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文玲
隨著上世紀以來出土文獻的不斷涌現(xiàn),學術(shù)界發(fā)現(xiàn),出土文獻中的早期文本與傳世文本在文字、篇章結(jié)構(gòu)上存在大量差異,由此思考早期文獻的傳播與定型的問題。而漢成帝河平三年(前26)八月至漢哀帝建平元年(前6)開展的由劉向、劉歆父子領(lǐng)銜的文獻整理活動,因涉及中國早期文本的定型問題,再次成為討論的熱點。由于這關(guān)涉中華文化的建構(gòu)與傳承的問題,故撰此文,以拋磚引玉。
關(guān)于以劉向、劉歆為代表的漢代人文獻整理的意義的討論,主要有四種不同觀點。
1.以熊鐵基為代表,認為劉向等漢代人通過校書對先秦典籍作了全面改造,但其改造沒有脫離先秦典籍的基礎(chǔ)。他指出:先秦時期的典籍“以口耳相傳為主”,“先秦典籍的形成本身就是動態(tài)的”,“劉向等人有組織、有計劃的校書,是對先秦典籍一次大規(guī)模的、全面的改造”,“必然打上漢人的時代烙印,也就是打上漢人的思想烙印”,“漢代的先秦典籍沒有也不可能脫離先秦的基礎(chǔ),但又確實有很大變化,而且不斷變化”。[注]熊鐵基:《漢代對先秦典籍的全面改造》,《光明日報》,2005 年7 月19 日第7 版。重要證據(jù)是:“幾乎所有的出土文獻,在文字、語句方面都比漢人整理過后的《詩》、《書》更難讀難懂?!盵注]熊鐵基:《再談漢人改造先秦典籍》,《光明日報》,2009 年8 月4 日第12 版。在《劉向校書詳析》一文中,他還指出:“在書寫條件比較困難的情況下,書籍大多是單篇流傳的,很少有如后世完整的某一部書存在。而劉向等人的工作,倒是做了‘整部’書的工作?!盵注]熊鐵基:《劉向校書詳析》,《史學月刊》,2006 年第7 期,第74頁。唐國軍認可熊鐵基觀點,并分析了漢代學者改造先秦典籍的目的和原則:“兩漢儒者對先秦典籍的改造以為政治服務為目的”,“為達成目的,漢代經(jīng)典改造遵循了選擇性的原則、創(chuàng)造性闡釋原則和整合性原則”。[注]唐國軍:《漢代學者對先秦典籍改造的目的及原則》,《廣西民族大學學報》,2007年第3期,第145頁。美國學者艾蘭也關(guān)注到出土文獻顯現(xiàn)的早期文獻單篇或單章傳播的情況,提出現(xiàn)在所見文獻“當初并不是作為一個整體被創(chuàng)作,而是被后人收集、整理的結(jié)果”,“應當重新審視中國早期文獻的性質(zhì)和發(fā)展脈絡”。[注][美]艾蘭:《關(guān)于中國早期文獻的一個假設(shè)》,《光明日報》,2012 年1 月9 日第15 版。
2.以美國學者柯馬丁為代表,根據(jù)出土文獻與傳世文本的差異性,認為傳世的早期文獻都經(jīng)過了劉向等學者的評估、整理與改寫??埋R丁認為:中國“早期的許多文本本身就是通過各種注疏活動而得以建構(gòu)的”,持續(xù)新出土的豐富材料的面世為早期文本的研究提供了新的窗口,“我們看到的不只是剝離了層層注疏后的早期文本:我們看到的是可以說是完全不同的文本”[注][美]柯馬?。骸冻奖就林髁x:早期中國研究的方法與倫理》,《學術(shù)月刊》,2017年第12期,第112頁。,“我們手中所有傳世的早期著作都經(jīng)過了這一時期文本評估、重新整理、重新改寫的過濾”,“那些寫作時間早于劉向校書、且存在對應的傳世文本的所有出土文獻,其內(nèi)容編次均不同于現(xiàn)存版本。就兩者之間能夠相互比較的那些差異而言,出土文獻比現(xiàn)存文本更有說服力”。[注][美]宇文所安主編:《劍橋中國文學史》(上卷),[美]柯馬丁執(zhí)筆:第一章《早期中國文學:開端之西漢》,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3年版,第91頁。下同。這一觀點獲得國內(nèi)外部分學者的認可,進而對劉向、劉歆等文獻整理活動所獲文本的可靠性進行反思。宇文所安在《劍橋中國文學史·導言》介紹柯馬丁所撰寫的部分內(nèi)容時即云:“這些出土文獻向我們顯示傳世文獻在多大的程度上是上古時代末期在皇家圖書館里工作的檔案管理員出于實際工作需要重新建構(gòu)出來的?!盵注][美]宇文所安主編:《劍橋中國文學史·上卷導言》,第24頁。
