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吟方

王個簃晚年捐書畫及個人收藏于故里，當(dāng)?shù)卣谖姆逅偎囆g(shù)館對外展示。余最感興趣者為王個簃文房筆墨，蓋工具所示與畫家藝術(shù)追求關(guān)系最為直接。余觀個簃所用毛筆多硬毫，且多禿筆，故能藏其鋒銳以鈍厚示人。

南京賞石界有兩派，一派以雨花石為主，雨花石體形小，以水浸之，瑩亮絢爛，極合案頭觀賞;另一派主要對象是靈璧石，又分室內(nèi)清供及庭院陳設(shè)二種。前一派多群眾，玩者遍布金陵，聲勢尤大。憶明珠老人告曰，昔亦好雨花石，家中所蓄石子，俱為郊游憩息之余撿拾者，今老矣，不復(fù)下樓，遂絕此好。且云即郊游亦不復(fù)有此樂。今旅游點出售之所謂雨花石，皆產(chǎn)業(yè)化產(chǎn)物，非自然形成。

“文革”后期人美出版 《林鍇畫輯》，有人詣林鍇索要畫冊，林鍇言畫冊手頭無多，若不嫌棄愿以原作相奉。當(dāng)時一般畫家出版畫冊不易，有出版的視之稀罕物，寧愿送原作亦不輕易送畫冊。林鍇當(dāng)年與沈鵬齊名，且書詩畫印俱精，九十年代始遁世不出，及至今日，已少人提及，一代丹青手隨其身歿遂不聞于世。

張大千偽石濤，在上海黃賓虹信以為真，賓虹購進后，大千踵門求觀，覽后言此為仿品，乃取畫歸還原款。陳半丁在北京，得石濤畫，大千往觀，遭峻拒，當(dāng)眾家面揭此乃假石濤，畫出其手，眾不信，大千言畫背做有記號，檢視果如所言。此畫伴藏半丁終生，身后傳其子，聞“文革”后流出大陸，為香港某藏家所得。薩本介告，所謂大千假石濤，傳實是真石濤，大千購得后重加裱褙，又記號其上，乃請人售黃售陳，售黃者成功回購，售陳者滯留未返，惜原畫流入私人藏家，無法目驗。本介云此為某四川裱畫師來榮寶齋時相告。

陳從周妻子蔣定是徐志摩表妹，從周編 《徐志摩年譜》 在材料上有獨得之便。張幼儀晚年稱陳從周為“愛摩者”。從周晚年喪妻失子，有人勸他續(xù)娶，拈詩相報：“老夫不作黃昏戀，孤鴻單雁慣獨眠?！?/p>

名人好擇筆，趙之謙官江西，特致函杭州邵芝莊求購該莊制作中書君。嚴復(fù)喜長沙筆，致函友人代購該地花文奎出品羊毫筆，其于1901年3月函友人熊季廉，曰：“平生用長沙筆匠花文奎所制大小楷羊毫，甚為應(yīng)手。今自天津南來，乏筆可用，欲得花文奎小楷羊毫三枝，中書羊毫十枝，屏筆、對筆各二枝，不知于湘友中能為致之否？”黃永玉晚年為尋覓80年前用過的名筆，結(jié)交長沙老筆工，并贈以巨作，以求古法毛錐。

傅抱石喜用日本東京銀座“鳩居堂”制山馬筆，這種筆筆鋒長毫健彈性大。抱石留日時選購不少，終生使用，晚年曾托香港好友唐遵之在東京代購“鳩居堂”制“貍面相筆”，還詳細在信中畫出大中小筆的各相形狀，便于選購。黎雄才用的底紋筆也產(chǎn)于日本，一直用至晚年不廢，與黎家山水相始終。

某作者寫成 《王世襄傳》，私取董橋?qū)懲跏老逦淖譃樾颉４司硬贿^癮，又效仿董橋口吻，復(fù)加一段自夸文字殿后。編輯者以為此得董先生同意，故順利刊出;董先生一面則又以為此乃無知編輯所為。誰知這一切皆出某作者親手。消息外傳，讀書界以笑談相聞。

西泠印人王京盙上個世紀自稱“勁父”，又名其書齋為“浪花庵”。余曾于田遨丈齋頭見之，初以為受毛澤東詩啟發(fā)，可見海派作風(fēng)，緊跟時代，具時代特色。后田遨丈賜告京盙藏有歸莊書詩軸，“文革”后被抄沒，后于童子引燃生爐處得歸莊殘紙“浪花”二字，1976年初夏謝國楨從京華來滬，由陳從周約王西野、顧炳鑫等赴浦東高橋京盙家，京盙出觀收藏字畫古玩，其中即有歸莊“浪花”殘片，國楨觀后說浪花二字可作齋名，并為其書榜額。又即席題詩：“舟次觀奕罷，游魚逐浪花。高橋風(fēng)景好，文物在君家?！?/p>

郎世寧畫作白粉用貝殼磨粉調(diào)膠制成，畫成絕無返鉛現(xiàn)象。今市場署名郎世寧之畫動輒現(xiàn)返鉛現(xiàn)象，作偽者原意該畫歷時已久，飽經(jīng)歲華，不意此舉恰好暴露底細，此非郎氏真筆。

“咸亨酒店”為著名紹興菜館，人皆知其名，然題匾者何人，少有知者。此匾執(zhí)筆者為紹興名畫家錢彰武。彰武以畫名世，書法功力亦不凡。作書如大鵬展翅，落筆迅猛，生氣勃勃，得北碑神髓。七八十年代紹興市面商鋪招牌，錢彰武、沈定庵平分秋色。彰武字不獨得眾好，亦為藝術(shù)圈認同。沈定庵亦名書家，曾遣其子至彰武處學(xué)字。

