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劍寧
1
夜半,張?zhí)炝甲銎鹆藟簟?/p>
他來到了大十字,再找井字巷。那個醫(yī)院,就在井字巷??蓡柫藥讉€人,都不知道井字巷在哪里。張?zhí)炝紵o奈,只好埋頭找,拐了十幾個彎,終于到了地方。四下張望,就見一個人在不遠處向他招了招手。
張?zhí)炝夹南耄磥磉@就是聯(lián)系人了。
走到近前,張?zhí)炝疾趴辞澹莻€瘦小的男子,臉很白凈,穿著一身白衣,卻沒什么表情,說不清是個什么樣子。張?zhí)炝紗?,你咋認得我?男子沒回答,卻轉(zhuǎn)過身,說,走吧,醫(yī)師在等著您呢。聲音很冷,也很遠。隨后,再不說話,只顧走路。張?zhí)炝几谀侨松砗?,心里越發(fā)堵得慌。
又拐了幾個彎,鉆進了一條很深的巷子,張?zhí)炝夹南?,這大概就是井字巷了。巷子里沒人,也沒燈光,靜得瘆人。張?zhí)炝伎粗莻€男子的背影,越發(fā)緊張起來,心想,會不會上當了?綁架……?他想給警察打個電話,手卻抖著,不聽使喚。
到了。
這時,那個男子輕聲說道,又指了指巷子盡頭一座房子。張?zhí)炝伎戳丝?,不禁有些驚訝。他原想,那個高科技的醫(yī)院,應(yīng)該是座很輝煌的高樓,不想,卻是座很不起眼的平房,不大,灰色的。
張?zhí)炝既嗔巳嘌劬Γ幌嘈诺貑柕?,就這?男子淡淡地說,就這,進去吧。聲音里沒有一點熱氣。
張?zhí)炝伎戳丝此闹?,想要發(fā)現(xiàn)點什么征兆,卻啥也沒看到,額頭的汗就出來了,心想,難道真的被綁架了?
提心吊膽地進了屋,張?zhí)炝及l(fā)現(xiàn),這是個套間,不大,和平常的醫(yī)生辦公室沒什么兩樣,只放著簡單的桌椅,灰冷,缺了人氣,心里更多了些驚訝。
這時,從里屋走出來一人,問,是張先生來了嗎?
張?zhí)炝即蛄苛艘幌?,說話的是個老人,也是一身白,白眉、白發(fā)、白胡子,態(tài)度很溫和,卻透著神秘,目光像刀子,讓人不敢直視。從蹩腳的中國話里,張?zhí)炝紨喽?,這人不是中國人,可到底是日本人,還是韓國人,或者是新加坡人,張?zhí)炝紵o法判斷。張?zhí)炝忌踔劣X得,這人根本就不是人。
不等張?zhí)炝颊f話,老人又說,張先生辛苦了,這個地方不好找,可不這樣不行啊,畢竟干我們這行的,還見不得光。您的簡歷我們看了,您是生意人,又很有錢,對您,我們是放心的。
張?zhí)炝紱]說話,依然有些失望地打量著這個房子。他無法相信,這樣一個簡陋的地方,會有那么神奇的能力嗎?
老人似乎看出了張?zhí)炝嫉囊苫螅χ鴨?,張先生已?jīng)決定了嗎?如果決定了,我們一定可以幫您達到目的。
張?zhí)炝枷肓讼?,說,當然決定了,不然也不會找到這里,可你們這里,也太……!張?zhí)炝急鞠胝f太寒酸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老人仍然微笑著,點點頭,說,只要張先生決定了,就好,你隨我來。張?zhí)炝茧S老人進了里屋,當時就愣在了那里。里屋和外面完全不同,放著各種設(shè)備,看上去,都是些很有科技含量的東西。張?zhí)炝加X得整個屋子里的陳設(shè)似曾見過,可在哪見過呢?一時又想不起來。直到后來,才突然意識到,那里有點像太空艙,在電視里見過。
老人說,其實,這個手術(shù)很簡單,我們只要提取了您的思維模式,在電腦中加以分解,再合成一個特別的病毒,植入您的大腦神經(jīng),您就會變成另一個人。
張?zhí)炝紱]有聽懂,又覺得不可思議,就問,合成?病毒?植入?真的能行嗎?對人不會有傷害吧?
老人肯定地說,當然是真的,目前在全世界,做過這種移植的,只有五個人,都很成功,您是第六個,也是第一個中國人,相信會成功的。當然,會有些傷害的,但不會很大,這個世界上,想干點什么,不都得付出點代價嗎?
張?zhí)炝既匀缓苊曰?,只是吃力地點了點頭。他覺得老人說的那些太玄妙了,在這個世界上,真會有這樣的手術(shù)嗎?
老人又說,不過,這個病毒很強大,移植入腦神經(jīng)后,你的其它思維模式還在,但良心卻會被完全摧毀,想要復(fù)制,很難的。
張?zhí)炝计D難地看著老人,問,真的可以讓我的良心消失嗎?
老人很鄭重地點點頭,說,當然,只要植入,您從此就是一個沒有良心的人了。您不是就想成為這樣一個人嗎?不過,費用會很高的。但我們相信,像張先生這樣的身份,一定可以付得起這筆錢,不是嗎?
張?zhí)炝加挚戳丝次輧?nèi)那些稀奇百怪的設(shè)備,點了點頭,說,錢,不是問題,只要你們能幫我把良心給刪除了。
老人微微笑了一下,說,那我們就開始吧?但我必須再提醒您一次,一旦做了,想要復(fù)制,是很難的,張先生不會后悔吧?。
這次,張?zhí)炝家ба?,狠狠地點了點頭,說,不會后悔,開始吧。
2
第二天早上醒來,張?zhí)炝稼s緊摸了摸腦袋,沒什么異樣,這才放心了。昨晚的夢只做了一半,他的良心似乎還在。
可張?zhí)炝歼€是忍不住想,那個夢,究竟意味著什么呢?
張?zhí)炝奸_著家挺大的自助火鍋店。在他們這個北方小城,一年中大多的時間,氣溫偏低,吃火鍋的人挺多,張?zhí)炝嫉纳庾匀徊诲e。特別是前幾年,火鍋店幾乎每天都會爆滿,晚上關(guān)門后,張?zhí)炝己屠掀艛?shù)著大把的鈔票,那個高興。有了錢,張?zhí)炝己屠掀乓缓嫌?,又開了幾家連鎖店,錢來得似乎挺容易。
說起來,在生意人里,張?zhí)炝妓闶莻€有良心的人。
生意越做越大,張?zhí)炝寄X子里的那根弦,卻沒放松,他清楚得很,這火鍋生意,吃的就是個新鮮,菜了肉了的越新鮮,客人越多。張?zhí)炝季吞氐睾屠掀砰_著車,去了幾趟農(nóng)村,選了幾個可靠的養(yǎng)殖戶,定點進菜和肉。張?zhí)炝歼€專門囑咐負責進貨的舅子二胖,讓他親自盯著點,不是新鮮的,決不進。這么一來,張?zhí)炝嫉幕疱伒暝阶鲈酱?,附近幾個店,被他擠得幾乎都關(guān)了門。
可是,到了這年,張?zhí)炝嫉纳鈪s出了問題。
那天,舅子二胖耷拉著個腦袋走了進來,說,姐夫,這生意實在沒法做了。張?zhí)炝紗?,咋了?二胖苦著臉說,菜價和肉價漲得也太快了,這樣下去,咋辦?其實,張?zhí)炝家惨呀?jīng)感覺到了,他和老婆算過每天的進賬,比以前少了近一半。
張?zhí)炝季秃屠掀湃チ颂宿r(nóng)村。
不想,那幾個農(nóng)民也是一肚子的怨言,說,沒辦法啊,這化肥什么的漲得飛快,各種成本都很高,不漲價,你讓咱們農(nóng)民喝西北風???張?zhí)炝己谜f歹說,人家就是不買賬,張?zhí)炝贾缓煤屠掀呕伊锪锏鼗厝チ恕?/p>
咋辦?張?zhí)炝奸_始動起了腦子。
他先是減少了菜的品種。過去,張?zhí)炝嫉幕疱伒陰缀跏裁床硕加小S行?,還挺稀罕。既然是稀罕的,價格自然貴些。張?zhí)炝季湍眠@些稀罕的菜種下手,不再進貨,只留下了那些白菜蘑菇什么的。這樣,成本自然就下來了。
可顧客們卻不愿意了。
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顧客們就是奔著那些稀罕菜才來的,突然沒有了,就有了怨言。時間不長,回頭客銳減。張?zhí)炝伎粗恍校指牧瞬呗?,那些稀罕菜照進,火鍋的價格卻漲了起來。張?zhí)炝歼€是有分寸的,漲的不多。過去,每個鍋五十五元,現(xiàn)在六十五,多了十塊。張?zhí)炝荚?,這十塊并不算多??墒畨K錢在他這里不是啥事,可在顧客那里,卻也是錢。不久,顧客更是少了,張?zhí)炝嫉幕疱伒昃痛死淝逑聛怼?/p>
這時,張?zhí)炝嫉睦掀庞殖隽藗€點子。
那天躺在床上,張?zhí)炝嫉睦掀艤愡^來,說,你看,咱這樣行不行?張?zhí)炝紘@著氣,問,還能咋樣?老婆說,要說,咱們不能拿那些顧客怎么樣,可那些店員,咱還是有辦法的。張?zhí)炝伎戳丝蠢掀牛瑔?,啥辦法?老婆說,那么多店員,工資降一降,成本不就下來了?張?zhí)炝家宦牐妥似饋?,皺起眉頭,說,那咋行,這些店員都是跟著咱們多年的,這樣做,不地道。老婆小聲說,那有啥不地道的?何況,店員的工資都是跟著效益走的,效益不好,他們少拿些,不也是很正常嘛!張?zhí)炝家幌?,老婆說的也有道理,這效益不好,大家就都得分擔,正常。
但這辦法在張?zhí)炝歼@正常,店員們那,卻無法正常了。
按著老婆的點子,張?zhí)炝颊偌陠T們開會,他先是哭喪著個臉訴苦,說,都怪這物價,漲得他媽太快了,這樣下去,店眼看著就都要關(guān)門了。關(guān)了門,咱們可都沒飯吃了。又舉著拳頭,激動地說,店就是咱們大家的家,這家有了困難,大家是不是都要為家做點什么?看到店員們有些動情,張?zhí)炝加志o著說,現(xiàn)在,咱們大家要做的,就是勒緊褲腰帶,共度難關(guān)。這時,有的店員就反應(yīng)了過來,問,老板,那您說咋樣勒這褲腰帶呢?張?zhí)炝几纱嘁ба溃苯诱f道,這店不景氣,大家的工資就不得不減少了。就有人問,減多少?張?zhí)炝伎粗蠹?,突然發(fā)現(xiàn),每個人的臉,都不那么好看,就沒敢說下去??伤俗訁s不管,扯著嗓子喊道,減多少?至少得減一半。
現(xiàn)場猛地安靜下來,接著就“轟”地一聲,仿佛爆炸了。
老板,這減的也忒多了,我們的日子可怎么過?