3.以趙敏俐為代表,認為出土文獻證明了中國早期文本的真實性與可靠性。他在《殷商文學史的書寫及其意義》一文中指出:“以甲骨卜辭、銅器銘文、《尚書·盤庚》和《詩經(jīng)·商頌》為代表的殷商文學,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批由文字記錄下來的文學作品,而且是第一批可以通過出土文獻與傳世文獻互相證明的可靠的文學作品?!盵注]趙敏俐:《殷商文學史的書寫及其意義》,《中國社會科學》,2015年第10期,第169頁。由此倡導關(guān)注殷商文學史的書寫問題。隨著討論的深入,他認為不能輕易質(zhì)疑漢代人整理的先秦典籍的可靠性:“現(xiàn)存的先秦文獻大都是經(jīng)過漢代人整理才得以流傳的”,“漢代人盡最大可能地保存了劫后僅存的先秦古籍,并以極其認真的態(tài)度對它們進行整理與研究”,“對傳承于漢代的這些先秦文獻的可靠性和巨大價值必須充分肯定”。[注]趙敏俐:《如何認識先秦文獻的漢代傳承及其價值》,《中國高校社會科學》,2017年第3期,第92頁。
4.以徐建委為代表,受以上第1、第2種觀點的啟發(fā),對劉向、劉歆校書的相關(guān)問題進行詳細剖析,指出:“經(jīng)過劉向校書,那些原本開放性的文本被校讎寫定為閉合性文本,那些以‘類’的形式存在的流動的篇章變成了一部部固定形態(tài)的古書。”[注]徐建委:《周秦漢文學研究中的〈漢志〉主義及其超越》,《文學遺產(chǎn)》,2017年第2期,第16頁。由此提出應對周秦漢文獻研究中的《漢志》主義進行超越。
此外,這些年,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和國內(nèi)幾所知名高校的青年學者舉辦“讀書會”、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首都師范大學、北京師范大學等科研機構(gòu)和高校舉辦了多場學術(shù)研討會,對中國早期文獻問題進行集中討論,力求將這一問題的研究引向深入。劉躍進在《有關(guān)唐前文獻研究的幾個理論問題》中認為,先唐文獻是中國文化之源,是歷代文獻整理的重點領(lǐng)域,對先唐經(jīng)典文獻的整理有三個重要轉(zhuǎn)折點無法繞過,其一就是兩漢之際劉向、劉歆與班固的整理,“不論是誰,站在不同的立場,對于史料就有不同的取舍,甚至是有意的遮蔽”,“在政治、文化權(quán)力介入之后,托古改制,各種文獻有可能被遮蔽乃至被篡改的可能性”,提出鈔本時代文獻研究的基本途徑就是“文本細讀、文獻考訂、理論思索,三者并重”。[注]劉躍進:《有關(guān)唐前文獻研究的幾個理論問題》,《深圳大學學報》,2016年第6期,第115、117、114頁。
以上這些不同觀點與相關(guān)討論,對思考劉向、劉歆父子領(lǐng)銜的文獻整理活動的意義,無疑極具啟發(fā)作用。四種觀點雖然不同,但都聚焦在面對不斷出土的早期文獻,如何重新認識以劉向父子為代表的漢代人的文獻整理活動的意義,以及經(jīng)過漢代人整理的早期文獻的價值上。如何看待這一問題,的確如劉躍進所說,還是應當回到對劉向父子校書活動相關(guān)文獻的細讀、考訂與理論思索上。
西漢成哀之際由劉向、劉歆領(lǐng)銜開展的這次文獻整理活動,前后時間長達二十一年,耗時長、規(guī)模大。值得注意的是,這次活動主要是在漢成帝詔令下展開的,具有官方扶持的性質(zhì)。參加這次活動的除劉向父子之外,尚有其他學者。對此,熊鐵基于《劉向校書詳析》一文中曾據(jù)相關(guān)文獻考察指出,這次活動除劉向、劉歆之外,可考見的參加者尚有劉向另一兒子劉俊(伋?)、任宏、尹咸、李柱國、望、杜參、班斿、房鳳、王龔等人。[注]熊鐵基:《劉向校書詳析》,《史學月刊》,2006 年第7 期,第74頁。劉俊,見唐釋道宣《廣弘明集》卷三所收阮孝緒《七錄序》:“命光祿大夫劉向及子俊、歆等讎校篇籍。”考《漢書·楚元王傳》,劉向三子,長子劉伋、中子劉賜,少子劉歆???,當為“伋”之誤。其實,這里還漏掉了《漢書·成帝紀》和《藝文志》里提到的負責到天下訪求遺書的陳農(nóng)。也就是說,成哀之際參加這次活動的學者姓名可考的有十二人。沒留下姓名的學者應還有不少。因此,這次文獻整理其實是一個群體的工作。而陳農(nóng)、劉向、劉歆、任宏、尹咸、李柱國六人,乃其中核心人物。
