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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生活(六題)

2019-04-16 06:37:02趙悠燕
文學(xué)港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老郭繼父老爹

趙悠燕

李崗的房子

自從男人走進(jìn)這個家門,李崗就從來沒有叫過他一聲爹。李崗想,現(xiàn)在不會,將來也不會。不管這個男人如何討好般地給他買各種玩具,小心翼翼地陪他玩。

那年,李崗10歲,他的親生父親在一次海難中喪生,從此他的臉在李崗的記憶中漸漸模糊。他看見人們指點(diǎn)著那個瘦高背影的男人說,這是李崗的繼父。

繼父?李崗不喜歡這樣的稱呼,就像他不喜歡這個男人對他露出的笑臉。李崗的母親不止一次背地里對李崗說,沒有他,我們娘倆喝西北風(fēng)去!你吃的穿的,上學(xué)的費(fèi)用,全是他提供的。

繼父是外地人,從部隊(duì)轉(zhuǎn)業(yè)后到地方,是計(jì)生局的副局長。聽母親說,他在部隊(duì)是團(tuán)級干部,是個鰥夫。

李崗不懂鰥夫的含義,他去查字典:無妻和喪妻的男人。原來他和母親一樣。

高中畢業(yè)后,李崗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名校。繼父和母親說要送他去,很少出遠(yuǎn)門的李崗這次沒有拒絕他們的相送。繼父很勤快地把李崗那只24寸的拉桿箱從車上拎上拎下,直至把它拎進(jìn)李崗那間4人間的宿舍。

臨走前,繼父神秘地把李崗叫到一邊,塞給他一只信封,說里面有2000元。想吃什么自己買,別太省著錢啊。

李崗捏著那個卷起來的信封,為自己心中升起的稍許感動難為情,他避開繼父的視線,低低地應(yīng)了聲:噢。

李崗參加工作的第二年,母親去世了,他回家奔喪,處理完喪事后,他聽到一些議論,“房子”兩個字映入他的腦海中,從此,這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他是至今才知道的,母親和繼父10多年來竟然從未去登記過,也就是說,他的手里沒有那個受法律保護(hù)的紅本本。

燈光下,李崗看著那個男人瘦得像根麻桿,佝僂著背坐在一旁默默無語。他想:這男人,怎么一下子老了這么多?

客廳里,母親的遺像擺在柜子上,一雙眼睛充滿憂慮地看著他。李崗說,我明天回單位去了,你自己多保重。

男人點(diǎn)點(diǎn)頭,抹了一把流到眼角的淚水,說,你也是,在外要懂得照顧自己哦。

不久,李崗處了一個女朋友,他看中了南山路城市陽光公寓那套90平方米的房子。他算了算,如果賣掉老房子,再加上母親留給他的存款,應(yīng)該可以把房子買下來。

國慶節(jié),李崗帶著女朋友回了一趟家。男人燒了一桌子菜,他們悶聲不響地吃完。剩下兩個男人的時候,李崗說,我打算買房子,還差50萬。他打聽過了,這套房子眼下能賣這個價。

男人說,以前都是你媽管錢的,我的工資都交給她了。我這里還剩5萬元,你拿去吧。

李崗說,你的錢我不要,但這房子是我的,我想賣了它。

男人說,我知道,再過一段時間吧。頓了頓,他又說,不會太久的。

聽說他有一個女兒,但李崗從來沒有見過。李崗想過,退休了的繼父可以住到他女兒家去。沒有了母親這根紐帶,自己和眼前這個男人什么都不是。

年底,李崗又回了一次家,他太想買下那套房子了,他和女友去看了好幾次,甚至想好了裝修的方案,他們打算等房子裝修好就結(jié)婚。

繼父看見李崗似乎很不好意思,未等他開口,便拿出一張醫(yī)院診斷書:我這病得的比你媽早,沒想到,她比我先離去。醫(yī)生說我活不過半年,這都半年過去了,我想應(yīng)該快了。

