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吉會

法國擁有眾多的海外領(lǐng)土，包括5 個海外省：留尼汪（La Réunion）、馬提尼克（Martinique）、瓜德羅普（Guadeloupe）、法屬圭亞那（Guyane fran?aise）、馬約特（Mayotte）；4 個海外領(lǐng)地：新喀里多尼亞（Nouvelle-Calédonie）、法屬波利尼西亞（Polynésie fran?aise）、瓦利斯群島和富圖納群島（Wallis-et-Futuna）、法屬南方和南極領(lǐng)地（Terres australes et antarctiques）；1 個地方行政區(qū)：圣皮埃爾和密克?。⊿aint-Pierre-et-Miquelon）。這些海外領(lǐng)地分布于大西洋、印度洋與太平洋。

馬約特（Mayotte，亦稱馬奧霍Mahore）曾經(jīng)是法國的一個集體領(lǐng)地，全稱為“馬約特集體領(lǐng)地”(Collectivité Territoriale de Mayotte)，從2011年3月起成為海外省，也是全法國的第101 個省。馬約特位于莫桑比克海峽北端，西邊和東邊分別與非洲的莫桑比克和馬達加斯加相望。馬約特由兩個主島和三十多個小島組成，面積為375 平方公里，現(xiàn)在人口約26 萬①https://www.populationdata.net/pays/mayotte/ 2019年4月7日訪問。，首府為馬穆楚(Mamoudzou)。馬約特使用法國國旗，法定貨幣為歐元。法語是當?shù)匚┮还俜秸Z言，政府機構(gòu)和學校中只能使用法語。

一、非法移民的困局

馬約特雖遠離法國本土，但多年來同樣飽受非法移民問題之苦。目前在馬約特生活的移民達5-6 萬，占到馬約特人口的三分之一，而50%以上的外國人沒有合法身份。②Anne-Diandra Louarn, Mayotte:petit bout de France,http://france-mayotte.fr/mayotte-petit-bout-de-france-ou-les-promesses-de-macron-ne-font-meme-plus-reagir, 2019年3月31日訪問。

移民中除一部分馬達加斯加人外，大多來自科摩羅，占到移民總數(shù)的80%。非法移民多乘簡陋的小艇冒險前來，事故時有發(fā)生。法國參議院的一份報告稱，1995年至2012年，從海上偷渡的人中有7000 至1 萬人遇難，而科摩羅內(nèi)政部長莫哈邁德·達烏杜（Mohamed Daoudou）則稱實際情況更為嚴重，認為最近20年間，約有2 萬人死于海上。③Ghalia Kadiri, Entre Comoriens et Mahorais, le ressentiment menace de virer à l’orage.Le Monde，le 208/02/05,http://abonnes.lemonde.fr/afrique/article/2018/05/02/entre-comorians-et-mahorais-le-ressentiment-menace-de-tou rner-a-l-orage_5293405_3212.html, 2019年3月20日訪問。。

移民問題長期不能妥善解決，給馬約特帶來沉重負擔，單是每年遣返非法偷渡人員的費用就高達5000 萬至7000 萬歐元。隨之而來的還有其它很多社會問題：教育資源開始無法滿足需要，不得不依靠合同制教師。治安問題嚴峻，唯一的監(jiān)獄中犯人人數(shù)超過了容納標準的一倍。島上85%的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三分之一的人為文盲，失業(yè)率比法國本土高三倍。④Journée "?le morte" à Mayotte:des milliers de personnes défilent contre la violence et l'insécurité.https://www.lci.fr/societe/journee-ile-morte-a-mayotte-des-milliers-de-personnes-defilent-contre-la-violence-etlin securite-1508597.html,2019年4月8日訪問。