陳農(nóng)時為謁者,隸屬光祿勛,秩比六百石。陳農(nóng)這類到各地搜集圖書的官吏,為這次圖書整理活動廣羅眾本提供了保證。而其搜求來的“遺書”的辨?zhèn)稳蝿?,則由劉向等整理者來承擔。
劉向以光祿大夫之職受詔,作為領(lǐng)銜者主持了這一階段的圖書整理活動,直到綏和元年(前8)去世。光祿大夫隸屬光祿勛,秩比二千石。劉歆以黃門郎之職受詔,黃門郎亦隸屬光祿勛,掌守門戶,出充車騎。劉向、劉歆父子負責六藝、諸子、詩賦類典籍的整理工作。
任宏,步兵校尉,負責兵書類文獻。據(jù)《漢書·百官公卿表》:“步兵校尉掌上林苑門屯兵?!舶诵N?,皆武帝初置,有丞、司馬。自司隸至虎賁校尉,秩皆二千石。”[注](東漢)班固:《漢書》卷十九上《百官公卿表上》,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版,第737-738頁。步兵校尉是漢武帝時開始設(shè)置的負責管理上林苑屯兵的高級將領(lǐng)。另據(jù)《漢書·哀帝紀》:“明年(即綏和元年),使執(zhí)金吾任宏守大鴻臚,持節(jié)征定陶王,立為皇太子。”此任宏與校理兵書的任宏當為同一人。據(jù)《漢書·百官公卿表》,執(zhí)金吾為西漢掌管京師防務的最高將領(lǐng)。由任宏的任職履歷,可推知其為熟悉兵家之學的將領(lǐng)。
尹咸,太史令,負責數(shù)術(shù)占卜類文獻。據(jù)《后漢書·百官志》:“太史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掌天時、星歷。凡歲將終,奏新年歷。凡國祭祀、喪、娶之事,掌奏良日及時節(jié)禁忌。凡國有瑞應、災異,掌記之?!盵注](晉)司馬彪撰,(梁)劉昭注補:《后漢書·百官志二》,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3572頁。東漢承西漢官制,故這條記載亦可視為西漢太史令的職掌。太史令主要負責記錄天時與星歷的運行與變化,并負責上奏年歷,這些工作在漢代屬于數(shù)術(shù)范疇。尹咸必當熟悉數(shù)術(shù),才能勝任太史令之職,并承擔起這類文獻的整理工作。此外,他還通曉儒學。這緣于其家學傳統(tǒng)。尹咸父親尹更始為宣元時期的重要儒臣。《漢書·公孫弘卜式兒寬傳贊》云:“孝宣承統(tǒng),纂修洪業(yè),亦講論六藝,招選茂異,而蕭望之、梁丘賀、夏侯勝、韋玄成、嚴彭祖、尹更始以儒術(shù)進。”[注](東漢)班固:《漢書》卷五十八《公孫弘卜式兒寬傳贊》,第2634頁。將尹更始列于宣帝朝以儒術(shù)進用的名臣中,與蕭望之等名儒并列,足見其儒學成就之高。尹更始為博通之儒,曾以《穀梁》議郎的身份與劉向一起講論石渠閣,參加了元帝朝郊廟制度改革的討論?!稘h書·儒林傳》還記載了尹更始的儒學師承與活動情況:尹更始為《穀梁》學者蔡千秋的弟子,石渠閣會議后,“尹更始為諫大夫、長樂戶將。又受《左氏傳》,取其變理合者以為章句,傳子咸及翟方進、瑯邪房鳳?!盵注](東漢)班固:《漢書》卷八十八《儒林傳》,第3618頁。尹更始兼通《穀梁》和《左傳》,堪稱博學變通之儒。受父親影響,尹咸亦通《穀梁》與《左傳》。《漢書·楚元王傳》記載:“及歆校秘書,見古文《春秋左氏傳》,歆大好之。時丞相史尹咸以能治《左氏》,與歆共校經(jīng)傳。歆略從咸及丞相翟方進受,質(zhì)問大義?!笨芍棠苤巍蹲髠鳌?,并將其學傳授給了劉歆。
李柱國,侍醫(yī),負責方技醫(yī)藥類文獻。據(jù)《漢書·張禹傳》“侍醫(yī)視疾,使者臨問”。顏師古注:“侍醫(yī),侍天子之醫(yī)?!盵注](東漢)班固:《漢書》卷八十一《張禹傳》,第3348-3349頁。李柱國既為天子醫(yī)官,必為當時醫(yī)術(shù)高明者。
