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貴平
“前頭有一陣雜亂的響聲一鈴子的叮當聲、鐵器的鏗鏘聲、喊叫聲和牲口踩踏聲。那是從城里出來的一隊藏族馬幫。不久,馬幫的主人騎著肩寬體壯、粗毛蓬松的矮種馬來了。他們是兩個藏族紳士,穿著華麗的紅色絲綢襯衫和厚實的上衣,腰間系著彩帶,頭戴繡金寬邊帽?!薄@是上世紀40年代初,俄國探險家顧彼德在《被遺忘的王國》中描寫的中國馬幫:精干、勇敢、華麗、有范兒。但在茶馬古道的漫漫征途中,更多的馬幫可不是這個樣子。他們?yōu)榱松钇D難跋涉的樣子,并不是那么瀟灑。
可以說,茶碼古道和以往古道的一個區(qū)別特征,就是穿越橫斷山脈向茶葉生產(chǎn)地遠征。橫斷山脈高山河流縱績,地形險峻,馬幫需要更嚴格的組織,才能完成這漫長而艱辛的遠征之路。
從雅安出發(fā)到拉薩,全長2000多公里,沿途要渡繩橋15座,鐵橋10座,翻越海拔3000米以上的山峰10余座,全程非三、四個月的時間不能到達,足見路途的艱險。山川大河、風霜雨雪、野獸毒蟲、疾病匪患,隨時隨地都能置馬幫于死地。長時間的野外生活,對任何一個趕馬人都是嚴峻的考驗??梢哉f,這群跋涉在窮山惡水中的人,是一群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硬漢。
常年在古道上往返的馬幫,起到了“高山之舟”的作用。
《茶葉戰(zhàn)爭》一書中寫道:不管是“西路邊茶”還是“南路邊茶”的運輸路線,沿途都是山巒連綿,道路盤折,崖嶺重疊,溪河密布,河浪滾滾。如果沒有很好的馬幫,這些茶葉不會自己跑到藏地去。
馬幫隊伍主要依靠騾馬而非人力來運送貨物,并且有專業(yè)、業(yè)余之分。專業(yè)馬幫規(guī)模較大,有固定的馬夫頭和路線。這樣的馬幫擁有少則數(shù)百匹,多則上千匹馬,專為客商運送大宗的貨物。但茶馬古道沿途,有橫斷山脈的綿延大山、有不同的地理氣候,再大的馬幫、再充裕的騾馬都無法一次性全線走完,因此采用了接力賽式的運輸機制,各個隊伍環(huán)環(huán)相扣,前赴后繼。業(yè)余馬幫,則多為農(nóng)閑時為了掙外快,由幾個要好的人各自吆喝幾匹馬結(jié)伴,置辦好茶、絲、麻、黃蠟、掛面、硫磺等貨物,捆扎好馬馱,找上可靠的“馬鍋頭”入伙結(jié)成一個臨時馬幫。他們常走短途,往返只需十來天時間。
不論多么漫長的路途,馬幫都要一步步走過來。茶馬古道上的馬幫
孫明經(jīng)于1939年拍攝的進藏馬幫運茶待發(fā)的場景。
圖為四川省茂縣境內(nèi)的茶馬古道。
“馬鍋頭”何許人?指馬幫的帶頭人、頭目,多為男性,他的能力決定貿(mào)易的成敗。在艱難的路途當中,馬幫會面臨數(shù)不清的危險。首先面對的,便是險峻的道路和變化無常的高山氣候,還可能遇上專門搶劫馬幫貨物的盜賊。這個時候,馬鍋頭將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馬鍋頭大多是百里挑一的精壯漢子,會刀槍拳腳;會各民族的言語,懂應(yīng)變,善組織;還要是照料馬匹的行家里手,會為馬治病。最重要的是,古代貨物沒有相對穩(wěn)定的市場價格。馬鍋頭在路途行進過程中,要事先搜集貨物行情,再根據(jù)搜集到的信息討價還價,以求獲得最大的利潤。那時,馬幫與客商的往來經(jīng)營幾乎全靠信譽和信用,馬鍋頭一向干脆果斷,說到做到。只要預(yù)先交付一點定金,就會盡心盡力安排完成運輸任務(wù)。這已成為他們的鐵律。