外來移民進入馬約特之后，還對當?shù)蒯t(yī)療和母嬰保健系統(tǒng)造成沖擊。的確，偷渡來馬島的人中有的夢想著在這里過上幸福生活，有的希望自己的病得到治療，致使衛(wèi)生部門人滿為患。還有很多孕婦借“出生地國籍”原則（droit du sol）前來生兒育女，好使自己的孩子將來合法地擁有法國國籍。2016年馬約特新出生人口1000 人，出生率據(jù)歐洲之首；2017年新生嬰兒多達9674 人，其中70%都來自外國父母家庭。雖然有一些慈善組織對移民進行救助，但由于移民人數(shù)眾多，島上又幾乎沒有公益性住房和收容中心，這些組織的力量顯得杯水車薪。⑤Anne-Diandra Louarn,Mayotte:petit bout de France.前揭書。

非法移民中有的父母被遣返，他們的孩子便流浪街頭，繼而引發(fā)新的社會問題，極端行為開始出現(xiàn)，他們“搶劫，入室盜竊，侵犯私人生活和家庭生活，島上很大一部分居民的基本權(quán)利受到侵犯”①Mayotte:la politique migratoire de la France tue.https://www.zinfos974.com/Mayottela-politique-migratoire-de-la-France-tue_a22762.html,2019年3月20日訪問。。

2018年2月20日起，馬約特爆發(fā)了大規(guī)模示威游行，矛頭直指學校內(nèi)外安全形勢的惡化以及大批非法移民對當?shù)刂刃虻臄_亂。示威者架設路障，導致交通癱瘓。他們還呼吁發(fā)動更大規(guī)模游行，并要求各地市長關(guān)閉學校，阻止學生在開學季返校。隨后，沖突蔓延到社會各領(lǐng)域。罷工和騷亂造成了嚴重的社會影響：“垃圾無人清理，老鼠肆虐，超市貨架上空空如也，加油站汽油告罄。這里的社會治安堪憂，入室盜竊頻發(fā)，晚上人們盡量避免出門。當?shù)厝伺c非法移民之間矛盾嚴重，本地人有組織地強拆移民的臨時住處，而外來移民為了報復，開始破壞道路，襲擊、搶劫當?shù)鼐用瘛Ｒ恍W校因?qū)W生之間暴力沖突而不得不暫時停課，2018年一些學校甚至有4/3 的時間都在放假?！雹贛ayotte:la France à la dérive.https://reseauinternational.net/mayotte-la-france-a-la-derive/, 2019年3月20日訪問。

移民帶來的問題嚴重擾亂了社會生活。法國全國工會聯(lián)盟（CGT）在馬約特省的教育工會秘書長昆坦·賽德（Quentin Sedes）因此稱馬約特是“悲慘海洋中的一個貧窮的小島”，而有的文章則更是不留情面地將馬約特稱為“一個沒有價值的省”（un département au rabais）③Mayotte, un département au rabais.https://www.nouvelobs.com/rue89/rue89-nos-vies-connectees/20120701.RUE0990/je-quitte-mayotte-departementfrancais-au-rabais.html,2019年3月30日訪問。。

二、馬約特外來移民的多重原因

從地理上看，馬約特島與科摩羅的大科摩羅島（Grande Comore）、昂儒昂島（Anjouan）、莫埃利島（Mohéli）共同組成科摩羅群島，科摩羅的昂儒昂島距離馬約特只有70 公里。盡管如此，馬約特島與周邊國家、地區(qū)的經(jīng)濟差距卻十分明顯。馬約特島以農(nóng)業(yè)為主，農(nóng)作物有木薯、玉蜀黍和稻米，經(jīng)濟作物包括香草、芳香樹、椰子和咖啡。出口僅依靠香精、香草、咖啡等農(nóng)產(chǎn)品，而絕大多數(shù)商品依賴進口，如糖、面粉、服裝、建材和金屬器具等。馬約特的主要貿(mào)易伙伴為法國，亦主要依靠法國的援助。馬約特的經(jīng)濟落后于法國本土，如2016年，馬約特的GDP 為23.22 億歐元，人均9220 歐元，法國本土比之高3.5 倍④https://www.insee.fr/fr/statistiques/3645308,2019年4月22日訪問。。不過，在其所在的周邊國家和地區(qū)，馬約特仍然顯得比較富庶，2016年科摩羅人均GDP僅為1500 美元，約合1300 歐元，只有馬約特的七分之一⑤Ghalia Kadiri, 前揭書。?？傊R約特作為法國的海外領(lǐng)地，在醫(yī)療、教育、就業(yè)等方面都優(yōu)于科摩羅，更遠超臨近的南部非洲很多國家。