如此分工,可以說是做到了由專才校專書,應該能夠在較大程度上保證圖書的質(zhì)量。劉向還負責在每一部書校理完畢后,條理篇目并概括該書主旨,上奏成帝。劉向去世后,劉歆受命于漢哀帝,領(lǐng)銜繼續(xù)校理圖書,基本完成了六略典籍的整理,并在劉向《敘錄》《別錄》基礎(chǔ)上,著《七略》上奏,為后來班固《漢書·藝文志》的編寫打下了基礎(chǔ)。
另據(jù)《漢書·楚元王傳》:“及歆校秘書,見古文《春秋左氏傳》,歆大好之。時丞相史尹咸以能治《左氏》,與歆共校經(jīng)傳?!眳⒁浴稘h書·百官公卿表》:“丞相有兩長史,秩千石?!盵注](東漢)班固:《漢書》卷十九下《百官公卿表下》,第724-725頁??芍淘谛^程中職務升遷為秩千石的丞相史,還與劉歆一起校過《左傳》的經(jīng)傳文字。劉歆也曾與望校對列于《數(shù)術(shù)略》“形法”類的《山海經(jīng)》。說明他們雖然是分工負責,但在具體校某一部書之時,并沒有嚴格界限。
其余的六人,劉伋,為劉向長子,《漢書·楚元王傳》載其好學,“以《易》教授”[注](東漢)班固:《漢書》卷三十六《楚元王傳》,第1966頁。。房鳳,《漢書·儒林傳》載其“光祿大夫,遷五官中郎將”,之后與劉歆共校書。由王根舉薦他“明經(jīng)通達”,可知也是一位博學者。其所明之經(jīng),主要是《穀梁》與《左傳》。其《左傳》為尹更始傳授,與尹咸有師兄弟之誼。《漢書·儒林傳》還說:“由是《穀梁春秋》有尹、胡、申章、房氏之學”[注](東漢)班固:《漢書》卷八十八《儒林傳》,第3620頁。,尹即尹更始,房,即房鳳。由尹更始將《左傳》“傳子咸及翟方進、瑯邪房鳳”的記載看,房鳳的《穀梁》學也可能源自尹更始。王龔,時任光祿勛,為漢宣帝王皇后的外親。杜參為博士弟子,時任長社尉。協(xié)助劉歆校《山海經(jīng)》的望,為待詔太常臣,其姓不可考。班斿,為班婕妤兄弟,班固伯叔祖,以諫大夫之職參加了校書活動。班斿博學,深得成帝器重,因此獲賜這次校書所獲圖書的副本,為日后班氏這一文化家族的興起提供了一般人難以企及的條件。
值得注意的是,參加成哀之際文獻整理的人員中,大多出自光祿勛屬下的郎官系統(tǒng),如陳農(nóng)、劉向、劉歆、房鳳、王龔、班斿。皇帝近侍官的身份,使他們不可避免地依附皇權(quán),在搜集、整理圖書時,必然會考慮到以漢成帝為首的西漢最高統(tǒng)治者對文化建設(shè)的要求。因此,其校書的成果,也不可避免被打上漢代的時代烙印和思想烙印。但問題是,他們是否會因此對先秦典籍作“全面改造”,導致原來的典籍遭到有選擇的篡改遮蔽,從而使其整理成果變得不可靠了呢?這就需要細致分辨。
劉向、劉歆領(lǐng)銜校書,有其自身學養(yǎng)與人生經(jīng)歷的內(nèi)在因素,更有其所處時代提供的契機。其校書成果是否會有選擇地篡改遮蔽,程度如何,亦取決于此。
就客觀因素而論,漢成帝之前的圖書搜集、收藏、管理和???,為劉向等人的整理活動提供了文獻版本和??狈椒ǖ幕A(chǔ);漢末國家圖籍散亂,面臨散亡威脅,也為這次文獻整理活動提供了機遇。而漢成帝本人的文化素養(yǎng)及其對圖書搜集整理工作的重視,乃是這次文獻整理活動開展并取得成功的重要保證。
漢成帝為太子期間,曾師從魯詩學者韋玄成、《公羊傳》學者嚴彭祖、《尚書》學者鄭寬中、齊詩學者匡衡,培養(yǎng)了深厚的經(jīng)學素養(yǎng)?!稘h書·成帝紀贊》稱其“博覽古今,容受直辭”[注](東漢)班固:《漢書》卷十《成帝紀》,第330頁。,《漢書·楚元王傳》贊其“精于《詩》《書》,觀古文”[注](東漢)班固:《漢書》卷三十六《楚元王傳》,第1950頁。,說明他不僅閱讀面廣,而且能容忍不同意見。這一重要素養(yǎng),使他對他領(lǐng)導下的文獻整理活動沒有排他性,也使劉向等人的整理活動能夠最大限度地保存當時收藏的各種典籍。
