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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蟲香水(短篇小說)

2019-03-18 11:42禹風
廣州文藝 2019年2期
關鍵詞:阿瑟克萊爾香水

靜安寺的夜色是瑰麗的,不但寺廟本身在燈光里金成火海,四周公園的高樹也被冷光燈映得碧綠;百樂門舞廳霓虹閃爍,久光百貨像一頂諸葛亮頭上的羽冠,高聳在廟旁,淡發(fā)白光;往東不多遠就是張愛玲住過的常德公寓,如今也裝飾了夜燈。

有個平淡無奇的男人在靜安寺的夜色里匆匆走,他穿一件短袖棉布白襯衫,領口有污漬;看不出褲縫的黑西褲在圓頭圓腦的豬皮鞋上方晃蕩。他斜背一個黑色便攜旅行包,人造革背帶和有點磨損的牛皮腰帶在交口的地方互相摩擦,發(fā)出吱吱聲。

江北苔州趙松,來上海見一個可能會成為他肉松廠客戶的本地人?,F(xiàn)在他已經(jīng)和本地人見過了,還要去久光百貨給老婆帶一瓶頭頸細細的法國香水。

趙松走進煞費苦心鋪陳奢華的化妝品樓面,遠眺CION品牌柜臺。

CION柜臺就在化妝品區(qū)正中央,其他各色品牌眾星拱月。兩個白色絹襯衣、黑色收腰小西服的美容代表妝扮得如月中嬋娟,雙手交疊在小腹前,向美輪美奐的柜臺周圍巡視,看有否客過。這時候,從柜臺隱蔽的休息室里發(fā)出一聲嬌嘆,一個忽閃大眼睛扎兩只棒槌辮子的女生從里面蹦出來:“露西呀,瑪麗蓮呀,快看快看,馬克童鞋發(fā)來微信!下班他請吃宵夜!”

“喂,你不要這么興奮好不好!給客人看到,以為我們賣搖頭丸!”持重的露西不滿地白了這女生一眼,向身旁的瑪麗蓮看看。

“怎么招來這么個傻大姐?”瑪麗蓮悄悄埋怨一聲,“我們是大品牌,人樣子要擺擺伐?”

趙松背著包走了過來,露西露出三分笑容:“先生看化妝品還是香水?”

瑪麗蓮手腳麻利地倒了杯白水:“先生把包放下,喝口水再看?!?/p>

趙松點點頭,卸下負累,接過水,一口喝到底朝天:“我買一瓶大號本色香水。”

瑪麗蓮朝露西笑笑,因為第一次聽人講“大號”香水,露西看一眼趙松衣著打扮,也不啰嗦,開票讓趙松去付款,把100毫升一瓶的本色香水放進小紙袋,用公司封口紙封好袋口,兩手捧起來,恭恭敬敬遞給付完款的客人。趙松拿起香水,問明白該去總服務臺開發(fā)票。

“今天生意算好還是不好?”兩條棒槌忽然晃過來,新來的這位沒有英文名的田玲忽閃著涂了睫毛膏的眼睛,好奇。

瑪麗蓮推開她:“上了三天班,你賣了幾件單品?幾個套裝?該你辦的不辦,不該你問的多問!”

田玲縮起肩膀,模仿嬰兒左右搖晃:“哎喲,姐姐,別這么糾結(jié)好不好?”

這個時候,那背黑包的客人又出現(xiàn)在視野里,他大踏步朝CION柜臺走來。

“咦?”田玲笑了,“這個人又來買其他東西了!”

露西卻覺得不對,客人神色有點怪。她看看瑪麗蓮,瑪麗蓮說:“忘東西在柜臺了?”

趙松已走到面前,他喘著氣,先把背包帶從頭上翻過去,把包放地下,然后慢動作托起香水紙袋,從已打開封口紙的紙袋里慢慢拎出長頸香水瓶,向燈光明媚處伸胳膊。田玲笑嘻嘻探過頭,鼻子追著香水瓶湊到亮光里,目光驚喜地看著瓶子。

“看到了沒?”趙松問。

“看到了,真好看!我愛死這款本色了!”田玲陶醉地凝視著亮晶晶的瓶子,順手推開瑪麗蓮扯她的纖指。

“看清楚了沒?”趙松問。

“看清楚了!”田玲回答,“100毫升裝,一千三百八十元一瓶!”

趙松把手撤回來:“怎么說吧?”

“什么怎么說?”田玲朦朦朧朧的眼睛直視著趙松,莫名其妙。

露西把田玲不客氣地推開:“先生,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到您?”

趙松仔細看看露西,嘆口氣,又把香水瓶舉到亮光里,大家看去,瓶子里有一個小黑點載沉載浮,湊近一聚焦,竟是一只小果蠅,在香水瓶底縮起了六根細肢,隨波逐流。

露西和瑪麗蓮倒吸一口冷氣,正要找借口到休息室門背后看一眼公司《投訴接待細則》,田玲一甩頭,兩條小辮甩得啪啪響:“咦,怪了!”

露西和瑪麗蓮頭皮一麻,還沒來得及伸手捂她的嘴,田玲無比真誠歡樂地說:“這只蟲子是怎么放進去的?”

露西和瑪麗蓮觸電般捂住了自己的嘴,四只眼睛瞪得如專柜頂上的牛眼燈大。趙松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嘴唇哆嗦好幾次才穩(wěn)住:“你們他媽侮辱我?!”

