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黃瓜是日常食用的普通蔬菜,西漢時由張騫將種子帶入中原地區(qū),始稱胡瓜。改稱黃瓜的時間有南北朝、隋、唐三種說法,原因忌“胡”字,而其花又為黃色等,也有稱之為王瓜。在蘇軾詞、陸游詩、馮夢龍民歌、《醒世姻緣傳》《歧路燈》等很多明清小說中均有呈現(xiàn),反映出我國歷史的悠久及民俗的豐富多樣。
關(guān)鍵詞:黃瓜;胡瓜;王瓜;張騫;文學(xué)
我國是一個具有五千年文明史的古老國度,很多日常生活中常見常聞的普通名物或許都有著極為悠久的歷史和豐富的文化意蘊。黃瓜是我們?nèi)粘J秤玫脑倨胀ú贿^的一種蔬菜,不管南方北方的大人小孩,只要一見到它,就知道它的名稱和功用。但是,卻很少有人去問一問,這種細(xì)長、通身綠色的“瓜”,為什么不叫綠瓜、長瓜,而偏偏叫“黃瓜”呢?
一
黃瓜,屬瓜類。瓜字在我國古代典籍中出現(xiàn)較早。我國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的《豳風(fēng)》有“七月食瓜”之句,《衛(wèi)風(fēng)》還有“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之說。明人陸深在《豫章漫抄》中解釋說:“瓜見于《詩經(jīng)》‘比也。秦故東陵瓜美,始以味稱。昔人謂之瓜果,又謂之茶瓜,蓋以之實籩而饗客矣,至于今不廢?!眱?nèi)中提到,瓜以味美常被皇室用作祭祀之物。
黃瓜本非產(chǎn)自中原地區(qū),是西漢武帝時期張騫出使西域得種而始種植,故其初名“胡瓜”。唐代杜寶所撰《大業(yè)雜記》載:“四年二月,自京師還東都,造天經(jīng)、仙都二宮。九月,自漠北還至東都,改吳床為交床、胡瓜為白路黃瓜,改茄子為昆侖紫瓜”。由此記載,后代一般以為在隋大業(yè)年間,“胡瓜”被改稱作“黃瓜”。如清代鄂爾泰、張廷玉等纂《欽定授時通考》記:“黃瓜一名胡瓜。本草云:張騫使西域得種,故名?!妒斑z錄》云:‘大業(yè)四年,避諱改為黃瓜,俗又呼為王瓜?!鼻宕鷱堷P羽纂《招遠縣志》卷之五記:“胡瓜今名黃瓜。張騫使西域得種,故名胡瓜。杜寶《拾遺錄》云:隋大業(yè)四年避諱,改胡瓜為黃瓜,有春、秋二種。”
鄂爾泰、張廷玉等纂《欽定授時通考》所說“王瓜”,也有史料記為是黃瓜的一個別稱。王瓜又名土瓜,早在《禮記·月令》中即有記:“[孟夏之月]王瓜生,苦菜秀?!编嵭ⅲ骸巴豕?,萆挈也?!鼻宕B元《臺灣通志》記:“王瓜,亦名胡瓜,張騫西域得種,故名。《本草》一名土瓜(《諸羅縣志》)。一名莿瓜,以皮有微莿也?!对铝睢贰脑?,王瓜生。臺地十二月即有之(《臺灣府志》)。臺地熟較早(《彰化縣志》)”。在清代的北京還可見將“黃瓜”稱作“王瓜”的相關(guān)文字記載,如清代潘榮陛《帝京歲時紀(jì)勝·時品》:“薦新菜果,王瓜櫻桃、瓠絲煎餅……乃時品也。”文康的《兒女英雄傳》第三十三回:“(咱)大捆的買王瓜韭菜去作甚么呀?”老舍 《正紅旗下》第一章:“到十冬臘月,她要買兩條豐臺暖洞子生產(chǎn)的碧綠的、尖上還帶著一點黃花的王瓜”。
