。
根據(jù)史料記載,在武則天晚年,朝廷中兩股強(qiáng)大政治勢力的斗爭開始尖銳化。一是以武氏勢力。以武三思、張易之、張昌宗為代表的政治勢力。武三思是武則天的侄子;二張是武則天的面首,都深受寵愛,尤其是二張,武則天在他們身上傾注了更多的情感因素?!杜f唐書》卷七十八:“則天春秋高,政事多委易之兄弟”⑩,可見寵信之深。二張集團(tuán)包括武則天的侄兒武三思、當(dāng)時的同平章事李迥秀等人,當(dāng)時所謂的“珠英學(xué)士”中的絕大部分人也屬于這個集團(tuán)?!爸橛W(xué)士”之所以和二張結(jié)緣,主要是由于二張得寵后,“(武)后每燕集,則二張諸武雜侍,摴博爭道為笑樂,或嘲詆公卿,淫蠱顯行,無復(fù)羞畏。時無檢輕薄者又諂言昌宗乃王子晉后身,(武)后使被羽裳、吹簫、乘寓鶴,裴回庭中,如仙去狀,詞臣爭為賦詩以媚后。后知丑聲甚,思有以掩覆之,乃詔昌宗即禁中論著,引李嶠、張說、宋之問、富嘉謨、徐彥伯等二十有六人譔《三教珠英》。加昌宗司仆卿、易之麟臺監(jiān),權(quán)勢震赫”?。一句話,是由于珠英學(xué)士們既熱衷于那種紙迷金醉的生活,也有著一種身為文人、震赫于權(quán)勢的依附心理所致。這個政治勢力因?yàn)橐晕鋭t天為靠山,又占據(jù)朝廷執(zhí)政地位,居于矛盾的主要方面。
另外一派政治勢力是李唐政治勢力。以當(dāng)時的“皇太子”李旦、李顯、李隆基、太平公主為旗幟,以魏元忠、張柬之、崔玄暐、桓彥范、袁恕己、敬暉、宋璟等為骨干,還有左羽林衛(wèi)將軍李湛、薛思行、趙承恩、右羽林衛(wèi)將軍楊元琰、左羽林衛(wèi)大將軍李多祚、職方郎中崔泰之、廟部員外郎朱敬則、司刑評事冀仲甫、也是這個勢力中的骨干。張說其實(shí)也屬于珠英學(xué)士集團(tuán),但是由于其為人正直,在政治上比較成熟、敏銳,又由于在魏元忠案中站在李唐勢力一邊,因此也被李唐勢力視為可以依靠的力量。
在武則天健在之時,武三思、二張等因具有強(qiáng)大的靠山而驕枉不法,權(quán)傾朝野,史書中對此多有記載:“張易之與弟昌宗縱恣益橫,傾朝附之”?,可見氣焰之高,權(quán)勢之大。即使是李唐勢力的代表人物如當(dāng)過皇帝的李旦、李顯以及太平公主、李隆基等都只能低首下氣,以保全自己?!盎侍樱ɡ畹┑壤钐苿萘Υ砣宋锒颊埛獠跒橥酰蟛宦?,遷春官侍郎,封鄴國公,易之恒國公,實(shí)封各三百戶”?(《新唐書》二張傳),李旦、李顯、李隆基等尚且如此,何況其余!