漢成帝對文獻整理的態(tài)度,還可從關(guān)注劉歆《移書讓太常博士》一文進行了解:“孝成皇帝閔學殘文缺,稍離其真,乃陳發(fā)秘臧,校理舊文。”[注](東漢)班固:《漢書》卷三十六《楚元王傳》載劉歆《移書讓太常博士》,第1969-1970頁。據(jù)此可知,漢成帝重視到當時國家圖籍“學殘文缺,稍離其真”的問題。這一態(tài)度,無疑會影響到劉向、劉歆等人的校書工作,那就是:要將殘缺失真的文本通過校勘補綴,接近其真。“真”的本身,就有恢復原貌的涵義。劉歆、房鳳、王龔等人,就是通過??被顒影l(fā)現(xiàn)了古文《尚書》《左傳》等古文書寫的文本具有補綴當時今文《尚書》和公羊、穀梁《春秋》文本的價值,從而移書太常博士,期望打破經(jīng)學壁壘,立古文經(jīng)學,以彌補“學殘文缺,稍離其真”的遺憾。[注]拙文《〈移書讓太常博士〉的文學價值和經(jīng)學意義》(載《上海大學學報》,2017年第6期)有詳論,可參看。由此可見,漢成帝對文獻整理的態(tài)度的確對劉向、劉歆等人的工作有影響,但并未導向篡改、遮蔽,而是導向補學求真。從這點上說,是具有積極意義的。
就劉向父子主觀因素而論,他們都博通經(jīng)史,但仕途偃蹇,受詔整理圖籍成為他們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重要途徑。整理者主觀因素是否會造成其文獻整理的失真,也需細致考量。
劉向父子博通經(jīng)史,與其深厚的家庭文化傳統(tǒng)緊密相關(guān)。他們?yōu)閯钌俚艹鮿⒔恢?。劉交曾與穆生、白生、魯詩大師申公一起向浮丘伯學《詩》,并為《詩》作傳,號稱《元王詩》。劉交禮敬申公,其子亦皆讀《詩》,并以詩書傳家。劉向祖父劉辟強,《漢書·楚元王傳》稱其“亦好讀《詩》,能屬文”;劉向父親劉德學識博通,曾修習黃老術(shù),被漢武帝稱為“千里駒”[注](東漢)班固:《漢書》卷三十六《楚元王傳》,第1926-1927頁。。成長在這樣的家庭里,劉向、劉歆從小就獲得了良好的文化教育,積累了淵博的學識。這正是劉向父子得以領(lǐng)銜校書的重要條件。王充《論衡·本性篇》云:“自孟子以下至劉子政,鴻儒博生,聞見多矣。”[注](東漢)王充撰,黃暉校釋:《論衡校釋》卷三,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第141頁。下同?!冻嫫酚衷疲骸肮史蚰苷f一經(jīng)者為儒生,博覽古今者為通人,采掇傳書以上書奏記者為文人,能精思著文、連結(jié)篇章者為鴻儒。故儒生過俗人,通人勝儒生,文人踰通人,鴻儒超文人。故夫鴻儒,所謂超而又超者也?!盵注](東漢)王充撰,黃暉校釋:《論衡校釋》卷十三,第607頁。將劉向視為“超而又超者”的“鴻儒”,足見王充對劉向才學與識見的敬佩。
仕途偃蹇,促使劉向父子把校書活動當作實現(xiàn)理想抱負的另一種方式。劉向在宣、元時期曾三次入獄,被廢退十余年。仕途重挫,促使其對當時政治環(huán)境認真審視。他曾因好友張猛被石顯等迫害自殺,“著《疾讒》《擿要》《救危》及《世頌》,凡八篇,依興古事,悼己及同類也”[注](東漢)班固:《漢書》卷三十六《楚元王傳》,第1948頁。。盡管這幾篇作品已亡佚,但由篇題不難窺見劉向?qū)ψ嬓爱數(shù)?、劉氏政?quán)傾危局勢的認識與思考。而好“依興古事”這一著文方式,則為劉向日后接受詔令整理圖籍打下了思想情感基礎(chǔ)。漢成帝時期,王氏外戚專權(quán),劉向多次上封事,并作《洪范五行傳論》進行諷喻,但并未奏效。不獨他本人因此遭到排擠,“居列大夫官前后三十余年,年七十二卒”[注](東漢)班固:《漢書》卷三十六《楚元王傳》,第1950、1966頁。,其子劉歆仕途亦被王氏所阻?!稘h書·元后傳》即載,成帝欲以劉歆為中常侍,給他一個侍奉左右的虛銜,卻被王鳳及其爪牙阻止。在仕途偃蹇困頓的情況下,劉向借受詔整理文獻之機,寄情典籍閱讀、??薄⒆?,進而思考天人關(guān)系。而劉歆仕途受阻,則促使他有更多時間沉潛于經(jīng)典閱讀之中。據(jù)《漢書·楚元王傳》記載,劉向因“睹俗彌奢淫,而趙、衛(wèi)之屬起微賤,逾禮制”,于是“采取《詩》《書》所載賢妃貞婦,興國顯家可法則,及孽嬖亂亡者”,“采傳記行事”,編成《列女傳》《新序》《說苑》上奏,寄托諷戒之意[注](東漢)班固:《漢書》卷三十六《楚元王傳》,第1957-1958頁。。參以《漢書·藝文志》:“劉向所序六十七篇。”班固自注:“《新序》《說苑》《世說》《列女傳頌圖》也?!盵注](東漢)班固:《漢書》卷三十《藝文志》,第1727頁。則劉向編輯的這類文獻,會因其諷戒目的而有所選擇、有所遮蔽。別的整理者,恐怕也會有類似情況。但是,選擇、遮蔽并不意味著主觀篡改。這是在思考這類文獻文本的價值時應該給予注意的。