事情就這么鬧大了。久光百貨門外夜色燦爛游人如織,靜安寺暮鼓遠送,店里化妝品區(qū)中心點卻站了一圈百貨店大小經(jīng)理主管,制服很嚴肅,臉色很尷尬,仔細聽這苔州男人訴說:“我發(fā)現(xiàn)香水里有蟲,就回來柜臺調(diào)換一瓶,這不過分吧?可這個賣香水的女人先是諷刺我,把價格念得哇哇叫,意思說我買不起。最后,蟲子是跑不掉的,她竟然誣賴說我把蟲子放進去!當我們外地人是無賴是吧?我們外地人沒人格是吧?”

趙松說到激動,淚花在眼眶里滾動,一班經(jīng)理主管,全部鴉雀無聲。

還好露西和瑪麗蓮囑咐了田玲:“你再放一個屁,公司饒不了你!”田玲花容失色珠淚紛飛。趙松表現(xiàn)了男人的一面,他把黑包挎到左肩上,把香水收回紙袋:“我留下電話號碼,讓你們公司能拍板的人打電話給我,否則,這瓶香水可能成為你們最好的廣告!”他邁開步子,走入了靜安寺的夜色。店堂經(jīng)理對露西們說:“大事!找你們品牌總經(jīng)理和律師吧!”

“什么叫想當然?以為奢侈品公司比賣炸雞的快餐公司更賺錢就是想當然?!迸量墒Y曾這樣開始過一次演講。現(xiàn)在,他把自己小小辦公室的窄門關上,把腳蹺到辦公桌上,偷偷舒服一下子。

“什么叫想當然?”他模仿自己曾經(jīng)的腔調(diào)自言自語,“以為總監(jiān)管的是大事就是想當然?!?/p>

帕可好說歹說也管點大事,譬如他上任一年來,已砍砍殺殺樹立了權(quán)威,不再有人敢大模大樣做違反法規(guī)的買賣。從前他們可飆著呢!帕可這個名字不是英文名字,是西班牙名字;帕可在以前的公司取的是乖乖的英文名路易斯,就是為鎮(zhèn)住這里八條腿橫過來走路的品牌總經(jīng)理們,他才取了這斗牛士名字。

集團老總暗地里也把一只手托在帕可腰眼里,讓他可以和“瘋?!倍范?。但這個總部六十多人的小型管理團隊,什么屁大的事都會跑到帕可部門來:柜臺美容代表偷了公司樣品,找他管;品牌開了拔眉毛店失手把人顴骨皮扯了,找他管;誰被誰性騷擾、上班電梯里摸了一把屁股,氣憤憤羞答答還是偷偷摸摸找他管……明明帕可是個法規(guī)事務總監(jiān),卻被大家有心無心叫作法務部總監(jiān),工作外延無限擴展。要不是他生來愛管閑事,喜歡當上海灘“老娘舅”,他早撂挑子了。

帕可太累,最近剛剛和CION品牌的總經(jīng)理放過對,這只黑牛把尖尖的牛角對準他,弄得他表面抖紅斗篷,私底下腿肚子發(fā)抖!剛把腿放到辦公桌上,一歪脖子他就睡著了,睡得昏天黑地,哈喇子淌下來流進脖領。

黑牛的牛角拱開了門,黑牛精力旺盛地審視著帕可。帕可是個天真的斗牛士,也很像一只被紅斗篷趕來趕去迷失了方向的年輕小公牛。

CION總經(jīng)理阿瑟鄧扯住帕可亮晶晶的皮鞋,猛地一拉,叫道:“上班睡覺你違規(guī)啦!”帕可一哆嗦,從椅子里跳起來,右手抹著脖子上的水跡,愣愣看著阿瑟。

阿瑟黑胖胖的臉擠出個笑容:“法務總監(jiān),大勢不妙!”

帕可接住阿瑟遞過來的信封,從里頭摸出一張火車票。耳朵聽見一個有關名貴香水和果蠅命案的故事,故事是一層層從黑牛嘴里反芻出來的。

出發(fā)前帕可給趙松顧客打了個電話:“趙先生,我是……香水和蟲的事我接到匯報了。先電話和您溝通一下,您的想法是?”

趙松已回到苔州,他的聲音很從容:“蔣總監(jiān)好,這瓶香水在我手里,我在我自己家里。大上海有點遠,不過你要是有解決問題的誠意,就賞個光到我們小地方來談一談如何?”

“火車票在我手里捏著呢,謝謝給我機會來苔州,早就慕名,嗬嗬!”

“那好,明天的票嗎?好,恭候,我請你吃午飯!”

研究了一下線路,帕可把火車票退了,一大早去搭長途客運車,從鎮(zhèn)江過長江,不多久就到了苔州。中國的城市本來千差萬別,現(xiàn)在全千篇一律:玻璃幕墻的高樓,全國連鎖的商號,庸脂俗粉的聲色……城里城外沒啥好看,他直接找到了趙松的“苔州老松盛肉松有限公司”。

趙松在二樓闊大但沒員工也沒辦公桌的辦公室里接見帕可。他從老板椅上站起來,像模像樣和帕可握手,一邊上下打量他:“哎呀呀,貴客!一個跨國公司頂級名牌的大總監(jiān)能為一瓶香水來小地方,有誠意,我感動!”

