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聰,曹立華
(遼寧大學 文學院,遼寧 沈陽 110036)
希利斯·米勒是20世紀享譽世界的文學批評家,至今80歲高齡依然筆耕不輟,研究的領域涉及文學理論、翻譯和比較文學??v觀米勒對文學的研究歷程,從新批評的起步,到意識批評的成長,在解構主義的背景下走向成熟,在述行理論中展現(xiàn)自己的特色,時至今日在媒介問題上獨樹一幟,觀點的不斷更新、研究視角的不斷轉換、理論的不斷拓展為當今的文學理論研究和文學批評注入了新的活力,提供了新的思路?!白儭笔敲桌諏W術思想演進的顯著特色,而在“變”的過程中研究重心的恒定彰顯了其學術思想清晰的邏輯性。米勒對于文學的研究和批評是以語言的“別異性”一以貫之的,在理論的構建和文本的解讀中,米勒堅持探索“文學作品的奇妙之處、文學作品之間的差異以及文學作品與日常語言使用的不同?!盵1]在其語言別異性的研究方面,國內(nèi)外專家皆拋以重墨,其慣用方法是以解構主義階段和述行理論階段為重點,理論闡釋與文本解讀相接,雖卷軼浩繁,卻思路相近,鮮見溯本求源之作,在研究的深度上常常心有余而力不足。同時,淡化處理米勒的新批評階段和現(xiàn)象學階段的研究實績,研究成果難以前后相繼,造成米勒文學理論研究的碎片化。作為一種文學現(xiàn)象,米勒與他的文學理論已經(jīng)參與到了中國文論的建設中。米勒文學理論的完整性和豐富性亟待呈現(xiàn),以米勒早期的新批評與現(xiàn)象學階段的文學活動為研究語境,并從中提煉理論內(nèi)涵,是實現(xiàn)其研究橫向拓展與縱深更進的必由之路。
新批評是米勒文學研究之路的起點,亦是米勒關注、探討文學語言異質性的背景所在。盡管后期米勒文學研究的方向幾經(jīng)更易,但新批評所提供的基本研究思路和方法卻得以延存,構成了米勒研究方法的獨特性和理論構建的特異性所在。
新批評認為,文學研究不是在做關于文學的研究,而是對文學本身、文學的現(xiàn)實存在方式進行研究,這是文學活動的本質和歸屬,從而把文學研究的目光聚焦于文學作品的語言,將文學作品的語言作為文學闡釋的基本維度,認為語詞和語詞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構成的獨特語義結構是文本特異性所在,從文本的本體構成層面去探尋文學特質乃至文學的意義,以上也正是米勒文學研究的基本態(tài)度,是米勒在文學批評實踐中所秉持的基本方法論。米勒通過大量的閱讀理查茲、燕卜遜、柏克等等新批評理論家的著作,熟悉了新批評的理論特點:“它(新批評)佯稱完全依賴常識而不需要任何理論前提,然而它卻把一整套的理論前提悄悄輸?shù)綄W生的頭腦,諸如抒情詩至上,文學作品的自足自律,好作品是一個有機統(tǒng)一體,隱喻是最重要的修辭手段等等。”[2]米勒對新批評理論的概括性闡述佐證了他對于新批評理論的系統(tǒng)性認識,而他的博士畢業(yè)論文《狄更斯的象征世界》可視為米勒文學研究的牛刀小試。該論文以柏克的象征理論作為基礎,對狄更斯的作品進行了新批評式的研究,這充分說明在這一時期,米勒雖然初涉文學研究領域,但是對文學現(xiàn)象和批評的實踐方式卻有著冷靜的思考和成熟的把握,這成為隨后文學研究生涯的邏輯起點。