在西漢成、哀二帝支持下,劉向、劉歆父子領(lǐng)銜的這次文獻整理活動集合眾多學有專長的學者共同參與,整理出六略典籍。這些典籍至今成為我們了解、研究中華早期文化的重要依據(jù)。而現(xiàn)在,當我們用馬王堆漢墓帛書、郭店楚簡、上博簡、清華簡、北大簡、安大簡等出土文獻與傳世文本對讀的時候,的確會發(fā)現(xiàn)許多值得思考的問題,由此需要對以劉向父子為代表的漢代人的文獻整理的意義進行反思。
首先,劉向父子校書前,中國早期經(jīng)典文獻究竟是以口傳還是固定文本的形式傳播?早期文化的口頭傳播,是一個世界性的問題,中國也不例外。并且,文字載錄出現(xiàn)后,口傳方式也并未消亡。《漢書·藝文志》即稱《詩經(jīng)》“遭秦而全者,以其諷誦,不獨在竹帛故也?!盵注](東漢)班固:《漢書》卷三十《藝文志》,第1708頁。那么,口傳方式存在,是否就意味著早期經(jīng)典仍都處在一種開放、流動性狀態(tài),而沒有一個封閉、穩(wěn)定性的文本呢?答案應該是否定的。如《國語·楚語》記載申叔時建議士亹用《春秋》《世》《詩》《禮》《樂》《令》《語》《故志》《訓典》來教育楚莊王的太子,既是用這些典籍教授,自當有固定的文本。又如郭店楚簡里出現(xiàn)多處《詩》《書》并稱之語,說明戰(zhàn)國中期前已有《詩》《書》固定文本行世。五經(jīng)固定文本在先秦時期已經(jīng)形成的例證,于文獻記載中多有,現(xiàn)有出土文獻與傳世文獻比對出現(xiàn)異文與編排次序不同的現(xiàn)象,不足以推翻這些記載。黃天樹《關(guān)于商代文字書寫與契刻》依據(jù)甲骨上的文字、界劃線和豎格線指出:“商人的書寫工具主要是毛筆;書寫材料主要是簡冊?!盵注]黃天樹:《關(guān)于商代文字書寫與契刻的幾個問題》,北京:首都師范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編:《中國早期書寫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2018年11月,第97-115頁。這也提醒我們:中國早期文獻的文本載錄時代應該是比較早的,不宜輕易否定劉向、劉歆等校書時看到的早期經(jīng)典文獻已經(jīng)是固定的文本形態(tài)。
其次,劉向等校書之前,早期經(jīng)典文獻的傳播究竟以全書還是以篇或章的形式傳播?就劉向今存幾篇敘錄而論,如《晏子》《戰(zhàn)國策》這類典籍,的確存在以篇或章傳播的形式。但以篇或章傳播的典籍究竟有多少,也需要細致考究。如五經(jīng)到這時期以篇或章流傳的方式可能性就不大。《漢書·昭帝紀》載昭帝始元五年詔舉賢良文學,就自稱通曉了《孝經(jīng)》《論語》《尚書》[注](東漢)班固:《漢書》卷七《昭帝紀》,第223頁。;《宣帝紀》記載霍光將漢宣帝扶上帝位,理由之一就是宣帝學習了《詩》《論語》《孝經(jīng)》[注](東漢)班固:《漢書》卷八《宣帝紀》,第238頁。,說明《尚書》《詩經(jīng)》等經(jīng)典盡管有不同的傳本,但均以整部書的形式流傳。
再次,中國早期文獻,是否都是經(jīng)由劉向等漢代文獻整理者的文本評估、重新整理、重新改寫呢?這就涉及到劉向等人校書所做的三方面的工作問題,需要分別認識。
其一,廣羅眾本,選定底本進行校勘,使原來異本紛呈、篇章散亂重復,書名不一、訛誤眾多的書籍得到校正,形成定本傳于后世,為中國早期文獻的保存與流傳奠定了堅實基礎(chǔ)。