從文化角度看，和科摩羅其它三島一樣，馬約特很早就接受了阿拉伯文化，居民大多為穆斯林，60%的居民都不能很好地掌握法語，大多人仍操科摩羅語。兩地不少家庭親戚本來就生活在科摩羅不同島嶼上。馬約特在獨立后，雖然根據(jù)《憲法》第73 條，取消了集民事、司法、宗教為一身的伊斯蘭教法官，代之以同法國其它地區(qū)相同的現(xiàn)代司法制度，然而由于共同的文化和風俗習慣，科摩羅人與馬約特人并未將對方視為完全意義上的外國人。最近出現(xiàn)的仇視外國人情緒其直接原因是馬約特的省級改革，改革突出馬約特的“法國化”，無異于在科摩羅群島這一共同空間人為地制造了彼此的隔閡與敵視。

科摩羅混亂的內(nèi)政也刺激了本國居民的對外移民?？颇α_1975年的獨立沒有帶來民主與繁榮，自獨立后，該國政體多次改變，國家先后三易其名：科摩羅國，科摩羅伊斯蘭聯(lián)邦共合國，科摩羅聯(lián)盟。四十多年間走馬燈似地更換過二十多位總統(tǒng)，發(fā)生了十余次政變，1978年5月和1989年11月，阿里·薩利赫（Ali Soilih）和艾哈邁德·阿卜杜拉（Ahmed Abdallah）兩位總統(tǒng)先后被刺殺，國家長期陷入動亂。①Abdelhak El Idrissi, La situation à Mayotte est liée à la politique diplomatique de la France.https://www.franceculture.fr/geopolitique/la-situation-a-mayotte-est-liee-a-la-politique-diplomatique-de-la-france,2019年3月20日訪問。1997年8月3日，科摩羅的第二大島昂儒昂島宣布獨立，另一個島莫埃利島也于8月11日宣布脫離科摩羅。2001年2月，在非洲統(tǒng)一組織和法語國家組織等的斡旋下，科摩羅各方代表及非洲統(tǒng)一組織等國際組織才終于簽署了《科摩羅和解框架協(xié)議》，對民族團結(jié)政府的組成及有關(guān)問題作出界定。同年12月23日，科摩羅通過新憲法草案，決定成立科摩羅聯(lián)盟，以給予各島高度自治權(quán)。盡管如此，各方至今始終圍繞中央與地方分權(quán)問題爭執(zhí)不休。2019年3月24日科摩羅舉行總統(tǒng)選舉，現(xiàn)任總統(tǒng)科摩羅復興公約黨（Convention pour le Renouveau des Comores）的阿扎利·阿蘇馬尼（Azali Assoumani）獲得60.77%的選票從而連任，而28日首都便發(fā)生了政府軍與持槍分子的交火事件，內(nèi)政部長承認沖突中有3 人死亡，4 人受傷。②https://la1ere.francetvinfo.fr/trois-morts-lors-fusillade-aux-comores-pleine-crise-politique-694944.html,2019年3月31日訪問。

于是，對于渴望幸福生活的周邊國家地區(qū)的居民來說，馬約特儼然成為了令人向往的“天堂”。

“巴拉迪爾簽證”

很長時間以來，由于許多居民的親友分別居住在科摩羅各島，彼此之間的人員可以自由往來。但為了限制越來越多的非法移民，法國在1995年1月18日推出了一種專門針對從科摩羅赴馬約特旅行公民的“巴拉迪爾簽證”（visa Balladur，以時任總理愛德華·巴拉迪爾的名字命名），申請者必須額外支付9 歐元，需要辦理的手續(xù)也極為復雜。此舉立刻引發(fā)爭議，支持者認為這一限制可以有效管控外來移民；而反對者則認為，巴拉迪爾簽證反而會導致更多移民選擇海上偷渡，造成大量人員死亡。的確，“‘巴拉迪爾簽證’出臺后，需要專門申請簽證，且手續(xù)繁瑣，非法移民遂大量增加”③Ghalia Kadiri, 前揭書。。

