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延 勤

提 要：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過程，就是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建設與改革實踐相結合的歷史過程，這個過程與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傳播隨行。真正意義上的“中國化”探索，是從俄國十月革命之后開始的。五四時期李大釗、陳獨秀、毛澤東、蔡和森等人發(fā)表的文章，成為我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最初探索。大革命時期作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早期階段，中國共產黨關于新民主主義革命理論的基本思想是其重要理論成果。

“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提出的時間在1938年，即毛澤東在黨的六屆六中全會作題為《論新階段》的政治報告中提出的?！榜R克思主義中國化”與“中國化馬克思主義”有區(qū)別：前者指一個過程，后者指一種理論。中國化的過程，就是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建設與改革實踐相結合的歷史過程，這個過程與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傳播隨行。馬克思主義來自西方，要在中國傳播并被中國人理解、把握，需要進行文本轉換和闡述，更重要的是在實踐中的思考和創(chuàng)新，這就是“中國化”。對馬克思主義的翻譯和介紹，是一個不可或缺的環(huán)節(jié)。雖然文本的轉換離與中國實際相結合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但我們必須看到，把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的早期譯介者們他們不僅僅是出于學術或者好奇的動機，他們的出發(fā)點也是中國問題，由此開啟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最初進程。如1903年3月，《新民叢刊》第27號登載趙必振翻譯日文版《近世社會主義》的插頁廣告，明確說：“本書關系于中國前途者?！雹俳x華：《社會主義在中國的初期傳播》，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84年版，第223頁。與中國現實密切結合、真正意義上的中國化探索則從俄國十月革命之后開始的，五四時期馬克思主義的啟蒙者李大釗在《新青年》上發(fā)表了《法俄革命之比較觀》《庶民的勝利》《布爾什維主義的勝利》等文章，與第二年發(fā)表的《我的馬克思主義觀》，成為我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探索的開篇文獻。大革命時期作為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早期階段，中國共產黨關于新民主主義革命理論的基本思想是其重要理論成果。

一、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初啟

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早期傳播，為中國早期先進分子救國救民提供了強有力的思想武器，找到了一條能夠實現民族偉大復興的社會主義道路，促進了中國共產黨的誕生，也開啟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初創(chuàng)進程。

（一）馬克思主義是民族復興的偉大旗幟

要救國，必須有先進理論作指南。鴉片戰(zhàn)爭以后，中國淪為任帝國主義列強宰割的半殖民地半封建國家，爭取民族獨立與復興就成了中華民族的首要任務。嚴酷的現實告訴先進的中國人，儒家文化不能救國，要救國需要有先進的思想武器。于是先進的中國人紛紛引進西方的各種學說，然而這些思想武器和政治體制卻在中國破產了，唯有俄國“十月革命一聲炮響”傳播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能夠改變中國。習近平同志指出：“列寧領導的十月革命取得勝利，社會主義從理論變?yōu)楝F實，打破了資本主義一統(tǒng)天下的世界格局?！雹倭暯剑骸对诩o念馬克思誕辰2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8年5月5日。十月革命使得中國先進知識分子意識到馬克思主義強大的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由此開啟了馬克思主義早期傳播和中國化的進程。中國共產黨人一開始就將馬克思主義寫在自己的旗幟上，他們在引進馬克思主義之初就非常明確指出：馬克思主義是“世界改造原動的學說”，②《李大釗全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53頁。是社會根本改造、解決的學說?！拔逅摹币院?，毛澤東與蔡和森來鴻去燕，縱論改造世界。他們一致主張用馬克思主義改造中國、改造世界。瞿秋白也指出，科學社會主義是我們行動的“羅針”。③參見《新青年之新宣言》，《新青年》季刊，第1期，1923年6月15日。李漢俊更是強調：馬克思主義已經給我們指出了改造世界的方向，制定了改造中國的線路圖，這實在是“天賜之幸”，如果我們不去運用，將要遭到“天譴呢！”④參見李漢?。骸堆芯狂R克思學說的必要及我們現在入手的方法》，上海《民國日報》“覺悟”副刊1922年6月6日。