由于先秦兩漢的書寫材料以簡牘為主,日積月累,簡牘斷殘、韋編朽爛,勢必造成脫簡、脫編乃至篇章竄亂。而同一部書,抄手不同、傳播渠道不同,會造成文字脫缺訛變,出現(xiàn)不同版本。根據(jù)劉向《戰(zhàn)國策書錄》:“所校中戰(zhàn)國策書,中書余卷,錯亂相糅莒?!盵注](西漢)劉向集錄,范祥雍箋證,范邦瑾協(xié)校:《戰(zhàn)國策箋證·劉向書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1頁。對《戰(zhàn)國策》這類錯亂相糅莒,排列失序的書籍,劉向先根據(jù)國別、時間先后原則重新編排,將難以排序者補在書末,使原本散亂無序的戰(zhàn)國策士文獻有了定本,具有了可讀性。針對這部文獻有《國策》《國事》《短長》《事語》《長書》《修書》等眾多名稱的問題,劉向根據(jù)其所具有的“戰(zhàn)國時游士輔所用之國,為之策謀”的基本特征,定名為《戰(zhàn)國策》。此名不僅更具概括力,而且能使讀者避免混淆。這樣的整理的確如部分學者所批評,改變了文獻原來的樣貌,但是,將原本散亂無序的篇章整理成有序,將紛亂的書名定于一名,并不意味著篡改或刻意遮蔽,而是保存這類文獻、便于讀者閱讀、利于中華文化傳承的歷史必然要求。
面對異本眾多的書籍,劉向等主要以中書為底本,以外書為參校本。廣羅眾本,確定底本與參校本,是劉向等人文獻整理的重要基礎(chǔ)工作,也是這次??鲍@得定本的重要依據(jù)。在此不可回避一個問題,即獲得定本之后,原本是仍獲得保存還是拋棄?就鄭玄??薄墩撜Z》《禮記》等經(jīng)典往往依據(jù)劉向等人的整理本為底本,以古文本為參校本而論[注]許志剛:《郭店楚簡〈緇衣〉與中國早期書寫》(收入首都師范大學詩歌研究中心編:《中國早期書寫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2018年11月)就此有詳論,可參看。,這些經(jīng)典的原本并未被拋棄,而是仍被保存下來。至于原本散佚,乃是歷史自然淘汰的結(jié)果,而非劉向、劉歆等人利用官方權(quán)力有意為之。
對所校文獻存在的篇章重復、互有脫缺的問題,劉向等人通過對校,依據(jù)“中外皆有以相定”[注]吳則虞:《晏子春秋集釋·劉向敘錄》,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1年版,第22頁。的原則,刪除重復者,補綴脫缺者,將《晏子》由原來的中外書三十篇八百三十八章,刪定為八篇二百一十五章。此外,對《管子》除復重四百八十四篇,定著八十六篇[注]黎翔鳳:《管子校注·劉向敘錄》,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3頁。,對《荀子》“除復重二百九十篇,定著三十二篇”[注](清)王先謙:《荀子集解·荀卿新書三十二篇(劉向敘錄)》,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版,第557頁。。這些工作,都會改變原初文獻的狀態(tài),但除復重,也不意味著人為篡改。
面對圖籍的文字訛誤,劉向等人均在廣羅眾本基礎(chǔ)上一一對校、甄別與勘正,其功可謂甚巨。
經(jīng)過以上工作,劉向?qū)⒚恳徊繒恼磉^程、主要內(nèi)容予以概括,寫出敘錄上奏成帝,獲得認可后才繕寫保存。《文選》卷二十九張景陽《雜詩》“游思竹素園,寄辭翰墨林”,李善引:《風俗通》云:“劉向為孝成皇帝典校書籍,皆先書竹,為易刊定,可繕寫者以上素也。”[注](梁)蕭統(tǒng)編,(唐)李善注:《文選》卷二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423頁。可見劉向等人是將整理出來的書籍先抄寫于竹簡,確認無誤后才謄寫于素絹,以妥善保管。其文獻整理的方法態(tài)度無疑都極為嚴謹。
其二,去偽存真,為中國歷史文化的傳承提供了可靠的文獻。
在圖書搜集、傳播過程中,不免有人出于種種原因偽造圖籍,劉向等校書也面臨這樣的問題,需要用心甄別,去偽存真?!稘h書·儒林傳》就記載了《尚書》流傳過程中出現(xiàn)的偽書《百兩篇》情況:“世所傳《百兩篇》者,出東萊張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為數(shù)十,又采《左氏傳》、《書敘》為作首尾,凡百二篇。篇或數(shù)簡,文意淺陋。成帝時求其古文者,霸以能為《百兩》征,以中書校之,非是。”[注](東漢)班固:《漢書》卷八十八《儒林傳》,第3607頁。王充《論衡·佚文》也記載,漢成帝讀到百篇《尚書》,而這一傳本為張霸偽造奏上,于是,“成帝出秘《尚書》以考校之,無一字相應者。成帝下霸于吏,吏當器辜大不謹敬。成帝奇霸之才,赦其辜,亦不滅其經(jīng),故百二《尚書》傳在民間”[注](東漢)王充撰,黃暉校釋:《論衡校釋》卷二十,北京:中華書局,第862-863頁。。由漢成帝讀到百篇《尚書》,張霸因此被征召的記載看,《百兩篇》已引起當時《尚書》學界的關(guān)注。劉向等用中書本《尚書》與之對校,發(fā)現(xiàn)其顯系偽造的事實。盡管成帝未滅此書,但經(jīng)過這次??北?zhèn)危栋賰善返膫螘再|(zhì)已為人所知,避免了《尚書》文本遭竄亂的威脅。