“哪里!”帕可滿臉誠摯之色,“客人是我們最大的資產(chǎn)!”

一次性塑料杯里泡上了綠茶,帕可呼呼吹著茶葉,不怕燙喝了幾口。笑瞇瞇打量著趙松。

“馬上去吃飯,一個朋友立馬就到?!壁w松說。

“不客氣,飯就不吃了,我們解決問題吧?”帕可說。

“著什么急呀?好不容易來一趟!地主之誼我是一定要盡的!先吃飯,香水的事,酒足飯飽再說!”趙松說,“你看,我朋友到了!”

上來一個穿西裝瘦子,大約三十五六歲,蠻文氣也蠻深沉的。趙松用一種一字一句的口氣介紹:“這是我的好朋友錢律師?!?/p>

帕可“哦”了一聲,“哦”的發(fā)音拖長長,讓人感到他恍然大悟。

“帶來了嗎?嗯,忘了帶了?”趙松問律師,又回過頭對帕可說:“我把香水交給律師了,他忘記帶來,抱歉你今天看不到實物?!?/p>

帕可撇了撇嘴,說:“這樣的話,可能我們今天就浪費了,不看到實物我沒權(quán)談任何事務。我也沒被授權(quán)在苔州過夜,下午我要按時回上海?!?/p>

“這么說你沒有誠意?”趙松說。

“沒誠意我就不會出現(xiàn)在您面前了?!迸量纱騻€哈哈,“事情是公司的,努力解決問題是我拿工資該做的,但解決不了或沒條件解決,那就超出我責任范圍,回去交賬,就不關我事了,然后就是律師出面。你懂?”

沒等趙松回答,帕可又說:“錢律師明白。我是例行公事?!?/p>

錢律師心平氣和,但城府頗深,一句話不接,擺弄著手里一頁“情況說明”。

趙松琢磨帕可的話,琢磨一會兒說:“錢律師提議把有蟲香水交給打假的王海去處理,我們認識王海?!?/p>

帕可看看錢律師,錢律師在西裝里支起兩個肩胛骨,晃蕩著細腿,伏在桌面上。帕可說:“沒必要吧,難道我們之間沒法解決?”

錢律師摸出一包軟中華,扔給趙松一支,又作勢要扔給帕可。帕可舉起兩只白手搖搖,說我不吸煙。

錢律師看看趙松,吐了一個煙圈,軟聲細語開了腔:“我看蔣總是個懂經(jīng)的人,否則也不能坐這么高位子。好吧,不要兜圈子,大家都很忙,你大概還沒看過這瓶香水吧?”他打開棕紅色牛皮公文包,把香水盒子從包里掏出來。

三個人的眼睛都盯著這小盒子,錢律師纖長的手指打開盒蓋,把細頸子的香水瓶從盒里拎出來,趙松見光線暗,“啪”地開了臺燈,律師把瓶子湊到臺燈前,讓帕可看一個浮動的黑點。

帕可伸出手,說:“給我看看!”

錢律師把香水瓶一收,擋住帕可的手,然后把瓶子放回盒子,又塞進了公文包。他什么也沒說,讓帕可覺得自己提了個不合理的要求。誰都聽過一些故事:餐廳經(jīng)理把客人投訴的熟蒼蠅一口吞進肚子;酒駕者看見警察,停下車就扯出酒瓶大口灌。人家防你摔碎香水瓶之類的,那是他做人老到,不算不禮貌。

“先吃飯吧!有客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趙松說,“席設苔州最好的松云樓,好好招待一下我們蔣總監(jiān)!”

帕可覺得這話像老電影臺詞,一般沒什么好吃的東西可期待,無非坐老虎凳,灌辣椒水。

坐上趙松的車到了松云樓,這里倒是個開闊去處。樓東是護城河,楊柳萬千條;樓西是美食街,空氣傳送很多食物氣味,帕可還聞得出一些食品添加劑的特殊香型。

趙松搞了個包房,古色古香,有一幅中國畫金鯉魚。包房桌子上放了好多副碗筷,原來是個大場面。帕可也不怵,等著看趙松的下一出。

不一會兒人陸續(xù)來了,帕可仔細看,都是些線條遒勁的面孔,吃過風霜的中年男人們,但遒勁的線條并不苦楚,沒狠毒的戾氣,身份介乎公務員和私人老板之間。

好在趙松一一作介紹:“這位是我們市法院的李庭長,這位是市檢察院的張科長,這位是市公安局的方隊長,這位是市工商局的鞠處長……”他轉(zhuǎn)過來介紹帕可:“大家知道,這是我和大家說起過的外資公司大總監(jiān)蔣總,很給我們面子,特意從上海過來?!?/p>

帕可覺著好笑,不知道公檢法悉數(shù)到齊,要開誰的公審大會?他帕可好比一個信使,又不能像古代割了耳朵放回去。如果要審,恐怕是審那瓶香水,還有里面那只死得翹翹的蟲子。因此,帕可覺得席上還有人沒到齊,那該是偵探,姓趙錢孫李啥都行。

可惜趙松心思沒這么細,他說人齊了,小姐上菜!