咱們可是有合同的,得按合同辦。
不行,減一毛也不行。
老板,你可不能沒有良心??!
……
聽著大家的話,張?zhí)炝纪蝗挥X得,自己的臉燙得厲害。特別是那個什么良心,讓他的內(nèi)心深處不知什么部位狠狠地疼了一下。
他問自己,良心?良心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呢?
3
到了晚上,那個夢又開始了。
老人對張?zhí)炝颊f,您呢,不需要害怕,這種移植,不用動刀,也不見血,就像一個移動的硬盤,我們只要把您的人性從大腦中移出來,就可以了。
你是說,人性?
是的,人性,老人冷冷地說,這人性呢,是人的基本精神屬性。它雖然看不見,也摸不到,但它卻是一種天然的存在。老人頓了頓,很自信地說,既然是存在,那我們就有辦法讓它消失??吹綇?zhí)炝寄樕系囊苫?,老人鬼魅地笑笑,說,這其實不難理解,就像電波,誰也看不見,不是一樣可以捕捉到嗎?
那良心呢?
良心嘛,不過是人性的一種,老人仍然笑著說,它不過是人對是非的一個認識。老人接著說,我們提取了你的人性,在超級電腦中加以比對,分析出你的良心含量,加以分解后,就會制作出良心毀滅病毒。
你是說,病毒?
是的,病毒,老人淡淡地說,這種病毒是專殺良心的,移植入您的大腦,它就會無情地追殺你的良心,直到將它徹底毀滅掉。沒了良心,您就可以不受人性的約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當然,也就不會受到良心的譴責。
原來是這樣!
說著話,老人讓張?zhí)炝甲搅艘话岩巫由?,又摁了一下墻上的電鈕,一個像耳機一樣的東西就落了下來。張?zhí)炝甲屑毧戳丝?,那個東西比一般的耳機要大,上面分布著許多鏡片,就像一個個眼睛,閃著白光。
您只要坐著不動,閉上眼睛就可以了。
老人拍拍張?zhí)炝嫉募绨?,把那個耳機戴到了張?zhí)炝嫉念^上。又說,我們對您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不管發(fā)生什么,您都必須保持鎮(zhèn)定,好嗎?
張?zhí)炝家苫蟮攸c點頭。
老人不再說話,輕輕摁了一下耳機上的按鈕。張?zhí)炝几杏X到,自己的太陽穴猛地跳了一下。隨后,就有一種力量沖入了他的體內(nèi)。他極力保持著清醒。他發(fā)現(xiàn)那種力量就像一個挖掘機,不斷地翻動著他的情感。然后,又把那些情感分解開來,分成了許多個部分。他看清楚了,那是他的喜、怒、憂、懼、愛、憎、欲。接著,那些情感開始在他的體內(nèi)翻滾,從大腦,直到腳底。又從腳底,返回到大腦。翻滾的速度越來越快,直到他完全無法分辨為止。隨后,那些情感開始一點點地脫離他的管控,離開了他的大腦,轉(zhuǎn)移到了某個地方。他覺得自己的大腦空了,什么也看不到。
好了,您可以起來了。
突然,他聽到一個聲音從頭頂傳來,睜開眼,原來是老人在對他說話。他揉了揉眼,看了看四周,什么都沒改變。他有些不可思議,又摸了摸腦袋,那里也完好無損。他極力地感覺著什么,卻什么也沒感覺到。
看看,它們都在這里了。
老人手里舉著一個類似優(yōu)盤的東西,笑著說道。他站了起來,湊過去,仔細看著那個東西。那個東西是透明的,但他卻沒看到里面有什么異樣。老人輕輕晃了晃,他突然感到了某種眩暈,差點就吐了出來。
老人哈哈笑了起來。
笑夠了,老人這才說,這里面裝著你的情感,它們是看不到的,只有在某種特殊的力量下,才會現(xiàn)出顏色。在我們這里,就有這種力量。這種力量有些邪惡,但卻舉世無雙。這些不同的顏色,代表著人的情感種類。人的情感有很多種,它們左右著你對世界的認同,你的價值觀,你對待生活的態(tài)度?,F(xiàn)在,它們雖然被提取出來了,但仍然可以影響你。就像血緣,天生就有某種聯(lián)系,你的親人們受傷了,你也會疼。人這東西就這樣,說起來復(fù)雜,其實簡單得很,不過就是這點東西。
張?zhí)炝冀K于明白了,那個類似優(yōu)盤的東西,存放著自己的情感。
過去,對他來說,情感是那樣的復(fù)雜。從小到大,他每天都活在情感里。每時每刻,他都會感覺到它的存在。情感是那樣的強大。人在情感的驅(qū)動下,會哭,會怒,會激動,會傷心,會失望,會懊悔。就比如他自己,往往就活在各種矛盾沖突中,會不知所措,會迷失,會找不到自己。他覺得,只要是人,都無法擺脫情感的困擾、從自己的情感里完全走出來。否則,人就不是人了。
可沒想到,情感就是這么點東西。
現(xiàn)在,我們開始制作良心毀滅病毒。老人說著,來到一個巨大的機器前,將那個優(yōu)盤插了進去。那個機器有個很大的屏幕,張?zhí)炝及l(fā)現(xiàn),優(yōu)盤插進去后,屏幕上就出現(xiàn)了各種顏色的波紋。波紋很多,形狀也不一樣。
張?zhí)炝妓坪鯇δ切┎y有種天然的親近感。
他覺得那些波紋每顫動一下,他身體中的某個部位就會跟著顫動,就像它們是他身體的一個部分。剛開始,那些波紋還很平靜,它們在各自的方向上顫動著,偶爾交織在一起,又很快分開了。不久,好像是被一種巨大的力量驅(qū)使著,那些波紋緊緊地絞在了一起,旋轉(zhuǎn)著,翻滾著,越來越快,越來越緊,發(fā)出尖銳的摩擦聲,就像發(fā)生了戰(zhàn)爭。張?zhí)炝纪蝗桓械剑约旱奈迮K六腑都在隱隱作痛,似乎受到了某種重擊。
看看,這些波紋,就是你的情感。
老人鎮(zhèn)定地看著屏幕,不動聲色地又說道,人的這些情感,本來是看不見的,但在我們這臺機器的作用下,它們顯現(xiàn)了出來。說起來,人的情感很復(fù)雜,就像這些顏色一樣,有的深,有的淺,有的幾乎看不見。人由此而有了不同的個性。但人的情感都有一個體現(xiàn)方式,那就是良心。良心這東西,往往藏在情感的最深處,想要獵殺它,就必須有一個比它更強大的病毒。老人指著那個奇怪的機器,接著說,我們這臺機器,儲蓄著各種情感病毒,是我們從毒蛇和蝎子的意識中提取的。我們只要將你的情感輸入,讓情感病毒去吞吃那些情感,最后就會形成一個無比強大的良心毀滅病毒。
聽了老人的話,張?zhí)炝几杏X到了從沒有過的震驚。
此時,大屏幕上的戰(zhàn)斗仍在繼續(xù)著。張?zhí)炝伎吹?,剛開始,屏幕上那些各種顏色的線條還很活躍,它們以各自不同的形式,跳躍著,顫動著。不久,就有一條像蛇一樣的東西沖了出來。那家伙的牙齒很亮,閃著毒光。立刻,絞殺開始了。沒有聲音,但張?zhí)炝妓坪趼牭搅斯穷^的斷裂聲。他似乎看到了血,各種顏色的血。他的情感流血了。他的胸口劇烈地疼著。他覺得有些昏厥。那條蛇剛開始還很小,不久就越來越大了。它吞吃了他的情感。它的肚子越來越鼓了。最后,戰(zhàn)火熄滅了。張?zhí)炝及l(fā)現(xiàn),屏幕上只留下了那條巨大的蛇,張牙舞爪地狂笑著。
看,這就是那條良心毀滅病毒!
老人得意地說。
……
4
店員們極力反抗,并威脅集體罷工,協(xié)商未能達成。
怎么辦?張?zhí)炝己軣o助,感覺特別的累。他抽著煙,過去的那些經(jīng)歷就在眼前晃著。他扛過麻袋,那些水泥袋子,幾乎壓塌了他的肩膀。還擺過地攤。那么毒的太陽,曬脫了幾層皮。他落下了個對陽光過敏的毛病,見了光,身上就會癢得難受。這個火鍋店,那可是母親的血汗。那時,他四處借錢,可這個年代,誰又愿意把錢借給一個窮光蛋呢?最后,是母親偷偷賣了房子,幫他開起了店。為了這個店,他幾乎把命埋了進去。不能,決不能讓店倒閉??傻降子衷撛趺崔k呢?
這天,正當張?zhí)炝家换I莫展時,舅子二胖走了進來。
姐夫,別愁了,有辦法了。二胖大聲說道。啥辦法?張?zhí)炝挤鹕?,盯著二胖,又不相信地問,能有啥辦法?二胖拍拍胸脯,說,這生意,不就卡在進貨渠道上了嗎?只要咱靈活點,渠道多得很。張?zhí)炝紗枺€靈活法?二胖擺擺手,笑著說,這個你就別管了,我自有辦法,你就等著數(shù)錢吧。果然,沒過幾天,店里的生意又熱起來了。頭天,張?zhí)炝己屠掀啪退氵^,那天的收入比過去竟然翻了倍。
但張?zhí)炝紖s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張?zhí)炝既サ昀锟催^。過去,店里主要是各種蔬菜,現(xiàn)在卻多出了許多海鮮。有魚,有貝,還有蝦,甚至還有海參和魷魚。張?zhí)炝及涯切┖ur翻來覆去地檢查過,都很新鮮,像剛從海里打出來一樣,看不出啥名堂。張?zhí)炝加址藘r格表,讓人無法相信的是,竟然比蔬菜還便宜,這他媽的怎么可能?他們的這個城市,離海很遠,就幾條快沒水的小河,魚都不見,咋會有海鮮?還他媽這么便宜。張?zhí)炝己ε铝?,聞了聞,除了濃烈的腥味,張?zhí)炝悸劦搅肆硪环N可怕的味道。汗,頓時就下來了。
張?zhí)炝剂⒖探衼矶帧?/p>
他不動聲色地問道,那些海鮮,哪來的?二胖眨著小眼,說,還能哪來的?海鮮嘛,當然是海里來的。張?zhí)炝疾徽f話,拿眼睛盯著二胖。二胖發(fā)現(xiàn),張?zhí)炝嫉难劬锩爸?。二胖有些心怯,嘟噥道,反正,就是海里的。張?zhí)炝纪蝗惶似饋?,吼道,放屁,海里的,你們家有海嗎?這些東西,就是真的從有海的地方發(fā)過來,用他媽的殲20,到咱們這個破地方,也他媽全爛了,說,到底咋回事?