李崗默然無語。他從超市買來一堆保健品,他知道這個救不了男人,但他又能怎么做呢。

房子你先住著,我買房子的事……再說吧。

李崗后來再未回去過,直到有一天,傳來繼父去世的消息。聽說,他是受不了病痛折磨自殺的。

李崗再一次回家奔喪,他撲在男人的遺像前,痛哭起來:爸!爸!淚眼朦朧中,李崗看到男人似乎向他咧開嘴笑著。

酒香味兒

外面,腳步聲漸漸由遠(yuǎn)而近,陸老爹連忙溜回床上,微笑著倚靠在枕頭上。醫(yī)生和護(hù)士進(jìn)來,說:“陸老爹,量體溫了?!?/p>

陸老爹聽話地張開嘴,醫(yī)生抽了抽鼻子,皺皺眉說:“你又喝酒了?!?/p>

陸老爹臉上露出孩子氣般的笑容,“只喝一點(diǎn)點(diǎn),一點(diǎn)點(diǎn)而已?!?/p>

“跟你說了多少次,你這病絕對不能喝酒。這兒,你是病人,我是醫(yī)生。我得為病人負(fù)責(zé)?!贬t(yī)生嚴(yán)肅地盯了他一眼,口氣生硬起來。

“行行,下次改正?!标懤系ξ卣f。

醫(yī)生看了看他,無奈地?fù)u搖頭出去了。

醫(yī)生出去的時候,把陸老爹的妻子叫到外面。陸老爹想:還不是不讓我喝酒,你有政策,我有對策。便從床頭柜抽出一瓶西鳳酒,偷偷塞到枕頭底下,還用衣服蓋嚴(yán)實(shí)了,這才滿意地睡下。

陸老爹的妻子進(jìn)來了:“老頭子呀,剛才醫(yī)生說了,如果你想身體早點(diǎn)好起來,你就再也不能喝酒了。否則,以后你的病情他一概不負(fù)責(zé)。”

“得得得,我知道了。”陸老爹不耐煩地說。

陸老爹躺在床上裝睡,見妻子坐在床邊不走,坐起來說:“你看著我干啥?還怕我逃了不成?”

妻子說:“不是怕你逃,是怕你喝酒?!?/p>

陸老爹氣呼呼地睡下了,他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剛才只喝了兩口,還沒過癮呢,恨不得掏出酒來灌上一通。

過了一會兒,妻子聽見他嚷嚷,“哎喲,肚子痛。不行,我要上廁所。”

妻子要扶陸老爹起來,他揮了一下手,“不用不用,我上大號,你可別跟著來?!?/p>

妻子看著他,說,“有事叫我?!?/p>

“有啥事,拉個屎都大驚小怪的。”

陸老爹關(guān)好門,坐在馬桶上,把酒從衣服里掏出來,邊喝酒邊偷偷地樂。那酒,真是好酒啊,入口柔綿,清冽甘爽。什么叫快意人生,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否則,活著有啥意思喲。

陸老爹一邊咂巴著,一邊想起當(dāng)年和人痛飲的情景。當(dāng)年,他也是一個叫得響的人物,掌管了手下幾百號人。他覺得喝酒時最能看出人的個性,老實(shí)不老實(shí),豪爽不豪爽。那天有個上級領(lǐng)導(dǎo)來視察工作,吃飯的時候說好兩人都干掉三碗酒,等他喝完,領(lǐng)導(dǎo)卻耍賴不肯喝了,他立馬摔碗走人。后來這個領(lǐng)導(dǎo)大概意識到自己不對,讓人來叫他,他倔脾氣上來了不肯去。直到領(lǐng)導(dǎo)和手下找到他睡覺的寢室,兩人又繼續(xù)喝酒。

陸老爹想到這位領(lǐng)導(dǎo)被自己拉著罰酒、醉得一塌糊涂、身子都鉆到桌子底下去了,不由偷偷樂呵起來。仰起脖子,又灌了幾大口。后來,他和這位領(lǐng)導(dǎo)成了好朋友,兩人一見面就是喝酒。

住院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陸老爹病情不見好轉(zhuǎn),人日漸萎靡,那天,他發(fā)起了高燒,疼痛也越來越厲害,整夜整夜睡不著覺。連續(xù)多日的高燒,讓他的嘴唇腫脹、皸裂,一動,皸裂處就滲出血來。家人一籌莫展,醫(yī)生給他搽消毒的注射用水,還涂了潤唇膏,但效果都不大。妻子用浸過西鳳酒的棉球,輕輕地在他的上下唇潤了潤,這時,奇跡出現(xiàn)了,昏睡著的陸老爹上下唇本能地開始一閉一合,臉上露出滿意的神情,嘴唇咂巴著發(fā)出嬰兒般叭叭的響聲,仿佛又恢復(fù)了喝酒時的品酒勁兒。

幾天后,陸老爹出現(xiàn)了昏迷的癥狀,已經(jīng)完全不能進(jìn)食了,他的唇卻兀自在喃喃蠕動著,妻子伏在他身邊,聽見他在喃喃自語:“酒!酒!”