冷菜八碟子,不外乎牛肉河蝦冷鵝鹽鴨萬年青,熱炒八道,總也是紅燒肉爆腰花辣子雞鮮百合。特別的是烹了個江里撈的大鱉,放了辣椒做湯羹,吃得眾人齊贊,帕可也叫好,一下子氣氛倒像訪親戚,兄弟叔伯聚餐。趙松還起立,公筷伸出來撈了個厚裙邊,特地招呼帕可。席間敲泥封破了兩斤花雕,帕可執(zhí)意不喝,從包里掏出病歷卡,讓公檢法認證上面曾胃出血的診斷不是偽造。

公檢法們吃著菜,臉色都和緩,不提香水的事,倒是個胖胖的,也不知真工商假工商,一個勁想逼供帕可:“你們做外企的工資高,你年薪多少?怕不止三十萬?”問了一遍又一遍,帕可警惕,笑著回答:“唉,錢永遠不夠花!開銷年年大!”

終于吃喝完畢,松筷子,起立,大家土話告別,竟沒人理帕可,似乎來看個新奇物種,看了卻沒啥趣味,于是一哄而散,剩一桌殘汁水。錢律師和帕可握握手,也說我先走了,好好商量,都是朋友,香水已交回趙松。

剩下趙松和帕可,趙松“啪”點了根煙,又坐下,帕可叫服務員:“拿來我埋單!”趙松把才吸的煙掐斷,說:“開玩笑!賬單拿過來!”屁股口袋掏出皮夾,一張張粉紅地點給服務生。

帕可道謝,說:“嫂子呢?一塊兒喝個咖啡,讓我也還個禮?”

趙松和緩地點點頭,像一個使了力氣沒撈到幾只魚蝦的農(nóng)人,懨懨地坐在塘邊。

“你不休息休息?”趙松開著車門,打個哈欠,問帕可。

帕可愣了愣,突然明白過來:“趙兄,你把我放在隨便哪個咖啡館,你先回家睡個午覺吧!我們上海人命苦,中午能有時間吃個飯就不錯了。平日總共午休時間才一小時?!?/p>

“???沒得午覺睡?”趙松詫異地看著帕可,突然露出同情眼色,“給老外打工也不容易呀!”

“你晚上住哪個賓館,我給你要個打折價?”

“我傍晚趕回上海,明天一早公司還有會。再說,苔州這么近,公司規(guī)定當天來回的,費用卡得緊。”

“不會吧?你逗我!”趙松笑了,“這么昂貴的奢侈品公司?不會不會!”

“嗬嗬,”帕可也笑,“說了別人也不信!”

趙松說:“哪能把客人扔在咖啡館?算了,今天我也不睡午覺了,聊聊吧?!彼麚芰藗€號碼,用土話講電話,帕可聽出來是打給他老婆,告訴她談判地點在哪兒。

車開過一個類似旅游景點的地方,趙松把車歪到路邊停下來,指著一幢正在翻修的灰磚樓房:“看那房子,檐角翹翹的那個。知道那是啥地方?”

帕可茫然,趙松自問自答:“那是個當鋪,今上老胡他爺爺當年在這里開的號子!”介紹完又走,剎那間泊了,一間上島咖啡。

一個白凈豐腴眼睛不大、燙小卷子染棕色發(fā)的婦女打著把素色陽傘站在咖啡館門口,趙松介紹這是他老婆,帕可奉送笑臉竭力致意。趙松太太沒甚表情,也不特別客套也不算敵對。大家魚貫而入,趙松要了個包間,沒窗戶,有股子霉味,座椅的布面都讓屁股磨得發(fā)亮了。

帕可說:“兩位喝什么?嫂子來點點心吧?”

趙松和老婆低聲咕噥了幾句帕可聽不懂的話,就要了一壺花茶。帕可要一杯卡布奇諾。

喝著,帕可打招呼:“首先代表公司和品牌,慰問一下兩位,這件事讓你們受驚了!其實我們也很驚奇,聞所未聞,我去巴黎參觀過工廠,原理上,果蠅是飛不進生產(chǎn)車間的。所以,容許我解釋一下,那天那個新聘的美容代表不會說話,其實她全沒冒犯趙兄的壞心思?!?/p>

趙松太太突然說了一連串土話,趙松翻譯說:“我老婆不高興,到你們店買香水不是頭一次了,我們花錢,又不是乞討,憑什么看不起我們?”

帕可點點頭:“趙兄,別誤會。顧客是衣食父母,哪敢得罪?本來我不想提的,既然嫂子心里放不下,我就實話實說,那個不會講話的美容代表已被開除了,昨天辦的手續(xù),作為過手續(xù)的相關部門主管之一,我也親自在記錄上簽了字。”

趙松愕然,和老婆咕噥起來。然后問:“開除人這么容易?”

帕可搖搖頭,又點點頭:“她代表品牌形象,惹出這么大個禍,連我都要緊急出動來見你老哥,她自己都覺得非開除無以謝罪呢!在外企工作,跟國企私企不一樣,別說她,我也可能說錯一句話,馬上跟電影里一樣,捧個硬紙盒,拿上雜物走人?!?/p>

“公司不要給她賠償?”趙松問。

“看情況看合同條款,做錯事是拿不到什么賠償?shù)?。不過,那個女孩沒明顯違反成文規(guī)定,你明白,對你說的那句話含義是模糊的,各人各理解。要她走,表示公司不能容忍自己的客人受到員工冒犯。盡管我們不認識你,不知道你是苔州人還是紐約人,但你對我們一樣重要,公司寧愿付代價請不懂事的人走路,也不愿再看客人受委屈?!?/p>