以考茨基為首的德國社會民主黨，自稱是馬克思主義派，很有迷惑性。中國第一代馬克思主義者一開始便與它劃清了界限，如陳獨秀斥道：考茨基的“正統(tǒng)派”和伯恩斯坦的“修正派”，掛著馬克思學說，實際背叛馬克思學說，主張勞資合作，走議會道路。反對階級斗爭，反對無產階級專政，“世界上一般心盲的人”，看不到這種本質區(qū)別，反而稱考茨基派、伯恩斯坦派代表馬克思主義，“這真是世界上一件不可解的怪事”。中國若是用德國社會民主黨的國家社會主義，無疑是“給官僚政客以作惡的機會罷了”。⑤參見《陳獨秀著作選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49-350頁。李大釗也指出：俄國的布爾什維主義才是馬克思主義“正宗”，“布爾扎維主義的流行，實在是世界文化上的一個大變動”，“我是喜歡談談布爾扎維主義”。⑥《李大釗全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53頁。中國第一代馬克思主義者一開始就不是單純地介紹和宣傳馬克思主義理論，而是面對“救亡圖存”的歷史任務，在幾次大的爭論中舉起了馬克思主義的大旗。旗幟就是方向，對舉不舉旗的問題，已經接受馬克思主義的知識分子的回答是肯定的。到1920年夏天，在中國已經形成了一支共產主義知識分子隊伍，他們高舉馬克思主義旗幟，為改造社會而戰(zhàn)，為民族復興而戰(zhàn)。正如陳獨秀所說：“主義制度好比行船的方向，行船不定方向，若一味盲目的努力，向前碰在礁石上，向后退回原路去都是不可知的?！雹佟蛾惇毿阒鬟x》（第二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18頁。毛澤東則強調：“主義譬如一面旗幟，旗子立起來了，大家才有所指望，才知所趨赴?！雹凇睹珴蓶|早期文稿》，長沙：湖南出版社，1995年版，第554頁。正是經過比較鑒別，激烈爭論，中國的先進知識分子樹立起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旗幟。由他們中的一部分人組成的中國共產黨和社會主義青年團，明確以馬克思列寧主義為指導。

從當時黨員的文章里，也看得十分清楚。1922年3月，譚平山在談到有關廣東社會主義青年團的情況時說：“本團的組織，純以馬克思主義做中心思想，因為我們確信馬克思主義有改造社會的能力?！雹邸蹲T平山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第243頁。1922年5月，施存統(tǒng)在《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第一次代表大會》上說：“社會主義青年的恢復，由于一部分青年馬克思主義者所發(fā)起。他們得了第一次失敗的教訓，所以恢復的時候，就主張確立主義使分子不致復雜。于是他們就確定社會主義青年團為信奉馬克思主義的團體，不過表面上卻說是研究馬克思主義的團體?！雹苁┐娼y(tǒng)：《在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第一次代表大會上的講話》，《先驅》（第8號），1922年5月15日?？梢?，中國第一代馬克思主義者一開始就自覺地重鑄精神支柱，確定馬克思主義作為改造世界、改造中國的不二法門。正如毛澤東所說：“中國自有科學的共產主義以來，人們的眼界是提高了，中國革命也改變了面目?！雹荨睹珴蓶|選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686頁。從此，中國革命就在精神上由被動轉入主動，沿著共產主義的目標勝利向前。