馬鍋頭往往行在隊伍的前頭,胯下是最好的頭馬。頭馬是精挑細選出的成年大馬,額頭上戴著金燦燦的馬罩兒,正中還鑲嵌一面小鏡子。陽光映射下,遠看十分晃眼,傳說有辟邪的作用。頭馬的身上,還要用紅綢裝飾一番,脖子下掛一串鈴鐺兒,走起來鈴響叮當,一方面用于震懾野獸,另一方面提醒沿途的村落:我們來了!就裝束而言,馬鍋頭還有特別之處:短褂外大多都套了件白色羊皮背心,腦后掛著漆布的涼帽,腳下是一雙厚牛皮底的草鞋狀涼鞋,鞋幫上大多繡花,還釘著亮晶晶的亮片。據(jù)載,以前雅安漢源縣的馬鍋頭喜歡在肩膀上扛一只猴子,猴子夜里經(jīng)?;畋膩y跳,有站崗放哨的作用。當大鍋頭離開時,馬幫由副手二鍋頭掌握,主要負責馬幫內(nèi)的經(jīng)濟支出,如草料、飲食、住店等核算。
除開像阿九姐這般有財力、有魄力的馬幫老大,更多的馬幫在混亂的局勢之中,學會了組建聯(lián)盟和成立自衛(wèi)隊。
西藏博物館收藏的康巴漢子用過的漆花馬鞍。
馬幫用過的藏刀
馬蹄經(jīng)年累月踩出的石坑兒
西藏博物館收藏的馬幫武裝自衛(wèi)隊照片
下圖為西藏境內(nèi)的茶馬古道。
西藏諺語道:“單村易被盜,孤羊易狼叼?!泵駠觊g,同樣善于面對風暴的威州馬鍋頭梁老九,在跟土匪長期較量中總結(jié)出一套經(jīng)驗:以往幾十匹馬的馬幫,只有幾個人和幾桿槍。這樣的陣勢,遇上土匪搶劫,必敗無疑。后來梁老九召集各個馬幫開了個“同盟大會”,將十七八家威州馬幫聯(lián)合在一起,組成了規(guī)模更大的馬幫集團,共同打出個豹子頭旗號,同進同出,生死與共。
顧彼德在《被遺忘的王國》一書中,還提到了康巴馬幫自衛(wèi)隊:距離村落不遠,我們遇見四十來個西藏人,身材高大,裹著羊皮,穿著手工紡織的黃麻長上衣。他們趕著大約六十頭騾子,全都馱著很重的馱子,牲口疲憊不堪,身上沾著泥塊。他們?nèi)巳硕紟е淦鳎械目钢鲜降拿獦?,有的挎著長劍,插在加工粗糙、嵌有銀絲裝飾的劍鞘里。他們氣概威武,肩膀?qū)掗煟咂鹇穪聿阶雍艽?,表現(xiàn)出山里人從容不迫的氣度……書中的康巴漢子橫刀立馬、英武不凡,現(xiàn)實中的他們同樣如此,組成的馬隊也格外強悍,在茫茫雪域刮起一股強悍的自衛(wèi)旋風。
康巴馬幫自衛(wèi)隊,最擅長使用杈子槍,這種杈子槍是一種具有濃厚藏族特色的重兵器,和藏刀、藏矛被稱之為“藏兵三寶”。杈子立于槍管上可用做刺刀,立于地面可成槍架。規(guī)模不大的土匪,總是對他們望而生畏。
可以看出,馬幫自衛(wèi)武器從冷兵器逐漸發(fā)展為火器,他們自衛(wèi)的能力也越來越強。但是,這門古老的生意并不會萬古千秋,始終會隨著時代的洪流走向衰亡。上個世紀50年代,國家開始修建317國道。而后,如同毛細血管的公路越修越多,越來越多的汽車馳騁在彎曲的公路上,馬幫人的身影愈發(fā)模糊,直到最終消失在時代的煙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