2018年3月，馬約特驅(qū)逐大批科摩羅人，而科摩羅政府拒絕接收，法國政府于是決定自2018年5月4日起，終止向準備前往法國的科摩羅人發(fā)放簽證。不過隨后，為了改善雙邊關(guān)系，兩國政府在2018年9月12日簽署了路線圖，規(guī)定法國自2018年10月1日起免除“巴拉迪爾簽證”的9 歐元簽證費，“以促進合作和友好關(guān)系的發(fā)展”。但馬約特人對此卻非常不滿，不斷舉行示威活動，要求法國政府收回成命，繼續(xù)維持“巴拉迪爾簽證”的收費，并表示：如果沒有巴拉迪爾簽證，馬約特島將很快被科摩羅同化。迫于馬約特人的壓力，法國政府宣布“暫緩”原定的取消收費計劃。

三、法國政府的對策

2018年2月下旬馬約特爆發(fā)的社會危機引起了法國政府的高度重視。海外事務部部長阿尼克·吉拉爾丹（Annick Girardin）于2018年3月12日飛抵馬約特島，與各方緊急磋商，試圖緩解當?shù)鼐o張局面。但吉拉爾丹還尚未到達，當?shù)匕l(fā)起抗議的聯(lián)合工會就已然表達了不滿，稱阿尼克·吉拉爾丹并不了解當?shù)鼐謩?，他們要求真正主事的領(lǐng)導人親自過問，例如總統(tǒng)馬克龍、總理菲利普或者內(nèi)政部長。雖然法國總統(tǒng)和總理并沒有直接介入，但作為回應，法國政府先后批準了十多項協(xié)議，希望改善馬約特的社會狀況，主要內(nèi)容包括：撥款支持負責維護治安、打擊非法移民的組織，確保學校和交通的安全，粉碎馬約特島猖獗的犯罪組織，打擊建設臨時居住點的行為，拒絕承認非法出生的兒童，統(tǒng)計非法居住點的情況，設立監(jiān)視非法居住點的監(jiān)控點，暫時終止發(fā)放拘留證，等等。

阿尼克·吉拉爾丹與抗議的代表除研究加強治安、限制非法移民的措施外，還考慮出臺行動計劃，致力于馬約特的經(jīng)濟振興與發(fā)展。負責執(zhí)行該計劃的三位代表由法國總理任命，包括馬約特前省長讓-雅克·布洛（Jean-Jacques Brot）、國務委員讓·庫蒂亞爾（Jean Courtial）和朗貝爾·呂卡（Lambert Lucas）將軍。①Patrick Roger,Un accord fragile se dessine à Mayotte.Le Monde,le 15/03/2018.

其實早在2016年，法國政府便針對馬約特的情況提出了治安計劃，以打擊非法移民和偷渡組織網(wǎng)以及其它輕罪。該計劃意在依托該地區(qū)治安力量并利用雷達和無人機等設備建立一個全面的機構(gòu)組織。2014-2015年提出的“馬約特2025 計劃”，目標是完成馬約特省級改革，制定地區(qū)戰(zhàn)略發(fā)展框架，確定優(yōu)先工作。法國政府表示，將在2015-2020年向馬約特投資3.78 億歐元，而歐盟方面也準備在2014-2020年劃撥3.5 億歐元，以促進其發(fā)展。2018年5月15日召開的新聞發(fā)布會上，法國政府再次提出發(fā)展馬約特計劃，作為對以上兩個計劃的補充。同時任命多米尼克·索蘭（Dominique Sorain）為省長，負責改善馬約特的治安問題，宣布增加警察和憲兵人數(shù)。健康衛(wèi)生方面，擬建立一個衛(wèi)生局，并撥款2 億歐元建設島上的醫(yī)院。教育方面，設立學區(qū)區(qū)長一職，5年內(nèi)投資5 億歐元，以改善教育基礎(chǔ)設施。就業(yè)方面，2019年建立起地區(qū)就業(yè)指導中心。②Vignikpo Akpéné, Mayotte:situation bloquée, craintes d'affrontements entre communautés.http://www.lepoint.fr/politique/mayotte-situation-bloquee-craintes-d-affrontements-entre-communautes-19-03-20 182203832_20.php,2019年4月2日訪問。