……
那天,二胖帶張?zhí)炝既チ藗€地方。
那個地方離市區(qū)很遠。張?zhí)炝甲谲嚴铮欀碱^,看著車外的隔壁荒灘,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些什么。許久,荒灘上出現(xiàn)了座土屋。二胖指著土屋,說,就是那里。張?zhí)炝伎戳丝矗抢锖芑臎?,沒有人煙,透著股邪氣。那座土屋,就像頭怪獸,靜靜地臥在那里。在這個沒有人煙的地方,會發(fā)生什么?除了罪惡,除了那些見不得人的東西,還會有什么呢?張?zhí)炝剂⒖谈杏X到了某種危機。
還有些距離,張?zhí)炝季吐劦搅顺粑丁?/p>
進了院內(nèi),臭味更濃了。那種臭味,非同尋常。張?zhí)炝家娮R過那種臭味。去年冬天,小區(qū)不知誰家的狗死了,埋在了雪堆里。入夏,就有了無法忍受的臭味。臭味淹沒了整個小區(qū)。直到現(xiàn)在,依然余味未盡,令人作嘔。
那是腐尸的味道。
只有腐爛的尸體,才會有這樣怪異的惡臭。張?zhí)炝嘉嬷亲樱崎_了土屋的門。立刻,他驚呆了。滿屋的蒼蠅,綠頭的,黑壓壓的。他見過蒼蠅,卻沒見過這么多。而且大,他甚至可以看到那些蒼蠅的牙齒,讓人恐懼。
屋角,堆著各種海鮮。
不,不應(yīng)該叫它們海鮮。它們早已腐爛了。又被人從遙遠的地方運到了這里。它們散發(fā)著惡臭,只有蒼蠅才會接近它們。它們是蒼蠅的最愛。那些長著牙齒的蒼蠅,在那里生活,在那里吃,在那里住,在那里產(chǎn)卵。那是一個丑陋的、又充滿暴利的極端邪惡的世界。地上,到處都是蛆牙子,它們慢慢爬著。那是它們的領(lǐng)地。它們在那里肆無忌憚地活著,活得很開心。
緊接著,他就發(fā)現(xiàn)了一排巨大的鐵鍋。
幾個穿著黑色雨衣的人,正在鍋邊忙著。他們面無表情。目光中透著冷酷。張?zhí)炝紖拹旱乜粗麄儯麄儜?yīng)該已經(jīng)不算人了。他們活在蒼蠅的世界里,從里到外都透著惡臭。他們和那些海鮮一樣,早已腐爛了。張?zhí)炝伎匆?,他們正把一堆堆垃圾倒進那些巨大的鍋里,他們用力攪著,翻著。不一會兒,那些垃圾就變成了海鮮。不,比真正的海鮮還亮,還鮮,還像海鮮。
在另一間房內(nèi),堆滿了各種化學藥品。
張?zhí)炝挤路鹂吹?,那些藥品在人體里流淌著,慢慢變成了一只張牙舞爪的異形,瘋狂地吞噬著人的血肉。所有人的頭發(fā)都白了。所有的人都在病痛中掙扎著。張?zhí)炝荚僖踩滩蛔×?,沖出屋外,吐了很久。晚上,張?zhí)炝己屠掀虐l(fā)生了激烈的爭吵。
是誰讓二胖這么干的?
我。
這是人干的嗎?
你是說我不是人?
是人,得有良心!良心?
啥是良心?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良心,為什么會有戰(zhàn)爭?為什么還會有那么多的人無辜地死去?
那是因為他們出現(xiàn)了暫時的迷失。
暫時的迷失?你快醒醒吧,你想想,為什么會有戰(zhàn)爭?戰(zhàn)爭就是掠奪,掠奪什么?掠奪資源,掠奪生存權(quán)。現(xiàn)在這個世界,人為了掠奪的更多,早已放棄了人性。
可人得有良心。
良心?良心能值幾個錢?
你……
張?zhí)炝甲罱K無言以對。要錢?還是要良心?張?zhí)炝纪纯嗟貑栔约骸?/p>
5
那個夢很長。
當屏幕上最后只剩下那條張牙舞爪的蛇后,老人笑著取下了優(yōu)盤,說,現(xiàn)在,只要把病毒移植到你的神經(jīng)系統(tǒng)中,就可以大功告成了。
你是說,這條蛇,就可以殺死人的良心?
張?zhí)炝紗柕溃曇粲行┘贝?。當然,老人說道,不過,這條病毒是針對你的情感特點制作的,當然就只對你起作用。老人又解釋道,每個人,良心在情感中的含量是不同的,有的人很少,有的人很多。但不管多少,我們都可以完全摧毀它。不過,還有一些人,他們本來就沒有多少良心,我們也就不需要費什么工夫了。當然,這樣的人很少。他們的存在,很孤單,卻很有毀滅性。
那我,算不算是個有良心的人?
張?zhí)炝加行┻t疑地問道。你嘛,算是吧,但很快就不是了。良心這東西,對人來說,有時就是個負擔,不是嗎?現(xiàn)在,我們就是要把這個負擔從你的身體中刪除掉,你就從此不會受到良心的刁難了,會活得很痛快的。
說著話,老人把優(yōu)盤插在了那個特制的耳機上。
來,不要緊張,很快就會完事的。老人輕松地說著,把耳機戴在了張?zhí)炝嫉念^上。張?zhí)炝奸]住眼睛,咬緊了牙關(guān)。
會有些疼的。畢竟,這是場殺戮。
老人提醒著,聲音中透著殺氣。張?zhí)炝纪蝗桓械接行┖ε?,他感到有些后悔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他也不知道這樣做的后果會是什么。難道,僅僅是為了錢?可為了錢,失去了良心,值嗎?
但不等張?zhí)炝己蠡?,老人摁下了電鈕。
張?zhí)炝剂⒖滔萑肓司薮蟮暮诎抵小D欠N黑暗,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黑暗。沉悶,壓抑,讓人無法呼吸。不久,從黑暗的盡頭游來一個東西。到了近處,張?zhí)炝冀K于看清,是那條蛇。那條蛇的牙齒,閃著寒光。
張?zhí)炝嫉囊庾R隨著那條蛇,游動著。
那條蛇先是在他的大腦中停留了一會兒,似乎在尋覓著什么。隨后,就進入了他的神經(jīng)末梢。那里,藏著他的情感。他的情感,好像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某種強大的威脅。它們已經(jīng)做好了反抗的準備。但它們?nèi)匀辉诤笸酥K鼈兟劦搅怂劳龅臍庀?。它們堅守著最后的陣地。那個陣地,有它們賴以生存的良心。
那條蛇開始了進攻。
它先是漫不經(jīng)心地接近那些感情。越來越近。那些情感已經(jīng)預(yù)感到了危險的降臨,它們緊緊地擁在一起。此時,只有團結(jié),才能捍衛(wèi)生命。但那條蛇卻仍然胸有成竹。它尋覓著。它需要找到對手最薄弱的部位。它圍著那些情感繞著圈子,不動聲色,就像一個有經(jīng)驗的獵手,沒有任何聲響,卻殺氣十足。那些感情剛開始還很鎮(zhèn)定,但漸漸就有些慌亂了。
這時,那條蛇動手了。
它選中的是一個較弱的情感。那個情感叫快樂。快樂在人的情感中很重要。沒有了快樂,人就會失去做人的樂趣。但快樂有一個致命的弱點,脆弱。只要受到侵擾,快樂就會減弱,甚至消失。那條蛇很敏銳地看清了這一點。
它的行動很突然。
也很有力量。
它突然加速,沖進了那些情感的腹地,又一個迂回,就將快樂驅(qū)趕出那些情感的陣營。它瘋狂地追逐著,不給快樂任何喘息的機會??鞓繁寂苤?,拼盡全力。但那條蛇卻不慌不忙。它相信自己的耐力。它要消耗對手,直到對手無力反抗??鞓繁粡氐昨?qū)趕出了那些情感的陣營。它驚恐地嘶鳴著,絕望地奔跑著,漸漸失去了力量。
那條蛇發(fā)動了最后的攻擊。
它接近了快樂,突然發(fā)力,就騎到了快樂的背上。它很重。它在那個機器中已經(jīng)汲取了足夠的能量。它牢牢地貼在快樂的背上??鞓犯械搅怂劳龅慕蹬R,它很恐懼,它拼命跳著,它多么希望背上那個惡毒的家伙能夠離它而去。但它失望了。它的力氣很快用完了。就在這時,那條蛇咬住了它的喉嚨。它感到了窒息。那條蛇越咬越緊。它終于無法呼吸了。它死了。那個叫做快樂的情感,就這樣死了。
沒有了快樂,所有的情感都變得消極起來。
它們開始慌亂。開始擁擠。它們害怕成為那條蛇的下一個目標。它們紛紛脫離陣營,擇路而逃。有的,甚至投降。那條蛇的目的達到了。這正是它需要的結(jié)果。它得意地接受了那些投降的情感。它吸收著它們的能量。
它變得更加強大了。
它開始追逐那些最后的頑抗者。它將它們驅(qū)趕到神經(jīng)末梢的邊緣,然后采取各種辦法消耗著它們的體力,直到它們徹底失去抵抗。它開始大快朵頤。它吃得滿身都是血,各種顏色的血。它吃得痛快極了。它感到了征服者的強大。
那種強大,很殘忍。
最后,那條蛇將目標對準了良心。沒有了其它情感的庇護,良心已經(jīng)徹底失去了屏障。它暴露在了那條蛇的面前,艱難地呼吸著。那條蛇笑了。笑得殘忍極了。它不慌不忙地挑逗著良心。它先是將它逼到了一個角落里,然后將它的衣服扒光了。它殘忍地奸污了它,又把它吃了。吃得很徹底。
良心,沒有了。
那是一個人最后的防線。張?zhí)炝荚谀菆鰬K無人道的追殺中,顫抖著。最初,他只感到壓抑。那種身處黑暗的壓抑。隨后,他就感到了強烈的痛苦。那種痛苦在他身體的每個部位顫動著。
很快,他就只剩下痛苦了。
一個只有痛苦的人,除了悲傷,還能有什么?他感到了從沒有過的悲傷。那種悲傷,將他逼入了絕境。他看到了懸崖。那里沒有情感。那里只有黑暗。他最終跳下了懸崖。很快,他連痛苦都沒有了。他的良心,就此消失了。他成為了一個沒有良心的人。
沒有了良心,還是人嗎?