趙松和老婆又一次熱烈討論起來,帕可聽不懂,不過感覺到夫妻倆有些爭論。然后都平靜下來。

“我們夫妻倆謝謝你們公司及時處理投訴,尤其要謝謝老弟你因為我一句話就趕到小地方來,我們領情了?!壁w松說,“但是就像你也只是個高級打工的,做錯事也說走就走的,我們領你的情不延伸到公司去。這瓶香水在我手里,你給個痛快的吧,我們好商量?!?/p>

帕可聽著,看看趙松老婆,她昂著臉,一副挑戰(zhàn)的模樣,不大的眼睛閃著光芒,眼色很陌生,很不馴服。帕可掂量著形勢,覺得趙松夫妻難纏,估計是油鹽不進那一類。他就說:“我尊重兩位,還是由你們提方案!”

“我們沒見過世面,提不出方案,還是你來提?!壁w松太太突然說普通話。

兩夫妻四只眼睛堅定地看著帕可。帕可喜歡想像斗牛,可這眼睛不像牛眼睛,充滿了人類的信念和智能,讓他忽然怵了。

帕可斟酌著字眼:“有個前提,我先得看看實物,確認一下它的狀況?!?/p>

“我懂。”趙松利落地從包里拿出香水盒子,打開盒子,拎出細頸瓶子,放在帕可面前。帕可不伸手,直接先看蟲子。蟲子在吸管邊上緩緩蕩悠,死得很恬淡,甚至很華貴。埃及法老只不過涂了一身油,它卻浸沒在象征詩歌和愛情的香水里,任憑人類為搞懂它如何進瓶子而絞盡腦汁互相刺探,還斟酌賠償。

帕可看完蟲子,按技術部門的指點,他目視了一下瓶口,這個瓶子設計一流,里面有完美的防開啟裝置,不破壞結(jié)構(gòu)一般從外面是打不開的??磥碲w松中了大獎。公司已咨詢了法國總部,歷史上沒發(fā)生過同類事件。

“你可以擰擰看,蟲子是不是我打開放進去的?”趙松戲謔地說。

帕可抬起臉:“我代表公司和品牌,再次認真重申我們對您的信任和尊重,我們過去沒有、現(xiàn)在沒有、將來也不會對您的人品有任何懷疑?!?/p>

趙松夫婦的臉這下活泛了些,趙松看看老婆,回頭對帕可說:“不管怎么樣,蔣總,我想和你個人交個朋友,你是個漢子!”

帕可抓住這瞬間,說:“我能做的盡力做,這樣可以不可以?嫂子如果喜歡我們公司的產(chǎn)品,不管是哪個品牌的,您盡管挑,我們用一個香水大禮盒來表達歉意!”

女人的臉抖了一抖,眼光像電視機屏幕正快速轉(zhuǎn)臺,她氣呼呼地說:“什么?一個香水禮盒?哼!”

趙松問:“這瓶有蟲的香水你要拿回去嗎?”

“當然,”帕可說,“我們要寄回巴黎,請他們找出原因?!?/p>

趙松為難地看看老婆,也看看帕可,說:“還是談賠錢吧!賠錢,香水可以還給你們。”

“我沒權(quán)限決定錢的事,但你可以告訴我你們的想法,我立刻打電話回去請示?!迸量涩F(xiàn)在把感覺找回來了,既然趙松夫妻回到了投訴人慣例上,經(jīng)驗就能派上用場。

趙松太太用普通話說:“不啰嗦,不還價,十萬元人民幣!”

帕可假裝愣在那里。

趙松連忙補充:“十萬元一瓶香水貴不貴呢?貴!十萬元一瓶有蟲的香水,也許還是史上第一例有蟲香水貴不貴呢?我看我們很合理?!?/p>

帕可有點沮喪,不是因為趙松開價,而是因為趙松調(diào)侃地指出沒有人見過有蟲香水,這使得這瓶香水有了不可參照的獨特價值。好比上得拍賣會的孤品,獨步世界香水之林!

帕可使出殺手锏:“您知道,外企有嚴格的職業(yè)化分工,我沒權(quán)限和您談錢,哪怕是一分錢。錢只有公司律師可以談。我回去匯報?!?/p>

看見趙松夫婦不懂他意思,帕可補充說:“程序是不可逆的,現(xiàn)在我們還可以說交個朋友多補償幾款香水,甚至高檔護膚品禮盒。但到了律師那兒,人情的余裕不存在了,您得拿出法律依據(jù)要求賠償。您可以問您的律師,據(jù)我所知,沒任何法律條文支持您的賠償要求。我這是為您考慮,到那時我是超脫了,您很可能花錢花力氣最后一無所得。所以,從我們愛護顧客的角度出發(fā),我還是希望知道嫂子你喜歡什么香水化妝品,我盡力安排?!?/p>

女人堅定而反感地睨著帕可,搖搖頭。趙松用強有力的口吻說:“如果我們把這瓶香水交給電視臺呢?”

帕可搖搖頭:“何必呢?您也是個有身份的實業(yè)家!”

