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大學文學院,河北 保定071000)
《詞源》作為一部全面論述詞學理論的專著,在詞學史上具有重要意義。蔡嵩云評價《詞源》:“《漫志》追述調源,敷陳流派,亦未及作法。《詞旨》廣搜屬對警句,而詞說則甚簡略,且不出《詞源》范圍。于詞之各方面均有翔實記載者,莫如《詞源》一書?!盵1]39《詞源》關于詞體的論述十分全面,正如阮元在《四庫未收書提要》所說:“下卷歷論音譜、拍眼、制曲、句法、字面、虛字、清空、意趣、用事、詠物、節(jié)序、賦情、離情、令曲、雜論、五要十六篇,并足以見宋代樂府之制?!盵2]《詞源》下卷內容全面,邏輯嚴密,在書中張炎表現(xiàn)出較為成熟的理論建構意識,建構了自己以“雅正”為標準,以“清空”為最高審美理想的詞學話語體系,具有鮮明的詞學價值取向,對后世詞學發(fā)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詞本于燕樂,從源起就與音樂密切相關,樂體對于詞章有著極為重要的規(guī)范作用。文人介入詞曲創(chuàng)作,推動詞體發(fā)展的同時,也給詞體帶來了詞樂脫節(jié)、逐漸案頭化的問題。首先,按譜填詞給詞樂結合帶來困難?!端问贰分尽罚骸皣迂┩跗昭裕鹤詺v代至于本朝,雅樂皆先制樂章而后成譜。崇寧以后,乃先制譜,后命詞。于是詞律不相諧協(xié),而與俗樂無異?!盵3]3030又沈括《夢溪筆談·音律》:“然唐人填曲,多詠其曲名,所以哀樂與聲,尚相諧會。今人則不復知有聲矣。哀聲而歌樂詞,樂聲而歌怨詞,故語雖切而不能感動人情。由聲與意不相諧故也?!盵4]31都指出了詞律不相諧的事實,以及按譜填詞帶來的困難。沈義父坦言:“腔律豈必人人皆能?!盵5]280張炎在《詞源》序中云:“美成負一代詞名,所作之詞,渾厚和雅,善于融化詞句,而于音譜,且間有未諧,可見其難矣?!盵6]255周邦彥以精通音律著稱,而且提舉大晟樂府多年,尚有未諧之句,可見詞作協(xié)律之難。
其次,詞樂失協(xié),與文人作詞的態(tài)度也有關系。自文人介入詞體創(chuàng)作之后,就出現(xiàn)了“伶工之詞與士大夫之詞”的差別。詞人伶工作詞是為了應歌,因此重視詞體的樂律特征,而文人士大夫是為了抒發(fā)情感,為了推尊詞體,努力向詩歌靠攏,因此不甚重視,甚至忽視詞體固有的音樂屬性,在作詞時盡量擺脫樂律的束縛,自由表達思想。
在詞律失協(xié),詞作案頭化的背景下,《詞源》可謂“正本清源”之作?!对~源》下卷開篇便說:“詞以協(xié)音為先,音者何,譜是也?!盵6]255表明張炎對于詞之入樂的重視,也表明張炎嚴詩詞之分的自覺意識。他追根溯源“古人按律制譜,以詞定聲,此正聲依永律和聲之遺意。”[6]255從源頭為詞作協(xié)律找根據(jù),認為聲律相協(xié),自古而然,今日作詞亦當如此。在分析各種樂曲特點之后,給出了協(xié)律的標準:“真所謂上如抗,下如墜,曲如折,止如槁木,倨中矩,句中鉤,累累乎端如貫珠之語,斯為難矣?!盵6]256
協(xié)律的具體要求是填詞要注意拍眼,要做到“停聲待拍”?!胺ㄇ笄?,引近輔之,皆定拍眼。蓋一曲有一曲之譜,一均有一均之拍,若停聲待拍,方合樂曲之節(jié)?!盵6]257樂曲有法曲、大曲、慢曲以及引近的區(qū)別,樂曲樣式的不同,譜子與均拍也各不相同,填詞要注意曲式,靈活運用拍眼。然后總結道:“曲之大小,皆合均聲,豈得無拍。歌者或斂袖,或掩扇,殊亦可硒。唱曲茍不按拍,取氣決是不勻,必無節(jié)奏,是非習于音者,不知也?!盵6]257指出按拍唱曲的重要性。在張炎看來協(xié)律是詞有別于詩的首要特點,他重視詞體的樂律特征,提倡“依譜填詞”。