與此同時，法國外交部還提出了“科摩羅島共同體”概念，設想取消“巴拉迪爾”簽證，代之以適用于周邊鄰國的“法國海外簽證”，發(fā)放給因文化、親緣原因前往法國的移民，如家庭團聚，以及經(jīng)濟、學習、培訓、商務、衛(wèi)生、科學等原因的的簽證申請。①La France veut délivrer des visas gratuits entre les Comores et Mayotte.Le Monde,http://abonnes.lemonde.fr/afrique/article/201/09/18/la-france-veut-deliver-des-visas-gratuits-entre-les-comores-et-mayotte_5187480_3212.html,2019年3月20日訪問。

2011年馬約特獲得海外省的地位，意味著它特將享受與法國本土相同的地位，而隨后馬約特又在2014年成為歐盟的“外圍地區(qū)”(“région ultrapériphérique”)，于是更加讓一些人浮想聯(lián)翩：大量非洲大湖地區(qū)和馬達加斯加的人，希望以馬約特為跳板，最終移民法國。而科摩羅政府對這股移民潮既不愿干預，也沒有能力制止。于是，為了避免外國移民的下一代依據(jù)出生地原則自動獲得法國國籍，法國政府著手考慮確定一種“海外領(lǐng)地身份”，使持有該特殊身份的人在權(quán)利方面明顯區(qū)別于正式的法國公民。法國政府希望借此舉減少前來馬約特的移民數(shù)量。

四、歷史與外交背景解讀

馬約特目前的困局背后有著復雜的歷史背景。法國從1843年開始控制馬約特，使其成為自己的殖民地；20世紀初期，馬約特、科摩羅群島其他島嶼及馬達加斯加島成為一個法國海外領(lǐng)地。1960年馬達加斯加宣布獨立，成立馬達加斯加共和國。1975年，科摩羅群島最北端三個穆斯林占優(yōu)勢的島嶼宣布獨立，馬約特島的穆斯林和基督教徒則選擇歸屬法國，成為法國的“集體領(lǐng)地”?！凹w領(lǐng)地”是一種介乎海外領(lǐng)地與海外省之間的行政建制。馬約特在法國國民議會與參議院中各有一名代表，該領(lǐng)地由一名高級專員和經(jīng)選舉產(chǎn)生的17 名議員組成的總議會管理。

根據(jù)2001年7月11日法律，馬約特原來為一個“省級行政區(qū)域”（collectivité départementale），擁有一個省委員會，下轄17 個市鎮(zhèn)。2009年3月30日，馬約特舉行全民公決，95.2%的投票者贊成馬約特在2011年成為法國的海外省。2018年5月15日，法國海外省事務部部長阿尼克·吉拉爾丹表示“馬約特將始終是法國的，將始終是一個省”，希望增強馬約特人對于馬約特的地位及其未來的信心，

不過，讓人始料未及的是，在升級為海外省（2011年）之后，馬約特島內(nèi)社會狀況不但沒有發(fā)生實質(zhì)性的改變，反而出現(xiàn)了一系列人們始料未及的問題：因為要采用歐盟標準，市場沒有對周邊地區(qū)開放，馬約特需要高價從歐洲進口商品，而不能從周邊國家地區(qū)進口。由于沒有競爭，大的零售集團定下很高的利潤空間，致使物價上漲，生活成本增加。政府救濟型補貼“就業(yè)團結(jié)收入”（“Revenu de solidarité active”）僅為法國本土的50%。馬約特一半的居民年齡低于17 歲，84%的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以下，71%之一的人口沒有任何文憑，適齡的人口失業(yè)率居高不下①據(jù)法國國家經(jīng)濟數(shù)據(jù)統(tǒng)計研究所（INSEE）統(tǒng)計，2018年馬約特失業(yè)率為35%。https://www.insee.fr/fr/statistiques/3716585,2019年4月23日訪問。。這里的入學率和教育條件遠低于法國本土。外來人口持續(xù)增加，2016年在馬約特生育的婦女中有69%持有科摩羅國籍，2013-2016年間，出生人口數(shù)量增長了45%。②Abdelhak El Idrissi, 前揭書。島上居民因自己的訴求未能得到滿足，開始對馬約特的省級改革產(chǎn)生質(zhì)疑。