6
張?zhí)炝歼€是妥協(xié)了。
那天和妻子爭吵后,張?zhí)炝己苊堋,F(xiàn)在,他面臨著兩種選擇,要么,停止那種傷天害理的做法。要么,繼續(xù)。他也預(yù)測到了兩種做法的后果。前者,他的良心會得到安慰,但卻會失去很多的錢。后者,會賺很多錢,但良心卻會受到譴責。
怎么辦?
最終,張?zhí)炝歼x擇了后者。他給自己找了個選擇的理由。人,畢竟都是自私的。人是動物。既然是動物,生存就是首要的。動物的生存方式,就是搏殺。人也一樣。這個世界,本來就充滿搏殺。你不去打敗別人,就會被別人打敗。搏殺,是無情的。既然無情,當然可以不擇手段。所謂勝者為王。在人的世界,只承認那些最后的勝利者。至于勝利是怎么得來的,又有誰會過問呢?
沒有。
張?zhí)炝冀o自己找到了答案。雖然這個答案見不得光,充滿邪惡,但它卻可以給他帶來實惠。很早就有人說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人在最后的關(guān)頭,往往都是自私的。既然這樣,又有什么可以譴責的呢?
也沒有。
張?zhí)炝寄S了二胖的做法。二胖開始放開手腳干了。二胖每天的進貨量都很大。火鍋店的生意越來越紅火了。張?zhí)炝加袝r會很害怕。畢竟,這是罪惡。有時,又很奇怪,難道人們吃不出那些海鮮的味道?人都傻到這個地步了嗎?后來,他就知道了。每個人都不傻。每個人都在裝傻。他們只是為了貪求便宜。他們在欺騙自己。這或許就是麻木。人性的麻木。人用麻木欺騙著自己。
既然這樣,還害怕什么呢?
不久,二胖又組織起了一支隊伍。這支隊伍的成員都是外地來打工的。他們?yōu)榱隋X而來。當然,只要有人給錢,他們就會讓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們被二胖分配到了幾個養(yǎng)殖廠附近。每天,那里都有許多霉爛變質(zhì),或者因病而死的動物的尸體。它們被埋在了不遠處的土堆里。這些人就埋伏在那些土堆的附近。到了晚上,他們像鬼魂一樣跳出來,把那些尸體挖出來,運了回去。
這樣,二胖就又多了個加工廠。
張?zhí)炝纪低档侥莻€加工廠看過。那里距城市也很遠。那些見不得光的東西,當然也就見不得真正的人。那個加工廠很大,到處都是動物的尸體,堆得像山。有牛的,有馬的,有雞的,有羊的……好像除了人的尸體,就什么都有了。那里同樣爬滿了蒼蠅。爬滿了蛆。那天,張?zhí)炝急蛔约旱难劬槈牧恕?/p>
但是,人們卻吃得很痛快。
張?zhí)炝加袝r會覺得,他的火鍋店,已經(jīng)成了屠宰場。人性在那里被屠殺了。良心被徹底埋葬了。他看到的已經(jīng)不再是動物的尸體。還有人的。他屠殺了自己的人性,也在屠殺著那些吃客。他們已經(jīng)變質(zhì)了?;蛘撸呀?jīng)死了。而他,就是謀殺他們的劊子手。他躲在暗處,看著他們大口地朵頤,內(nèi)心說不出的疼。
畢竟,他還是有良心的。
7
夢,有時候是很難醒來的。
張先生,我們成功了。當最后的痛苦消失后,張?zhí)炝悸牭搅死先说穆曇?。他睜開眼。老人正俯身看著他。他掃了一眼那個奇怪的房子,又看了看老人。他似乎沒什么感覺。似乎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怎么樣?現(xiàn)在是不是很舒服?
老人詭異地笑著。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身子很輕,像是失去了什么。他極力找尋著。他的身體還在,可心已經(jīng)干枯了。他看到了沙漠。望不到盡頭的沙漠。一切都是那樣安靜。死一般的安靜。安靜掩飾著空曠??諘缏裨崃说仄骄€的軀體。安靜得令人震撼??諝獾念潉?,光的游移,沙石的心跳,在安靜中變得驚心動魄??諘缯驹诳諘缰?,獰笑著,一場廝殺已經(jīng)結(jié)束,卻沒有血。
風,站在遠處觀望。
卻沒有風聲。他失去了許多的記憶。那些記憶里,有他的喜怒哀樂?,F(xiàn)在,記憶沒有了。他沒有了痛苦。沒有痛苦,當然也就沒有快樂。感情是個很奇怪的東西。它們是相互依存的,當一種死去后,另一種,也就不存在了。但他還是感覺到了變化,他想得到的更多,什么都想得到。
那是欲望。
是的,他的欲望變得更加強大了。他覺得他的每個部位都充滿了欲望。那種力量很強大。他相信它們足以讓他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他因此而莫名地沖動。這種沖動激勵著他,讓他變得越發(fā)瘋狂。他覺得他的血液在燃燒,瘋狂地燃燒著。
是的,很舒服。
他對老人說道。他的聲音沒有一點熱度。一個沒有良心的人,怎么可能會有熱度呢?老人滿意地點點頭,說,當然會很舒服,我們的目的,就是要讓你活得沒有羈絆,活得無所畏懼,只有這樣,你才能無所不能。
現(xiàn)在,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老人微笑著說道,這個世界無所謂對還是錯,只有征服。當你沒有了良心的羈絆時,你就什么都不會害怕了。錯的,會變成對的。這個世界就是這樣,什么都不是一成不變的。你只要去征服,就什么都可以得到。
包括所有?
是的,所有。
但是,我還是要特別提醒你一點。老人頓了頓,接著說,現(xiàn)在,你的痛感已經(jīng)消失了,但我要告訴你,人的痛感神經(jīng)是很脆弱的,一旦受到強烈的刺激,就會恢復(fù)。這樣,你的痛感就會復(fù)活。
復(fù)活?
是的,復(fù)活,老人說道。那我該怎么辦?他問。你只要離那些刺激遠些,就好,老人說。這個,我可以做到,他回答著。他真的想做一個沒有良心的人。那個叫做良心的東西,已經(jīng)讓他很無奈,他再也不想受它的拖累了。
現(xiàn)在,他如愿以償了。
8
火鍋店還是出事了。
那天,有人終于在那些肉里吃出了某種味道。他大聲吼道,這些肉,已經(jīng)變質(zhì)了。他還大聲質(zhì)問,變質(zhì)的肉,怎么可以吃呢?這個人應(yīng)該算是個還保留點清醒的人。只是,只保留了那么一點點。他只看到了變質(zhì)。變質(zhì)會是大問題嗎?他應(yīng)該往更深處看。只有這樣,才能會有更多的發(fā)現(xiàn)。
但他沒有。
剛開始,張?zhí)炝歼€有些害怕,但他的害怕完全是多余的。變質(zhì)的問題,很快就得到了解決。對于二胖這樣的人來說,解決個變質(zhì)的問題,簡直易如反掌。這需要大膽的想象。而二胖,恰恰就是個充滿想象力的人。
二胖也開起了養(yǎng)殖場。
有了養(yǎng)殖場,當然就有了新鮮的肉。張?zhí)炝伎催^,那些肉很鮮艷,肉質(zhì)很細膩。他確定那些肉不是牛羊肉。牛羊肉是有紋路的,那些肉,幾乎看不到。而且很香。張?zhí)炝荚囍鴩L過,那是一種特別的香。那種香有種野性的味道。但絕對不是野羊或者野牛的味道。那種味道很張揚,又很陰暗。
張?zhí)炝紵o法確定那到底是什么味道。
他再次叫來了二胖。這次,二胖沒有絲毫的猶豫,微笑著對張?zhí)炝颊f,沒錯,那是老鼠肉。只不過,那些老鼠,是我養(yǎng)的。
老鼠肉?
張?zhí)炝加滞铝恕執(zhí)炝疾聹y了很多,可就是沒有猜出那是老鼠肉。他來到了二胖的養(yǎng)殖場。那個養(yǎng)殖場很大,很封閉。里面都是老鼠。那些老鼠長得很肥,毛色發(fā)亮。二胖對張?zhí)炝颊f,這些老鼠都是用火鍋店的剩菜養(yǎng)大的,沒花多少錢,它們無毒,無害,完全綠色的。二胖還說,這些肉很干凈,比那些雞肉狗肉干凈多了。雞和狗都吃屎,人不照樣還吃它們的肉嗎?人嘛,什么都可以吃,不是嗎?
張?zhí)炝紵o語。
我準備繼續(xù)擴大這個養(yǎng)殖場,二胖很有氣度地說著,咱們這個世界,老鼠的種類有1700多種呢。我查過,僅咱們這個地方,就有四十多種。這些老鼠的肉,可是各具特色,可以滿足不同口味的顧客。如果老鼠的品種都齊了,那咱們的火鍋店就可以譽滿全球了??纯矗侵焕鲜蠼泻旨沂?,那只叫黃胸鼠,還有那只,叫小家鼠……
張?zhí)炝既匀幌胪隆?/p>
你知道老鼠的繁殖能力有多強嗎?二胖卻不管那么多,胖臉上滿是紅光,興奮地繼續(xù)說道,這老鼠他媽的騷情得很,性欲特別的強,啥時候都可以干那不要臉的事,小母鼠長到二十一天,就他媽的可以懷孕,第一胎五到六只,最多可以下十幾只。這母老鼠的子宮也牛得很,一年竟可以懷八次孕。說了你可能不相信,一只母老鼠,一年就可以讓它們家多出上千只子孫。
張?zhí)炝加行@訝地張了張嘴。
我這還有個故事呢!二胖余興未盡,肥厚的嘴唇噴著吐沫星子,說道,知道嗎?曾經(jīng)有一個科學家,把一只公老鼠和一只母老鼠放到了一個沒有老鼠的荒島上,原想它們很快會死掉,可這兩個家伙卻死死黏在一起,奶奶的,它們每天做愛,僅用了五個月,它們的后代就占據(jù)了整個海島。你說,歷不厲害?有了這些吃也吃不完的老鼠,你說,咱們他媽的還愁發(fā)不了財嗎?