（二）社會主義是民族復興的必由之路

為了改造社會，實現民族復興，先進的中國人最先選擇的是資本主義道路。資本主義的民主，在五四時期成為主流文化，四處飛揚；天賦人權論、社會進化論、民約論、契約論、自由主義、國家主義喧囂一時；三權分立、代議制、總統(tǒng)制、內閣制、聯邦制、地方自治，濃妝登場；1912年以歐美共和為樣板的中華民國建立，政黨選舉、議會制度正式出臺。但這一切曇花一現。民國后的二十年，軍閥割據，戰(zhàn)亂不已，民不聊生，國家陷入近代中國最黑暗、最動蕩的年代。帝國主義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和巴黎和會，將帝國主義的“破罅一齊暴露”⑥張東蓀：《第三種文明》，《解放與改造》創(chuàng)刊號，1919年9月。；十月革命則展示了光明的前景。先進的中國人對資本主義徹底失望，開始憧憬社會主義。走俄國人的路，浴火重生。李大釗第一個高呼：十月革命開辟了人類新紀元，社會主義是不可阻擋的潮流，“人道的警鐘響了！自由的曙光現了！試看將來的環(huán)球，必是赤旗的世界！”⑦《李大釗全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367頁。

當有人以中國沒有現代經濟，沒有資本家，沒有無產階級為由，阻擋中國進行社會主義運動時，中國第一代馬克思主義者用唯物史觀駁斥：中國不是沒有資本家，而中國的資本家與外國資本家本質是一樣的，“資本家是虎，我們不能說，本國的虎比外國的虎不會食人；我們也不能說，只可抵抗外國的虎，不必撲殺本國的虎”⑧李達：《討論社會主義并質梁任公》，《新青年》第9卷第1號，1921年5月。?！爸袊皇菦]有無產階級，而是人數少，但中國無產階級同樣具有無產階級的本質屬性，是世界物質的創(chuàng)造者，是世界的主人。無產階級覺悟起來，奪取政權，成為致資產階級死命的掘墓人?！雹訇惇毿悖骸恶R克思學說》，《新青年》第9卷第6號，1922年7月1日。同時無產階級革命也是世界性的，中國在蘇俄社會主義和西方無產階級的支持下，一定會實現社會主義。社會主義是追趕世界潮流的最便捷途徑，是振興中華的必由之路?！跋蛸Y本主義的路走下去，是逆而必敗之道；向社會主義的路上走下去，是順而必勝之道?！雹跐h俊：《我們如何使中國底混亂終止？》，上海：《民國日報》“覺悟”副刊1922年1月1日。

（三）中國共產黨是民族復興的先鋒隊、總機關

中國第一代馬克思主義者初登歷史舞臺，就明確革命需要有組織、團體、政黨，無產階級只有覺悟起來，組織起來，才能成為中國革命的主力軍、領導者。根據已發(fā)掘的史料，第一個提出建黨思想的是李漢俊。1919年9月7日，他在翻譯《世界思潮之方向》時指出，十月革命成為人類的分水嶺，世界進入勞工運動和革命知識分子“新思想”的“兩種激流”作“永續(xù)的運動”的新時代，中國不在世界之外，中國也要建立蘇俄式的“民黨”、“革命黨”。③參見漢俊：《〈世界思潮之方向〉譯后》。上海：《民國日報》“覺悟”副刊1919年9月7日。第一個在中國社會亮出共產黨旗幟的，是1920年11月創(chuàng)立的《共產黨》月刊。第一個公開說要建立“中國共產黨”的是蔡和森，他于1920年8月13日、9月16日給毛澤東寫信，要“明目張膽正式成立一個中國共產黨”④《蔡和森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71、51頁。，因為它“是革命運動的發(fā)動者、宣傳者、先鋒隊、作戰(zhàn)部”⑤《蔡和森文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71、51頁。。