妻子眼淚流了下來,看著醫(yī)生說,“隨他吧,他就好這個?!彼蜷_西鳳酒,用筷子蘸了酒,慢慢地滴進(jìn)他的口中。過了一會兒,陸老爹睜開眼睛,看著大家,竟然坐了起來,他讓家人把西鳳酒拿給他,打開瓶塞子,陸老爹不由深吸了一口氣,病房里的人都聞到了那種清冽醇厚的酒香,彌漫開來的酒香似乎給了陸老爹神奇的力量,當(dāng)年,自己和一幫好友邊豪飲邊朗聲吟著: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來,來,來,將進(jìn)酒,杯莫停。干!

想到這兒,陸老爹微笑起來。他知道這是回光返照現(xiàn)象,自己時間不多了。躺在床上,他向家人交待了兩件事:我死后,一切從簡,不開追悼會。第二,我喝了一輩子的酒,這西鳳酒是我一生至愛,我死后,每年清明節(jié)在我墓前撒上一碗西鳳酒,我便心滿意足,不再有遺憾了。

陸老爹去世那天,天空下起了綿綿細(xì)雨,有人說,奇怪呀,今天這雨怎么有一股酒香味兒。

羨 慕

老張和老郭是鄰居。老郭比老張?jiān)缛胱赡辏蠌埖葍鹤由洗髮W(xué)了,才開始裝修。房子面積大,又遇上梅雨季節(jié),這一裝修就整整一年。老張也不急,等裝修完,晾了半年,才住進(jìn)來。

老郭在老張裝修途中露了一次臉,匆匆看了一下他們的風(fēng)格布局,夸了幾句。老張知道這是客套話,他們夫妻倆都是公務(wù)員,買這套房還是按揭的,好不容易還清貸款,才下決心裝修。只是簡裝,圖個干凈清爽就是了。

每天早上,老張夫妻倆雷打不動7點(diǎn)半出門去上班。他們不知道老郭在不在家,入住半年多后,一直沒有碰面。晚上散步回來,看見對面防盜門貓眼透露出的隱隱亮光,才判斷出他們家里有人。

有次老張遇見前面一幢的老童,聊著聊著說到了老郭。老童說,老郭帶著老婆去國外旅游了。

老張說,真的嗎?晚上我看見他家亮著燈光的。

老童笑起來,他和老郭都是做汽配的,一個圈子里的人,比較熟悉。老童說,他每次出去家里都要亮著小燈,裝個假象。你說,小偷還會來嗎?

那天,老張?jiān)诮晃飿I(yè)費(fèi)的時候,老郭也進(jìn)來了,聊了幾句,意外發(fā)現(xiàn)兩人同齡,生日也在同一個月,只不過老郭比老張?jiān)缟耸畮滋欤雌饋淼贡壤蠌埓罅撕脦啄辍?/p>

下了一星期的雨,天氣難得晴好。老張和老郭慢悠悠地在小區(qū)里散步。老郭說自己是農(nóng)村人,早年種田,成家后跟人出來跑運(yùn)輸,后來有了些錢,自己開了一個小廠,就像饅頭發(fā)酵一點(diǎn)點(diǎn)變大。

你別看我現(xiàn)在有房有車,說出來你也不信,我全身都是傷,一到雨季,痛得整夜整夜睡不著覺。

老張有些感動,也有些慶幸。回家跟老婆一說,老婆感慨,是啊,創(chuàng)業(yè)辛苦,還要擔(dān)驚受怕,勞心勞力。咱們錢是賺得少了,至少旱澇保收,愁心事不如他們多。

從老童那兒,老張了解到老郭有兩個兒子,一個在國外留學(xué),另一個在國內(nèi),已經(jīng)成家。他在上海有兩套房子,值好幾千萬呢。老童說。

這些日子老郭似乎很忙,老張難得遇見他一次。想起那日老郭對他說的話,的確,哪個辦企業(yè)的是在家閑著收錢呢?