張?zhí)炝嫉淖彀蛷埖酶罅恕?/p>
但張?zhí)炝紖s始終沒有看那些老鼠。他只想吐。他覺得這個世界有些瘋狂。那些老鼠很瘋狂。那些吃客很瘋狂。二胖很瘋狂。他自己也快要瘋了。如果老鼠肉可以吃,那這個世界上,還有什么不可以吃呢?
但瘋狂的結(jié)果,又會是什么呢?
難到只是為了錢?
9
夢,有時是很殘酷的。
老人制作的良心毀滅病毒殺死了張?zhí)炝嫉牧夹?。張?zhí)炝颊娴某闪艘粋€沒有良心的人。那天,當張?zhí)炝甲叱隼先四莻€怪異的房子時,老人在他的身后冷冷地說道,我希望,你出去了,就再也不要回來。張?zhí)炝紱]有回頭,只是說道,放心,不會回來的。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也很冰冷,不像人的聲音。
到了外面,更加怪異的情況出現(xiàn)了。
張?zhí)炝及l(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幾乎沒有溫度,那么大的太陽,卻感覺不到熱。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很輕,沒有刮風,卻似乎要飄起來。走到一個拐角,他看到了一個乞丐,乞丐也看到了他。乞丐走到他面前,很可憐地說道,您,能不能給點錢,一塊也行。他沒有看那個乞丐,繼續(xù)走著。乞丐跟著他,又說,您,行行好,給點吧。他突然轉(zhuǎn)身,狠狠地卡住了乞丐的脖子,差點將他掐死。走到街上,他發(fā)現(xiàn)所有的人都在看著他。他走進一家商場,對著鏡子看了看,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睛竟然血紅,像狼。
他看到了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很漂亮,在他的前面走著。他突然產(chǎn)生了某種欲望。那種欲望讓他無法忍受。他跟著她,緊盯著她的屁股。她進了自己的家,他也進去了。女人發(fā)現(xiàn)了他,尖叫著,問,你是誰?他冷漠地看著她,只說了一個字,脫。女人掙扎,但卻被他狠狠地摁在了床上。女人哭著乞求他,放過她。他卻猙獰地笑著。他最終強奸了她。女人痛苦地哭著,他卻沒有任何痛感。
他已經(jīng)沒有了痛感。
離開那個女人,他又想起了另一個女人。他恨她。她是他的大學同學。他記得上大學的時候,他愛上了她,愛得很深??伤齾s不愛他,她甚至很少看他?,F(xiàn)在,他覺得到了報復(fù)她的時候了。他走進商店,買了硫酸。他把硫酸裝在噴壺里。他給她打了電話。她很驚訝,這么多年了,他竟然仍然記著她。她如約而來。他把她帶到了湖邊。那時,太陽就要落山了。他指著半個太陽說,太陽落山了,黑暗就要來了。然后,他把硫酸噴在了她的臉上。他聽到了她痛苦的呼救聲,但依然揚長而去。
他是個沒有痛感的人。
他叫來了二胖,對他說,現(xiàn)在,我們要發(fā)財了。不久的將來,全世界的錢都是我們的。他養(yǎng)了許多的老鼠。他給那些老鼠打了針。那種針的力量很強大。很快,老鼠的身體就開始變大。越長越大。每只老鼠都像一頭牛。然后,他開始殺死它們。滿地都是血。他讓二胖把老鼠的皮剝下來,又割下了它們的肉。不大會兒,肉就堆成了山。他把那些肉賣給了這個城市的每一個人。每個人都在吃著那些老鼠肉。他狂笑著對二胖說,遲早有一天,那些人也會變成老鼠,那這個世界,不就是我們的了嗎?
他的欲望越來越大。
他有了很多的錢,那些錢足以讓他享盡人間富貴。但他卻沒有滿足。他要的是更多。他買了一塊地。這塊地很大,可以抵得上一個城市。他在那里蓋起了高樓大廈。那里真就變成了一個城市。他一個人住在那座只有他自己的城市里。那里很空曠??諘鐦O了,可以聽得見鬼叫的聲音。那是他的魔都。
他覺得自己就是只惡鬼。
他開始了更加瘋狂的掠奪。他霸占了所有的市場,壟斷了所有的交易。他每天坐在他的魔都里,看著所有的人都在為他打工,笑得更殘忍了。隨后,他把噴著血的目光又瞄準了農(nóng)村。他買斷了那里的土地,但卻不去耕種。他在那里養(yǎng)了更多的老鼠。他給那些老鼠打針,讓它們很快長大。在他的眼中,只有老鼠才可以滿足他的欲望。
他已經(jīng)徹底瘋狂了。
10
不久,二胖又干了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
他弄了個蔬菜水果種植基地。之所以整這么個名堂,那天,二胖給張?zhí)炝紝iT說過,主要是為了應(yīng)付物價。二胖說,現(xiàn)在這日子,真他媽沒法過了,物價漲得飛快,簡直一天一個樣,不讓人活了。二胖還抱怨道,其實,咱們買的那些菜和水果,根本沒那么貴,都被那些他媽的販子們弄去了。
二胖十分氣憤地說著。
我去查過了,那些東西在農(nóng)民手里并不是很貴,可到了二道販子手里,就他媽的翻了幾番。到了咱這地兒,至少得經(jīng)過三道四道販子。你想想,那價格得翻多少倍?奶奶的,咱們都他媽的做了冤大頭。不過,只要咱們自己種,那就不是問題了。二胖說,我算過,這樣一來,咱們的利潤,那可是要翻倍的,這是什么概念?您是知道的。張?zhí)炝伎粗址褐凸獾哪?,不禁感嘆,這人啊,有多少錢才夠呢?可是,自己又何嘗不想掙的更多呢?
張?zhí)炝寄S了二胖的做法。
他發(fā)現(xiàn),人只要有了錢,那就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想讓那些錢變的更多。他過去很不理解,為啥那些貪官有了那么多的錢,卻不敢花,寧愿藏在柜子里爛掉,卻仍要貪?現(xiàn)在,他好像明白了,花不花是一回事,關(guān)鍵是要占有。人的占有欲,也是與生俱來的,動物是這樣,人當然也不能例外。甚至,人的占有欲要強烈得多。人只要有了機會,有了能力,就會想辦法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就是把整個世界給他們,他們都不嫌多。
張?zhí)炝疾煌5亟o自己找著各種理由。
自從有了錢后,他還發(fā)現(xiàn),這有錢人看著挺牛逼,其實骨子里都虛得很,活得其實也不容易。他們最怕的,就是回到?jīng)]錢的日子。怕極了。為此,他們整天圍著錢轉(zhuǎn)。滿腦子都是錢。他們已經(jīng)無法知道,除了錢,他們還能要什么。他張?zhí)炝籍斎灰才?,甚至,比別人更怕。他能走到今天,比別人付出的,要多得多。他斷定,二胖的這個種植基地沒那么簡單。以二胖的得那點德性,干的事,絕對好不到哪里去。
果然,他猜對了。
他去二胖的種植基地看過幾次。規(guī)模挺大。讓他奇怪的是,基地才辦起來沒多久,地上的菜和瓜果就長了出來。速度快得簡直無法想象。他多少明白了點什么。他仔細看過那些東西,它們看上去很鮮艷,長得很帶勁。那些草莓和西紅柿什么的,個頭都很大。它們長得太快了,也很變態(tài)。它們沒有土地的味道,沒有汗水的味道,沒有陽光的味道,甚至沒有水的味道。它們從小到大,都被一種罪惡的液體包圍著。它們是喝著毒液長大的。它們早已不是原來的它們。當然,也就沒有它們原本應(yīng)該有的味道。
張?zhí)炝荚囍鴩L過那個像西紅柿的東西。
他摘下了一個西紅柿。那家伙很紅,也很大。但那種紅卻透著邪惡。那不是自然的紅,那是一種未經(jīng)任何風雨的變態(tài)的紅。張?zhí)炝缄_西紅柿,他發(fā)現(xiàn)里面根本就不是西紅柿該有的樣子。很畸形。他吃了一口,沒有味道。它根本就不是西紅柿。它只不過披上了西紅柿的外衣。一個欺世盜名的東西,怎么可能會有它自己的味道呢?不但沒有,甚至它的存在,都是一種極大的罪惡。
張?zhí)炝枷肫鹆诵〉臅r候。
那時,他最愛吃的,就是西紅柿。家里有個小院。母親總是精心地呵護著小院。她不知從什么地方找來各種肥料,將它們均勻地翻埋在地里。那塊地被母親伺候得很肥沃。到了季節(jié),母親總是早早買來西紅柿秧苗,細心地將它們種在地里。母親種得很用心,也很動情,就像那些秧苗是她的孩子。每天,她都會給它們澆水。母親用的是村頭小河的水。那條小河挺遠,但母親不怕遠。母親說,河里的水,才有水的樣子。秧苗逐漸長大。開花了。掛上了青澀的小西紅柿。過程很艱辛,卻很踏實。陽光很好??諝夂軡駶?。那些小西紅柿終于長大了。紅了。那是真正的紅。那種紅透著土地、陽光和汗水的味道。它們真正成熟后,母親摘下了它們。直到今天,張?zhí)炝既匀挥浿欠N味道。那是一種天然的味道。很純。很真實。今天,那種味道已經(jīng)很少了。
張?zhí)炝嫉难劬τ行駶櫋?/p>
他問自己,錢,難道真的比良心還重要?可是,自己有了那么多的錢,為什么就高興不起來呢?他又想起了小的時候。他記得那是個冬天,就要過年了,媽媽給了他和哥哥五毛錢。是的,他記得很清楚,是五毛錢。但他和哥哥卻高興極了。那是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高興。哥哥小心翼翼地把五毛錢揣在懷里,拉著他,去買鞭炮。他們住的地方?jīng)]有商店。他們不得不走很遠的路。那天的雪很大。他們每走一步都很艱難??伤麄?nèi)匀缓芗?,很高興。因為,他們有五毛錢。當他們買上鞭炮回來后,手腳都凍僵了。但他們卻笑著,笑得歡快極了。那是一種真正滿足的笑。
可今天,自己為什么就不能滿足呢?