1920年6月，陳獨秀等5個青年人在上海南昌路100弄2號《新青年》編輯部成立了中國共產黨第一個組織，即后來說的中共上海發(fā)起組。1921年7—8月，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在上海和嘉興舉行，中國共產黨正式誕生。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立之時，便將“共產黨是無產階級的前鋒軍，為無產階級奮斗的無產階級革命的黨”⑥《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對于時局的主張》，《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一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版，第25頁。寫在自己的黨旗上。第一份黨的組織章程中也明確宣布：中國共產黨“不是‘知識者所組織的馬克思學會’，也不是‘少數共產主義者離開群眾之空想的革命團體’，‘應當是無產階級中最有革命精神的大群眾組織起來為無產階級之利益而奮斗的政黨，為無產階級做革命運動的急先鋒’”⑦《關于共產黨的組織章程決議案》，《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一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版，第57-58頁。。中國共產黨的創(chuàng)立是開天辟地的大事變，從此中國革命就煥然一新。

二、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早期探索

毛澤東思想的形成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第一次飛躍，這一飛躍是中國共產黨成立之時起第一代中國共產黨人在革命實踐中不斷探索的結果。中國共產黨人探索了馬克思主義必須與中國社會相結合、中國革命總戰(zhàn)略、具有中國特色革命理論內涵等重要問題，從而初步形成了具有新民主主義革命理論的基本思想。

（一）馬克思主義必須與中國社會相結合的思想探索

習近平同志指出，“在人類思想史上，沒有一種思想理論像馬克思主義那樣對人類產生了如此廣泛而深刻的影響?！雹嗔暯剑骸对诩o念馬克思誕辰2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8年5月5日。俄國十月社會主義革命成功之后，中國早期先進分子發(fā)現了馬克思主義的巨大作用，找到了拯救中國社會的良方，一下子振作起來，在接受馬克思主義的同時，廣泛傳播馬克思主義。他們在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稍有了解，特別是對其基本原理有了初步掌握之后，就用來考察中國的現實問題，就有自覺的意識。第一個提出這個思想的是李大釗。他在1919年8月發(fā)表《再論問題與主義》，寫道：“一個社會主義者，為使他的主義在世界上發(fā)生一些影響，必須要研究怎么可以把他的理想盡量應用于環(huán)繞著他的實境。所以現代的社會主義包含著許多把它的精神變作實際的形式使合于現在需要的企圖?！雹倮畲筢摚骸对僬搯栴}與主義》，《每周評論》第35號，1919年8月17日。1921年6月張申府致書陳獨秀，鮮明提出“生于東方的人，不能不仍希望東方”②張崧年致陳獨秀（1921年6月12日），《新青年》第9卷第3號，1921年7月。。李漢俊在與張聞天討論中國救亡之道時，指出必須用馬克思主義作指南，馬克思主義是一個理論體系，不能任意取舍。同樣馬克思主義是“活的東西”，不能死死地抱著，必須與中國相結合。馬克思主義“到中國來要成為什么呢？”現在還不知道，“這就要靠我們中國人底努力了。我們努力底結果，或者能夠造出什么來。張聞天先生！我們大家來努力吧！”③漢?。骸蹲x張聞天先生的〈中國底亂源及其解決〉》，上海：《民國日報》副刊“覺悟”1922年2月6日。1920年底，惲代英在給劉仁靜的信中說：“我們的任務，在尋找一個適合國情，而又合于共產主義的方針來?！雹堋稅链⑽募罚ㄉ暇恚本喝嗣癯霭嫔纾?984年版，第258頁。這說明，當時以陳獨秀、李大釗為代表的早期先進分子認識大體一致。但是，由于早期先進分子對于馬克思主義基本理論掌握得確實不多，而且在某些基本原理的理解上還有一定誤差，對于中國社會實際的了解還很膚淺，因而得出的結論并不可能完全符合實際。所以，他們具有將引進的理論與實踐相結合的意識，但是歷史條件限制著他們所能達到的水平。