夏天來了,老張夫妻倆在海邊散步的時候,意外遇見迎面而來的老郭夫妻。他們第一次看見老郭的老婆,心底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老張老婆事后偷偷對老張說,我那天手機(jī)和鑰匙落在家里,去他家去借打電話,以為是保姆,還叫她阿姨來著。

老郭站下來,跟他們聊天。說這幾年行業(yè)不景氣,找買家把廠賣了,他們這些日子就在忙這些事來著。好在基本已經(jīng)弄好了,接下來想好好過清凈日子。

會去國外跟兒子團(tuán)圓嗎?

不會,我們還是希望他回來的。咱們是中國人,還是回到自己國家好。

老郭說,那是,那是。

這以后,他們遇見的日子就多起來了。有時候,老郭夫妻會跟他們說,最近去了哪幾個國家,風(fēng)土人情如何。

我們都喜歡旅游,以前忙沒時間,現(xiàn)在好了,趁還走得動,打算先去國外,等以后年紀(jì)大起來,再去走遍祖國的大好河山。老郭笑著說。

現(xiàn)在,老張夫妻晚上散步的時候會說,這些日子沒有遇到老郭夫妻倆,他們?nèi)ヂ糜瘟恕?/p>

老張老婆說,看看人家多好,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有錢,有閑,想去哪就去哪。你看咱們每天像打仗似的,不自由,錢又賺的那么少。

老張想起兒子將來畢業(yè)后要在城市買房子,心頭沉甸甸的,不由嘆了一口氣。

有一段時間,他們天天遇見老郭夫妻倆。老張說,下次打算去哪兒了?

還沒打算。一來,這旅游是個耗體力的活。二來,在外面超過半個月就想回家。等得悶了,再出去走走。老郭說。

多好,你們生活過得像神仙似的,不像我們,吃不飽餓不死。

老郭有些驚訝,看著你們每天上班去,我們夫妻倆好羨慕。生活有規(guī)律,日子過得充實(shí),工作想來也沒有多大壓力。

老張夫妻倆互相看了一眼,不由笑起來,羨慕我們?你們?

恩 人

劉慕洋太想把他的女兒嫁出去了,為此,他公然對外宣稱,誰娶了他的女兒,就可以得到南向街上的一套公寓。

南向街是蓮城最繁華的街道,那套公寓鬧中取靜,價值上百萬,未婚男子心里艷羨那套房,可是一想到他的女兒,都退縮了。

劉慕洋多精明的一個人哪,年輕時一個人跑到石獅,批發(fā)來服裝,開始擺地?cái)偂:髞?,在南向街買了兩套店面房。90年代初,20來萬的價格可以在蓮城買三套普通公寓。劉慕洋經(jīng)商成功,成了蓮城首屈一指的富人。后來,南向街建成精品商業(yè)街,很多人在街上開了店面,學(xué)劉慕洋做起了服裝生意。

許是年輕時賺錢太拼命,忽略了家庭。劉慕洋老婆生下女兒3個月便隨劉慕洋跑去做生意,有次女兒發(fā)高燒,他的母親用土方子降溫,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把腦子燒壞了。劉慕洋老婆受不了,隨一個港商跑掉了。

現(xiàn)在,劉慕洋的女兒已是26歲的大姑娘,智商還停留在三四歲,人長得矮而胖,走路呈八字,胸前晃動著惹眼的兩只大奶子,臉上帶著經(jīng)年不散的傻笑。

據(jù)說,有一次黃兒弄的老光棍給了傻妞一瓶津威酸奶,這傻妞就跟著老光棍走了。這事兒被傳到了劉慕洋的耳朵里,他趕到的時候,傻妞正脫衣服,兩只白晃晃的大奶子在老光棍前展露無遺。劉慕洋“嗷”地大叫了一聲,一腳朝老光棍踢去。直到3個月后,老光棍才敢畏畏縮縮地出來見人。

從此,劉慕洋出去總是把傻妞帶在身邊,寸步不離,就是去店里,也把她帶在身邊。

這幾年房價瘋漲,有人出200萬買劉慕洋南向街上的那套房子,他不肯。

一年多過去了,南向街上的人依然天天看到劉慕洋帶著傻妞出來,一個在前面昂首挺胸地走,一個左顧右盼,邁著八字,露著一臉沒心沒肺的笑容。

寒風(fēng)越刮越緊,這年冬天,地處海島的南向街罕見地下起了雪,不久,街上商鋪、銀行和企業(yè)都掛起了紅燈籠,雖然冷,大街上的人卻如海潮洶涌,手里帶著大包小包。年的氣息重了起來。

這天,人們發(fā)現(xiàn),劉慕洋身邊又多了一個人,一個年輕男人,瘦弱白凈,五官周正,一副文弱書生樣。劉慕洋帶著他們在南向街上來回走了兩遍,有人耐不住好奇,問:劉老板,你女婿?

