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煒

鳳凰山下的靠山屯村，有個叫馬小程的后生，心眼兒好，也有把子力氣。他家里窮，只有幾畝薄地，逢到農(nóng)閑的時候，他就上山去打柴，補(bǔ)貼家用。

這天，他上山打柴回來，正好趕上下雨，他就在一棵大樹下避雨。避了一陣子，見那雨沒有停的意思，而他身上也已經(jīng)淋濕了。他就想，反正已經(jīng)濕了，不如跑回家去。于是他擔(dān)著柴，大步?jīng)_進(jìn)雨水里。

走過村西的大坑時，卻聽到坑里有人喊救命。他來到坑邊，就見有個人正在水里掙扎。他看了看，就解開柴捆，把柴一根一根地插到坑沿兒上，然后滑到坑里，拉起那人，又攀著柴上了岸來。那人已凍得瑟瑟發(fā)抖，話都說不出來了。他背起那人回到家，把他塞進(jìn)被窩里，又讓老娘給他熬了姜糖水喝。

那人發(fā)了一身汗，驅(qū)了寒氣，很快就好了。他起來就給馬小程行禮道謝。馬小程倒有些疑惑地問道：“你怎么會掉到坑里？那坑離路還好遠(yuǎn)呢。”

那人說，他叫陸節(jié)，是個算命先生。今日偶從這里經(jīng)過，見那大坑里金光四射，乃是個聚寶盆的征兆，就湊過去看，誰知腳下濕滑，竟滑進(jìn)了坑里。他拼命地喊叫，可雨水聲大，沒人聽得到，半天沒人從那里路過，他都快給凍死了。他身體已經(jīng)發(fā)僵，再呆在水里，非得淹死不可。虧得馬小程經(jīng)過，才救了他的命啊。

馬小程笑道：“什么聚寶盆呀，那就是個兇坑?！彼雍艹簦膊婚L魚蝦，村民們都不常到坑邊去，只有不懂事的孩子會到坑里洗澡，弄不好就上不來了，每隔三五年就會淹死個人。陸節(jié)卻說，他看出來了，那就是個聚寶盆。馬小程懶得和他爭。

大雨一直下個不停，陸節(jié)不好走，就留在馬小程家。

第二天一早，陸節(jié)告辭。

馬小程趕到地里去看莊稼。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雨，他要看看地里的積水，太多了就要放水，不然莊稼會被淹死。忙了半晌，算是把地里的活兒整好了，他這才回家吃飯。

剛走進(jìn)村口，就聽到一陣吵嚷聲。他循聲找去，就來到了錢員外家門前。錢員外是村里第一富戶，但為人卻不咋地。走近了，卻見錢員外正在和陸節(jié)吵架。錢員外譏笑他：“你說西大坑是個聚寶盆？真是笑掉了我的大牙。那個破坑連條魚都不長，那水都有毒，臭得要死，聚個屁呀！你拿我當(dāng)傻子蒙呢？就你這么笨，混不到飯吃，早晚要餓死！”

陸節(jié)不卑不亢地說：“錢員外，我真的看到金光了，那個坑就是聚寶盆呀?！卞X員外一擺手說：“別跟我扯了！你再扯，我就揚揚你的臭名，讓你在整個鳳凰縣都混不下去！”

馬小程看不下去了，過去問道：“這位先生，你說西大坑是聚寶盆呀？”陸節(jié)說：“是啊，我看到那里金光四射呢。”馬小程說：“我信你的話。請你給我點撥點撥，看看怎么挖出聚寶盆吧。”他拉著陸節(jié)就回了家。

一進(jìn)家門，馬小程就對陸節(jié)說，那個錢員外是個鐵公雞，你別期望從他那里賺到錢。他要真把你算不準(zhǔn)的名給傳揚出去，你可真不好混飯吃了。陸節(jié)點了點頭，拉住馬小程的胳膊說：“謝謝你啊，兄弟，你又幫我挽回了面子。不然，我還真下不來臺呢。”

陸節(jié)正要走，錢員外卻找上門來了。錢員外說，陸節(jié)給他咧咧了一上午，耽誤了他的活計，陸節(jié)得賠償他損失。陸節(jié)氣得不行。他真要給了錢員外錢，這算不準(zhǔn)的事情可就算坐實了。可錢員外來勢洶洶，說不給錢就不放他走。馬小程也很生氣，就說道，那西大坑就是個聚寶盆，陸節(jié)沒有說錯，怎么叫胡咧咧呢？你不愿聽，那是你自己的事。錢員外皮笑肉不笑地問道：“你信他說的話？”

馬小程拍著胸脯說：“我信！”

錢員外說：“那咱打個賭吧。你要是能從西大坑里賺得了一兩銀子，我就算賭輸了，此事略過不提。你要是賺不到，那就得賠我一兩銀子，我也算沒白耽誤工夫。這個賭，咱以一年為限。你敢嗎？”