趙松點點頭:“這說得也是,我很佩服你老弟,還是想看你面子解決問題的,讓我再考慮一下吧。”

帕可點點頭,招手讓服務員送賬單,他客客氣氣對趙太太說:“嫂子你不一定了解外企的情況,不是針對你定的規(guī)矩,是針對全球所有顧客定的規(guī)矩,相信我,不會以錢的方式來處理類似事件的?!迸量芍皇遣缓妹髡f:“公司有避免被人訛詐的經(jīng)驗和規(guī)定?!?/p>

他也不確定趙松夫婦就是想敲錢,很可能這是人在不了解游戲規(guī)則前一種本能的發(fā)泄方式。這是中國,一個多種方式自由生長的國度,一種除非說“不”就可以算“是”的文化已綿延千年。只有個別老外或外國回來的“香蕉”才會無禮論斷這里的“老鄉(xiāng)們”,他帕可不是這種人。他可以隨時站在趙松的角度,甚至趙松太太的角度想問題。

告別了趙松夫婦,帕可穿過市中心廣場,看看這個城市,還走進最繁華的商場,瀏覽化妝品柜臺,這里沒有CION品牌也沒有和它同檔次的奢侈品牌,只有一些港臺背景的中低檔品牌和內(nèi)地品牌在出售。

趙松和太太在咖啡館門口站著吵架,男人說:“搞不出啥名堂,算了吧!”

女人一指頭點在他額角:“看你個窩囊樣子!蟲在我手里,慌的是他!”

這件事幾星期沒啥聲音,帕可見趙松沒電話來,就不去催他。他的經(jīng)驗告訴他,如果趙松還有其他計謀,找他不找他,都會施展一番;如果趙松是在觀望,主動找他反而給他錯誤信號,他會以為你心里放不下;可能過一陣心思就泄了,大家放過一邊,從此無話。也可能他會乘來上海辦事機會,拿有蟲香水交換一個超值禮盒。人都需要時間弱化嶄新的記憶,然后才可能就坡下驢,了結(jié)事情,不傷面子。

然而黑牛阿瑟一點不消停,反反復復打發(fā)人來問進展,問有蟲香水何時可以拿回來送去巴黎;說東西落在人手里,心里反正不踏實。帕可耐心解釋了情況和策略,阿瑟保持沉默,但還是定期來催結(jié)果。

這天開管理層會議,當著公司總裁法國人老湯的面,阿瑟又提這件事,口氣是說帕可無能,一小瓶香水也拿不回來。帕可沒法子向老外解釋他的苔州故事,又羞又氣。

開完會,他猶豫再三,給趙松打了個電話,問他何時來上海,是否要他把事情解決掉。

趙松打個哈哈,說:“感謝你還記著這件事,我最近不來上海,來的時候先告訴你。反正,我是想和你交個朋友的!”

帕可由此推斷:趙松沒找到什么新路子,還沒把握重提賠償;同時,這對夫妻也不著急,慢慢在等機會。

所以這事不能急,讓時間發(fā)揮作用,把疑慮交給上帝。

阿瑟發(fā)郵件來問進展,還抄送給老湯。帕可抓住這個機會回了郵件,首先簡述事實經(jīng)過,講明自己到苔州處理的過程。然后老實不客氣回擊阿瑟:“阿瑟你看來對中國不了解,如果你要趕時間,沒關系,給我十萬元,一個星期就可以把那只蟲放你面前;如果給我五萬,那我也保證一個月里蟲到你手里??墒窍氩换ㄥX把事辦了,你得聽我專業(yè)人士的,我需要時間?!?/p>

法國人講理性,老湯用法語肯定帕可:“Cest raisonnable! (這個合理?。?/p>

阿瑟閉嘴。

倏忽過了小半年,快要過中秋了,帕可手機響,拿起來有點小小吃驚,是趙松打來的。帕可定定神,聽他如何講。

趙松說:“沒忘記我吧?我們夫妻倆在上海購物,請你喝杯咖啡?!?/p>

帕可說:“什么話?當然我盡地主之誼,像你那次說的,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商量了,定在南京路上七重天賓館見面,帕可覺得趙松提的這個會面地點好,因為在法語里,七重天代表極樂世界,但愿大家相見甚歡,把小事情當小事情了掉,也好給老湯交代。不為證明自己能力強,為的是別再當著老外,展示中國人互相間相持不下。你想,他帕可,這趙松夫妻,那阿瑟,豈不都是中國人?為一只法國蟲,值不值得?

帕可還在手下女職員里選了克萊爾一起去見趙松夫妻,克萊爾是個開心果,和誰都能聊個高興,她對付趙松老婆,說不定有意外之功。臨出發(fā),還帶上一份公司送客戶的“哈根達斯”月餅券。

南京路的夜,比靜安寺的夜古舊。南來北往的客,在有點年代的建筑里進出,采辦帶回全國各地送人的消費品。霓虹燈低低的,照在路上下過一陣雨積起的小水洼里,紅湯綠汁。

趙松背著大包小包,太太空著手,來到七重天。克萊爾像只殷勤的蝴蝶飛上去,幫趙松提東西。帕可把夫妻倆請進四樓三十年代情調(diào)的咖啡廳,四個人,面面相覷在一盞低低的彩色玻璃吊燈下。

帕可說:“趙兄趙嫂,此來一定是買中秋禮物?辦個企業(yè)不容易,各路關系要打點?!?/p>

趙松說:“我們給你帶了兩包自己廠出的肉松,祝你中秋快樂!”說著掏出綠底紅花的肉松禮盒,放在桌上。

帕可大大方方說謝謝,分一袋給克萊爾:“拿著嘗嘗,喜歡再跟趙兄訂?!?/p>

克萊爾局促道:“帕可,公司規(guī)定不可以接受……”

“哎,”帕可說,“趙兄一番美意,你別煞風景!拿著!”

