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捷

何為真實？是指反映事物真實情況的程度，特指文學(xué)藝術(shù)作品通過藝術(shù)形象反映社會生活所達到的正確程度。我們常說金無足赤，人無完人，白璧也會有微瑕，這才是生活的真實。法國著名雕塑大師羅丹的杰出作品《老妓女》，殘酷地再現(xiàn)了老邁的妓女丑陋的身體與在衰老和貧病中等待死神降臨的情形。藝術(shù)家將這名老妓女的靈魂和肉體，淋漓盡致地呈現(xiàn)于觀眾面前，不僅無歧視之意，反而讓人思考其背后深刻的社會原因，給人以心靈的震撼……畢竟，這就是生命的真相。這種“不完美”，不正從另一個角度詮釋了藝術(shù)的完美嗎？

寫人記事記敘文的寫作亦是如此。文章不僅要表現(xiàn)生活中美好的一面，也要敢于寫出生活的不完美。表現(xiàn)生活的全貌，顯露生活的真相，總比一味風花雪月、錦上添花要深刻得多，因為這樣的生活，才是全面而立體的，也才能真正打動人心。而從語文核心素養(yǎng)上來講，提升學(xué)生的思維品質(zhì)，避免學(xué)生習(xí)慣于單一的線性思維，對培養(yǎng)學(xué)生全面的理性思維，有積極的促進作用。

一、怎樣去發(fā)現(xiàn)？

1.敢于挖出“小我”。

人都有美化自我的本能與欲望，上自古代帝王，下自平民百姓，莫不如此。但真實的生活卻不是這樣的。那些敢于表現(xiàn)生活的不完美，坦承暴露并挖出隱藏在皮囊深處的“骯臟”靈魂的人，更值得我們尊重與學(xué)習(xí)。世界文學(xué)史上不乏其人，如寫出《懺悔錄》的法國大作家盧梭。而魯迅的名篇《一件小事》寫的就是身為知識分子的“我”與處于社會最底層的車夫?qū)Υ沟氐睦蠇D人的態(tài)度，一個認定“伊”是訛詐，一個是真誠幫助，這種對比，把貧賤車夫的高尚靈魂與體面皮囊下渺小的“我”的靈魂揭示了出來，給予人深刻的思考。大家非常熟悉的巴金的《小狗包弟》也敢于將自私怯懦的“小我”解剖出來。

2.敢于寫出他（她）的“缺點”。

記敘文不僅要大膽寫出“小我”，也要敢于寫出筆下的其他人物的“缺點”。朱自清的《背影》緣何打動人？不僅在于作家平實的語言，細膩的描寫，更在于作家并沒有刻意去美化其父，而是真實地寫出了一個漸入老境的頹唐父親形象。這是由什么而造成的？因為時局的動蕩，生活的顛沛，家道的衰落，他長年為生計奔波，身體每況愈下……因為真實，所以才能真正打動讀者的心靈。還有有待學(xué)生升格的作文《求佛》（附后），也寫出了這樣一個有“缺點”的母親：一個常年操勞持家，對子女要求嚴厲，又帶著迷信色彩的農(nóng)村婦女形象，符合生活的真實。這個母親雖然不完美，但依然感人。

3.善于發(fā)現(xiàn)“逆境”生活中的“劣勢”與“弱勢”。

境，即環(huán)境，包括自然環(huán)境與社會環(huán)境。自然環(huán)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它常常起到烘托渲染的作用。而對生活幸福、閱歷淺的學(xué)生來說，他們往往沒有那么關(guān)注社會環(huán)境，其實后者，才是對人物性格與主題起決定性作用的因素。生活的“逆境”除了自我的“不利”的成長環(huán)境，還有那些不被關(guān)注的底層群體的生存狀況，所以稱之為“逆境”生活中的“劣勢”與“弱勢”。這當中，我們要注意關(guān)注從個體到群體，由特殊性到普遍性的存在。