新批評以作品為中心,以作品的語言為研究對象,以對語言的別異性描述為批評內(nèi)容的研究思路,讓米勒認識到了文學的首要問題就是語言的問題,研究文學首先要研究文學作品中的語言,文學的審美性源自于文學作品的語言形式,正是文學作品語言形式的多樣性形成了文學作品意義的特異性。通過對一系列術語的界定,如“偽陳述”“構架與肌質”“有機結構”“多層結構”等,新批評彰顯了文學作品獨特的“語義結構”的文學本體地位,闡明了文學語言的復義性正是構成其文學的特異性所在。米勒在其后的文學批評生涯中對處于作品形式層面的語言給予特殊的關懷,將作品中存在的差異與不連貫視為其重要品質,從作品的語言斷裂之處進入作品,呈現(xiàn)作品的別異性,都可以視為是新批評時期接受的訓練所賦予米勒的文學研究的思維慣性所致。在他看來,對一部作品進行文學性地閱讀主要是發(fā)現(xiàn)其連貫的邏輯中旁逸斜出的因素,這比傳統(tǒng)的解讀更有意義,更能實現(xiàn)作品的價值。從對作品語言異質性的關注和考察,到透視人類意識世界的豐富多彩,揭示人類意識的多元和矛盾狀態(tài),再至文學作品語言異質性本質的闡釋及其由此而引起的文學作品的倫理責任的論述,米勒將對別異性的探討從文學作品表層的修辭方式延拓至文學語言的存在特質——修辭性,進而“從閱讀行為的語言交易流向知識、政治和歷史的領域?!盵3]
尋求作品中存在的別異性,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作品結構的斷層是米勒進行批評的慣常模式。相應而言,米勒在具體的文學批評過程中所秉持的文本細讀原則是在這一模式下的方法論,二者互為表里,相輔相成。米勒認為細讀“把注意力放在意義如何由語言產(chǎn)生上,比起單純地討論主題意義的提取,已遠非一般理論的進步?!盵2]139“在每一個拐點都充滿懷疑,質疑作品的每一個細節(jié),努力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在產(chǎn)生魔力。這就意味著不去關注作品所打開的新世界,而去關注作品打開新世界的方式?!盵1]89細讀策略成為米勒在意識批評、解構主義批評和述行批評階段的基本方法論。米勒以對作品的細致閱讀為出發(fā)點,通過對具體文本細節(jié)的關注,對作品整體結構的考量,努力尋求著彌散在作品中的、旁逸出傳統(tǒng)的因素,進而從微觀與宏觀兩個層面給予作品以新異的解讀。在現(xiàn)象學階段,米勒對作品的細讀服務于對蘊含在作品中的作者意識結構的省察,從一部作品延續(xù)到作者的整部作品,甚至拓展到不同作者之間的不同作品。作品和作品之間的別異性體現(xiàn)為作者意識在不同階段的發(fā)展變化;不同作者作品的別異性表現(xiàn)為人類意識的多元特色。在解構主義階段,細讀體現(xiàn)為米勒對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的意象差異性的辨識,具體做法是從具體作品的語言入手,探索深藏在作品中的“模糊的豐富性”,從而顛覆了作品和傳統(tǒng)之間的完全同一性,文本的闡釋走向語言的狂歡;在述行階段,米勒將關注點轉向語言中不可言及的“他者”,細讀致力于對文本述行效力的闡釋,力圖在文本內(nèi)部的修辭行為與文本外部的現(xiàn)實語境之間建立聯(lián)系。文本與其外部廣闊的文化、政治背景實現(xiàn)了融通,對文本話語的關注與對社會實踐話語的批評和分析并行,既實現(xiàn)了對解構理論中語言狂歡化的糾偏,又以語言為基礎彰顯了文學的現(xiàn)實責任,釋放了文學文本的倫理性,從而有效地應對了文化研究對解構主義文學批評的詰難。
米勒對于文學別異性的關注形成了一條鮮明的紅線,貫穿于文學研究的過程之中,成為他文學實踐的線索。歷時地考量米勒對于語言別異性的探究時,我們發(fā)現(xiàn),在新批評時期,米勒對作品語言別異性的關注主要停留在作品的表層,對別異性的分析主要以作品中語言的具體存在方式和結構為對象,既沒有達到后來解構主義階段從語言本身分析研究別異性的深度,也沒有實現(xiàn)述行階段在“文學—現(xiàn)實”的倫理關系中審視別異性的廣度。這個時期米勒對文學語言別異性的探討和研究是在工具語言本體論的基礎上進行的,作品的語言是作為意義的承載方式而成為分析的對象,具體的分析重心放在作品的修辭方式而非語言的修辭屬性,僅局限于作品自身的語義結構。所以,由于其在整體的批評觀念上與后期有所區(qū)別,在新批評階段米勒運用“細讀”的批評策略所分析的文本語義的復義性只能是文本內(nèi)部的各種矛盾最終協(xié)調(diào)或消除后的意義的靜態(tài)的匯聚。