克萊爾也立刻掏出月餅券,送給了趙氏夫妻。

趙松對克萊爾說:“美女經(jīng)理,我佩服你老板,”他指指帕可,“是個人物!不是他,我早和你們公司鬧翻天!”

帕可笑說:“哪里哪里,老哥給小弟面子。”

咖啡送上來,大家扯東扯西,克萊爾是個乖巧孩子,順水推舟和趙松太太聊起了化妝品,就著趙太太的膚質(zhì)和臉型,開始設計分階段年輕化的美容計劃。趙松則和帕可聊著聊著,一起罵證監(jiān)會,旁人走過不知道他倆罵誰,聽口氣,是罵謀財害命的人渣。

四個人好比老友重逢,開心地“呱呱”了一晚上,有點累了。帕可看看手表,說:“不早了,你們旅途辛苦,我們告辭,改日再聚吧?”

趙松看看老婆,老婆又說口舌飛快的家鄉(xiāng)話,說完大家靜默了半分鐘,帕可和克萊爾等待著。終于趙松說:“我們也不好意思,特別是和蔣老弟打交道,唉,蔣老弟你真是堂堂一個好人才,讓我們佩服??墒?,畢竟那瓶香水不是你的,是你們公司的。如果是你個人公司的,我現(xiàn)在就還你,什么要求也不提。但你們公司過分!欺負我們。你想,這事要發(fā)生在美國,怕不賠得它掉一身肉?!”

帕可笑笑,不說話。趙松問:“我把香水送到電視臺去,會連累老弟嗎?”

帕可笑笑,說:“我們是職業(yè)人士,盡到自己的責任。你和我沒任何關系,說實在的也還不能算朋友。你若征求我意見,我當然希望你不必把事情弄復雜?!?/p>

見趙松品著自己的話,帕可又說:“我在國外上過幾年學,其實一個看見了的蟲并未傷害到顧客,在國外也未必像你說的那樣要如何如何賠償?!?/p>

善解人意的克萊爾笑吟吟對著趙太太:“您的皮膚膚質(zhì)不錯,就是缺少護理,有時間盡管電話我,我給您慢慢講?!?/p>

大家不了了之,客客氣氣告別。

見趙松夫妻走遠了,帕可對克萊爾說:“都半年了,還放不下?!?/p>

克萊爾說:“奢侈品公司太招人,如果買個包子有蟲,扔了就算了?!?/p>

中秋國慶輕松過了,春節(jié)很快也到,克萊爾還和趙松太太通過幾次電話,介紹美容項目,對方?jīng)]任何動作,也再不提香水的事。時間做著它的工作,大家都把這事淡忘了。偶爾和巴黎開視頻會議,法國人會戲謔地提起香水在中國生了蟲,好像這只蟲的國籍存著疑問,大家都不想認它是神圣的僑民。

春節(jié)過了,春天的氣息漸漸透出來,讓人振奮,新的一個四季輪回,世上萬物生生不息。

三月頭上,趙松給帕可來電,硬著口氣似乎不認識他:“蔣總,耐心是有限度的。我們看在你面上,等貴公司一句話等了快一年。既然如此,3·15快到了,我們已經(jīng)把事情拜托給王海,他會上中央電視臺3·15特別節(jié)目。”

帕可不得不按公司規(guī)定向管理層通報這個信息,但是他也在郵件里解釋,這個威脅的可靠性非常低。理由有二:第一,中央電視臺節(jié)目不會關注一件沒有形成損害的小事,如果報道這種未經(jīng)證實的事,中央臺哪里還有什么公信力?其二,既然圖錢,事主不會找職業(yè)投訴人來分杯羹,一旦上了電視更不可能得錢私了。很明顯,事主使出了最后一招,拿3·15央視曝光大會再來恫嚇我們一次。3·15一過,事情立馬就能了結(jié)。

可是阿瑟興奮得很,根本無心聽帕可的邏輯分析,他指出CION是個大品牌,任何風險都不能不重視,不能不面對,不能不采取措施。

巴黎聽說了這件事,鄭重要求中國公司立刻妥善處理,絕對不可以讓那個一會兒死去一會兒又活過來的蟲子給美麗香水抹黑。

阿瑟奪了權(quán),親自成立危機小組處理這件懸案。

帕可關上小辦公室的門,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他把過時的文件理出來,自己去碎紙機上碎掉。他沒有要求一個硬紙箱,而是把自己的東西和幾張部門的合影放在自己的LV旅行箱里,把箱子擱在辦公桌底下右腳邊。

阿瑟召集第一次危機小組會議,除了帕可和克萊爾,還有阿瑟手下的兩個部門經(jīng)理。會議都是阿瑟在說話,他三比二通過三個決議:一是想辦法聯(lián)系中央電視臺3·15節(jié)目組進行溝通;二是聯(lián)絡趙松,問清情況;三是請律師進行形勢評估。而行動執(zhí)行者,抱歉這是一個小公司,只能由帕可帶領克萊爾來立即實施。

帕可看看大家,研究阿瑟手下那兩個負責賣乳霜和彩妝的大齡未婚婦女的表情,她們害羞地看著一臉冷笑的帕可。帕可說:“找央視?你以為你是誰?我又是誰?找趙松了解實際情況?你又了解他是誰?”