法國與科摩羅的緊張關(guān)系

二戰(zhàn)后，法國開啟了非殖民化進程，并于1974年12月22日在科摩羅四島舉行了一次全民公投，結(jié)果大科摩羅島、昂儒昂島、莫埃利島三島大部分人支持獨立，而馬約特島居民則有63.8%的選民支持留在法國。盡管從四個島范圍看，全部選民的90%支持獨立，但法國堅持對民意表決分別處理，執(zhí)意將馬約特留在法國。1975年11月12日，聯(lián)合國3385號決議稱科摩羅四島屬于科摩羅，但法國對此置之不理，不與科摩羅政府就馬約特的歸還問題進行談判。

法國在1974年公投中將四島選舉結(jié)果分割開來考慮的做法違反了國際法，聯(lián)合國也在此前警告過法國政府“要尊重科摩羅群島的完整性”。③Abdelhak El Idrissi, 前揭書。但法國始終將科摩羅視為自己的勢力范圍，1989年和1995年，作為昔日的宗主國，法國曾兩次出兵科摩羅，幫助其平息政治動亂與政變。而因為貧富懸殊，在公投以后確實又有很多科摩羅人希望重返法國。從20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科摩羅為了獲得馬約特，與法國在聯(lián)合國打了20年的官司。聯(lián)合國、非洲統(tǒng)一組織也多次重申馬約特是科摩羅的領(lǐng)土，1976年2月6日，聯(lián)合國安理會討論了馬約特的主權(quán)歸屬問題，在當時安理會的15 個成員國中，有11 個國家支持科摩羅對馬約特的主權(quán)要求，但因為法國一家的否決，使得這一決議未能通過。此次是法國作為常任理事國自1976年至今在聯(lián)合國安理會唯一的一次單獨使用否決權(quán)，可見當時法國保住馬約特的決心之強烈。1995年以后，聯(lián)合國大會再未討論過馬約特問題。然而直至今天，科摩羅始終沒有放棄對馬約特的主權(quán)要求，在憲法中將馬約特島確定為本國領(lǐng)土，其國旗和國徽上都標有的4 顆五角星，代表了包括了馬約特在內(nèi)的科摩羅四島，而國旗上的四個橫條中的白色橫條代表的正是馬約特。

法國政府雖然在維護領(lǐng)土主權(quán)這一關(guān)系其核心利益的問題上寸步不讓，但與此同時，也一直在努力改善與科摩羅這一昔日的殖民地的關(guān)系。法國與科摩羅于1978年簽署了《防務協(xié)定》，可以應科摩羅政府的要求出兵。1989年科摩羅發(fā)生危機時法國出兵干預，1995年，被稱為“第一雇傭兵”的鮑勃·納德爾（Bob Denard）在科摩羅發(fā)動軍事政變后，法國派出特種部隊，平息了政變，解救了總統(tǒng)喬納爾。法國還一直對科摩羅給予經(jīng)濟援助，法國地區(qū)合作基金（Fonds de coopération régionale fran?ais）每年撥給科摩羅聯(lián)盟的預算達2000 萬歐元，幾乎占到其受援總額的近一半。①La France veut déliver des visas gratuits entre les Comores et Mayotte.前揭書。法、科兩國緊張的關(guān)系和雙方合作的缺失乃是移民問題日益嚴峻的重要原因，但法國在經(jīng)濟上的支持無疑又是意欲縮小科摩羅與馬約特的發(fā)展差距，試圖與科摩羅修好，從長遠角度看這也是解決馬約特外來移民問題的現(xiàn)實途徑。