劉向等人不僅對先秦文獻的真?zhèn)谓o予甄別,而且對西漢文獻的真?zhèn)我灿锌倍?。如東方朔為人詼諧多智,深受人們喜愛,以至其死后有好事者取奇言怪語著書,而假托其名。對此,《漢書·東方朔傳》載:“朔之文辭,此二篇(指《答客難》和《非有先生論》)最善。其余有《封泰山》《責和氏璧》,及《皇太子生禖》《屏風》《殿上柏柱》《平樂觀賦獵》,八言、七言上下,《從公孫弘借車》,凡劉向所錄朔書具是矣。”[注](東漢)班固:《漢書》卷六十五《東方朔傳》,第2873頁。說明劉向曾對東方朔作品做過辨?zhèn)巍?/p>
劉向等人的這些辨?zhèn)螌嵖?,說明他們的文獻整理活動是相當嚴肅認真的,其整理成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的傳承提供了可靠的文獻,應當予以認可與尊重。
其三,對漢代文化思想體系的建構(gòu)具有重要意義,為中國文化思想的傳承作出了巨大貢獻。根據(jù)《漢書·藝文志》,劉向父子領(lǐng)銜的文獻整理,得出“六略三十八種,五百九十六家,萬三千二百六十九卷”[注](東漢)班固:《漢書》卷三十《藝文志》,第1781頁。,囊括了當時所能看到的皇宮內(nèi)庫和太常、太史等機構(gòu)以及劉向等私家收藏的圖籍,其保存早期文獻之功實不可沒。
劉向為整理出的圖書寫出敘錄,并將各篇敘錄匯集成《別錄》;劉歆在劉向基礎(chǔ)上完成《七略》的寫作。其中,輯略是對各書的總結(jié),六藝、諸子、詩賦、兵書、數(shù)術(shù)、方技六略是依據(jù)圖書內(nèi)容所作的分類。此二書至元代已亡佚,明清學者就此二書有輯佚,其中以嚴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漢六朝文》較全。由《漢書·藝文志》每略敘文,可發(fā)現(xiàn)劉歆《輯略》對各略每一種著作都做了追本溯源的概括,其本身就是一篇很有分量的學術(shù)史論。
劉向、劉歆等人整理出來的六略文獻,盡管如陳國慶《漢書藝文志注釋匯編》所說:“至于今日現(xiàn)存之書,……若按現(xiàn)存實數(shù)計之,則恐不滿二千卷?!盵注]陳國慶:《漢書藝文志注釋匯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235頁。散佚嚴重,令人嘆惋。但不可否認的是,其中留存下來的文獻依然是我們了解先秦至西漢的社會政治、哲學思想、文學藝術(shù)等各方面情況的重要依據(jù)。這些文獻不獨對漢代文化思想的建構(gòu)具有重要意義,而且為中華文化的傳承做出了巨大貢獻。
雖然上世紀以來地不藏寶,深埋地下的早期文獻不斷被發(fā)掘,今后應該還會有新的出土發(fā)現(xiàn),這些出土文獻都值得我們重視。同時也應該認識到,它們只是那個時代眾多抄本中的一種,還需要細致研究,對其真正價值給予理性判斷。就目前而論,現(xiàn)有的出土文獻只能說是對傳世文獻的一種補充,還需要運用傳世文獻來印證它們的價值,并不能從整體上顛覆漢代人整理出的文獻文本的可靠性與重要性。在中華文化發(fā)展的歷史進程中,正是劉向、劉歆等漢代人整理的早期文獻文本的代代相傳,參與了中華文化的建構(gòu),而新出土的文獻卻因深埋地下、散落大漠,形成了歷史的缺位。因此,傳承經(jīng)過歷史洗磨的中華優(yōu)秀文化經(jīng)典,需要對以劉向、劉歆為代表的漢代人的文獻整理工作給予客觀評價。這對學術(shù)研究的守正創(chuàng)新,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