作為珠英學(xué)士的沈佺期自然也是如此。沈佺期對于二張的依附,不僅是出于恐懼,更是作為“珠英學(xué)士”之一,與二張、武三思等由于利益的一致性,關(guān)系是十分密切的,在情感上是完全屬于二張勢力的。不僅是由于他積極參與《珠英集》的編撰,而且和張易之張昌宗還有更密切的交往?!杜f唐書》卷一百八十三:“崇訓(xùn),三思第二子也。則天時,封為高陽郡王。長安中,尚安樂郡主。時三思用事于朝,欲寵其禮。中宗為太子在東宮,三思宅在天津橋南,自重光門內(nèi)行親迎禮,歸于其宅。三思又令宰臣李嶠、蘇味道,詞人沈佺期、宋之問、徐彥伯、張說、閻朝隱、崔融、崔湜、鄭愔等賦《花燭行》以美之。其時張易之、昌宗、宗楚客兄弟貴盛,時假詞于人,皆有新句?!?二張“假詞于人”,他們的作品大都是珠英學(xué)士中人代做的。沈佺期還有詩贈張昌期。張昌期是張易之之兄。大足元年四月間出任岐州刺史時沈佺期做詩相送。詩題《夏日梁王席送張岐州》?,梁王指武三思,可見沈佺期與武三思和二張勢力關(guān)系之密切。而武三思和二張也自然將其視為本集團(tuán)的重要成員予以提拔。這可以從沈佺期自長安元年(701)任吏部考功員外郎起,到長安三年被逮入獄之時,已經(jīng)由一個從六品上階的考功員外郎一直升到了正五品上階的給事中,提拔之速,如無極其有力的內(nèi)援和武則天的賞識,是不可能的。由于沈佺期與武三思、二張之間的密切關(guān)系,作為諸武、二張集團(tuán)所重視的文人,很自然的被視為二張集團(tuán)的主要成員而成為李唐勢力的敵對力量。
由于武則天先是以太后身份干政,后是取李唐而代之,登上皇帝寶座,雖然大權(quán)在握,但也一直被儒家思想浸潤的朝中大臣視為非法。這種不滿、反武氏、反二張的勢力早就存在朝堂之上。只是由于武則天在位,李唐勢力成為被嚴(yán)厲打擊的力量,諸多心系李唐之人無能為力,只能積聚力量、隱伏以等待時機(jī)。但是到了武則天后期,疾病纏身,已無心、無力政事之時,矛盾雙方就展開了后武時代的角力。武三思、二張及其集團(tuán)中人也在積極活動,試圖乘武則天在位,借其力量進(jìn)一步打擊乃至消滅李唐勢力,并開始積極為后武則天時代布局,比如,二張借武則天之力,欲安排二張之弟張昌期任雍州長史,就是一個明顯的重要人事布局。對于此,李唐勢力當(dāng)然是心知肚明,自然也要加以反對。由此,斗爭就開始尖銳、激烈起來了。根據(jù)現(xiàn)有史料粗略統(tǒng)計,武氏集團(tuán)和李唐勢力在長安年間至武則天病重已知死亡時期內(nèi),先后產(chǎn)生過幾次極其尖銳、后果極其慘烈的斗爭。首先是邵王李重潤及永泰公主事件。應(yīng)該說,首場斗爭是由武氏集團(tuán)發(fā)動的,而且斗爭結(jié)果非常慘烈?!杜f唐書》卷七十八:“則天春秋高,政事多委易之兄弟。中宗為皇太子,太子男邵王重潤及女弟永泰郡主竊言二張專政。易之訴于則天,付太子自鞫問處置,太子并自縊殺之”?!杜f唐書》卷八十六?中宗諸子亦有類似記載。因?yàn)槲鋭t天年事已高,疾病纏身,邵王李重潤和永泰公主因?yàn)榭床粦T二張勢力專權(quán),私下有所議論,結(jié)果被二張勢力告密,由張易之訴于武則天,李重潤和永泰公主均被賜縊死。雖然新舊唐書對于他們的死法有不同記載,但是賜死則是事實(shí)。給李唐勢力以巨大打擊,可見武則天和二張勢力對于后武則天時代的忌憚、恐懼,以及對于反對勢力手段的殘酷。
其次是魏元忠奏劾張易之、張昌宗及魏元忠、張說被貶事件。這場斗爭的結(jié)果,是魏元忠、張說等被貶嶺南,可謂慘敗。如果不是朝臣力爭,魏、張二人可能更慘?。再其后是李唐勢力對于二張勢力的反擊。主要是宋璟等李唐勢力對張易之、張昌宗的反擊。宋璟劾奏張易之貪賄、張昌宗“私引相工李弘泰觀占吉兇,言涉不順,為飛書所告。璟廷奏請窮究其狀,則天曰:“易之等已自奏聞,不可加罪。”雖然證據(jù)確鑿,但由于武則天的袒護(hù),結(jié)果是收張易之入獄,但很快即放回,官復(fù)原職;貶其兄張昌儀、張同休,而張昌宗則平安無事,可謂打了個平手?。