11
那個夢變得越發(fā)不可思議了。
自從沒有了良心,他變得無所畏懼。他的欲望無休止地膨脹著。他很少反思。沒有了良心,他的思想早已經(jīng)枯竭了。他覺得沒有思想是件天大的好事,人他媽的不就是被所謂的思想給玩弄了嗎?人的痛苦,不都是想的太多造成的嗎?他覺得,那些有思想的所謂的人,都他媽是自以為是的傻子。
可那天,他突然害怕了。
那是個冬天,他生病了。那是一種很奇怪的病。他去醫(yī)院看了。醫(yī)生用了所有的手段,都無濟于事。醫(yī)生最后對他說,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他驚恐地看著醫(yī)生。他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死。一個沒有良心的人,怎么可能死呢?他想哭,卻沒有眼淚。他早已經(jīng)沒有了人性,又怎么會有眼淚呢?但他仍然很怕。
他害怕死。
在最后的關(guān)頭,二胖來了。二胖此時也不是原來那個二胖了,他臉上長滿了毛。目光冰冷??瓷先?,就像一頭餓極了的黑熊。他也變異了。一個干盡了傷天害理的事情的人,怎么可能不變異呢?
姐夫,你不會死的。
你有辦法?
當然有。
說著話,二胖給他端來了一碗湯,說,喝吧,喝了湯,你不但不會死,還會長生不老的。他急迫地問道,你是說,永遠也不會死?當然,二胖陰冷地說道,只有沒有良心的人,才能喝下這碗湯,喝了,就永遠不會死。
他看了看那碗湯。
那是一碗很奇怪的湯。沒有顏色,也沒有溫度。但是,那碗湯,卻似乎帶著某種魔力。他可以聽到一種邪惡的跳動。難道,這碗湯,真有起死回生的力量?
他毫不猶豫地喝了。
他是個沒有良心的人。沒有良心,當然可以喝下這碗湯。他必須活著。他沒有嘗出湯的味道。但是,他卻可以感覺得到,湯進了他的肚子,立刻就燃燒起來,就像沉寂的火山,突然噴發(fā)了??蛇@又怎么可能呢?
那湯叫蝎子湯。
這時,二胖說話了。二胖在這么說時,嘴角流著血,很兇殘。他沒有過分的驚訝。自從沒有了良心后,他什么都不害怕。他很淡定地問二胖,你的意思,這湯是用蝎子熬出來的?不!二胖嘴角的血更多了,是用蝎子的毒液熬出來的。二胖又補充說道,必須是這個世界上最毒的蝎子的毒液。喝了蝎子湯,你不但不會死,還會長生不老。他笑了。瘋狂地笑。他不再會為死害怕了。
那以后,他每天都要喝蝎子湯。
為了弄到足夠的蝎子的毒液,他派出了許多暗探,四處打探那些最毒的蝎子,甚至走遍了非洲最偏遠的沙漠。然后,他把那些蝎子弄倒自己的魔都。他把那些蝎子關(guān)在籠子里,看著它們越長越大。
很快,他的魔都就到處都是帶著劇毒的蝎子了。
每天,都有新的蝎子降生。每天,他都讓人提出那些蝎子的毒液。那些毒液很新鮮,很邪惡,散發(fā)著詭異的味道。他把它們放到鍋里,熬著。那些毒液在沸騰的鐵鍋中歡跳著,令人不寒而栗。但他卻依然笑著。他要活著。永遠活著。為了這,他什么都可以干出來。
他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魔鬼。
12
張?zhí)炝嫉幕疱伾庠絹碓交稹?/p>
但是,張?zhí)炝紖s很少會吃火鍋,更不吃自己店里的火鍋。不是迫不得已,他甚至很少會去自己的火鍋店。他的心里有種隱隱的罪惡感。這種感覺越來越鮮明,折磨著他,令他每天都在噩夢中掙扎著。
張?zhí)炝棘F(xiàn)在最關(guān)心的,是他的兒子。
兒子剛八歲,是他和前妻的。張?zhí)炝己颓捌藓芏鲪?,在他最困難的時候,是前妻接納了他。那時,他沒有錢。前妻沒過一天好日子。后來,他有了錢,卻和前妻在感情上出了問題。他有了外遇。前妻知道后,堅決要離。他有些后悔,希望前妻留下,但前妻去意已決,他們最終離了婚。
前妻在離開的時候,對張?zhí)炝颊f,一定要好好照顧孩子。
每當想起前妻,張?zhí)炝级紩钌畹貎?nèi)疚。有時,他會痛苦地問自己,如果前妻還在,會讓他開那樣一個火鍋店嗎?答案是否定的。前妻很善良,也很豁達。她從不要求張?zhí)炝冀o她什么。她要的,只是一份簡單的愛。前妻走后,他精心照顧著孩子。他盡力給他最優(yōu)質(zhì)的生活。他要讓他干凈地活著。
兒子很少吃火鍋。
但這天,兒子突然對他說,我想吃火鍋。
火鍋?他厭惡地皺著眉頭。
嗯,火鍋。
不行!
他斷然拒絕道。兒子有些驚訝,爸爸還從來沒拒絕過自己,這是怎么了?他無法理解。但他仍然想吃火鍋。
不,我就想吃火鍋,兒子依然堅持著。
我說過,不行。
他突然吼了起來,聲音有些變調(diào)。火鍋兩個字,強烈地刺激著他。他已經(jīng)被那兩個字折磨了許久。他厭惡那兩個字。他怎么可能讓自己的兒子去吃那樣一個骯臟的東西呢?不,決不能。
但他還是妥協(xié)道,要吃,咱們在自己家里做。
不,我要吃咱們店里的,兒子不解地問道,自己開著店,為啥要在家里做呢?
他突然失去了控制。
他打了兒子。那是他第一次打兒子。兒子哭了。他很懊悔。他想起了前妻走時說過的話。他突然也有了要哭的沖動。
然而,兒子還是偷吃了火鍋。
那晚,兒子回來了。他從兒子的身上,聞到了刺鼻的火鍋味。那種味道很邪惡。那是老鼠的味道。是腐爛的味道。是那些化學藥品的味道。那些味道讓他無法忍受。他突然感到了強烈的擔憂。
你,吃了?
嗯,吃了。
在哪?
當然是咱自己的火鍋店。
他突然跳了起來,快,去醫(yī)院。去醫(yī)院?兒子困惑地看著他。他有些失去理智,二話不說,強拉著兒子去了醫(yī)院。
醫(yī)院下班了。
他對值班醫(yī)生說,快,給孩子灌個腸。醫(yī)生不解地看著他,說,為什么?他脫口而出,孩子吃了火鍋?;疱仯酷t(yī)生更加不解了。他猛地反應(yīng)過來,惶惑地說,反正,你只要給他灌個腸就行了。
但是,醫(yī)生拒絕灌腸。在醫(yī)生看來,他的要求太荒謬了,僅僅是因為吃了火鍋,就灌腸,難道不荒謬嗎?
他仍然要求醫(yī)生灌腸。他掏出了一張支票,說,只要灌了腸,你們想要多少錢,我就給多少。醫(yī)生依然拒絕,說,這不是錢的問題。就是給的再多,我們都不能做。那天,他最終沒能給兒子灌成腸。
回來后,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中。
13
夢,總是很難預(yù)測。
他的病好了。那些蝎子湯,果然發(fā)揮了奇效。他得救了。但是,他仍然大量地服用著蝎子湯。他的目的,是長生不老。
他要活著。永遠活著。
這天,二胖又給他端來了一大碗蝎子湯。他看著湯里的那些毒液,突然覺得有些熟悉。那些毒液似乎在跳動著,每跳一下,他的心就會跟著顫動一下。他有些奇怪,喝了那么多的蝎子湯,他很少有這樣的反應(yīng)。
但他仍然準備喝下去。
這時,他聽到了一個聲音,爸爸,是我。他愣了一下,看了看四周,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是我,爸爸。那個聲音再次出現(xiàn)。這次,他聽清楚了,聲音是從那些毒液中發(fā)出來的。他嚇了一跳,趕緊問,你是誰?我,是你的兒子啊!什么?你說什么?他恐懼地跳了起來,盯著那些跳動的毒液,慌亂地問道,你是我的兒子?
是的!我是。
真的?
真的。
他的眼前突然黑了一下。他聽出來了,那的確是自己的兒子。自從沒了良心,他的記憶中早已留不下什么了。但惟獨兒子,還在那里。
他痛苦地喊道,兒子,你怎么會在這里?
那聲音回答道,不知道!爸爸,救救我啊!
他徹底崩潰了。
他發(fā)現(xiàn)他的腦子里出現(xiàn)了一道閃電。那道閃電越來越亮,越來越清晰,最后在他的神經(jīng)深處瘋狂地燃燒起來。
他的痛感恢復(fù)了。
那個老人曾經(jīng)說過,他不能受刺激,如果那樣,痛感就會恢復(fù)。他的全身都燃燒著。他聽到了意識深處痛苦的呻吟聲。他就要崩潰了。他拼命想要恢復(fù)過來,但那種痛卻占領(lǐng)了他的整個神經(jīng)。他無法回避。
畢竟,那絕望的聲音,是兒子的。
14
自從兒子吃了火鍋,張?zhí)炝季拖萑肓司薮蟮目只胖小?/p>
他仿佛看到,那些火鍋,在兒子的肚子中,正在發(fā)生著某種裂變。變成了老鼠。變成了蒼蠅。變成了蠕動的蛆。那些可怕的化學藥品,在兒子的血液中流淌著。兒子的血液漸漸地變黑了,就像一潭散發(fā)著惡臭的污水。
他害怕了。
他每天都憂心忡忡地觀察著兒子。兒子的每一個變化,都牽動著他的神經(jīng)。有幾次,兒子回家后,小臉通紅,有些躁動。他就想,壞了,那些東西要爆發(fā)了。他抱住兒子,惶恐地問,哪不舒服嗎?兒子推開他,說,沒有啊,你這是怎么了?他摸摸兒子的頭,又伏在他的胸口,仔細地聽,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這才放心。
但他不可能完全地放心。
有幾次,兒子顯得有些憂郁,他立即警覺起來。他懷疑,那些東西已經(jīng)發(fā)起了進攻。那些可怕的病毒,很可能已經(jīng)開始蔓延。那樣的話,兒子就危險了。他就是個罪人,天大的罪人。他緊張地觀察著兒子,寸步不離。甚至晚上,他都從門縫里,賊一般,盯著兒子,直到他睡去??蓻]多久,兒子又恢復(fù)了正常。他終于長出了一口氣。
他感覺真的很累。
但是,他仍然不敢有絲毫的麻痹。有一次,兒子拉肚子,他的心立刻懸了起來。他像瘋子一樣沖進衛(wèi)生間,趴在馬桶上,觀察著兒子的糞便。他甚至不顧一切地用手翻弄著那些臭烘烘的糞便,卻什么也看不出來。
他的心仍然懸著。
他把糞便裝在小盒子里,去了醫(yī)院。他對醫(yī)生說,你們得仔細化驗一下,求求你們。你們一定要救救我的兒子。醫(yī)生看著他的樣子,也緊張起來。但化驗結(jié)果出來后,醫(yī)生笑著說,沒啥大的問題,只是有些感染。
感染?
