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金鎖記》是以民國晚期為背景,以一個小戶人家出生的曹七巧為人物助選,向讀者展示了那個年代,在金錢、欲望的驅(qū)使下,一個小人物可憐、可憎又變態(tài)的悲劇性命運。
關(guān)鍵詞:曹七巧;女性形象;多維度悲劇
張愛玲是“一個對人生充滿悲劇感的人”,她的小說中的人物幾乎都是悲劇形象。如《傾城之戀》里的白流蘇,《半生緣》里的顧曼楨以及《金鎖記》中的曹七巧,她們各有各的特點,唯一的共性就是她們生活在男權(quán)主義和家庭主義的籠罩之下。
張愛玲曾說:“極端病態(tài)與極端覺悟的人究竟不多。時代是這么沉重,不那么容易就大徹大悟。這些年來,人類到底也這么生活了下來,可見瘋狂是瘋狂,還是有分寸的。所以我的小說里,除了《金鎖記》里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徹底的人物?!辈芷咔墒菢O端和瘋狂的,或許她的形象是超越了張愛玲筆下一般女性負荷者所帶有的蒼涼的啟示:“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曾經(jīng)她用這黃金的枷鎖鎖住了愛情,使得她沒有逾越“婦德”的界限,但也鎖住了自己,用一生去承受痛苦;與此同時她用這黃金的枷鎖扼殺了兒女的幸福,直至郁郁而終。魯迅曾經(jīng)說過,悲劇是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曹七巧的青春、愛情和對生活的希望都被這時代和社會扭曲,成為一個不折不扣的悲劇畸形的女性形象。
一、出身地位和社會現(xiàn)實帶來的悲劇
小說發(fā)生在民國初年,在那樣的一個時代,一個女性的出身決定著她的命運。七巧在作者的巧妙安排中并不是一開頭便出場,開篇通過下人小雙和鳳蕭的談話將七巧的出生和現(xiàn)在在姜家的身份、地位都交代出來,讓我們對七巧有了最初的印象,并且對于七巧越發(fā)的好奇。而當七巧真正出場是,那樣的場景就有些像《紅樓夢》中鳳姐的第一次出場,隨著丫鬟榴喜的一聲“二奶奶來了”,眾人都起身讓座,七巧并不坐下,“一只手撐著門,一只手撐了腰,窄窄的袖口里垂下一條雪青洋縐手帕,身上穿著銀紅衫子,蔥白線香滾,雪青蘭閃如意小腳褲,瘦骨臉兒,朱口細牙,三角眼,小山眉,四下里一看,笑道……”這樣的出場方式將一個艷俗的小婦人形象展現(xiàn)在人們眼前,談笑間又是牙尖嘴利極為不討喜的。這請安前的一番小聚,成了妯娌三人的口舌戰(zhàn)場,眾人將矛頭對準七巧,因為她不是清門靜戶的小姐,所以與眾人格格不入。
曹七巧自己心里也明白,姜家人是看不起她的,因此她便對新來的人分外親熱些,但是就連新進門的媳婦蘭仙,也在這小聚中看出了七巧的地位。姜家,是一個已經(jīng)落寞的封建貴族家庭,“那兩年正忙著換朝代,姜公館避兵到上海來,屋子不夠住的,因此這一間下房里橫七豎八睡 滿了底下人?!睋頂D的內(nèi)部空間體現(xiàn)出一個沒落家族難以掩藏的局促,暗示這樣一個大廈將傾的封建家族在戰(zhàn)亂之中已失去曾經(jīng)的社會權(quán)力話語。但現(xiàn)實的慘淡尚不足以讓一群可憐人互相取暖,在這閉塞的空間中仍有高下之分,同樣經(jīng)歷著時代悲劇的人們各自專營著自己的小生活,爾虞我詐,端莊的外表下藏匿著的是自私冷漠的面孔。這樣黑暗的空間使七巧內(nèi)心的不平瘋狂滋長,不公的遭遇沒有換來任何同情幫助,尖銳的言辭在旁人看來不過是最沒有意義的牢騷。姜公館是“鎖”住曹七巧的籠子,在這個令她窒息的空間中,她摸不到出去的方向。姜公館保持著鮮明的家長制,曹七巧在這樣的空間下是無法發(fā)聲的,直至最后,她失去了對于平等和尊嚴的向往,將所有的不甘轉(zhuǎn)化成對于金錢和權(quán)力的渴望,她最終還是成為了她所討厭的樣子。
二、情欲枷鎖帶來的悲劇
傅雷在《論張愛玲的小說》中這樣寫到:“情欲很少像在這件作品里那么重要?!辈芷咔蓪τ谇橛淖非笠彩撬瘎∪松脑蛑?。七巧的命運在金錢的強大推力下交給了姜家,推向了那“沒有生命的肉體”。她與季澤談及自己的丈夫時說到:“你碰過他的肉沒有?是 軟的、重的,就像人的腳有時發(fā)了麻,摸上去的那感覺……”七巧渴望的是有生命激情和肉感的愛情,而不是和一個殘廢維系表面的生活。所以當三少爺姜季澤出現(xiàn)在七巧的面前時,仿佛給她帶來了一絲曙光。毫無疑問,姜季澤身為一個年輕又結(jié)實的活生生的生命,與攤在床上的肉體相比要美妙很多,也是讓七巧一看見便想要靠近。她愛季澤,也愛與他調(diào)情,但是卻模糊于季澤對她忽冷忽熱的態(tài)度,還有她無法逃脫的“黃金的枷鎖”帶給她的提醒與警告都使她處于深深的痛苦之中。
姜季澤一句“嫂子并沒有留我,怎見得留不???”的辯駁,就讓“七巧笑得直不起腰來”。七巧那時心中一定是喜悅與埋怨并存的,喜悅于姜季澤忽然而來的親近,卻又對于新婚燕爾的三房夫婦有著嫉妒與怨恨。她試著在季澤身邊坐下,將手貼在他的腿上,她想要感受沒有疾病的軀體到底有多好,她為自己所體驗的而感動到。于是她向季澤表白,換來的只是拒絕。七巧低聲道:“我就不懂,我有什么地方不如人?我有什么地方不好?難不成我跟了個殘廢的人,就過上了殘廢的氣,沾都沾不得?”神情鮮艷而凄愴。愛上一個不應(yīng)該肖想的人就注定是個悲劇。