但二張勢力還不甘心,他們視宋璟為眼中釘,想方設(shè)法要把他趕出朝廷,對宋璟 “以數(shù)忤旨,詔按獄揚(yáng)州,璟奏:‘按州縣,才監(jiān)察御史職耳。’又詔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辭曰:‘御史中丞非大事不出使。仲翔罪止贓,今使臣往,此必有危臣者?!榷t副李嶠使隴、蜀,璟復(fù)言:‘隴右無變,臣以中丞副李嶠,非朝廷故事?!K辭。(張)易之初冀璟出則劾奏誅之,計不行,乃伺璟家婚禮,將遣客刺殺之。有告璟者,璟乘庳車舍他所,刺不得發(fā)。俄二張死,乃免”???梢娞幮姆e慮,要把宋璟趕出朝廷,啟用心被識破后,還采取了暗殺方式,欲除去這個政敵。
再是張柬之、桓彥范、崔玄暐、敬暉、袁恕己發(fā)動政變,逼武則天退位,扶唐中宗再次登基事件?!缎绿茣繁炯o(jì)第四載:“(長安)五年正月壬午,大赦。庚寅,禁屠。癸卯,張柬之、崔玄暐及左羽林衛(wèi)將軍敬暉、檢校左羽林衛(wèi)將軍桓彥范、司刑少卿袁恕己、左羽林衛(wèi)將軍李湛薛思行趙承恩、右羽林衛(wèi)將軍楊元琰、左羽林衛(wèi)大將軍李多祚、職方郎中崔泰之、廟部員外郎朱敬則、司刑評事冀仲甫、檢校司農(nóng)少卿兼知總監(jiān)翟世言、內(nèi)直郎王同皎率左右羽林兵以討亂;麟臺監(jiān)張易之、春官侍郎張昌宗、汴州刺史張昌期、司禮少卿張同休、通事舍人張景雄伏誅。丙午,皇帝復(fù)于位。丁未,徙后于上陽宮。戊申,上后號曰則天大圣皇帝。十一月,崩,謚曰大圣則天皇后。?。
由此可見當(dāng)時斗爭的殘酷性。也可以看出,在歷次斗爭中,武氏集團(tuán)勢力由于有武則天作為靠山,大都占了上風(fēng),屢屢給李唐勢力以極其沉重甚至是血腥的打擊。使李唐勢力對于武氏勢力集聚了極其深沉的仇恨。他們認(rèn)識到僅僅依靠朝堂上的政治斗爭,不可能阻止武氏勢力當(dāng)政、取得后武氏時代的政權(quán)。為此他們積聚力量,等待時機(jī),終于一舉成功,殺了二張及其集團(tuán)的主要成員,逼迫武則天退位,扶持中宗復(fù)位,使李唐復(fù)興,取得了重要的勝利。
由于沈佺期長期受知于武則天,依附二張集團(tuán),在武氏集團(tuán)與李唐勢力斗爭中被視為武氏集團(tuán)中的文人骨干分子,也自然被視為巨奸大憝,為李唐勢力所痛恨,因此才在李唐勢力的得勢后受到極其嚴(yán)重的打擊,遠(yuǎn)流萬里之外。其實(shí),沈佺期還是應(yīng)該感到慶幸的,如果不是桓彥范、張柬之等人在政變中手軟;如果不是唐中宗采納了張廷珪的建議,采取了寬貸政策,他本來是應(yīng)該被殺掉的。
具體情況是,張柬之等政變成功后,在如何處理無則天退位后武氏遺存勢力問題上,李唐勢力內(nèi)部卻產(chǎn)生了巨大分歧?!杜f唐書》卷九十一《敬暉傳》載“初,暉與彥范等誅張易之兄弟也,洛州長史薛季昶謂暉曰:“二兇雖除,產(chǎn)、祿猶在。請因兵勢誅武三思之屬,匡正王室,以安天下?!睍熍c張柬之屢陳不可,乃止。季昶嘆曰:“吾不知死所矣?!?《新唐書》也說:“張易之誅,議窮治黨與。(張)廷珪建言:“自古革命,務(wù)歸人心,則以刑勝治。今唐歷不移,天地復(fù)主,宜以仁化蕩宥。且易之盛時,趨附奔走半天下,盡誅則已暴,罰一二則法不平,宜一切洗貸。”中宗納之?!盵21]
正是由于張柬之、桓彥范等人一則欲留下武三思由中宗皇帝親自除去以樹立威信;二則由于張廷珪向中宗建言“務(wù)歸人心”,“以仁化蕩宥”,“一切洗貸”,才使武三思不僅茍活于世,而且因?yàn)轫f后的支持重攬大權(quán),害死五王,差點(diǎn)使張柬之等五王復(fù)興唐室大業(yè)蕩然無存。也使張柬之、桓彥范、敬暉等悔之無及?!杜f唐書》卷一:“翌日,三思因韋后之助,潛入宮中,內(nèi)行相事,反易國政,為天下所患,時議以此歸咎于暉。暉等既失政柄,受制于三思,暉每推床嗟惋,或彈指出血。柬之嘆曰:“主上疇昔為英王時,素稱勇烈,吾留諸武,冀自誅鋤耳。今事勢已去,知復(fù)何道?!盵22]當(dāng)然這是后話了,而且也是悔之無及的事情。