他的汗立刻流了下來。他覺得有些昏厥。他的瞳孔睜得很大,呼吸急促。他努力保持著鎮(zhèn)定,顫抖著問道,你們再看看,是什么感染?求求你們,再好好檢查一下。醫(yī)生奇怪地看了看他,說,就是一般的感染,放心吧。
但他的心怎么也放不下來。
還有一次,兒子的臉上長了個豆豆,他發(fā)現(xiàn)后,立刻就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他仔細地觀察著那顆豆豆。他似乎可以斷定那是病變的開始。不久,兒子的全身就會潰爛。他強行讓兒子脫去衣服,在他的全身找著。沒有,兒子的身上很干凈。
他依然無法從恐慌中解脫出來。
他再次把兒子帶到了醫(yī)院。還是那個醫(yī)生。醫(yī)生聽說了他的來意后,看了看那顆豆豆,又很奇怪地看了看他,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就走了。
他跟在醫(yī)生后面,帶著哭腔問,是不是病變?。?/p>
醫(yī)生轉(zhuǎn)過身,嚴肅地看著他,說,只是個很常見的豆豆,哪來的什么病變?倒是你,需要檢查一下,我懷疑你的精神有問題。
那天從醫(yī)院回來,他實在是累極了,一下就癱軟在了床上。他努力安慰著自己,孩子沒問題。但是,很快,他又會重新陷入恐慌中。越陷越深。他拼命地掙扎著,卻怎么也無法掙脫出來。最后,他已經(jīng)精疲力竭,似乎隨時就會崩潰。
他覺得,自己的精神真的出現(xiàn)了問題。
他得了嚴重的疑慮癥。他幾乎每天都跟蹤著兒子。兒子不管吃什么,他都會很緊張。他懷疑所有的食物都是不干凈的。超市里的。餐館里的。肉里的。菜里的……。直到有一天,他發(fā)現(xiàn),幾乎所有的食物,都不能吃了。
他的恐慌達到了極限。
15
夢里,他恢復(fù)了痛感。
在人的情感世界里,痛感是個十分重要的存在。正是因為有了痛感,人才會反思,才會覺悟。然后,才會從痛感中走出來。然而,他卻無法走出來。
因為,他已經(jīng)是一個沒有良心的人。
這就使他無法自救。他的欲望仍然頑固地存在著。他無法控制地做著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隨后,就會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如此反復(fù),他的痛苦就越加沉重。他在這種反復(fù)中苦苦地忍受著,直到再也無法忍受
最終,他決定復(fù)制自己的良心。
他終于發(fā)現(xiàn),只有復(fù)制了良心,他才會覺悟,才會重新讓自己回到人的世界。也只有那樣,才會終止那些無休止的痛感。
他找到了那個老人。
老人看到他時,目光冷極了,說,我說過,不希望看到你回來的。他痛苦地皺了皺眉,說,我原想也不回來的,可我沒辦法。老人生硬地問道,那么說,你后悔了?是的,他艱難地點了點頭。
他突然跪了下來。
他重重地磕著頭,哀求道,我要復(fù)制我的良心,你,幫幫我。復(fù)制?老人突然吼了起來,我告訴過你,人的良心一旦沒有了,想復(fù)制,是很難的。他依然磕著頭,說,再難,我都不怕。老人又換了種口氣,勸道,可你想過了沒有,一旦復(fù)制了良心,你就會失去你現(xiàn)在的一切,你就會重新回到良心的羈絆中。
我愿意。
他堅決地說道。老人嘆了口氣,又說,可你應(yīng)該知道,那個良心毀滅病毒,是很強大的,想要戰(zhàn)勝它,幾乎是不可能的。他站了起來,握住老人的手,再次哀求道,你一定有辦法的,你說過的,只要是存在,就有辦法讓它消失的。
老人又深深地嘆了口氣。
那好吧,我們可以試一試,老人牽著他的手,說道,但是,這將是一個十分艱難的過程。老人沉思著接著說道,要想戰(zhàn)勝良心毀滅病毒,必須有更強大的人性的力量,才能完成??蛇@種力量,很難凝聚的。
那該怎么辦?
他無助地看著老人。老人拍拍他的肩膀,說道,辦法只有一個,你必須找到十個真正良心發(fā)現(xiàn)的人或動物,得到他們的幫助,我們提取了他們的良心成分后,就可以殺死那個良心毀滅病毒,可這樣的人,很難找的。
我可以找到。
他下定了決心。他必須要復(fù)制自己的良心。他已經(jīng)無法再承受失去良心的痛苦。他對外發(fā)出了一個消息,征購良心。他在消息中說,如果有人肯幫助他復(fù)制良心,他愿意用他所有的錢去換取。
但是,許久都沒有人回應(yīng)。
正當他苦苦等待時,有人告訴他,你這樣做,是會適得其反的。他問,為什么?那人說,你這是對良心的玷污。他不解,又問,難道還有什么比錢更重要的嗎?那人淡淡地說,這個世界上,許多東西,都是錢買不來的,特別是良心。
他有些明白了。
那人最后說,你如果真想得到幫助,找到那些有良心的動物,就必須到生活中去。只有生活,才能實現(xiàn)你的愿望。
他接受了那人的意見。
16
自從出現(xiàn)那種反常的恐慌后,張?zhí)炝及l(fā)現(xiàn)自己真的病了。
張?zhí)炝嫉娘埩块_始急劇減少,有時一天只喝一碗稀飯,胃卻漲得難受。而且時常出現(xiàn)要大便的感覺,可蹲在了廁所里,又怎么也拉不出來!還有,就是心慌,即使回到家里,心跳也極不尋常,像是一把破吉他,在那毫無規(guī)律地彈著。
張?zhí)炝奸_始失眠了,經(jīng)常半夜都無法入睡。
即使睡著了,又開始做噩夢,一會兒是舅子二胖的臉,臉上全是冷笑;一會兒是兒子的臉,帶著淚花。有幾次,張?zhí)炝歼€夢到了幾個陌生人的臉,那些人的臉笑著,但手里,卻捏著刀,刀上全是血。張?zhí)炝歼€夢到過前妻的臉,前妻在夢中淡淡笑著,說,你還好嗎?轉(zhuǎn)身的時候,手里竟然握著把槍!
張?zhí)炝济看螐膲糁行褋恚际菨M頭大汗,氣都喘不過來。這后面,張?zhí)炝嫉念^發(fā)就開始大量脫落了,先是從額頭,接著從頭頂,頭發(fā)脫落后,就看見了頭皮,張?zhí)炝荚具€算年輕的相貌,就顯得老了不少。
張?zhí)炝甲罱K決定,必須好好看看自己的病了!
張?zhí)炝既チ耸欣镆患易钣忻尼t(yī)院,找的是一個姓張的醫(yī)生。這個張醫(yī)生在當?shù)孛曂Υ?,?jù)說最初是學中醫(yī)的,后來又到國外進修,學的是西醫(yī),可以說是中西醫(yī)皆通。這張醫(yī)生出道的時候,是以腦外科聞名,但最擅長的,卻是治療疑難雜癥。
然而,出乎張?zhí)炝家饬现獾氖?,張醫(yī)生檢查的手法,卻并沒有什么新鮮的。
張醫(yī)生先讓張?zhí)炝忌斐隽耸?,先把了張?zhí)炝嫉挠沂置},又把了左手脈。把脈的時候,張醫(yī)生的神態(tài)十分凝重,很有學者風范,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什么地方遨游,弄得張?zhí)炝际志o張。
把完脈后,張醫(yī)生沒多說話,又讓張?zhí)炝纪鲁隽松囝^。
張醫(yī)生看時,戴著個大口罩,只露出兩只睿智的眼,手里拿著個很精致的小手電,不停地照著,手電差點塞進了張?zhí)炝嫉淖炖?,弄得張?zhí)炝細舛即贿^來。后來,張醫(yī)生又讓張?zhí)炝既×四驑雍图S便?;灲Y(jié)果出來后,張醫(yī)生仍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說,準備做個腸鏡吧!
張?zhí)炝籍敃r就懵了。張?zhí)炝贾苑搞?,是因為他聽說過這個腸鏡。
二胖曾經(jīng)做過腸鏡。二胖說過,這做腸鏡用的儀器,就類似于公安架在街上的那些探頭,只不過,這探頭可是要從你的肛門塞進去的,而且是塞進你的腸子。那個探頭一樣的東西,塞進你的腸子,那是什么滋味?張?zhí)炝季蛦枺裁醋涛??二胖面帶痛苦地說,那感覺,說不出來,說不出來!二胖說著,汗就流了出來,似乎腸子里,仍然塞著那個要命的探頭。
聽說要做腸鏡,張?zhí)炝紘樀貌坏昧耍跗蚯蟮?,這個腸鏡,能不能不做?張醫(yī)生聽了,臉立刻繃了起來,很嚴肅地問道,你說不做就不做了?到了這里,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又說,況且,做腸鏡也沒什么可怕的,打麻藥呢,麻藥用了,就睡著了,做個夢的工夫,就完了!