1923年6月《新青年》季刊復刊后的第一期，發(fā)表新宣言表明得更加清楚：新青年雜志是中國革命的產兒，新青年當為社會科學的雜志，新青年當以科學社會主義綜合分析世界的社會現象當研究中國現實的政治經濟狀況，擔負起解放中國，解放全人類的重任，“為中國真革命思想的先驅”，“更為中國無產階級革命的羅針”。⑤《新青年之新宣言》，《新青年》季刊第1期，1923年6月15日。這個歷史使命，是全黨的共識。瞿秋白強調：“革命的理論永遠不能和革命的實踐相離。”⑥瞿秋白：《〈瞿秋白論文集〉自序》，《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論編）（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14、415頁。“應用馬克思主義于中國國情的工作，斷不可一日或緩?！雹喏那锇祝骸丁傣那锇渍撐募底孕颉?，《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論編）（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414、415頁。這些認識與思想，提出了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基本原則，方法論與方向。

（二）中國革命總戰(zhàn)略問題探索

前面提到了改造中國的科學的方法論與指導思想，那么如何“結合”呢？這個問題中國第一代共產黨人有一個實踐過程，逐漸探索到中國革命的正確之路。在中共一大制定革命戰(zhàn)略時，中國共產黨還是簡單照搬蘇俄、歐美共產黨黨綱，確定中國實行社會主義革命，“革命軍隊必須與無產階級一起推翻資產階級的政權”，“承認無產階級專政”，“消滅私有制”。⑧《中國共產黨第一個綱領》，《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一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版，第5頁。闡明了黨的奮斗目標、革命手段以及黨的階級性質，但恰恰反映出還未能夠把馬克思主義同中國實際結合起來。

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立之初，由于對中國社會狀況和革命特點缺乏深入分析和獨立判斷，基本上照搬照抄馬克思主義的普遍原理和共產國際的現成指示，提出中國革命要以無產階級專政、社會主義革命為直接目標。當時黨對為實現共產主義而奮斗的總目標是明確的，但對中國現階段革命的性質、對象、動力的認識是模糊的。這種狀況，在黨的初期文獻中有明顯的反映。1920年11月發(fā)表的《中國共產黨宣言》寫道：“共產主義者的目的是要按照共產主義的理想，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社會。但是要使我們的理想社會有實現之可能，第一步就得鏟除現存的資本制度。要鏟除資本制度，只有用強力打倒資本家的國家?！?920年11月7日《共產黨》第一期《短信》指出，“我們只有用階級戰(zhàn)爭的手段，打倒一切資產階級，從他們手里搶奪來政權，建設勞動者的國家以至于無國家，使資產階級永遠不至發(fā)生——一切生產工具都歸勞動者所有，一切權力都歸勞動者執(zhí)掌，這是我們的信條?！?蔡和森在論述當時必須反對資本主義，立即進行社會主義革命時說：“唯一的辦法只有無產階級起來奪取政權，組織工、兵、農的國家機關，沒收一切生產手段——土地、大工廠、資本和交通工具為國有，以社會主義的生產方法，發(fā)展中國的大生產事業(yè)，以建筑共產社會的經濟基礎?！雹冱S修榮、黃黎：《中國共產黨創(chuàng)建史》，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2013年版，第673頁。隨著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傳播加強和對國情認識的深化，中國共產黨人認識到開展反帝反封建的重要性。列寧提出東方革命理論之后，共產國際二大制定了殖民地半殖民地革命的總戰(zhàn)略。這個戰(zhàn)略傳到中國，指導中國共產黨人運用列寧的民族和殖民地問題理論去分析中國的國情，結合中國革命斗爭的實踐，研究中國革命的實際問題。1922年6月15日，中共中央發(fā)表了《中國共產黨對于時局的主張》，是中國共產黨成立后第一次就民主革命的性質、對象、動力等重大問題宣布自己的政見，這是早期中國共產黨人運用馬克思列寧主義剖析中國社會狀況、解決中國革命問題的新起點。