張炎強調作詞協(xié)律,并不意味著他對詞章結構與文本的忽視。張炎對于詞作文本的要求也具體而微的,第四則到第七則,張炎詳細論述了關于詞章文本的創(chuàng)作方法以及具體要求。其意有五:一是詞作結構的安排,詞作結構尤其要注意換頭處。二是詞作完成后,要反復修改。三是對詞作句法的講求,要平妥精粹。四是要求字面,強調練字酌句,提倡“本色語”,反對“生硬字”,主張學習唐詩字面。五是要求詞中虛字“用之得其所”。
其實,張炎對于詞章的要求都是為配合詞作協(xié)律可歌的,他強調反復修改詞作是因為“倘急于脫稿,倦事修改,豈能無病,不惟不能全美,抑且未協(xié)音聲。”[6]258求句法字面是因為“讀之使人擊節(jié)”“歌誦妥溜,方為本色語。”[6]258講求虛字是因為:“若堆疊實字,讀且不通,況付之雪兒乎?!盵6]259從這些論述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張炎“詞以協(xié)音為先”的詞學思想,同時顯示出張炎詞學思想的融通,他吸收“士大夫之詞”與“伶工之詞”兩派各自的長處,結合樂律談詞章,聯(lián)系詞章談樂律,這是張炎對于詞體的樂律與詞章的雙重要求,這也是張炎為區(qū)分詩、詞二者做出的努力,更是為維護詞體獨立性作出的貢獻。
此外,關于詞體樂律與文本的矛盾沖突,終有宋一代從未停止,時而激烈,時而緩和,張炎《詞源》中的論述也有調和二者矛盾的作用,具有鮮明的時代意義和導向作用。
晚唐五代花間詞與尊前詞婉媚柔靡的風格對宋詞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形成了詞體香艷、柔媚、婉約的傳統(tǒng)風格。這一風尚隨著詞體的發(fā)展與流行,最終導致詞作流于軟媚浮艷、意趣不高、詞格塵下。文人對于此種詞風多有不滿,試圖轉變詞壇不良風氣。晁補之《詞評》注意詞作的意境,李清照《詞論》強調詞作的文雅,這些均可視為南宋“雅正”詞派的先聲。南宋時期,披風抹月的詞風與國事日非、偏安一隅的社會現(xiàn)實格格不入,南宋諸賢高舉“雅正”的大纛,闡明“雅正”思想,用以指導創(chuàng)作,試圖重振詞壇。事實上,南宋詞論中的雅正說, 正是建立在對香艷詞風的批評上。
詞之雅化是兩宋詞發(fā)展的趨向, 而詞論中的“雅正說”則是南宋詞論的中心命題。張炎在“古音之寥寥,雅詞之落落”的背景下,提出了自己的“雅正說”?!对~源》開篇便說:“古之樂章、樂府、樂歌、樂曲,皆出于雅正?!盵6]255提出雅詞的源頭,《詞源》一書就以此為基礎,倡導詞作的雅正。雅正的要求包括兩個方面:一是雅詞須先合律;二是雅詞要音律詞章雙美。合律與詞章是張炎“雅正”理論的兩翼,“雅正”是張炎詞論的核心。《詞源》圍繞這一核心,提出一系列理論觀點的同時,還通過對當時幾位詞人作品的評述,重申“雅正”的作詞標準,幫助人們理解“雅正”理論的內涵。張炎的雅正說, 毫無疑問地以白石詞為皈依。張炎對于姜夔的推尊可謂不余遺力,無以復加。朱崇才在《詞話史》中解釋這個現(xiàn)象:“姜夔對于張炎來說,不僅僅是一個可以舉為范例的詞作家,而且還是一個標準,一個‘雅正’的標本。如果說,‘雅正’理論,是歷代詞話用于號召詞壇,引導眾詞家的一面大旗,那么,在張炎看來,姜夔就是當之無愧的旗手?!盵7]154