是啊是啊,我女婿。江海浪,大海的海,海浪的浪。

大家看著這個好手好腳的小伙子,冷靜靦腆的微笑顯示他的智商正常,只是兩遍走下來,沒人聽他說過一句話,莫非這個人是個啞巴?

當(dāng)然,傻妞能配上啞巴也是合算了。

蓮城不大,七八萬人口,早有好事者打聽出來:江海浪父親早年去世,前幾年,母親得了壞毛病。江海浪是個孝子,把家里的房子都賣了。母親的醫(yī)藥費(fèi)是個無底洞,這個時候,他遇見了劉慕洋。劉慕洋答應(yīng)他母親的醫(yī)藥費(fèi)全包了,并把那套房子給他母子倆住,只要娶了他的女兒。

他把自己賣了。蓮城的男女老少都說。

一個孝子不會是個壞人。這是劉慕洋得出的結(jié)論。

劉慕洋擺了幾十桌喜酒,許是喜事,那天,傻妞出奇地安靜,甚至羞澀。

蓮城的人都想看劉慕洋的笑話,他們覺得外表周正的江海浪總有一天會甩了他女兒。

好幾年過去了,江海浪帶著傻妞走在南向街上。偶爾,身邊跟著劉慕洋。他畢竟老了,半年前,他突然中風(fēng),治療后出來,行動大不如前。

江海浪接了劉慕洋的班,掌管著南向街上的幾家商鋪。他并不是啞巴,只是說話口吃不利索,所以他很少說話,雇了幾個精明能干的店員。

這年,劉慕洋去世。又一年,江海浪的母親去世。

人們想:這下,傻妞有的苦頭吃了。

南向街上的人看到江海浪身邊除了傻妞,還常帶著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知道的人說,那是江海浪雇傭的店長。就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傳了開來。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江海浪也老了。有一天,他看著傻笑不停的傻妞說,娶你本是為了給我娘治病,我娘說,你是我們的恩人,所以,我不會拋棄你。

傻妞傻笑著,嘬著一根棒棒糖,口水滴到了衣襟上。

又過了些年,江海浪去世。

不久,人們看到傻妞跟在一個女人的后面,每天轉(zhuǎn)悠在南向街上。認(rèn)識的人說,是那個店長。她喚傻妞:姐。

愛的便利帖

下午兩點(diǎn)整,民政局便民服務(wù)中心來了一對男女。年輕女人長發(fā)披肩,短襖短褲長靴。男人50來歲的樣子,打扮闊氣。兩人表情嚴(yán)肅,他們并沒有直接去窗口,而是在凳子上坐下來。各人拿出一只手機(jī),低頭看起來。

里面兩個大廳,一個結(jié)婚,一個離婚,似乎,離婚的并不比結(jié)婚的少。一對剛領(lǐng)證結(jié)婚的小夫妻走出來挨著頭看證,男的說,以后,你就是哥的人了。

女的說,不許你欺負(fù)我。

男的說,好好,就讓欺負(fù)我,行不?

女人抬起頭,聽著他們的對話,若有所思。

男人看看女子,說,小雨,你累不累?

叫小雨的女子搖搖頭。

這都過去那么長時間了,他真的答應(yīng)會來?男人握著手機(jī)說。

小雨點(diǎn)點(diǎn)頭沒說話,她去了外面。男人抬起頭,看小雨握著手機(jī)跟人說話。過了半個多小時,一個年輕男子走進(jìn)來,他在門口張望了一下,徑直朝小雨走來。

小雨站起來,一聲不響地和年輕男子去窗口。

你怎么啦?又是照片尺寸不對。你存心的不是?