日本作家栗本原的《一碗陽春面》就是這樣一篇感人肺腑、催人淚下的文章。文章的背景是“二戰(zhàn)”后千瘡百孔的日本，在每年的大年夜，“母親與兩個兒子”都要在面館即將打烊之時，點一碗陽春面，而好心的老板夫婦總在暗中加量鼓勵他們，最終他們一家頑強地走出了困境。鏡頭聚焦這樣一個在貧苦中頑強生存的三口之家，正是“二戰(zhàn)”后日本底層群體無數(shù)家庭的縮影，具有一定的普遍性，而作者在寫生活艱難的同時也寫出了人性中善良美好的一面，因此感動了無數(shù)人。這種寫法值得我們認真學(xué)習(xí)。這些年，由于高考作文文體放寬，優(yōu)秀的記敘文不斷涌現(xiàn)，例如2008年上海高考優(yōu)秀作文《他們》（節(jié)選）：

在城市的盡頭，沒有繁華的街市，閃亮的霓虹;在城市的盡頭，只有破舊的棚戶區(qū)，有飽經(jīng)生活風霜的生命;在城市的盡頭，有他們這樣一群人。

讓我怎樣稱呼他們？外來務(wù)工人員子女？農(nóng)民子弟？抑或是農(nóng)民工二代？不，我不想用這些冰冷的名字稱呼他們，我多想叫著他們帶著泥土氣的乳名，拉著他們的小手，走近他們的生活……

當年的這位考生，善于發(fā)現(xiàn)并關(guān)注到“逆境”生活中的“劣勢”與“弱勢”群體，并將目光投注到農(nóng)民工子弟身上，再現(xiàn)了他們真實的生活境遇，于是深深地打動了讀者的心。

二、如何去呈現(xiàn)？

1.基于生活的真實。

敢于寫出生活的不完美，并不是刻意地以“丑”為美，不是要你把自己變成缺胳膊少腿的假“殘疾”，以博取別人的同情，而是寫出人物性格、心理、思想中的不足與缺點，寫出生活中的諸多不如意?；谏畹恼鎸嵤且粋€基本點，如果為了體現(xiàn)“不完美”而去生拉硬套，反而適得其反。

2.人物的閃光點應(yīng)大于缺點。

所有的作品都應(yīng)該是引人向善的，是引導(dǎo)人向著真善美的方向去努力的。我們在選材時要注意，即使人物有缺點與缺陷，但這些瑕疵依然無法掩蓋其身上的閃光點。因此表現(xiàn)和創(chuàng)造自己心中的美好形象，挖掘人物身上的人性美，是我們寫作的追求。一味表現(xiàn)其陰暗，就會將人物變成十惡不赦的大壞蛋，那不是我們篇幅如此短小的記敘文所能駕馭的，那應(yīng)該是文學(xué)作品的責任了。

3.把握規(guī)律，寫出抑揚，寫出波瀾。

“文似看山不喜平”。情節(jié)上，要避免平鋪直敘，寫流水賬。如何寫出波瀾？有很多構(gòu)思技巧，但一般寫人記事的記敘文也有其內(nèi)在的規(guī)律性：無論是“我”還是故事情節(jié)本身，至少都可以寫出這樣的過程：由不理解至理解，由誤會（矛盾）沖突至消除，由疑團產(chǎn)生至消解的過程……上面所提的魯迅的《一件小事》就是采用了這樣的寫法。這些規(guī)律，看似簡單，卻常被人忽略，殊不知簡單，卻往往是通向目標的捷徑。

4.似貶實褒，寓褒于貶，凸顯閃光點。

有時世俗眼中的缺點與不足，恰恰是人物身上的可貴之處。最典型的當屬《紅樓夢》中的《西江月》，這兩首批寶玉的詞，從字面上看，句句是對賈寶玉的嘲笑和否定，但實質(zhì)上這是對他的贊美和褒揚。從封建階級倫理道德標準來衡量，賈寶玉是一個被否定的人物，但是從作者的人生觀和社會觀來看，賈寶玉與那些封建社會的蠹蟲相比，卻是一個天性善良的人，詞中句句都是反話。

高考優(yōu)秀范文《我來自陳舊的你》中的父親，在世俗人眼中是一個過于老實本分的“傻瓜”，但卻得到了女兒的理解與支持，并決定要將這種來自父親身上的美德傳承下去。這采用的就是典型的寓褒于貶的寫法。

5.特別注意細節(jié)描寫與結(jié)尾的議論提升。

刻畫人物有多種手法，但最主要的還是細節(jié)描寫。無細節(jié)，人物形象不生動，缺乏立體與豐滿;如果缺乏細節(jié)泛泛而談，人物就是平面而單一的，讀之印象不深，品之淡而無味。