然而,很早就有人以為“王瓜”與“黃瓜”并非一種,如明代文人歸有光曾在《與王子敬》(以下四首解名物稱謂)中記:“嘗記少時見一書,云:月令王瓜為瓜王,即今之黃瓜。則鄭注‘萆挈者未必是。王瓜生適應(yīng)月令,而夏小正‘五月乃瓜,恐即此瓜,他瓜五月未可食耳。適見九江、建昌二志,皆云:‘王瓜以其最先熟,為瓜之王。然亦不知何所據(jù)也。讀柳州海石榴詩,疑是今之千葉石榴,今志書亦云,乃知孺允亦欠詳考也。志書固有附會,可以為一證。高生日來索此書,必有疑慮,乞更尋撿。月令‘王瓜生,當(dāng)宜斷為今之黃瓜,‘萆挈非也。”
二
關(guān)于“胡瓜”被改稱“黃瓜”的時間,說法也是有分歧的。唐代史學(xué)家吳兢著《貞觀政要》載:“貞觀四年,太宗曰:“隋煬帝性好猜防,專信邪道,大忌胡人,乃至謂胡床為交床,胡瓜為黃瓜,筑長城以避胡。終被宇文化及使令狐行達殺之?!币来擞?,“胡瓜”改稱“黃瓜”的時間是在唐代的貞觀四年。網(wǎng)絡(luò)還有傳“胡瓜”被改為“黃瓜”是在南北朝時期,為后趙王朝的建立者石勒所定。相傳石勒在襄國(今河北邢臺)登基做皇帝后,對自己國家的人稱呼羯族人為胡人大為惱火,規(guī)定:無論說話寫文章,一律嚴(yán)禁出現(xiàn)“胡”字,違者問斬不赦。某天,他看到襄國郡守樊坦穿著打了補丁的破衣服來見他,劈頭便問:“樊坦,你為何衣冠不整就來朝見?”樊坦慌亂著答道:“這都怪胡人沒道義,把衣物都搶掠去了,害得我只好襤褸來朝。”他剛說完,就意識到自己犯了禁,急忙叩頭請罪。石勒見他知罪,便未加指責(zé)。等到依例“御賜午膳”時,石勒又指著一盤胡瓜問樊坦:“卿知此物何名?”樊坦知是石勒故意在考問他,便恭恭敬敬地回答:“紫案佳肴,銀杯綠茶,金樽甘露,玉盤黃瓜。”石勒聽后,滿意而笑。自此,“胡瓜”被稱做“黃瓜”的叫法就在朝野上下傳開了。這也可備為一說。
清朝光緒年間所修《畿輔通志》“胡瓜”條,對“黃瓜”之稱的由來及以上諸問題有更為詳細(xì)的說明,其記:“胡瓜,北人避石勒諱,改呼黃瓜(《本草拾遺》)。謹(jǐn)案:杜寶《拾遺錄》云:隋大業(yè)四年,避諱改胡瓜為黃瓜。與陳說異。黃瓜正二月下種,三月生苗引蔓,葉如冬瓜有毛,五月開花黃色,瓜長尺余,皮有瘖微刺,老則色黃,子如菜瓜子;五月種者秋時熟,色白,人名秋黃瓜,生熟皆可食。又冬時在火室中種,逼生花葉,二月初即結(jié)小實?;蛑^黃瓜即王瓜,非是。王瓜,《本草》名土瓜,乃《夏小正》之王也。”
宋元以后,“黃瓜”之稱即多見于各種公私史乘。如元代熊夢祥《析津志輯佚》記:“瓜,進上瓜甚大,人止可負(fù)二枚,又有小者,西山產(chǎn)亦佳。西瓜、甜瓜、苦瓜、冬瓜、青瓜、黃瓜?!泵鞔五サ茸对贰酚洠骸傲昶咴?,彰德李樹結(jié)實如小黃瓜。民謠云:‘李生黃瓜,民皆無家。明代文人沈德符《萬歷野獲編》卷二十九記:“京師極重非時之物,如嚴(yán)冬之白扁豆、生黃瓜,一蒂至數(shù)镮,皆戚里及中貴為之,仿禁中法膳用者。弇州謂上初年元旦即進牡丹,而江陵相與馮榼亦各一花,以為異?!鼻迦伺藰s陛《帝京歲時紀(jì)勝》記:“小麥登場,玉米入市。蒜苗為菜,青草肥羊。麥青作攆轉(zhuǎn),麥仁煮肉粥。豇豆角、豌豆角、蠶豆角、扁豆角,盡為菜品;腌稍瓜、架冬瓜、綠絲瓜、白茭瓜,亦作羹湯。晚酌相宜。西瓜、甜瓜、云南瓜、白黃瓜、白櫻桃、白桑椹。甜瓜之品最多,長大黃皮者為金皮香瓜,皮白瓤青為高麗香瓜,其白皮綠點者為脂麻粒,色青小尖者為琵琶軸,味極甘美。”這些記載既體現(xiàn)了“黃瓜”的特性,也體現(xiàn)出古代“瓜”豐富的品種和當(dāng)時人們的生活習(xí)俗。