在霍普金斯大學執(zhí)教期間是米勒以文字著述聞名于世、扛鼎美國意識批評的時期。受到日內(nèi)瓦學派的代表人物喬治·布萊的影響,米勒開始在意識批評的理論框架內(nèi)對文學語言和文學語言的異質性進行研究,主要表現(xiàn)為對布萊意識批評相關理論的承襲和意識批評后期對意識與語言關系的不斷更新與演進。
現(xiàn)象學以“意識的主體性”和“主體的意識性”調(diào)和了西方長久以來主客對立的二元論爭執(zhí),喬治·布萊將“意識”“認同批評”等關鍵詞帶進了美國文學理論界。作為現(xiàn)象學在美國的代言人,米勒接受并發(fā)展了布萊的意識批評,形成了意識批評的美國版本,同時也有效彌補了布萊對文學語言闡述的語焉不詳。米勒意識批評的演進過程體現(xiàn)了他文學研究中語言意識的不斷增強:從意識批評初期對語言和意識之間關系的透明性的認可到后期對二者關系的困惑、疑慮;從早期論著中設定的“意識”中心,到后期論著中并置“意識”和“語言”兩個中心。在此過程中語言的地位不斷提高,逐漸破壁走向解構主義的文學語言觀。
在意識批評初期的代表作《查爾斯·狄更斯:他的小說世界》的序言中,米勒闡述了意識和語言的關系:“一部小說不是意義的簡簡單單的外在結構……它是它的創(chuàng)造者的獨特的個性和具體的靈魂的表現(xiàn),它是作者經(jīng)驗世界的特定方式的詞語形態(tài)?!盵4]米勒對小說本質的描述有以下幾層含義:首先,明確文學的本質特征,闡明意識和語言的關系。在米勒看來,文學的本質是作家意識的表現(xiàn)形態(tài),這種表現(xiàn)要通過詞語來完成。在這里,詞語作為意識的承載工具,在米勒看來應該是附屬于意識而存在的,因意識存在而存在,為意識而存在。在這個意義上,米勒實際上是默認了語言的透明性和工具性,即語言作為工具,可以準確地捕捉作者的意識并反映其狀態(tài);其次,通過“獨特的”“具體的”等表達肯定意識的多元性。每個作家由于生活經(jīng)歷、歷史、文化等原因,意識并不相同,這也決定了以詞語形式表現(xiàn)在作品中的意識的形態(tài)并不相同??隙ㄒ庾R的多元性實際上是對語言異質性的表述作出理論預設,文學作品就是由不同意識互相聯(lián)系、矛盾運動而構成的,體現(xiàn)在語言上即為悖論、反諷、張力等語義結構形成作品的整體構架,對文學作品的分析就是透過充滿張力的語言結構體察作品中交相輝映的意識。結合米勒的后期著作《維多利亞的小說形式》一書中反復提及的戲劇化、反諷等術語,意識批評與新批評前后相繼的內(nèi)在隱匿聯(lián)系就歷歷可辨了。
隨著意識批評的深入,米勒開始注意到語言在文學和文學批評中的獨特作用,這表現(xiàn)為在意識批評后期他對語言和意識兩者關系問題的闡述之中。在《上帝的消失:五位19世紀的作家》中,米勒認為文學作品是作家的“大腦狀態(tài)”[5],是由詞語構造的現(xiàn)實。同時,米勒在此著作中置疑了從前并未懷疑過的“文本確定性”,對傳統(tǒng)文學理論與文學批評所秉持的科學性和客觀性進行了深刻的分析,對傳統(tǒng)文學批評中的確定的審美價值、道德價值、形式結構等問題有所探討。在西方文化中,“上帝”被從多個角度賦予其意義,除了宗教意義外,“上帝”可以是理性的代名詞,是智慧的化身。他具有一種能夠看透世事的能力,能夠在紛繁的現(xiàn)象中指引一條清晰地理性線索。在這種意義上,上帝站在意義的源頭,為人的行為賦予意義。