在“雅正”之外,張炎另外拈出“騷雅”二字,這是張炎本人的獨創(chuàng)?!膀}雅”二字分而觀之,“騷”可解為比興寄托的“詩騷傳統(tǒng)”,這是對于詞體的思想內容作出的規(guī)定,“雅”則指的是字面文雅,要求詞作無側艷軟媚之病,亦無豪邁粗疏之習。在書中張炎高度評價姜夔詞作“不惟清空,又且騷雅”[6]259。書中列舉的姜夔詞不僅語言優(yōu)美,詞律婉轉,而且別有寄托,如《暗香》寄托身世之感,《疏影》抒發(fā)家國之悲,《揚州慢》效仿《黍離》感慨江淮之亂,所舉其他詞作亦無不滲透著家國之思,身世之感,稱“此數(shù)詞皆清空中有意趣,無筆力者未易到也”[6]261。稱贊陸淞《瑞鶴仙》、辛棄疾《祝英臺近》“皆景中帶情,而有騷雅”[6]264陸辛二詞也是有所寄托。由此觀之,“騷雅”要求詞作既要保持詞體表意含蓄婉轉的傳統(tǒng)特色,又要表達深刻的內容和表現(xiàn)高遠的志趣。
張炎承認為詞的抒情功能強于詩歌,同時對于詞中的情感也提出自己的要求:“蓋聲出鶯吭燕舌間,稍近乎情可也。若鄰乎鄭、衛(wèi),與纏令何異也?!盵6]263又“若能屏去浮艷,樂而不淫,是亦漢魏樂府之遺意”。[6]264強調詞體抒情要節(jié)制,不可泛濫,要有樂府之遺意,不可近于鄭衛(wèi),“詞欲雅而正,志之所之,一為情所役,則失其雅正之音。”[6]266詞作“雅正”是與纏令等民間俗樂的分別,是張炎明雅俗之別的努力,顯示出張炎對于詞體的推尊。
張炎雅正說的可貴之處在于,并非只重視藝術形式的雅致, 更重要的是針對淫艷詞風而提倡詞的情感內容的醇雅。抵制軟媚浮艷的詞風,力保詞體的純潔性與獨立性,使得張炎的雅正說在不自覺的情況下起到了推尊詞體的作用。這是以往雅正說所不具備的,也是張炎對于詞學理論作出的獨特貢獻。
張炎于“婉約”“豪放”之外,另立“清空”一體,這是宋詞雅化的必然產物。張炎在書中并沒有反對“婉約”與“豪放”兩種風格,只是對一些不符合其作詞規(guī)范的詞作進行了批評。他對于二派的“清空”之作,都不乏溢美之辭,由此可以看出,張炎所說的“清空”既是一種作詞方法,又是一種風格境界,是詞學史上首次明確提出的詞體審美規(guī)范,于后世詞學具有開創(chuàng)之功。
通過張炎的舉例可以看出,他所說的“清空”不僅是一種風格,更是一種審美境界。張炎認為蘇軾的《水調歌頭》《洞仙歌》、王安石的《桂枝香》、姜夔的《暗香》《疏影》“此數(shù)詞皆清空中有意趣,無筆力者未易到也”[6]261。三人的風格絕不相同,但卻都達到了“清空”。
張炎在《詞源》中指出:“詞要清空,不要質實。”直接標舉“清空”,反對“質實”,明確提出自己的詞學審美理想。之后的論述包括對“清空”的闡釋,也包括詞作達到清空的途徑。如下:
詞以意趣為主,要不蹈襲前人語意。[6]260
詞用事最難,要體認著題,融化不澀。[6]261
體認稍真,則拘而不暢,模寫差遠,則晦而不明。要須收縱聯(lián)密,用事合題。一段意思,全在結句,斯為絕妙。[6]261
這些論述指出了“清空”詞的創(chuàng)作方法:一是詞的意趣要新,不落前人窠臼;二是使事用典自然,為我所用,不被事所累;三是詠物貼切妥當,別出心裁;四是情景交融,言有盡而意無窮,意有盡而情不止。
《詞源》云:“清空則古雅峭拔,質實則凝澀晦昧。姜白石詞如野云孤飛,去留無跡。吳夢窗詞如七寶樓臺,眩人眼目,碎拆下來,不成片斷。此清空質實之說”[6]259。顯然,張炎指出清空與質實的兩種表現(xiàn)?!扒蹇铡笔菫t灑飄逸,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審美境界,如天空中野逸的云彩,來去無蹤。正與嚴羽在《滄浪詩話》所說“羚羊掛角,無跡可尋”[8]283的意境相同?!澳凉廾痢笔窃~作質實的表現(xiàn),質實指過分拘泥現(xiàn)實,堆砌詞語,導致詞作意義不明,各個物象間沒有聯(lián)系。經(jīng)過二者的比較,意義自明,優(yōu)劣自現(xiàn)。