但是,真正做腸鏡的時候,張?zhí)炝季桶l(fā)現(xiàn),情況并不像張醫(yī)生說得那么簡單。
腸鏡進入實質(zhì)實施階段,意外的情況發(fā)生了,張?zhí)炝紝β樗?,過敏!只能實施無麻腸鏡了!張?zhí)炝悸犝f后,嚇得“騰”地就坐了起來,問道,那會很疼吧?又近乎哀求道,要不,不做了?張醫(yī)生這時很不客氣地說,不行,必須做。那天,張?zhí)炝嫉哪c鏡在無麻情況下,最終還是給做了!張?zhí)炝贾挥浀茫斈莻€“探頭”塞進他的肛門時,他感覺自己的肛門撕裂般疼痛。
隨后,“探頭”開始在他的腸子里四處游走。
他覺得自己的全身都在發(fā)燙,先是想尿尿,接著就有了要大便的感覺。張?zhí)炝歼@時已經(jīng)顧不得那鉆心的疼痛,更擔心的是大便會由不得自己管控,給拉了出來,那可就丟了大人!張?zhí)炝紡娙讨痛蟊阕鲋ち业亩窢?。后來,張?zhí)炝挤帕藗€屁,幸好大便沒有隨屁拉出來,就聽旁邊的一個女護士很不高興地說,這人,屁也夾不住,還是個有錢人呢!
張?zhí)炝纪纯鄻O了!那天的腸鏡只做了十幾分鐘,張?zhí)炝紖s覺得好像過去了幾年。終于從床上下來的時候,張?zhí)炝几杏X自己已經(jīng)徹底崩潰了,腸子好像絞在了一起,痙攣般痛。張?zhí)炝稼s緊沖進廁所,慌不迭地蹲在便池上,但大便沒有拉出來,卻吐了一地,吐得五臟六腑都差點從肚子里出來了。
腸鏡結(jié)果出來后,張醫(yī)生用他那很西式的神情看了看,說,你這個病,很奇怪,得專家會診后,才能得出結(jié)論……
大約一個星期后,在張?zhí)炝己推拮拥娜f般期待中,專家們的那個會診意見,終于出來了!那個張醫(yī)生在宣布會診意見時,面對張?zhí)炝己退钠拮?,面色顯得特別的凝重,最后深吸一口氣,似乎在極力選擇著詞句,猶豫了半天,終于下了很大決心似的說,這個病,很重!你們可要有個心理準備啊……
張醫(yī)生這么一說,張?zhí)炝剂⒖叹兔靼琢耍標⒌鼐桶琢?,顫著聲問道,你是說,癌……張?zhí)炝冀K于很艱難地說出了那個他極不情愿說出的字!其實,張?zhí)炝际怯蓄A(yù)感的,自從身上的癥狀出現(xiàn),又不斷加劇后,張?zhí)炝季陀心欠N預(yù)感。只是,張?zhí)炝家恢辈辉改莻€預(yù)感變成現(xiàn)實而已。
張醫(yī)生輕輕地點了點頭,說,應(yīng)該是這樣!
這時,張?zhí)炝嫉钠拮印鞍 钡匕Ш苛艘宦暎芭椤钡鼐退さ乖诹说厣?。幾個人趕緊圍上去,不停地掐著她的人中,許久,張?zhí)炝嫉钠拮咏K于醒了來,隨即發(fā)出了驚天動地的哭喊聲!
張醫(yī)生趕緊勸道,先不要哭,我的話還沒說完呢!張?zhí)炝嫉钠拮勇犃?,趕緊停下哭聲,問道,你是說,還有救?
張醫(yī)生卻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說,是這樣的,張?zhí)炝嫉倪@個病,應(yīng)該是腎出了問題。張醫(yī)生最后說,現(xiàn)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手術(shù),換腎。
張?zhí)炝几械接行┙^望,他不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會有人把自己的腎捐獻給他。然而,不久,張醫(yī)生告訴他,有人已經(jīng)答應(yīng)為他捐了腎。張?zhí)炝俭@訝極了,問張醫(yī)生,是誰?張醫(yī)生說,那人不讓說,你就別問了。
幾天后,張?zhí)炝甲隽四I移植手術(shù)。
17
夢中,張?zhí)炝奸_始尋找著那些良心發(fā)現(xiàn)的人。
他來到了西藏,看到一個老人久久跪在一座土堆旁,他問老人,怎么了?老人給他講了一個故事。
一年前的一個清晨,昏睡了一夜的老人從帳篷中走出來,懶懶地伸了一個懶腰,正準備喝一大碗酥油茶醒醒腦時,忽然,他看見了一只肥肥壯壯的藏羚羊,頓時一股清涼的感覺遍布全身。
老人回身取出了獵槍,瞄準了這頭羚羊??墒橇缪虿]有逃跑,反而向前兩步,兩條前腿“噗通”跪了下來。老人的心頭涌上了一絲不忍。可他很想吃肉,不被打動是情理中的事,于是他狠狠心,扣動了扳機。
藏羚羊倒下了,仍然保持者跪臥的姿勢,臉上的兩行淚清晰可見。老人始終忘不了羚羊的姿勢。他按照以往的程序,開膛,扒皮……可當他割到子宮時,刀“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在羚羊的子宮里,靜靜地臥著一只已經(jīng)成型的小羚羊!顯然,小羚羊已經(jīng)死了。老人大為震撼。他埋掉了他的獵槍,連同那只羚羊。從那以后,他就跪在藏羚羊的墳前,深深地懺悔著。
他斷定,老人一定是個良心發(fā)現(xiàn)的人,就說出了自己的請求,老人答應(yīng)了他。
在撒哈拉沙漠腹地一個僅有的池塘邊,他看到了一個快要餓死的中年男人,但池塘里游著許多魚,那人卻不吃。
他問那人,為什么不吃魚?
那人說,以前,他特別喜歡吃魚。一天,他從集市上買了一條鯉魚。雖說他愛吃魚,可是他不會煮魚,沒有對魚做任何處理,就把魚扔到鍋里。可是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引起了他的注意:這條魚總是把肚子向上拱。
于是,他把魚撈了出來,左看右看也沒看出什么名堂來。他便找到一把剪刀,把魚肚割開,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了滿滿一肚子的魚子!這條魚為了不讓自己腹中的魚子被煮,努力掙扎著讓肚子離開滾燙的水,自己卻備受煎熬。他看到后受到感動,從此不再吃魚。他斷定,中年男人也是個良心發(fā)現(xiàn)的人,就說出了自己的請求,中年男人答應(yīng)了他。
在亞馬遜原始森林里,他看到一個獵人和狼成為了朋友,就問獵人,怎么會這樣?獵人給他講了自己的一個遭遇。
那是一個寒冷的冬天,獵人收完獵套,回到了溫暖的獵人小屋中。突然,他聽到屋外有狼的嚎叫聲,心想:好啊,送上門來的好東西!拿起獵槍,打開門,走到屋外,瞄準,正準備扣動扳機,卻又停了手。
他發(fā)現(xiàn)了一些異樣,這只狼竟然沒有逃跑。
狼這時站起身來,往森林深處走去,又回頭看了看獵人,示意獵人跟上去。出于好奇,獵人跟著狼向森林里走去。狼帶著獵人來到了一個獸套前,套上套著一只小狼。獵人頓時明白了,原來這頭母狼為了救小狼,竟跑去獵人小屋,去找方圓幾十里唯一的獵人求救。母狼的眼神里沒有一絲的狡詐,充滿了祈求。
獵人為之動容,解開了套子,放掉了這對母子。從此,獵人就和那匹狼成為了朋友。無疑,這個獵人,也是一個良心發(fā)現(xiàn)的人。張?zhí)炝颊f出了自己的請求,獵人也答應(yīng)了他。
后來,經(jīng)過了近一年的艱苦尋找,他終于找到了十個真正良心發(fā)現(xiàn)的人。他們都答應(yīng)了張?zhí)炝嫉恼埱?。能幫助一個人復(fù)制良心,他們認為很值得。
張?zhí)炝及咽畟€人帶到了老人的那座屋子。
老人挨個詢問了他們的經(jīng)歷,最后點點頭,說,是的,他們都是有良心的人,一定可以制服良心毀滅病毒。
老人給每個人都戴上了那個神秘的耳機。
十個人都鎮(zhèn)定地安坐著。一個小時后,老人說,好了,現(xiàn)在可以看看了。老人把提取到的十個人的良心因子放在了那個特制的優(yōu)盤中,插入了那個有大屏幕的機器中。張?zhí)炝伎吹?,屏幕上立刻出現(xiàn)了各種顏色,它們是那樣的鮮活,那樣的充滿生命力。那些顏色緊緊地凝聚在一起,很快,變成了一個強大的整體。
老人說,現(xiàn)在,我們開始復(fù)制你的良心。老人把耳機戴到了張?zhí)炝嫉念^上。張?zhí)炝及察o地等待著。從沒有過的安靜。
很快,一場殊死的搏殺開始了。
跳動的火焰,從遠處滾滾而來。帶著金屬的堅硬,巖漿的狂烈。力量的碰撞,肉體的撕裂。無聲,卻鮮血遍地。圍堵,強攻;穿插,破襲。無形與有形,誰都不言語。收縮,擴張;倒下,立起。強者,最終會在征服與被征服中誕生。
空氣在那一刻凝滯了!
張?zhí)炝悸牭搅藲v史的聲音,看到了歲月的足影。亙古的從前,生命曾從這里走過。茹毛飲血,鉆石取火。亞當和夏娃的愛情,造就了人類。從此,有了愛、有了恨;有了歡喜,有了憂愁;有了思想,有了深邃。最終,有了良心?;杳灾校械搅藦奈从羞^的干渴。水、綠色、生命的顏色,在眼前緩步走過。
終于,他醒了。
他的良心恢復(fù)了。
18
張?zhí)炝嫉哪I移植手術(shù)做得相當成功。
寄生在張?zhí)炝忌眢w里的那個該死的病變被清除得相當干凈,但奇怪的是,張?zhí)炝际中g(shù)后并沒有顯現(xiàn)出那種沉疴祛除之后的輕松愉快。相反,經(jīng)歷了這場病變之后,張?zhí)炝嫉膬?nèi)心發(fā)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
腎,是張?zhí)炝嫉那捌蘧璧?。直到手術(shù)做完,張?zhí)炝疾胖懒诉@個真相。張?zhí)炝己髞韱栠^前妻,為什么要給自己捐腎?前妻只說了一句話,因為,咱們的孩子不能沒有父親。
就在身體恢復(fù)后不久,張?zhí)炝甲隽艘患腥硕枷氩坏降氖虑?,他關(guān)了所有的火鍋店。后來,又在城郊種起了菜。
他的菜,都是真正綠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