他拖著阿瑟見老湯,說:“可否再給我點時間,因為我了解你們在擔心什么,而你們不明白我的專業(yè)見解。讓我們等一等,等到3月13日?!?/p>

老湯說:“巴黎授權(quán)阿瑟負責此事,阿瑟你作決定。”阿瑟看看老湯,說:“3月10日?!?/p>

下面的一周,日子是一天一天過的,阿瑟走過帕可的房間,總是伸出黑胖的手,在門上篤篤敲幾下,瀟灑地走過去。帕可把抽屜和雜物柜子都理清了,柜子角落翻出一個布包,打開來,是前年公司慶祝銷售增長請他去西班牙,他在馬拉加斗牛場外買的一對仿真刺牛短槍,白色和紫色的裝飾毛卷,下面是鐵皮的槍尖。短槍手騎在馬上拱起肩膀要插到牛肩上,讓牛流血。帕可把短槍放在桌面上。

3月10日下班前半小時,阿瑟自己來請帕可。很多人坐在他辦公室里,老湯也來了。阿瑟撥通巴黎,對著那里的大人物說帕可明天會按計劃聯(lián)系中國的中央電視臺和手里持續(xù)扣留有蟲香水的那個顧客,并采取一切手段取回香水。

帕可說我只有一句話:“顧客沒有扣留任何東西,香水是他付款買下的?!闭f完也不管會開不開完,起身走了。

回到辦公室,他剛要把斗牛短槍塞到LV提箱里開路走人,克萊爾滿面春風出現(xiàn)在門口,高舉自己的小手機。帕可接過來湊到耳朵上,手機里一個女人說:“我不要香水了,你說的護膚品都很好,能不能送我一套?我們車子過上海,現(xiàn)在就在你樓下?!?/p>

帕可喜悅得滿面紅光,一把抱住花雀般的克萊爾,恨不得吻她的額。又放開,和克萊爾一起拿起部門存著的護膚禮盒,下到大堂里。遠來的趙松聳聳肩,說:“蔣總,不打不相識,現(xiàn)在我們想明白你不是玩我們,的確說的是實話?!迸量烧f:“當然,你不相信就在這里等著看,我剛剛把東西收拾好,下樓就不再上去,為一個蟲子丟飯碗?!笨巳R爾慘然對趙松說:“還好你來得及時,我們做白領的,就是一條脆命?!?/p>

克萊爾和帕可一起上樓,阿瑟的會還沒散場。帕可看見克萊爾穿著紅色長裙,忽然笑生臉頰,附耳和她說了幾句。

兩人推開阿瑟辦公室的門,阿瑟正對著“八爪魚”會議電話機和法國人說英語,老湯傲然地昂著臉看墻上的CION廣告畫。帕可把門開到最大,克萊爾拉起紅色長裙,對著阿瑟揮舞,阿瑟愕然抬起了黑臉膛,克萊爾放低長裙,一個旋轉(zhuǎn),身后閃出帕可。

帕可踮起腳走了幾步,老湯哈哈笑出聲來,辦公室起了喧嘩,話筒里法國人問:“Alor? (怎么了?)帕可腰肢向后仰,肩膀卻又竭力拱起來向前探,身子成一個問號,兩只手高舉,手里是一對紫色白底亮晃晃的斗牛短槍,他慢慢把短槍低下去低下去,插在阿瑟的DIOR西裝領口里??障率?,伸進自己口袋,掏出那瓶香水放在大家面前。

每個人都向桌面探出頭,眼睛望向那水波中的小黑點;帕可低頭看去,只見阿瑟一對斗雞眼。

靜安寺的夜色,一天天都那么嬌麗。久光百貨的化妝品區(qū)香風陣陣,每天吸金到燈火闌珊。

CION專柜上,瑪麗蓮和露西又在搭班。一上柜臺客人就不斷,忙乎了一晚上,好不容易清靜下來,兩人相視一笑,今天生意好紅火!

正要喘口氣,對面那個意大利品牌柜臺有個美容代表走過來:“親!地球是圓的,我又回來啦!請瑪姐姐露姐姐多多關照!”她說著一低頭,兩根棒槌辮子在后腦勺上蹦蹦跳!

瑪麗蓮和露西愕然看著她,田玲伸出左手,手心里有根小塑料管子,管子里黑乎乎一些小點在蠕動。

田玲黑油油的眸子發(fā)亮,壓低嗓子說:“知道那客人是怎么把蟲子放進香水瓶的嗎?我做了一百次試驗!終于明白了:蟲是活的,只要把細管子對準噴口,它們就會拼命追著花香擠進去,順著吸管落下去淹死在香水里!”

“不可能!”瑪麗蓮和露西齊聲說,“這不是自己找死?”

田玲搖頭說:“傻姑娘,沒聽說過飛蛾撲火嗎?對于蟲子,火焰和香氛就是愛情呀!親愛的!

責任編輯:楊希

作者簡介:

禹風:上海市民,巴黎高等商學院碩士。PADI高階潛水員。在《當代》《十月》《山花》《芙蓉》《作品》《江南》《野草》《花城》《西湖》等文學刊物發(fā)表小說。中篇小說《炮臺少年》獲“山花雙年文學獎”,中篇小說《洋流》獲評“上海作協(xié)2017年度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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