正確地判斷中國社會性質，是制定革命戰(zhàn)略的前提條件和客觀依據，中國共產黨人認識到中國社會不同于西方資本主義社會，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因此，當務之急不是進行無產階級革命，而是爭取民族獨立的解放運動。中國共產主義運動要分兩步走：第一步進行反對帝國主義、反對封建軍閥的民族解放運動，“達到中華民族完全獨立”；第二步“組織無產階級，用階級斗爭的手段，建立勞農專政的政治，鏟除私有制，漸次達到一個共產主義的社會?！雹凇吨袊伯a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宣言》，《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一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版，第77頁。中國共產黨二大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早期的里程碑，揭開了真正意義上中國化的序幕。

（三）具有中國特色革命理論的探索

中國共產黨人在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指導下，經過1924—1927年國民革命的實踐，探索了具有中國革命特色的革命理論。在大革命時期，全黨同志都在努力地探索中國革命的基本規(guī)律，及時總結中國革命的經驗與教訓，體現了集體智慧。這些都集中體現在中國共產黨二大到五大的大會文獻中。

中共二大正確剖析近代中國的特殊社會，制定了中國革命分兩步走的戰(zhàn)略。二大宣言指出：“中國共產黨是中國無產階級政黨。他的目的是要組織無產階級，用階級斗爭的手段，建立勞農專政的政治，鏟除私有財產制度，漸次達到一個共產主義的社會。中國共產黨為工人和貧農的目前利益計，引導工人們幫助民主主義的革命運動，使工人和貧農與小資產階級建立民主主義的聯合戰(zhàn)線?！雹壑醒霗n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一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116頁。中共三大對中國革命的認識進了一步，決定中國共產黨與中國國民黨實現黨內合作，進行反對帝國主義與軍閥的斗爭，極大地豐富了馬克思主義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理論。一九二三年七月印行的《中國共產黨第三次全國大會決議案及宣言 》指出：“中國的無產階級應當最先竭全力參加促進此國民革命，并喚醒農民，與之聯合而督促茍且偷安的資產階級，以引導革命到底；以革命的方法建立真正平民的民權，取得一切政治上的自由及完全的真正的民族獨立。還應當努力掃除宗法社會的余毒，以增加國民革命運動進行之速度?！雹僦醒霗n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一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139頁。中共四大對國民革命的一些基本問題進行了比較系統(tǒng)的探討，第一次明確地提出無產階級在民主革命中的領導地位和工農聯盟的問題?！吨袊伯a黨第四次全國大會議決案及宣言》指出：“中國的民族革命運動，必須最革命的無產階級有力的參加，并且取得領導的地位，才能夠得到勝利?！雹凇稅链⑽募罚ㄉ暇恚?，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58頁。黨經過五卅運動、北伐戰(zhàn)爭與武漢國民政府時期的洗禮，在中共五大上，比較完整地總結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理論的基本思想。

三、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最初理論成果

中國共產黨成立之初，在馬克思主義指導下，不斷深化對中國國情和中國革命的認識，推進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實踐的結合，積極探索中國革命之路，在中國社會性質、革命首要問題、斗爭策略、斗爭形式、革命性質等方面形成了一系列重要的理論成果。這些成果表明了黨的馬克思主義中國化水平得到明顯提高，黨運用馬克思主義理論解決中國革命實際重大問題的能力大大增強，標志著中國共產黨人對中國民主革命問題的探索達到一個新的境界，標志著具有新民主主義革命理論的基本形成，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最初理論成果。

（一）中國社會的半殖民地半封建性質決定了革命性質。由社會性質決定革命性質，近代中國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性質，決定了所進行的必然是一場反對帝國主義反對封建主義的民主革命。不過，它已不是舊式的資產階級革命，而是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新式資產階級革命，即新民主主義革命。中國的半殖民地半封建性質，決定了它必然承擔反帝反封建的雙重使命，革命的首要任務是爭取民族獨立、人民解放。新民主主義革命與舊式的民主革命本質不同，性質雖然都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但屬于世界無產階級革命的范疇，革命的前途是“非資本主義之發(fā)展”前途③這是中共五大的政治口號之一?！吨袊伯a黨關于接受共產國際第七次大會〈關于中國問題決議案〉之決議》，《中國共產黨第五次代表大會》，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07年版，第66頁。，即社會主義。

