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田永其
每個人都有一段青春里的隱秘故事。我們在成長里獲得的所有真知灼見,都是在各種貌似不可告人的禁忌和秘密里無師自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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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阿城最后一次和大飛談?wù)撈鹞磥磉€是在那個春光明媚的四月,大飛說他的未來要么在上海,要么在北京,要么是更遠(yuǎn)的地方。說這話時,他們作為高二學(xué)生,在學(xué)校的樟樹下慢慢品味著高三來臨前的快樂。
高二學(xué)生的時間分配,要么在學(xué)習(xí),要么在做夢。作為還沒有被注定結(jié)局的高二學(xué)生,他們有夢可做。
所以當(dāng)老師還在宣講暑假補習(xí)班的重要性時,大飛就一直看向窗外,看著窗外來往的車輛和樹蔭,大飛突然萌生了逃離這里的想法。去哪兒?怎么去?不知道??墒谴箫w再也不想待在這兒度過這個煩躁而悶熱的夏天了。
于是下課后,大飛去找阿城。
“你看外面有那么多人,為什么我們就要被困在這里呢?”這是大飛的原話。也沒有管阿城要不要聽,大飛就做出了一系列的計劃,并分析了可行性,反正大飛也沒希望他能給出什么合理意見,只想著能找個人旁觀他這個偉大而又精密的逃離計劃。說完,大飛拍拍褲腿打算走。
“不如我們一起去吧,我肯定要在這個夏天到來之前逃掉的,你等著瞧吧!”大飛說。
二
大飛和阿城原本是同在XX中學(xué)的難兄難弟,他們時常會一起考試作弊,一起在老師嚴(yán)厲的目光掃蕩下同看一本小說。
想起來那時的時光還真是快樂,大飛上學(xué)時會去小書攤拿上一本新進的漫畫,漫畫不算貴,也就抵個早飯錢,卻能消磨倆人一整天的時光。而作為報答,阿城在放學(xué)后,和他一起騎車到巷尾的拉面攤,點上兩碗最便宜的拉面。
后來大飛的父親不見了,他們的生活才算有了距離。
在此之前,大飛的父母就經(jīng)常因為大飛的成績和未來吵架,大飛的母親說大飛雖然成績差,但好歹也要上個高中才算有文化;但大飛的父親認(rèn)為,大飛跟他出去混兩年開開眼界,比讀個破高中有用得多。
結(jié)局是大飛的父親拍屁股走人,大飛的母親帶著大飛在小鎮(zhèn)里獨自生活。
“有很多事情都是講不出道理的。”大飛這樣對阿城解釋。
大飛父親走后再也沒有回來過,時間長了,小鎮(zhèn)里的人議論紛紛,阿城和大飛好像是聽到了那么一點兒東西,可那時的阿城還不明白那些話的意義,只是隱約感覺到,那個騎著單車、自由自在的大飛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三
四月里的阿城一直在生長,他感覺自己在這個濕潤的季節(jié)應(yīng)該要寫點兒東西出來,投給自己很向往的某個知名的作文大賽。阿城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人,沒有任何色彩和棱角,甚至還有點兒窩囊。他的窩囊主要表現(xiàn)在一個人不敢在大城市出門,當(dāng)然,這也可能和他的“路癡”有關(guān)。到底怎么描述他這個人呢?他就是那種人,沒坐過火車卻渴望一個人去旅行,明明見到陌生人就說不出話來,卻還是渴望有個供他說話的舞臺。
阿城覺得自己應(yīng)該改變,是因為一個他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姑娘。他遇見那個姑娘是在一個下午,那天學(xué)校放假,他打算出去修手機。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獨自出去過。
他坐了一輛自己也不知道開往哪里的公交車,其實就算知道了,他也未必認(rèn)識那個地方。就是在路上,他遇到了那個女孩,她戴著藍(lán)色牛仔帽,穿著白色格子衫,背著一個背包往前走。阿城隔著車窗沒能看清楚她的臉,車上有點悶。
車子因為前面的擁堵走得很慢,所以他幾乎可以與女孩同步,阿城望著那個女孩,女孩低著頭沒有看她,他感覺她好像在低聲抽泣。
他隔著車窗,看見女孩擺動的發(fā)絲,竟然可以感覺到外面的涼風(fēng)習(xí)習(xí)。
就是一個那么好的機會,可阿城并沒有像某個故事的男主角一樣下車叫住她,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她要去什么地方,正如他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里,通往自由的高墻如何翻越。
四
這以后,阿城經(jīng)常會在一些對他來說比較重要的場合看見那個女孩。說比較重要,其實也就是比較難以抉擇的時候。最近的一次是在期末的英語考試考場上,他拿到試卷一臉茫然,于是往外望,然后他又看見了一個穿著格子衫的女孩,背影跟那個女孩有幾分相似,因為離得比較遠(yuǎn),他又有些近視,便趴在窗子上,把頭伸出去確認(rèn),最后被監(jiān)考老師抓個正著。試卷記零分不說,還要罰站到放學(xué)。
他站在那里想了很多事情,他想起了大飛,大飛認(rèn)為聽從他父親的建議出去打工,自由自在也蠻好,后來大飛和母親吵了起來,他母親哭哭啼啼,但又確實拗不過他,便答應(yīng)讓他先到北方的一個小城市當(dāng)學(xué)徒。
阿城想,今天下午之后大概再也見不到大飛了吧,要不放學(xué)之后去送送他吧,他說明天就要離開這個城市了。他又想起了剛才看見的或許不是那個女孩,他那天看見女孩在哭泣,背著背包好像要去火車站的樣子。她或許已經(jīng)離開這里了吧,她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她會乘著火車去嗎?她會在火車窗邊偷偷落淚嗎?