自然,沈佺期對于自己被遠(yuǎn)流驩州的原因,也是心知肚明的,那就是他與二張的關(guān)系。他在被流放到驩州后所作《答魑魅代書寄家人》中說到他和二張的關(guān)系:“款顏因侍從,接武在文章。且懼威非贙,寧知心是狼?身猶納履誤,情為覆盆傷??蓢@緣成業(yè),非關(guān)行昧藏?!盵23]這是說他和二張其實(shí)并無更深的關(guān)系,只不過是因?yàn)槎荚虖挠谖鋭t天而產(chǎn)生聯(lián)系而已,并未有什么藏心昧己之事,被流放也是因?yàn)橛泄咸锢钕轮右啥?。在?dāng)時,這樣的自辯當(dāng)然可以理解,但是通過政變剛剛得勢的執(zhí)政者張柬之、桓彥范、崔玄暐等卻絕對不會這樣來看待。沈佺期在《從驩州宅移住山間水亭贈蘇使君》一詩中申訴說自己“棄置一身在,平生萬事休。鷹檆遭誤逐,豺武怯真投”,還發(fā)出“古來堯禪舜,何必罪驩兜”的詰問[24],后兩句明顯有怨言,說是你皇家的皇位爭奪繼承,何必讓我來承擔(dān)這個罪責(zé),把我流放于萬里之外呢!沈佺期這里用《尚書.舜典》:“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鯀於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盵25]所謂驩兜,即是大舜時期被視為“四罪”、“四惡”之人。驩兜被放于驩州,沈佺期也被放于驩州,可見執(zhí)政者對于沈佺期的處罰是有著深沉的含義的。不僅是政治處罰,還含有精神上羞辱的用意。在這個時候,沈佺期還認(rèn)為自己被流放驩州是“誤逐”,質(zhì)疑“古來堯禪舜,何必罪驩兜”,在殘酷的政治斗爭和重大的政治變局中,期望得勢者對于政敵“何必罪驩兜”,實(shí)在是政治上不太清醒的表現(xiàn)。
由以上論證可知,對于沈佺期流放于驩州,說是因僅僅因其“坐贓配流嶺表”是錯誤的;說他“考功受賕,劾未究,會張易之?dāng)∷扉L流驩州”,也是不夠準(zhǔn)確的。真實(shí)的原因,是由于沈佺期被視為武氏集團(tuán)重要文人,既有“考功受賕”的嫌疑而加重處罰而被流放于萬里之外的驩州的。在這樣的流放中,政治原因是最為重要的原因?!杜f唐書》張行成傳附張易之傳也清楚記載,張柬之等五王政變后,隨著二張被殺,“朝官房融、崔神慶、崔融、李嶠、宋之問、杜審言、沈佺期、閻朝隱等皆坐二張竄逐,凡數(shù)十人”[26],這才是沈佺期等人被竄逐的真實(shí)原因,而沈佺期被流放驩州,是這被“竄逐”的數(shù)十人中流放地最遠(yuǎn)的一個,符合《唐律疏議》“‘《書》云:流宥五刑’,謂不忍刑殺,宥之于遠(yuǎn)也。又曰:五流有宅,五宅三居。大罪投之四裔,或流于海外,次九州之外,次中國之外”[27]的規(guī)定,也是古代殘酷的最高權(quán)力爭奪中勝利者對于失敗一方的處罰慣例??梢?,在張柬之、桓彥范、崔玄暐等李唐勢力眼中,沈佺期確實(shí)是二張勢力中一個重要成員,罪大惡極。雖然未曾誅殺,但是流放到驩州這個驩兜被放之所,也是一種極其嚴(yán)重的處罰。他的被流放驩州,主要原因在于他依附了二張勢力,是二張集團(tuán)中一枚重要棋子,絕不僅是受牽連那么簡單;而所謂“受賕”,則僅僅是一個由頭而已。
①《舊唐書.沈佺期傳》卷一百九十中,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影印二十五史本第五冊,總第4079頁,1986年12月第1版.
② 《新唐書.沈佺期傳》卷二百二《文藝中》,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影印二十五史本第六冊,總第4740頁,1986年12月第1版.
③ 見張效民《張九齡及第與沈佺期“考功受賕”問題辨正》,廣東社會主義學(xué)院學(xué)報,2017(3).