（二）分清敵我友是革命的首要問題?！罢l是朋友，誰是敵人”的命題，在國民革命中是中國共產黨人始終探索的問題。1923年12月，陳獨秀的《中國革命與社會各階級》是第一篇比較集中探索這個命題的公開文章。1925年6月，瞿秋白經過五卅運動的洗禮，發(fā)表了《誰是敵，誰是友？》，指出“我們應該認清：誰是我們真正的敵人，誰是我們真正的朋友。”“我們民眾要靠我們自己，要靠我們真正的朋友，大家合力一致的奮斗，反對我們國外國內的一切敵人，才能達到我們的目的——根本解放中國！”④瞿秋白：《誰是敵，誰是友？》，《熱血日報》第19期，1925年6月22日。同年，董必武主持中國國民黨湖北省黨部第一次全省代表大會，也提出“誰是我們的友，誰是我們的敵？”①《青滬粵血案中對于國際及國內各階級之總觀察》，《中國國民黨湖北省第一次全省代表大會宣言報告及議決案》，1925年8月，第26頁。1925年12月，毛澤東在《革命》第4期上發(fā)表的《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集全黨智慧之大成，體現全黨的最高水平。帝國主義，以及與之勾結的軍閥、官僚、買辦階級、大地主階級是中國革命的敵人。工人階級是新的生產力的代表者，是革命的領導力量。農民是革命的最可靠的同盟者。小資產階級分左中右，對革命的態(tài)度有所不同，左翼中翼會參加革命，右翼在革命大潮中，也只得附和革命。民族資產階級是動搖不定的階級，整體上是無產階級的同盟者，但要時常提防他們。

（三）統(tǒng)一戰(zhàn)線是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策略，在中國具有非同一般的地位。這是因為中國無產階級力量十分弱小，而革命的敵人又是超常的強大。中國要取得革命勝利，必須建立最廣泛的革命統(tǒng)一戰(zhàn)線。與農民聯盟是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基石，與資產階級革命派中國國民黨結成反對帝國主義、反對北洋軍閥的聯盟成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能夠建立的關鍵，與之實行黨內合作成了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主要組織形式，這種特殊的形式在國民革命中發(fā)揮了既正面又消極的作用。這些作用都為中國共產黨日后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愛國統(tǒng)一戰(zhàn)線和社會主義革命、建設和改革時期的統(tǒng)一戰(zhàn)線提供了寶貴的經驗。中國共產黨將統(tǒng)一戰(zhàn)線提到戰(zhàn)略的高度，把統(tǒng)一戰(zhàn)線從黨的策略手段上升到戰(zhàn)略方針，這是對馬克思主義創(chuàng)新性的貢獻。