傳統(tǒng)文學批評認為,批評家對作品意義的探尋過程就是尋找“上帝”的過程,在那里,“上帝”即意義的原點,作品的原初。米勒認為維多利亞時代是一個上帝消失的時代,由于上帝的消失,主體都面臨著被消解的危險,這種危險廣泛存在于現(xiàn)實和小說中。在傳統(tǒng)小說中,人們對于其主體意識的追尋就是對于其作品終極意義的叩問,因為人們普遍認為語言最終指向一個穩(wěn)定的所指;在維多利亞小說中,面對上帝的消失,穩(wěn)定的現(xiàn)實存在得到了質疑,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成為作品的主題,作品內(nèi)部各要素之間的關系成為作品意義顯現(xiàn)的主要路徑。主體存在的基礎只能在與他人的關系中尋求。米勒意識到意義只能通過語言符號的差異才能體現(xiàn)出來,合法的“主體關系”只能通過語言建構而得以實現(xiàn),建構的場所就是小說所描繪的虛構的世界,建構的主要方式就是在語言中尋找。當然,米勒以“上帝的消失”暗指上帝與人之間關系的隱匿,而非“上帝的死亡”,類比之下,“意義的不在場”亦非“意義的不存在”,由此觀之,米勒對一部作品的明確意義依然保有一種即將湮滅的幻想,只不過尋找意義的方式發(fā)生了變化,從乞靈于超驗的源頭轉而訴諸于“主體間性”。在《現(xiàn)實主義詩人》一書中,米勒再次明確了主體間性在作品中的存在事實,認為讀者對作品的閱讀與理解就是主體間性的過程。米勒認為,布萊雖然提出了“主體間性”這一問題,但在具體論述中卻沒有進行深刻的闡釋。米勒在理論和方法上對主體間性進行了詳盡的論述,明確表示主體間性主要指兩個方面:一是指閱讀中一個人經(jīng)歷另一個人思想的過程,二是指敘述者的思想可以進入角色以及角色之間,進行思想滲透。前者帶有明顯的“布萊”色彩:雖然對“間性”有所考察,但對于“主體”的重要性則稍顯曖昧,頗有布萊所暗示的讀者在閱讀時犧牲自己的愛好、興趣等而全身心經(jīng)歷作者意識的意味。這呈現(xiàn)了米勒的意識批評對布萊的承襲的線索。后者則把問題引向對“思想滲透”的方式的探討,從而凸顯出語言在構建作品、呈現(xiàn)意識等方面的重要意義。
在意識批評后期的著作《維多利亞小說的形式》和《托馬斯·哈代:距離與欲望》中,米勒的語言觀發(fā)生了偏移,盡管這種轉變不足以顛覆米勒意識批評的根基,但卻在某種程度上自行篡改了意識批評一貫的理論主張。在這兩部論著中,意識和語言兩者共同成為探討的中心。在《維多利亞小說的形式》中,米勒系統(tǒng)探討了“主體間性”,認為小說的閱讀就是主體間性的表現(xiàn)形式,小說的基本主題是主體間的關系。在該著作中,米勒以小說結構的思想滲透性作為敘事者可以在語言的引導下進入故事中角色的內(nèi)心的前提。他認為,維多利亞時代小說的核心不是孤立的自我意識,也不是對自然客體的認識,而是關于他人的意識?!敖Y構的思想滲透性”意味著敘事者、閱讀者進入小說中的人物世界和小說世界是一個“從語言到語言”的過程,從而將小說中的復雜的關系還原為語言異質關系。米勒還從時間的角度對“主體間性”做了探討,突出了詞語在整合、構建不同意識主體過程中的作用。米勒認為,時間是小說構建的維度,這一維度是借助于語詞得以呈現(xiàn)給不同讀者的。對于一部小說而言,其時間是多元的,每一個人物都有屬于自己的獨特的時間節(jié)奏,從而展現(xiàn)自己獨特的心靈意識。這樣,小說中的時間從來不是完整的一塊,而是片段式的并置在作品的語詞中,甚至將閱讀者卷入其中,交相輝映。具體來說,一部小說的時間可以分為作者的時間、敘述者的時間、小說中的人物時間,進一步具體劃分,甚至可能有心理時間、現(xiàn)實時間等,時間的重疊與互相纏結正是“主體間性”的體現(xiàn),它們被詞語所建構,凸顯其異質性。