馬小程說：“賭就賭！”

兩個人擊掌定賭，錢員外這才得意洋洋地走了。陸節(jié)急得直跺腳：“兄弟，你怎么就跟他賭了呢？”馬小程說：“你不給錢，他不肯走;你給了錢，他就壞你的名。先把他哄走，下一步再說吧，反正是一年的期限呢?！标懝?jié)說：“兄弟你莫急，我給你籌錢去?！标懝?jié)急急地走了。

陸節(jié)走了，再沒回來。

馬小程卻犯了難。他也沒這么多錢啊，就是有，白白地送給了錢員外，他也不甘心。更何況，這也就坐實了陸節(jié)是胡說八道，名聲臭了，陸節(jié)真沒法混生活了。算命先生靠的就是名聲啊。他來到坑邊，看著大坑。昨天下了一場大雨，現(xiàn)在坑里的水滿滿的，坑里的水還是臭臭的，坑邊只長著些蘆葦。他看了半天，也想不出這大坑怎么就是聚寶盆了，只好怏怏地回家。

從這以后，但凡有了工夫，他就到坑邊去看。漸漸地，他倒看出了一些門道，不覺暗暗欣喜。

轉(zhuǎn)眼就到了冬天。馬小程沒像以往那樣上山打柴，而是到坑邊守著。自打秋上開始，鳳凰縣就很少下雨了，沒了水源，坑里的水就漸漸少了，現(xiàn)在都沒半坑水了。到了冬天，坑里的水凍成了冰。馬小程就鑿下冰塊，推到岸邊。下面的水再結(jié)冰，他再鑿下來推到岸邊。如此三番五次，坑里就沒水了，露出下面的泥來，也不再結(jié)冰了。馬小程挖了坑泥，運到自家的地里。

錢員外跟他打著賭，自然也關(guān)注著他的動向，見他運坑泥，就笑著問他，這可是寶貝，能賣得多少銀子？馬小程就說，等他把坑泥都運完了，坑就干凈了，他用來養(yǎng)魚蝦，不愁賺不到銀子。錢員外狠狠地咬咬牙說：“我等著你養(yǎng)魚蝦呢！”

馬小程忙了整整一個冬天，西大坑的坑泥都被他運走了。這時天也開始熱起來了，那些冰一化，又在坑里積起了水?？拥赘蓛袅?，水也跟著干凈了，也沒了臭味兒。馬小程還經(jīng)常到坑邊去看，琢磨著該養(yǎng)啥魚。

這天，里正召集各家的主事人開會。里正說，村西的大坑被清出來了，可以養(yǎng)魚了。雖說是馬小程清出來的坑，但不能就交由他來養(yǎng)魚?？赢吘故谴謇锏目?，村里人人有份，不能由著一家發(fā)財。所以呢，誰來養(yǎng)魚，就先買下這坑的養(yǎng)魚權(quán)，錢就分給各家各戶。各家主事人都表示支持。里正問馬小程：“你準(zhǔn)備掏多少銀子？”

馬小程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話來。他家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哪還掏得出銀子來？錢員外說：“你掏不起，那就由我來掏吧?！彼统?兩銀子，買下了養(yǎng)魚權(quán)。馬小程氣得干瞪眼，卻說不出話來。錢員外卻得意地笑了。他知道馬小程養(yǎng)魚的想法后，就找到了里正，要買下養(yǎng)魚權(quán)，馬小程哪爭得過他呀。

馬小程回到家，卻見陸節(jié)正在等他。兄弟兩人相見，分外親熱。陸節(jié)掏出一兩銀子來，塞到他手里，說道：“兄弟，我把銀子湊齊了?！瘪R小程把銀子推回給他，笑著說：“銀子不用給他。”陸節(jié)驚愕地問道：“為啥？”

馬小程就把錢員外要養(yǎng)魚的事情講了。那么大的一個坑，能養(yǎng)多少魚呀，賺的銀子少不了，那他的賭就贏了，不用給錢員外錢了啊。陸節(jié)把銀子又推回給他：“兄弟，你為我清了一個冬天的坑泥，也耽誤你打柴賣錢了，這銀子你要不收下，我真是睡覺都不安穩(wěn)呀?！?/p>

馬小程卻擺擺手，狡黠地笑著說：“我沒有虧呀。”陸節(jié)忙著問他是怎么回事。馬小程笑而不答，帶著陸節(jié)到地里去看。

路上，他告訴陸節(jié)，經(jīng)過他好長一段時間的觀察，發(fā)現(xiàn)那坑里果然藏著寶貝。這寶貝不是別的，正是這坑泥。下雨的時候，雨水帶著周圍地里的肥流進(jìn)了大坑里，經(jīng)年累月地積攢，已經(jīng)很肥了，故而才會發(fā)臭啊。而他家地薄，正缺肥料呢，把坑泥撒進(jìn)地里，他家的地就成了肥地，多打些糧食，那就是贏了賭啊。