以上幾則所記均為北京地區(qū)的歷史情況,實際以“黃瓜”相稱,自開始就不局限在北京或其周邊地區(qū),南至江浙、北至東北,幾乎都有相關(guān)的佐證。如南宋吳自牧《夢粱錄》卷十八記:“菜之品諺云:‘東菜西水,南柴北米。杭之日用是也。苔心矮菜、矮黃、大白頭、小白頭、夏菘。黃芽,冬至取巨菜,覆以草,即久而去腐葉,以黃白纖瑩者,故名之。芥菜、生菜、菠菜、萵苣、苦荬、蔥、薤、韭、大蒜、小蒜、紫茄、水茄、梢瓜、黃瓜、葫蘆(又名蒲蘆)、冬瓜、瓠子、芋、山藥、牛蒡、茭白、蕨菜、蘿卜、甘露子、水芹、蘆筍、雞頭菜、藕條菜、姜、姜芽、新姜、老姜?!鼻迦藙⒃翠咦跺\州府志》中記“蓏之屬”包括:“黃瓜、冬瓜、南瓜、西瓜、甜瓜、香瓜、菜瓜、苦瓜、倭瓜、絲瓜、瓠壺盧”,所記已和我們今天對“瓜”的分類基本一致。
改“胡瓜”而稱“黃瓜”,與黃瓜開黃花而結(jié)果有關(guān)。如清人徐珂編《清稗類鈔》解釋:“胡瓜為蔬類植物,俗稱黃瓜,有卷須,葉作掌狀,淺裂,粗糙有毛。夏開黃色合瓣花,雌雄同株。實長數(shù)寸,色黃綠,有刺甚多,供食。漢張騫使西域得種,故名。”又有以其色黃而名,如明人葉權(quán)撰《賢博編》記:“西瓜,本草不載,止載甜瓜。西瓜、甜瓜,本是二種。洪忠宣公《松漠記聞》:從虜中攜歸,今禁園鄉(xiāng)圃皆有,則是西瓜南宋始至中國。曹子建‘浮甘瓜于綠水,《南史》‘梁武帝西園食綠沉瓜,當(dāng)是甜瓜。楊升庵謂綠沉為西瓜皮色,恐非,蓋甜瓜亦有此色也。若‘召平東門五色瓜,則是本草所謂胡瓜。故北人呼色黃者為黃瓜,色青者為青瓜,今南方俗呼為南瓜”。此處其對“黃瓜”的解釋尚乏明確,似與“南瓜”有相混之處。
三
“黃瓜”一詞較早出現(xiàn)在文學(xué)作品中。由北宋郭茂倩所編的《樂府詩集》是繼《詩經(jīng)·風(fēng)》之后的一部總括我國古代樂府歌辭的總集,主要收錄漢、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民歌作品,其中的“清商曲辭三”有詩說:“郎去摘黃瓜,郎來收赤棗。郎耕種麻地,今作西舍道?!辈芤帯度圃姟穬?nèi)有張祜《相和歌辭·讀曲歌五首》中寫:“郎去摘黃瓜,郎來收赤棗。郎耕種麻地,今作西舍道?!苯硕骶篙嫛端稳溯W事匯編》卷十一載:“有內(nèi)臣盧押班者,心嘗輕范。一日軍府開宴,有雜劇伶人稱參軍夢得一黃瓜,長丈余,是何祥也?一伶賀曰:‘黃瓜上有刺,必作黃州刺史。一伶批其頰曰:‘若夢見鎮(zhèn)府蘿卜,須作蔡州節(jié)度使?范疑盧所教,即杖二伶?!北彼沃娜颂K軾有《浣溪沙·簌簌衣巾落棗花》詞詠:“簌簌衣巾落棗花。村南村北響繰車。牛衣古柳賣黃瓜。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敲門試問野人家?!庇钟小恫≈杏巫嫠骸吩妼懀骸白侠铧S瓜村路香,烏紗白葛道衣涼。閉門野寺松陰轉(zhuǎn),欹枕風(fēng)軒客夢長。因病得閑殊不惡,安心是藥更無方。道人不惜階前水,借與匏樽自在嘗?!蹦纤沃娙岁懹我灿小肚飸选吩娬f:“園丁傍架摘黃瓜,村女沿籬采碧花。城市尚余三伏熱,秋光先到野人家?!泵髂┣宄蹂X謙益所編《列朝詩集》收樊阜的《田間雜詠(六首)》其一說:“夏至熟黃瓜,秋來釀白酒。新婦笑嘻嘻,小兒扶壁走。”十分通俗流暢,明白如話。