年輕男子笑了,對,我是存心的。小雨,我不想離,是你逼我來的。

小雨挽住身邊的中年男人胳膊,醫(yī)生說了,起碼要200萬,你有嗎?沒有是不是?他有。

年輕男子垂下眼,喃喃地說,你說的都是真的?

當(dāng)然,我啥時候騙過你。

年輕男子默默地去了隔壁的照相室,一會兒,手里拿著照片出來,他看著上面的自己,眼神游離,滿含悲傷。

他們很快辦好了手續(xù)。三個人走出來,年輕男子跟在小雨和中年男子身后,看著他們的背影,表情復(fù)雜。

在門口,小雨遞給年輕男子一個盒子,這是我們的紀(jì)念品,我一直保存著,你如果不想要,也可以把它扔了。

年輕男子看著他們肩并肩離去,低下頭,打開盒子,兩張《致我們終將到來的愛情》的電影票根、菲尼斯餐廳的發(fā)票、一副暴龍?zhí)栫R、一只夢祥銀手鐲,還有一大摞黃色的便利帖。他坐在臺階上,看著上面寫滿的字跡,那是他每天上班前給她交待的事情:今天的菜單。外面下雨記得帶傘。天冷要加衣。愛你,上面畫了兩顆心。吃藥別忘。吃藥。吃藥。后來都是這樣的字眼。

他們在一起1256天,他寫了1256張便利帖。每一張都勾起他對那些日子的回憶,年輕男子悲從中來,不由放聲大哭。

華里街,小雨把車子停下來,從錢包里抽出五百元給中年男子,謝謝你,希望你不要對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男人點(diǎn)點(diǎn)頭,應(yīng)了聲。

小雨正要開車離開,這時,男人低下身,敲了敲車窗。

我家就在一樓,我老婆在家,你想不想進(jìn)去坐一會兒?

小雨跟著男人走進(jìn)一間光線陰暗的房子,室內(nèi)雖小,但干凈整齊,她站了一會兒眼睛才慢慢適應(yīng)。一個女人,坐在輪椅上,看見他們進(jìn)來,沙啞著嗓子說,客人來了啊。

哦,是小雨,她經(jīng)過這兒,想來看看你。男人走到女人身后,按摩著她瘦小的肩膀。

今天還好吧。

好多了。那個電暖寶很管用,舒服。

這時,小雨才看清女人變形的手指,十根手指就像鳥的爪子,痙攣彎曲。小雨看了一眼,驚恐地轉(zhuǎn)移了視線。女人溫和地笑了笑,用毛毯蓋住了手。

男人送小雨出來。

她這病好多年了,關(guān)節(jié)變形,不能行走。她曾自殺過,還鬧著要跟我離婚,是我求她留下來。我陪她不如說她陪我,我倆沒有孩子,回到家好歹還有個人相伴,她在,就有家的感覺。男人自顧說著。

小雨說,告訴我真話,你和她睡在同一張床上,觸摸到她變形的肉體,你有過哪怕一絲絲的排斥感嗎?或者厭惡。

男人猶豫了一下,低聲說,沒有。應(yīng)該沒有。

我這病是傾家蕩產(chǎn)的病,而且不知道啥時候走,與其這樣,還不如分開,我不想有一天看到他嫌棄我的表情。

我看出來,他很在乎你。

小雨笑了笑,和男人道別。

小雨坐上車子,開了一會,想了想,又倒轉(zhuǎn)回去。

從民政局便民服務(wù)中心里,還有人三三兩兩地走出來。她看看手機(jī),應(yīng)該快下班了。

一個掃垃圾的環(huán)衛(wèi)工人,手里拿著一個盒子,正把一副太陽眼鏡往頭上戴,一大摞的便利帖散在地上。

小雨走過去,把便利帖一張張撿起來。說,這個,給我好嗎?