五、法國的海外領(lǐng)地戰(zhàn)略

法國政府歷來非常重視其海外領(lǐng)地，密特朗曾表示：“少了‘海外省和海外領(lǐng)地’的法國，就不再那么‘法國’了”②Interview de M.Fran?ois Mitterrand，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accordée à Radio France outre-mer le 26 février 1993.http://discours.vie-publique.fr/notices/937003800.html，2019年2月21日訪問。。今天，海外領(lǐng)地乃然是法國向世界延伸國力的橋頭堡，“因為擁有海外省，法國才跨越了歐洲疆界，伸展到世界各地”③沈通：《法國海外省和領(lǐng)地試制銀幣》，《江蘇錢幣》，2006年（1），第56 頁。。而“非洲歷來是法國傳統(tǒng)的勢力范圍……多年以來,非洲一直是法國外交的重點之一”④曹德明：《從歷史文化的視角看法國與非洲的特殊關(guān)系》，《國際觀察》，2010年（1），第29 頁。。1995年，希拉克調(diào)整對非政策，將法國與非洲關(guān)系定位為“新型合作伙伴關(guān)系”⑤趙慧杰：《法國對非洲政策的調(diào)整及其戰(zhàn)略構(gòu)想》，中國社會科學院西亞非洲研究所論文，1999年1月。，提出援助與合作相結(jié)合?！胺▏路侵拚摺边€包括“法國走出法語非洲，在維持法國同非洲大陸傳統(tǒng)關(guān)系的基礎(chǔ)上，不僅僅局限于法語非洲國家，還要對南部非洲進行拓展，在非洲擴大‘合作范圍’”⑥曹德明：前揭書，第33 頁。。新政策之下，法國對海外領(lǐng)地的政策表現(xiàn)出兩個明顯特點：一方面，法國通過援助、免稅和減免社會保險支出等政策促進海外領(lǐng)地及周邊地區(qū)的經(jīng)濟和社會發(fā)展；另一方面，通過立法和行政制度強化對海外領(lǐng)地的控制，“加強法國在地緣政治上的主動性，有利于其維護國家主權(quán)和調(diào)整國際戰(zhàn)略”⑦付琴雯：《二戰(zhàn)后法國海外領(lǐng)土的法律治理— —以法屬波利尼西亞和新喀里多尼亞為例》，《邊界與海洋研究》，第3 卷 第1 期，2018年1月，第108 頁。。

印度洋南部的馬約特島和留尼汪島上生活著約100 萬法國公民，法國在這一地區(qū)的存在“既有人員原因，也有歷史、領(lǐng)土（陸地和海洋）、文化（法語國家地區(qū)）、經(jīng)濟、環(huán)境（保護南部地區(qū)和法國南極地區(qū)的生物多樣性、與該地區(qū)國家圍繞綠色經(jīng)濟進行合作）、軍事方面的原因。⑧https://www.diplomatie.gouv.fr/fr/dossiers-pays/afrique/la-france-dans-la-region-sud-ouest-de-l-ocean-ind ien/, 2019年4月7日訪問。

首先是對潛在的巨大經(jīng)濟利益的考慮。從1955年8月6日開始，“法屬南方和南極領(lǐng)地”（Les Terres australes et antarctiques fran?aises）就成為法國擁有行政管理和財政自治權(quán)的海外領(lǐng)地。2008年9月11日第2008-919 號法令更是確定了“法屬南方和南極領(lǐng)地”的正式地位。通過莫桑比克海峽，分別位于馬達加斯加島東西兩側(cè)的留尼汪和馬約特能夠與法國的“法屬南方和南極領(lǐng)地”自然連成一體，使法國在南印度洋和南極地區(qū)獲得可觀的海洋專屬經(jīng)濟區(qū)。要知道，該領(lǐng)地包括了克羅澤群島（archipel de Crozet）、凱爾蓋朗群島（archipel de Kerguelen）、圣保羅島（?le Saint-Paul）、阿姆斯特丹島（?le Amsterdam）、外島領(lǐng)地（?les éparses）以及南極的阿德雷地（Terre Adélie），為法國提供了一個面積達230萬平方公里的經(jīng)濟專屬區(qū)和大約1700 萬平方公里的捕魚區(qū)，后者面積相當于7 個地中海，使法國擁有了僅次于美國的海上控制區(qū)域。而且這里蘊藏的礦物資源也非常豐富。①http://www.taaf.fr/Presentation-generale-des-TAAF,2019年4月7日訪問。