如果說細節(jié)描寫讓文章由枯燥走向生動，那么議論提升，就可以讓文章由膚淺走向深刻。記敘文以記敘描寫為主要表達方式，但并不意味著就不需要議論的表達方式。除了在敘述描寫中適當穿插議論抒情，記敘文結(jié)尾的議論點題升華尤其重要，因為我們不能只畫龍不點睛。學(xué)生升格作文《求佛》中所抓的細節(jié)，母親為了“我”而叩的那三個響頭，也重重地撞擊著讀者的心，語言平實卻讓人動容。但原文沒有結(jié)尾三段，雖真實感人但缺乏點睛之筆。學(xué)生升格加了議論之后，文章的意義、人物的形象與精神都得到了很好的突顯。

【學(xué)生升格作文】

求 佛

今年，我16歲，而她已經(jīng)51歲了。是的，所謂的她不是別人，她是我的母親。

和所有的農(nóng)村孩子一樣，我從小就被嚴格要求，不管是生活還是學(xué)習(xí)，稍有差錯，都少不了她的訓(xùn)斥甚至“鞭刑”。所以，我很不喜歡她，甚至有那么一絲絲的討厭。只是后來，我明白了。

喜歡和討厭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初三上學(xué)年很快便過去了，春節(jié)說來就來。正月初七，天氣出奇的晴。一大早便看見她在忙里忙外，不過我也習(xí)慣了，就沒搭理她?！按龝汉臀乙黄鹑R里祈福，快收拾收拾?！彼蝗幻俺鲞@么一句話，說著話也不忘停下手里的活?！拔也幌肴ィ　蔽夜麛嗟鼐芙^了她。“由不得你！必須去！”她也堅決地回答我。好吧，最后我還是乖乖地坐上她的摩托車后座去了。隨后便是一路的沉默。

8分鐘過去后，我們終于到了。停好車，我們前腳剛邁進廟里，“哎呀，我忘了買香紙了，你等我，我這就去買”。她不好意思地把手中的水果、酒之類的祭品遞過來，示意我先拎著。我白了她一眼，真的是老了！拜佛最重要的東西都能忘，當然東西還是要拎的，然后我就提著東西眼巴巴地看著她離去又回來，呼呼地喘氣。

跟著她走進廟里，一個老人家迎了過來?！澳銇砹?？跟我來吧?！崩蠣敔攷覀兇┻^正殿來到側(cè)殿，指著一個類似佛一樣的雕像說，“這便是文昌老爺！”我嗤之以鼻。而她又忙了起來，又是燃香又是燒紙的，嘴里還不停念叨著：“今天，我?guī)∨^來了，小女六月就要中考了，您一定要保佑她，保佑她考上重點高中，要是她真考上了，我會過來答謝你的……”站在一旁的我，聽了以后，沉默著……

當一切都辦妥之后，該抽簽了，一次，兩次，三次，都是下下簽。那位老人按捺不住了，對她說：“你得跪下去才行?！敝灰娝皳渫ā币宦暠愎蛄讼氯?。第一次，下下簽，叩一個頭;叩兩個頭，叩三個頭！還是抽不到上上簽……看著她那副虔誠的樣子，固執(zhí)如我，只好抬起頭，不讓眼淚往下掉。忽然，她停住了，轉(zhuǎn)頭看向我：“你也跪下來。”這次我乖乖聽話了。跪下后，抽簽，是上上簽。她笑了，臉上的皺紋跟著一動一動。從那一刻開始，我告訴自己，我必須上重點高中，我不能讓她失望，我不能辜負她那顆虔誠的心！

于是，最后，我便真的來到了重點高中的校園。（完）

（升格段——）

后來那個叩頭的場景不斷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她是如此倔強，卻會為了我而低頭。我固執(zhí)依然，但懂得了什么時候要低下頭。

她是一位農(nóng)村婦女，沒讀過多少書，不知道升學(xué)不是求神明保佑就行了的;她也不漂亮，外表干枯而蠟黃;她更不溫柔，有時還會簡單粗暴地罵人……但她愛生活，愛這個家，她日夜操勞，頑強地活著。即使自己沒有文化，卻也知道讀書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我愛這個有香火氣的女子，是她給予我前行的勇氣。

是的，她就是我的母親，也許也是你的母親，是我們大多數(shù)人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