環(huán)衛(wèi)工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點(diǎn)點(diǎn)頭。

坐進(jìn)車子,小雨的眼淚流了下來。

去遠(yuǎn)方

黑暗籠罩著這片被雨浸濕的大地,遠(yuǎn)處,炮擊的閃光不時劃破濃郁的夜色。聞其躺在積滿水的坑里,他受傷了。仗打了兩天兩夜,很多人犧牲了,剩下的戰(zhàn)友不知道去了哪里。他迷糊著,一會兒睡一會兒醒。他夢見自己四仰八叉睡在燒得火燙的炕上,太熱了,他渾身上下淌滿了汗???!渴!他叫著,再次醒了過來。

一個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男人站在他跟前,手里拿著一桿槍。聞其下意識地一摸身邊,發(fā)現(xiàn)槍在男人手里。一急,他又暈了過去。

男人站在那兒看了會兒,彎下腰,背起聞其。他的腳步踩在被雨水浸濕的草地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雨停了,月牙兒慢條斯理地從烏云里爬出來,停在聞其兩條晃蕩的長腿上。聞其瘦高,男人背得有些吃力。

前邊有間房子,閃著暗弱的亮光。男人進(jìn)去,把聞其放在這間屋子里唯一的一張床上。

他發(fā)高燒了,去拿些水來!他把槍放在桌邊,對那個縮在角落里的女人說。

男人用水清洗了聞其的傷口,用一塊浸濕的布貼在他額頭上,又往他嘴里喂了些水。

做完這些,他對一直沒有做聲的女人說,我餓了,給我拿些吃的來!

女人冷冷地說,沒有,東西都被你們搶光了,我都快要餓死了!

男人不信,在屋子里轉(zhuǎn)悠,翻找著。女人的目光隨著他的身子轉(zhuǎn)動,嘴里嘟囔著:打仗委屈老百姓,啥時能讓我們過安生日子哦。

他走出屋外,在過道的一個石臼里,他發(fā)現(xiàn)女人藏起來的半碗野菜米湯,還溫?zé)嶂?/p>

女人絕望地哭了起來。閉嘴!男人惡狠狠地吼了一聲,舉起槍,說,再撒謊,一槍斃了你!

一轉(zhuǎn)頭,發(fā)現(xiàn)聞其躺在床上看著他,他把米湯端了過去。聞其搖搖頭,說,把槍還給我!

男人握著槍看了會兒,咧了咧嘴,遞給聞其。

你傷得很重,你得養(yǎng)好傷。他說。

男人和女人就像是一對冤家,碰在一起就吵。男人逼女人掏出藏著的糧食,女人愁眉苦臉,你們就知道欺負(fù)我一個寡婦,有本事上前線打仗去??!

這天,男人又出去了。聞其躺在床上,隱約聞到一股彌漫的菜湯香味,他很餓,心里希望女人能給他一勺子。

一會兒,女人進(jìn)來了,用一種冰冷的眼神看著聞其,說,你們啥時候走?我一個婦道人家,可不想背什么殺頭罪名!

聞其說,大姐,這些日子打擾你了。我也想馬上走,去找我的部隊(duì)。等我能下床自己走路……

這時,男人進(jìn)來,提了兩條魚,說是在河里摸到的,叫女人燉湯給大伙吃。

夜晚來臨,暮色像一塊黑布罩住了天空,女人坐在灶前往灶底下塞柴禾。這時,有歌聲傳來: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漸漸地,女人的臉上掛滿了淚痕。戰(zhàn)爭奪去了她家人的性命,她恨戰(zhàn)爭,恨所有參與戰(zhàn)爭的人。她不要打仗,只想和家人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聞其倚靠在發(fā)霉的墻角上,他想起了大學(xué)時代的同學(xué),他的沖鋒陷陣的戰(zhàn)友們??墒乾F(xiàn)在,他們在哪兒呢?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晚風(fēng)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如果能和平,誰希望生活在有戰(zhàn)爭的年代呢?

男人癡癡地聽著歌聲,看著聞其,說,你唱得真好。我從來沒有聽過這么好聽的歌兒。

聞其笑了,說,這很簡單,我教你。

聞其的傷漸漸好了,他打算第二天出發(fā)。

男人說,我知道你是解放軍。老實(shí)跟你說,我是被國民黨抓壯丁逃出來的,回家后才知道家人都被殺害了。這些日子,我發(fā)現(xiàn)你是個好人,想必你們解放軍應(yīng)該也不賴。你帶我走吧,我要為我的親人報仇!

天蒙蒙亮,聞其和男人準(zhǔn)備出發(fā)的時候,發(fā)現(xiàn)桌上放著一個布袋,打開來,里面是幾個熱乎乎的玉米饃饃。

女人不在,不知道去了哪里。聞其從口袋里掏出兩塊銀元,放在了桌上。

在晨曦里,他們往遠(yuǎn)方而去。

在安靜的時間里(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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