在《托馬斯·哈代:距離與欲望》的序言中,米勒在堅持文學和文學批評是由語言構成的基礎上,質疑了呈現(xiàn)于傳統(tǒng)批評行動中的某種習慣性隱喻,“即認為批評家無異于觀眾,他們對文本的研究無異于科學家對于事物的研究,客觀而沒有情感?!盵6]《托馬斯·哈代:距離與欲望》著于1969年,時值米勒意識批評的后期,在這部著作的序言中,米勒闡發(fā)了自己對于文學文本的態(tài)度問題,認為文本是詞語的肌理結構,其線條向外延展到早已存在的語言結構中,批評家要進行批評的實踐,首先要進入到文本的內(nèi)部,或將自己的編織物附著在文本的“佩內(nèi)羅蒲的布匹”上,或進行拆解,或重新編織,或尋著文本布匹中的一條線揭示其所鐫刻的圖案,或將文本的布匹重新剪裁成新的形狀。其中,“佩內(nèi)羅蒲的布匹”是米勒在解構主義階段闡述其理論時反復使用的比喻。盡管在意識批評階段,米勒認為“佩內(nèi)羅蒲的布匹”需要批評家的暴力介入才能拆解,而在解構主義時期文本自行拆解,但這一比喻的重復使用又一次實證了米勒在意識批評階段和解構主義階段理論上某種內(nèi)在的隱匿的連續(xù)性,即文學文本的可拆解性,只不過對于這種可拆解性的原因解釋不同而已。
“研究或從事批評的人并不只是被動地接受影響和制約,而是帶著自己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文學觀、審美理想等能動地接受影響從而建構自己的文學評價體系的?!盵7]米勒的文學研究之路鮮明地體現(xiàn)著自己的創(chuàng)新特色,他從未駐足于任何一個風景,無論是新批評、意識批評亦或是其后的解構主義和述行理論,米勒在對文學問題的思考中踐行著自己的文學觀念。從新批評到意識批評,米勒的文學批評實踐和理論的建構過程經(jīng)歷了一條“文本—意識—文本”的道路,呈現(xiàn)出三個不同的層面:在新批評階段,米勒通過對文本的細致閱讀,考察存在于文本中并試圖打破文本平衡的、通過文字呈現(xiàn)出來的種種修辭關系,致力于發(fā)掘文本語義結構的有機統(tǒng)一性;在意識批評初期,米勒的細讀策略服務于探索人類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意識世界,并試圖呈現(xiàn)出意識世界復雜性的背后原因,在此過程中米勒又逐漸把目光從意識轉向文本,將意識世界的豐富多彩與文本世界豐富而模糊的圖景相融合,逐漸走出了意識世界,走進了由語言文字所構成的文本世界。文本、意識、文本這三個層面看似是一個回環(huán)往復的過程,實際上卻是一個認識不斷縱深發(fā)展、視閾不斷拓寬的過程,新批評時期米勒關注的是處于文本構成表層的、具體的修辭關系,而意識批評后期米勒已經(jīng)開始在意識和語言的關系中探求語言的屬性了。別異性是米勒文學研究的目標指向,細讀策略是米勒文學實踐的方法論。后者以前者為驅動,前者以后者為路徑。二者共同致力于米勒理論和實踐探索的生成性和創(chuàng)造性。
雖然總體來說,米勒在其早期的文學研究中認為語言是構建文本有機結構、傳達作者意識的工具,但在具體實踐操作層面卻勇于提出新的問題、澄清新的疑惑,尤其是在意識批評的后期,他對語言與意識關系的定位、對于語言情感性與復雜性的探討為其后的解構主義和述行理論提供了基礎。米勒早期對于語言異質性的考察,對于作品細讀的重視,對于意識的獨特看法,以及對于意識和語言關系的困惑,為他在解構主義階段和述行階段對于語言特質的深刻認識和系統(tǒng)闡述做了充分的準備,成為米勒文學理論中一條似斷還續(xù)的線索,將看似互不相連的批評階段連綴在一起,形成米勒系統(tǒng)的文學語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