沈祥龍《論詞隨筆》云:“清者,不染塵埃之謂;空者,不著色相之謂。清則麗,空則靈,如月之曙,如氣之秋。”[9]4054此說以“清麗空靈”解釋“清空”,可謂精到。司空圖論詩講究“味外之旨,韻外之致”。嚴羽論詩強調“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相?!盵8]23二者均與張炎所說“清空”有異曲同工之妙。劉大杰說:“清空是張炎提出的詞的最高境界……他所說的清空就是空靈神韻,同嚴羽討論的意見相同。”[10]690夏承燾認為清空:“謂攝取事物的神理而遺其外貌。”[11]16這些論述顯示出詩詞理論的合流同構,同時也說明張炎詞論取徑的廣泛。
“清空”是“清麗空靈”的審美境界,要求詞作意趣要新,用事妥帖精當,對于事物的描寫要取其神理,不著色相,情景交融,表現(xiàn)一種疏朗含蓄的美感。朱崇才認為:“張炎提出了‘清空’這一概念,并加以簡要界說,把詞學從風格論拓展至境界論,是詞學研究史上的一大飛躍?!盵7]151張炎的“清空”不單單是風格,更是一種詩歌審美理想與審美境界,這是張炎在詞論史上的又一大貢獻。
四、《詞源》的詞學史意義
《詞源》成書較晚,在前人詞話、詞論的基礎上,書中內容涉及到了詞體創(chuàng)作的方方面面,提倡音律與詞章雙美,尊雅正,尚清空,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对~話叢編》輯錄古今詞話,其中后世詞話對于《詞源》的引用與發(fā)揮達346處之多,可見張炎及其《詞源》在后世的影響之深廣?!对~源》的詞學史意義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對前人的繼承與超越;二是對后人的啟示與影響。
《詞源》對南宋另外兩部詞話《碧雞漫志》與《樂府指迷》的繼承與超越。首先,關于詞體協(xié)律,《詞源》明顯具有進步性。三者無疑都受到了以李清照為代表的“本色論”“別是一家”的影響,但三者的繼承卻不相同。張炎是最好的繼承者,堅持“別是一家”,嚴守詩詞之別;王灼與之不同,更加重視詞的文學性;沈義父對于協(xié)律問題則較為變通。張炎強調作詞先須協(xié)律,然后才要求詞章及內容。在當時詞體衰落,漸趨案頭化的背景下,這種不妥協(xié)的態(tài)度是難能可貴的。王灼則不然,他一方面尊重詞體的音樂性,另一方面卻高揚詞體的文學性,把詞當作單純的文學作品進行批評。他以風格論為核心,引入詩學批評之風骨、氣格、品第流派等觀念。這種批評方式混淆了詩詞的界限,而在具體的詞人詞作批評中, 他也很少提及音樂方面的問題。沈義父在《樂府指迷》中論及協(xié)律問題指出,“音律欲其協(xié),不協(xié)則成長短之詩。”細較之下,也能發(fā)現(xiàn)與《詞源》之說的差別,沈義父的“律”指的是詞的字聲格律,這是針對詞作案頭化的現(xiàn)實作出的妥協(xié)。沈義父的協(xié)律只是出于強調音樂本位的詞學觀念,區(qū)分詩詞的體性差異,這在《樂府指迷》中不是重點。這明顯是受到詩法的影響,表明沈義父同樣是將詞體看成文學作品,從而迎合詞體案頭化、文學化的詞學觀念。
其次,“雅正說”。在這方面《詞源》同樣具有“后出轉精”的優(yōu)勢。張炎的“雅正”不僅涉及詞體的外在藝術形式,而且關注詞體的內在思想內容,相比另外兩部詞話顯得嚴謹全面?!把耪笔菑堁自~學理論的核心,講求音律與詞章是為了達到詞體的“雅正”,在“雅正”的基礎上,提出“清空”的審美標準。另外拈出的“騷雅”更是將“雅正”理論進行升華,將其推向更高的層次。在另外兩部詞論中,對于“雅正”則不夠重視,“雅正說”在其中并不處于核心位置,僅僅是王灼與沈義父詞學理論的一個方面。王灼提出“中正則雅”的概念,是將“雅”定位在音律方面的,認為詞的音樂美是建構“雅”的條件之一。可惜王灼對于詞體的音樂性關注不多,并未作深入論述。張炎于此則多有發(fā)揮,直接將協(xié)律看作是詞體雅正的條件之一?!稑犯该浴氛撛~圍繞“四標準”展開,“雅正”只是其中之一,“下字欲其雅,不雅則近于纏令之體”。僅從詞作字面出發(fā),要求詞作語言典雅,跟《詞源》相比無疑落了下乘。《詞源》的“雅正說”具有現(xiàn)實針對性,對于詞壇軟媚浮靡的詞風是有救弊作用的。《碧雞漫志》與《樂府指迷》的“雅正”說,多限于文辭的精美雅潔,對詞的思想內容則沒有應有的關注,他們所稱道的雅詞,情思旖旎,詞風柔媚,不乏描寫風花雪月與歌詠太平之作,黃庭堅所謂“狎邪之大雅”是也。