（四）武裝斗爭是中國革命最基本、最主要的斗爭形式。中國共產黨人從誕生的第一天就認識到武裝斗爭的重要性，在第一份黨綱的文件中就指出：“革命軍隊必須與無產階級一起推翻資本家階級的政權?！雹凇吨袊伯a黨第一個綱領》，《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一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版，第5頁。在早期傳播中，施存統(tǒng)恐怕是第一個在報刊上議論革命軍隊問題的共產黨員，1921年5月16日在《我們要怎樣干社會革命？》中提出：“學生、無產階級與兵士形成三角聯盟實行社會革命”，將政權從統(tǒng)治者手中奪到無產階級手中，“建起無產階級底最高權”。③施存統(tǒng)：《我們要怎樣干社會革命？》，《共產黨》第5號，1921年6月7日。蔡和森在《武力統(tǒng)一與聯省自治——軍閥專政與軍閥割據》中疾呼：“中國唯一的出路”，就是“依靠偉大的革命群眾的勢力，尤其是最能夠革命的工人階級的勢力”來組織革命軍隊，推翻軍閥，建立統(tǒng)一的中國?！肮まr階級是中國革命運動的柱石”，必須武裝工農。④蔡和森：《武力統(tǒng)一與聯省自治——軍閥專政與軍閥割據》，《向導》，第2期，1922年9月20日。1926年4月，瞿秋白發(fā)表《中國革命中之武裝斗爭問題》，是第一篇明確探索武裝斗爭的專論，集中反映了黨在北伐戰(zhàn)爭時期對武裝斗爭的認識。文章指出國民革命必須有革命的正式軍隊進行革命戰(zhàn)爭。⑤瞿秋白：《中國革命中之武裝斗爭問題》，《新青年》，不定期第4號，1926年4月12日?！八囊欢狈锤锩兊膽K痛教訓，黨對武裝斗爭有了質的變化，開始籌劃黨獨立進行武裝斗爭。黨在南昌毅然舉起獨立武裝斗爭的大旗，打響了革命武裝斗爭的第一槍，建立起黨領導的革命軍隊。繼而毛澤東將秋收起義部隊帶上了井岡山，開辟了具有中國革命特色的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武裝道路。

（五）土地革命是中國民主革命主要的內容。中國是農業(yè)大國，農民是國民革命的最主要的革命勢力，因此，土地問題成為國民革命的首要問題。在中共五大，制定了黨的第一個土地問題的文件：《土地問題議決案》。決議分析了中國農村的經濟狀況，封建宗法制度，有了資本主義因素，但十分薄弱，農民受到封建地主、軍閥、資產階級和帝國主義重利盤剝，造成農民極端的貧困與破產?！爸袊能婇y吮吸全國的骨髓，外國帝國主義阻礙中國在政治經濟的發(fā)展，他們兩者的根據地都是農村中的封建勢力。所以，中國民眾欲達到打倒軍閥及帝國主義的目的，基本的條件就是肅清農村中封建勢力的殘余及宗法社會式的政權，急劇的變更土地所有制度，是國民革命中唯一的原則”，“中國農民占全國人口的絕大多數，沒有他們自動的自覺的來參加，國民革命是決不會成功的”。①《土地問題議決案》，《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一冊），北京：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2年版，第77-78頁。決議制定了土地革命的具體政策，因為土地問題很復雜，當時既不具備執(zhí)行土地革命的條件，黨還處在初步探索的過程中，但黨的最初實踐為后來土地革命奠定了基礎。在1924—1927年的中國民主革命中，幼年的黨在中國這樣既不同于西歐無產階級革命，也不同于與中國相似的俄國革命進行的革命實踐中，初步探索出具有中國特色的民主革命的基本規(guī)律，總結出新民主主義革命理論的基本思想。這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最初理論成果，為開創(chuàng)馬克思主義的新境界提供了思想基礎。

總之，正如習近平同志所指出：“一切向前走，都不能忘記走過的路；走得再遠，走到再光輝的未來，也不能忘記走過的過去，不能忘記為什么出發(fā)?！雹诹暯剑骸对谥袊伯a黨成立95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6年7月1日。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最初理論成果，為毛澤東思想的形成奠定了基礎?！榜R克思給我們留下的最有價值、最具影響力的精神財富，就是以他名字命名的科學理論——馬克思主義。這一理論猶如壯麗的日出，照亮了人類探索歷史規(guī)律和尋求自身解放的道路?！雹哿暯剑骸对诩o念馬克思誕辰2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8年5月5日。馬克思主義在中國革命、建設和改革開放的偉大實踐中，極大地推動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在新時代，在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指導下，在改革開放實踐中所形成的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是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最新成果，必將指引我們改革不停頓，開放不止步，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事業(yè)不斷推向前進，早日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