更讓她絕望的是季澤的欺騙,她在悔恨的清醒中揭穿了季澤企圖以情動之,騙取錢財?shù)谋傲有袕?。在清醒之前,曹七巧的表現(xiàn)是這樣的“七巧低著頭,沐浴在光輝里,細細的音樂,細細的喜悅,……這些年了,她跟他捉迷藏似的,只是近不得身,原來還有今天!……為了錢嗎?不是的,為了遇見季澤,為了命中注定她要和季澤相愛?!毙≌f中的這段描寫:陽光的溫暖,音樂的悅耳,喜悅的激憤,這些意象構(gòu)成了七巧如少女般的情懷,也開啟了她萌動已久的情感世界,她沉寂在自我的愛情愉悅中。但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她愛上的不過是自己想象中對她情深義重的季澤,而真實的季澤則懦弱膽怯,當她意識到這點時,便當場撕下季澤用感情偽裝的欺騙嘴臉,斬盡內(nèi)心鮮活的情思。表面的決絕下并不是因挽救了金錢的慶幸,相反,在極度的悔恨和痛苦中,七巧“一陣涼、一陣熱,她只是淌著眼淚”。在一種矛盾的、不可挽回的痛苦中向自己的愛情作最后的訣別,這無疑是一種悲劇。
麻油店可以說是曹七巧內(nèi)心的烏托邦,是她回憶悲哀一生最后想回去的人性終點?!罢嫘摹笔瞧咔缮詈蟮淖非蠛瓦z憾,她希望的是“往后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對她有點真心?!边@樣有盼頭的日子,不似這凄愴的一生,被金的枷鎖束縛,到頭來只是鏡花水月一場空。烏托邦世界與她的現(xiàn)實境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更加突出了她壓抑對情欲渴望,無法追求幸福的悲劇。
三、扭曲性格帶來的悲劇
曹七巧惹人厭煩的是她的一張嘴,她嘴里吐出的話總是尖酸刻薄又毫無禮數(shù)的,她用尖銳的話語抱怨著現(xiàn)狀,從而成功地讓所有人都認為她只是一個上不得臺面的女人。她抱怨房子“誰教我的窗戶沖著后院子呢?單單就派了那么間房給我…毫無顧忌地自我嘲諷“真的,連我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么生出來的。”還開一些不合時宜的玩笑“大嫂你來看看云妹妹的確瘦了很多,小姐莫不是有了心事了?”正是她這樣不討喜的暴躁性子將身邊人一個個推得更遠,使姜家上至老太太下至丫鬟都看不上她。但是在姜家時的曹七巧內(nèi)心還是存著一絲善意的,當她的哥哥來看望妹妹時,七巧依舊用冷言冷語相對,她將所有受的氣都歸咎于哥哥身上,但是她對于親情仍然有所留戀,所以在哥哥嫂子道別時將自己壓箱底的事物都贈予他們。
她的性子讓她盡失人緣,同時也將她推向更加扭曲的性格深淵。曹七巧人性中善良的部分泯滅于對于金錢的渴望之中,以至于到了小說的最后她看誰都覺得是在貪圖她家的財產(chǎn)。而與季澤的徹底決裂更加劇了七巧性格的扭曲,這樣的變化使娘家人都不愿再來看望她。
傅雷先生在《論張愛玲的小說》中說到:“愛情在一個人身上不得滿足,便需要三四個人的幸福與生命來抵償?!边@便是精神扭曲了的曹七巧對她的一雙兒女做的事。對于兒子,她將其視為自己的希望,但兒子的長大、娶親讓她的希望破滅,于是她將自己未曾得到的痛苦變態(tài)地轉(zhuǎn)嫁到兒媳婦芝壽身上,對她百般凌辱。對于女兒長安,她將她培養(yǎng)成了另一個七巧,長安的一生在七巧的操縱下毀得徹徹底底。長安的不幸在于曾經(jīng)差點得到幸福卻又眼睜睜讓它失去,只能在扭曲的母愛中回報以母親“孝”,并兩次以“一個美麗的蒼涼的手勢”向自己的學(xué)業(yè)與前途、愛情和婚姻作別。
三方面的悲劇交織成了一條宿命之繩,將曹七巧拉向了畸形的深淵?!八髦笊系拇溆耔C子,徐徐將那鐲子順著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這句描寫中蘊含著無限的心酸與悲涼的意味。而她的命運不過是大時代的一隅,“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的故事還沒完?!比甑臅r光,演繹著一個特定時代的女性“七巧”的必然命運,卻也揭示了當時癲狂的社會和毫無意識的人們的狀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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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華思穎(1999-)女,漢族,江蘇省南京市,南京林業(yè)大學(xué)在讀本科,人文社會與科學(xué)學(xué)院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
注:(本文由南京林業(yè)大學(xué)繆軍榮老師指導(dǎo)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