④ 《舊唐書.地理志》卷四十一,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影印二十五史本第五冊,總第3691頁,1986年12月第1版.
⑤ 見李林甫等《唐六典》刑部卷第六,中華書局1992年1月第1版,187-188頁.
⑥ 見岳純之點(diǎn)?!短坡墒枳h》卷第一,上海世紀(jì)出版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5-6頁.
⑦ 《舊唐書.地理志》四,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影印二十五史本第五冊,總第3694頁,1986年12月第1版.
⑧ 見李林甫等《唐六典》刑部卷第六,中華書局1992年1月第1版,181頁.
⑨ 見岳純之點(diǎn)?!短坡墒枳h》卷第一,上海世紀(jì)出版有限公司、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1月第1版,409頁.
⑩ 《舊唐書》卷七十八張行成傳附二張傳,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影印二十五史本第五冊,總第3801頁,1986年12月第1版.
? 見《新唐書》張行成傳附二張傳,見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二十五史第六冊本《新唐書》總4536頁.
?見《舊唐書.宋璟傳》卷九十六,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影印二十五史本第五冊,總第3841頁,1986年12月第1版.
? 見《新唐書》張行成傳附二張傳,見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二十五史第六冊本《新唐書》總4536頁.
? 《舊唐書》卷一百八十三《外戚傳.武承嗣傳》附武崇訓(xùn)傳,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影印二十五史本第五冊,總第4047頁,1986年12月第1版.
?沈佺期《夏日梁王席送張岐州》,見陶敏,易淑瓊《沈佺期宋之問集校注》上冊33頁,中華書局2001年1月第1版.
?《舊唐書》卷七十八《張行成傳》附張易之、張昌宗傳,卷八十六《高宗中宗諸子》傳,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影印二十五史本第五冊,總第3800;3816頁,1986年12月第1版.
? 均見《新唐書》列傳第二十九,見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二十五史第六冊本《新唐書》總4536頁.
?《新唐書》卷四十九宋璟本傳,見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二十五史第六冊本《新唐書》總4579頁.
?見《新唐書》本紀(jì)第四《則天皇后》,見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二十五史第六冊本《新唐書》總4144頁.
?見《舊唐書》卷九十一《敬暉傳》,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影印二十五史本第五冊,總第3829頁,1986年12月第1版.
[21]《新唐書.張廷珪傳》,見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二十五史第六冊本《新唐書》總4564頁.
[22]見《舊唐書.敬暉傳》卷九一,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影印二十五史本第五冊,總第3829頁,1986年12月第1版.
[23]宋之問《答魑魅代書寄家人》詩,見《沈佺期宋之問集校注》上冊,中華書局2001年11月第1版,108頁.
[24]宋之問《從驩州宅移住山間水亭贈蘇使君》詩,見《沈佺期宋之問集校注》上冊,中華書局2001年11月第1版,117頁.
[25]見《尚書.舜典》,中州古籍出版社,2010年1月第1版,28頁.
[26]見《舊唐書》卷七十八《張行成傳》附張易之,張昌宗傳;上海古籍出版社、上海書店影印二十五史本第五冊,總第4079頁,1986年12月第1版.
[27]《唐律疏議》,所引均為《尚書》中的話.
Reasons for Shen Quanqi’s Exile to Huanzhou
ZHANG Xiao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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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 has long been accepted that Shen Quanqi’s exile to Huanzhou in Linnan was the result of a bribery charge against him while he was a high-ranking official in the government official’s evaluation system in the year 702. Rumors also have it as he was implicated in the coup of Zhang Jianzhi against Empress Wu Zetian in 705. The coup forced Empress Wu to abduct, killing the two brothers, Zhang Yizhi and Zhang Zongchang, and causing Shen’s exile. However, according to the law and regulations of the Tang Dynasty, even a convicted bribery charge or an implication in a coup wouldn’t result in such a severe punishment. This paper analyses the dramatic political upheaval at that time and points out that the reason behind Shen’s exile to Huanzhou is his close relationship with Empress Wu and the Zhang Brothers. Shen was considered a great rival of Zhang Jianzhi, the representative of orthodox Li royal family, so he was banished to such a remote corner. Therefore, his punishment was well justified according to the regulations of the Tang Dynasty.
Shen Quanqi; exile; Huanzhou; true reasons
10.13899/j.cnki.szptxb.2019.02.003
2018-01-11
張效民(1954-),男,河南人,現(xiàn)任廣東省人民政府參事,主要從事高等教育管理研究、文史研究。
K205
A
1672-0318(2019)02-001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