“黃瓜”一詞自明代以后,就在很多通俗文學(xué)作品中出現(xiàn)。如明代著名文人馮夢龍的民歌集《山歌》中有一篇《黃瓜》中說:“黃瓜生來像姐兒,只為你聰脆清香括?子渠,一碟兩碟,千絲萬絲,蒜來伴你,想是愛吃醋的?!绷铦鞒醯男≌f集“二拍”中有幾處以“黃瓜”做比男性生殖器官的文字,較粗俗。羅懋登的《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第三十二回,寫到金蓮寶象國國王送上的禮單,上面有:“黃金一千兩,白金一萬兩,活豬三百口,活羊五百牽,活雞一千只,鮮魚五十擔(dān),腌魚一百擔(dān),稻米五百擔(dān),柴草一千擔(dān),椰子十擔(dān),西瓜、甘蔗各五十擔(dān),波羅蜜、蕉子各十擔(dān),黃瓜、葫蘆各五十擔(dān),蔥、蒜各十擔(dān),檳榔老葉十擔(dān),咂甕酒二百尊。”在這份禮單內(nèi)黃瓜能與黃金、白金、活豬、活羊等貴重之物并列,顯得其在當(dāng)時尚屬奇缺。
清代,黃瓜應(yīng)該變得較常見了,很多世情小說中多見述及。如清初《醒世姻緣傳》第二十九回寫狄員外招待某遠來的道長,端上:“四碟小菜、一碗炒豆腐、一碗黃瓜調(diào)面筋、一碗熟白菜、一碗拌黃瓜、一碟薄餅、小米綠豆水飯。”第四十八回,形容狄希陳脊梁被打的情況說:“只見狄希陳脊梁上黃瓜茄子似的,青紅柳綠,打的好不可憐?!崩罹G園所著《歧路燈》的第八十五回寫譚紹聞看到菜園的景致:“庚伏初屆,未月正中。蟬吟繁樹之間,蟻斗仄徑之上。垂繘而汲,放一桶更提一桶;盈科而進,滿一畦再遞一畦。駝背老嫗,半文錢,得蔥韭,更指黃瓜兩條。重髫小廝,一瓢飲,啖香杏,還羨蜜桃一個?!鳖H有田園之趣。飯食擺上,譚紹聞一看,乃是:“一盤韭菜,一盤萵苣,一盤黃瓜,一盤煎的雞蛋,中間放了一大碗煮熟的雞蛋,兩個小菜碟兒,兩個小鹽醋碟兒,一盤蒸食。品數(shù)雖甚家常,卻精潔樸素,滿桌都是敬氣?!苯目档闹≌f《兒女英雄傳 》第六回有一段精彩的描寫道:“那女子趕上一步,喝道:‘狗男女,那里走!在背后舉起刀來,照他的右肩膀一刀,喀嚓,從左助里砍將過來,把個和尚弄成了‘黃瓜腌蔥——剩了個斜岔兒了。”以“黃瓜腌蔥”來寫和尚被打的慘象,極簡省而又生動地反映出俠女何玉鳳身手的快捷利落。
曹雪芹的《紅樓夢》主要描寫“鐘鳴鼎食”之家的富貴生活,未見述及“黃瓜”。蒲松齡的《聊齋志異》雖以文言敘事,集內(nèi)卻專有一篇寫及黃瓜,名為《瓜異》,全篇寫道:“康熙二十六年六月,邑西村民圃中,黃瓜上復(fù)生蔓,結(jié)西瓜一枚,大如碗?!边@二十六個字,使本篇成為《聊齋志異》全書最短的作品。
以上對“黃瓜”之名進行了粗略的考源,同時對王瓜、胡瓜之名也進行了辨析;又從不同地域的各類史乘見到了古代“瓜”類的豐富性,由不同時代與體裁的文學(xué)作品中認(rèn)識到對“黃瓜”的多樣體現(xiàn),從而對我國多樣的生活習(xí)俗與悠久的歷史將有更加深入和生動地了解。
作者簡介:許振東(1966—),男,河北省廊坊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二級教授、文學(xué)博士,主研方向為明清文學(xué)與京畿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