《詞源》成書之時就廣受關注,元代前期,錢良佑、陸文圭、鄧牧、仇遠等人為張炎的詞集與《詞源》寫了一些序、跋、題記,在其中表達了自己的詞學觀點,皆以姜張為宗,以雅正清空為尚,這些論述實際是對張炎詞學理論的發(fā)揮與鼓吹。對于張炎詞學理論發(fā)揮最為得力的當屬陸輔之的《詞旨》,其說云:“凡觀詞須先識古今體制雅俗。脫出宿生陳腐氣,然后知此語,咀嚼有味”。又:“《詞源》云‘清空’二字,亦一生受用不盡,指迷之妙,盡在是矣?!盵12]303這些理論共同構成了張炎詞學理論在元代的延續(xù)。
張炎的詞體意識十分鮮明,以“協(xié)樂”嚴詩詞之別,以“雅正”明詞曲之別,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首先,作詞協(xié)律,為后世詞論家尊奉。宋詞音譜雖已失傳,但后世對詞作協(xié)律的追求、對詞的唱法的探尋卻從未停止。明代,張綖《詩余圖譜》、程明善《嘯余譜》均標明平仄,以求協(xié)律可歌。清代對于詞律的探究,遠超以前,成果蔚為大觀。清代三大詞派,浙西、陽羨、常州,其理論主張不同,但對于協(xié)律的要求則十分一致。這些明清詞家、詞論家無疑都受到了張炎“詞以協(xié)律為先”的影響。其次,《詞源》提倡“雅正”,為后世推尊詞體提供了理論支撐。清代三大詞派,不約而同地提出自己推尊詞體的主張,陽羨派陳維崧要求詞作“存經(jīng)存史”,常州派張惠言要求詞作“比興寄托”,這兩派是從詞作的思想內容方面推尊詞體,從中不難看出張炎要求詞體“騷雅”,具有“漢魏樂府之遺意”的影子。而浙西詞派對于“雅正”的繼承,則偏重形式,流于字面,注重“字琢句煉,歸于醇雅”,不免有些偏狹。最后,張炎“清空”的審美理想成為浙西詞派的最高追求。在朱彝尊的影響下,以姜、張為宗成為浙西詞派的一面大旗,甚至形成了“浙西填詞者,家白石而戶玉田”的大一統(tǒng)局面。
謝桃坊在《中國詞學史》中評價《詞源》的價值:“張炎是第一個以雅正清空作為藝術鑒賞的原型與評價作品的根據(jù),以雅正清空的作品作為詞的最高范本,而在講詞法和評論作家作品時將其觀念具體化了,使其觀念有一定的深度,這是在詞學理論上的重大建樹”[13]140。江順詒在《詞學集成》中,對《詞源》做出總結概括之后說:“后之論詞與作者皆不能出詞源所論之范圍?!盵14]3280二位先生的論述分別道出了《詞源》的詞學價值以及詞學史意義。
張炎《詞源》作為宋代三大詞話之一,自有其價值所在:一是他通過辨體,區(qū)分詩、詞兩體的區(qū)別,強調“詞之本色”,維護詞體獨立性;二是提倡“騷雅”,對詞的內容與風格提出明確的要求;三是標舉“清空”,為詞壇樹立新的審美風尚。這些理論的提出有救當時詞壇之弊的作用,而且在理論的深度與廣度上,均對以前的詞論有所超越。不僅如此,《詞源》對于后世詞壇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元、明、清三代詞論無不受其灌溉。一方面,“詞以協(xié)律為先”的觀念深入人心,人們對于詞體音樂屬性的認識逐漸加深。另一方面,張炎的“騷雅”理論,為后世的推尊詞體提供了理論借鑒。“清空”的審美理想,風靡有清一代詞壇,其影響直至近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