阿城不知道,他沒坐過火車,他想過自己坐火車的方式,就是去參加那個很久之前他就想投稿的作文大賽,坐著火車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前往那個城市。后來想投的稿件丟了,他也不再想寫,他認(rèn)為自己想寫的每一篇文章都是有唯一性的,過了那個時期,就再也找不到那種感覺了。他也不想再換作品去投。盡管他十分渴望那種坐著火車去遠(yuǎn)方的感覺,盡管他十分渴望在遠(yuǎn)方的城市能遇到那個女孩。
可他現(xiàn)在除了站著等待放學(xué),什么也不能做。
放學(xué)后,阿城和大飛走在路上,大飛問他有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大飛說他想去北邊,因為他的父親曾經(jīng)在那里工作,他無論如何都要把那個男人找到。找到之后呢?質(zhì)問他為什么拋棄他們母子,然后抱著男人哭得稀里嘩啦?不,那是苦情劇的套路呀。
大飛問:“如果有一次機會,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嗎?”
他想說—其實我有啊,我想去的那個地方,沒有6月急躁的驕陽,只有4月和煦的微風(fēng),夏天永遠(yuǎn)不會到達(dá),分別永遠(yuǎn)不會出現(xiàn)。那里有很多生活充實的人,有穿著格子衫的漂亮女孩和可以寫出很多東西的文學(xué)青年。
可是他終究沒有說出來。
大飛說:“這個世界有很多種生活,眼下的恰恰不是我們想要的,為什么不去嘗試改變一下呢?去他的夏天,去他的補習(xí)班,我們不要禁閉,我們要逃離夏天!”
“嗯,逃離夏天。”
于是,大飛開始騎著單車逃離,沿著漫長的公路,沿著地平線。他喊著那個城市的名字,奔向遠(yuǎn)方。
河岸上的少年騎著單車,奔向大海;河岸下的少年良久佇立,等待自由。
夕陽的余暉將兩個人的影子越拉越長。
五
放假后,阿城回到了自己的家。那個作文大賽交稿的日期他有些模糊了,只是隱約感覺日期不斷逼近,而夢想越來越遠(yuǎn)。
那天,后半夜的時候,他渾渾噩噩地下床撒尿。撒到一半時,突然看見一輛飛來的火車,從山的那頭到這頭,真的就像飛來的一樣,轟轟烈烈地占據(jù)了山頭。鐵路是剛修的。
大飛說過,其實火車就是從一個世界通往另一個世界的橋梁,它們鳴叫,它們奔馳,它們帶著逃離某個地方的喜悅。或許很多時候你感覺自己想要的東西是虛假的,而這火車是真切的,通往那里的道路也是真切的。
他突然感受到了那種真切?;疖噹е还删薮蟮娘L(fēng)出現(xiàn),周遭再也沒有夏天的煩悶和燥熱。
他只是甩了甩手:“今晚又要通宵寫東西了?!?/p>
后來那些東西在他寫完后的夢中出現(xiàn)過,還是在那個悶熱的公交車上,前方還是堵塞的車子。女孩忽然轉(zhuǎn)過頭來,破涕為笑,他看到她的眼睛在發(fā)光。
男孩的手指在明亮的車窗上劃來劃去,眼含期待。女孩張大嘴巴,對男孩做出口型。
“你要去哪兒?”
“逃離夏天,來嗎?”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