不過，若從地緣政治考慮，馬約特所屬地區(qū)的軍事意義顯然更為重要。“海外省和海外領(lǐng)地為法國提供了天然的軍事基地，使法國具備全球投射能力”②孫德剛：《安全認知的變化與法國在非洲軍事基地的戰(zhàn)略調(diào)整》，《外交評論》，2011年（5），第121 頁。，為此，法國在非洲南部地區(qū)維持常規(guī)軍事力量，并積極培育區(qū)域集體安全組織。法國與莫桑比克的軍事合作從2004年8月21日生效，目的是在“法國在南印度洋的武裝部隊”（French armed forces in the southern Indian Ocean)的領(lǐng)導下發(fā)展兩國之間的雙邊關(guān)系。③https://www.diplomatie.gouv.fr/en/country-files/mozambique/france-and-mozambique/ ，2019年4月7日訪問。法國同時還和科摩羅、喀麥隆、中非、科特迪瓦、吉布提、加蓬、塞內(nèi)加爾、多哥8 個國家簽署了國防協(xié)議，并附加了與非洲國家安全相匹配的16 條技術(shù)條約，讓法國得以在這一地區(qū)實施軍事介入具有優(yōu)先權(quán)。具體而言，法國軍隊在馬約特島建立了一支小分隊，而在馬達加斯加島東部印度洋上的留尼汪島設有軍事基地，可以保護法國在印度洋的經(jīng)濟利益和海上航道安全，同時為法國遠洋航行的艦隊提供后勤補給。

結(jié)語

由于法國、科摩羅兩國政府缺乏實質(zhì)性的外交合作，馬約特非法移民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有人因此批評法國政府對馬約特是“可憐的鴕鳥政策”，不是“已經(jīng)盡力而為”，而是缺少“政治決心”④Jean Louis Grasso, Mayotte:la France à la dérive.https://reseauinternational.net/mayotte-la-france-a-la-derive/,2019年3月20日訪問。。而通過以上分析，我們看到，法國容忍局部問題的存在，實際上是在著眼大局，意在加強其對更大區(qū)域的控制，以維護其在國際舞臺的大國地位和影響力。

馬約特與科摩羅等地區(qū)的貧富差距不可能很快消除，因而外來移民問題短時期內(nèi)難以有效解決；但另一方面，馬約特的經(jīng)濟、社會條件在該地區(qū)還會長期保持相對優(yōu)勢，在發(fā)生類似2017年9月颶風“厄瑪”橫掃法屬圣巴托洛繆島（Saint-Barthélemy）的自然災害之時，法國政府總是能夠進行有效救助。所以，馬約特島內(nèi)居民對法國的歸屬感和對法國的信心不會因為移民問題而輕易受到影響，2018年11月4日法國的海外屬地新喀里多尼亞就是否獨立舉行的公民投票中，56.4%的民眾反對獨立，法國對于其海外領(lǐng)地的吸引力可見一斑。法國對馬約特的控制盡管背負著國際輿論的壓力，但目前尚不會受到有力挑戰(zhàn)，該島仍將會是其維護在莫桑比克海峽乃至印度洋的影響力的一枚重要棋子。著眼于國家整體利益和全球戰(zhàn)略，法國政府會繼續(xù)通過談判、合作、援助等務實手段，盡量滿足和平衡馬約特與科摩羅方面的訴求，以緩和地區(qū)矛盾，維護該地區(qū)相對的穩(wěn)定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