陸節(jié)點點頭，笑著說：“兄弟你說的有道理啊?！?/p>

兩個人來到地頭兒，卻見一個矮胖的中年人正圍著小山一樣的坑泥轉(zhuǎn)悠著。馬小程過來問道：“這位兄臺，你看啥呢？”中年人笑著說道：“看土?！庇置χ鴨柕溃骸澳銈冎肋@土是誰家的嗎？”馬小程說：“是我家的?！敝心耆伺d奮地說：“那可太好了。小兄弟，把土賣給我吧。你放心，價錢上我絕對不會虧待你。50兩銀子，可以吧？”

馬小程驚得張大了嘴巴，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你說多少、多少銀子？”中年人說：“50兩。”馬小程說：“你得告訴我用它們干什么?！?/p>

中年人說，他是鄰縣人，專門給朝廷里做金磚的。明年皇城里要大興土木，朝廷就派人先跟他來定金磚。他忙著找原料，可找來找去，都很難找到能燒制金磚的坑泥。今天找到這里，見到了這么多，真是如獲至寶啊。

有這么多銀子好賺，馬小程哪能不同意，忙著點頭應(yīng)了。中年人給了他銀子，然后就派車馬來拉泥。

錢員外聽說了馬小程賣泥的事，立馬得了紅眼病。他找到馬小程說，得把銀子給他一份。馬小程可不干了，問他為啥。錢員外腆著老臉說，那坑泥之所以值錢，是因為雨水帶著他家地里的土流進(jìn)了坑里。馬小程說不過他，可也不買賬，死活不愿給他銀子。錢員外就拉扯著馬小程來到縣衙門，擊響了鳴冤鼓。

縣太爺升堂問案。

錢員外拉著馬小程上了大堂。

錢員外說明了情由，那縣太爺聽著好笑，問馬小程：“你有什么話說？”馬小程人老實，嘴巴也笨，吭吭哧哧地說不出話。這時，大堂下面有人道：“大老爺，我想替兄弟說句話。”說話的人正是陸節(jié)?？h太爺就說：“你說吧?！?/p>

陸節(jié)近前兩步，說道：“大老爺，那坑泥躺在坑里的時候，就是一灘爛泥，不光不能賣錢，還會陷人的腿，要了孩子的命。馬小程把泥挖上來，曬了太陽，沐了風(fēng)，泥才變成了寶，才被人買走的。馬小程清坑挖泥的時候，他怎么不說有他一份？”

縣太爺點點頭，問錢員外：“他清坑挖泥的時候，你怎么不說有你一份？”錢員外這時倒說不出話來了?？h太爺猛地一拍驚堂木，厲聲說道：“馬小程做好事，清坑挖泥，那時候你們一句話不說，一點兒忙不幫，等于是同意了他挖坑挖泥?，F(xiàn)在看有人買泥了，你犯了紅眼病，倒找他分錢，真是豈有此理！”

錢員外看出縣太爺不向著他，忙著磕頭行禮，說不再告了。他起身正要走，縣太爺冷冷地道：“慢著！”錢員外一愣：“大老爺還有何事？”縣太爺冷冷地道：“你在這里胡攪蠻纏，耽誤了馬小程一天的工夫，這個損失，你得賠啊。”錢員外雖是很不情愿，但還是掏出幾個銅錢，就要遞給馬小程?？h太爺?shù)溃骸斑@幾個小錢，你打發(fā)誰呢？他一年掙了50兩銀子，這一天要掙多少？你算算清楚，賠給他。”

錢員外一跤跌在地上，臉色都變了。

馬小程忙著求情，說他不要這錢了。錢員外忙著謝過了他。縣太爺這才揮手讓錢員外走了。馬小程正要走，縣太爺又叫住了他，說他主動清了坑，讓那坑泥不再陷腿害人，這種古道熱腸，他自然要加以獎掖。他讓師爺取出5兩銀子，送給馬小程。馬小程不肯要，縣太爺說這是官府給他的獎勵，那是要給百姓們做表率的，他只好收下了。

下了堂來，馬小程拉住陸節(jié)的胳膊說：“哥哥，謝謝你來救我。你若不來，我真不知道那些話該咋說呢?！标懝?jié)說道：“你還沒看明白？咱縣太爺是個明白人，他知道你做下了好事，就是你說不好，他也會幫助你的?！瘪R小程說：“哥哥你算得真準(zhǔn)，說那個坑是聚寶盆，還真是聚寶盆呀?！?/p>

陸節(jié)卻搖了搖頭，說道：“我還跟錢員外說了那是聚寶盆呢，全靠山屯的人都知道那是聚寶盆，有啥用了？是兄弟你心善，才讓它變成了聚寶盆呀?！?/p>

馬小程的故事就在鳳凰縣里傳開了。人們都說，這真是好人有好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