齊白石與陳半丁早年互換弟子，所謂“互換”指將自家兒子送至對方學(xué)藝。今世人但知白石三子子茹畫名，而不知陳半丁長子之名，半丁之子雖得名師，然心不在焉，又惡苦功，貴為白石弟子，終生無聞。

董壽平說齊白石畫魚蝦的宣紙是當(dāng)時南紙店中較差的一種，滲化性大，且紙質(zhì)爆烈，一般畫家多不喜用，故值廉。然白石頗解因材施藝之道，發(fā)現(xiàn)此紙墨韻與滲化繪制某些題材得天獨厚，故采及。筆下魚蝦乃因此紙?zhí)匦粤芾旌〞?，韻味淳厚，為其他畫家所不及。論白石之才藝，倘須留意其相物之才、用物之才，白石于此有異秉?/p>

康生去世，周汝昌曾撰聯(lián)悼之。聯(lián)曰：“七十七念高秋，忠魂長拱北，神州日月，革命風(fēng)云，咸欽椽筆勤揮，壯檄傳四海，鬼域掩修旗，須信風(fēng)流文史真余事。五番五年偉畫，天翼更圖南，祖國山河，人民意氣，忍說大星遽隕，幅訃動寰區(qū)，雪梅催葭琯，要從悲痛膺懷策有生。”

吳昌碩以石鼓文書法雄于世，其繪畫篆刻皆得力于此，故后人稱石鼓文篆書為缶翁藝術(shù)之源。時人詬其篆書作左高右低之狀，貌若聳肩，有失先秦篆書法脈。據(jù)方介堪云，此非缶翁故意，實其臨本所致，缶翁藏石鼓拓本二三種，其一為元明間拓本，又經(jīng)裝池，多次褙裱拉抻，致字形伸長變形，缶翁受此啟發(fā)，精心研摩，乃成別格。

民國時扇箋莊南紙店有代客求名人字畫一項。接件后，由扇莊或紙店伙計送名人家中，亦有名人過扇莊紙店當(dāng)堂揮寫。壽石工刻印寫字件頗多在堂完成。曾見馮恕書扇，有署款“作于致美齋”者，“致美齋”為著名飯莊，此為在飯局中為人所作。新中國成立后，郭沫若頗喜在榮寶齋寫字，其寫給西泠印社六十周年慶賀詩即書于榮寶齋。當(dāng)時高官中頗多好文墨者，中南海開會間歇，常抽空至琉璃廠書店畫店觀書或看畫，隨行只秘書與司機，不若今日，高干出行，按規(guī)格動輒封路清道。

王朔女兒王咪與朱新建兒子朱砂結(jié)婚。朱新建用左手為他們寫喜帖，婚宴當(dāng)日王朔友人陳丹青、劉震云、孫甘露、姜文到場。朱新建與王朔分屬美術(shù)文學(xué)領(lǐng)域代表性人物，以反叛調(diào)侃著稱，崛起于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

潘天壽書齋名“聽天閣”，有人打探命名之意，答曰：“大約是在抗戰(zhàn)以前，在夢中做成七律四首，醒后僅記得‘聽天樓閣春無限，大陸蛇龍蠹走看一聯(lián)，因以聽天名閣，以作紀念，實無此閣?！?/p>

耿飚之女耿瑩好畫，習(xí)工筆，畫風(fēng)似劉繼卣。好作仕女，常取 《紅樓夢》 《西廂記》 為畫材。曾作《文姬思漢圖》，張伯駒為之題詩：“絕代佳人屬漢家，載將風(fēng)雪奏胡笳?？蓱z猶有明姬曲，怨恨分明入琵琶?！惫撚凶髌芬晕募轭}參加全國美展，刻畫工致細膩，設(shè)色雅麗，頗得繼卣神韻。后入中國畫研究院作院醫(yī)，兼事創(chuàng)作。耿瑩為湖南醴陵人，嘗刻“家在醴陵洞庭邊”一印自用。

李一氓晚年兼任國務(wù)院古籍整理小組組長，致力于古籍整理與出版的推動，成就卓著。一氓本人七十年代末曾整理出版過 《水滸葉子》 《西湖十景》，為出版該兩書，與上海人美編輯往復(fù)通信達十?dāng)?shù)次。國內(nèi)書籍出版向以周期漫長著稱，列入計劃的書籍，率以年計，以李一氓資歷，兩書亦要經(jīng)多年方問世。為此李一氓大發(fā)脾氣，然亦無可奈何。其于書籍出版特用心，小至版式、封面皆自畫樣子，事無巨細，必親力為之，故其兩書出版后，學(xué)林皆稱好。

友人叩問俞平伯近況，俞即書一聯(lián)答之。聯(lián)云：“掩卷古今如在眼，擁衾寒暖不關(guān)情。”又有文字述此聯(lián)來由：“昔彭剛直公有贈我曾祖聯(lián)：開卷古今都在眼，閉門晴雨不關(guān)心。茲易七字以記近況，亦妄作也。”俞平伯此作與彭聯(lián)相較，口氣更大，老境忽至，穿暖了再也不問其他事，合上書世事如恒，飽經(jīng)滄桑故態(tài)，如在眼前。

王國維蹈水而死，徐森玉致友人書曰：“靜安先生殉身昆明湖，其志可哀，其心至苦，種種前因，遭茲慘果。寶每晨敬誦佛經(jīng)為之迥向（寶屢勸先生研究因明惟識，每為之動容），儻早沾法味，或能與世推移也?！?/p>

凌叔華“文革”后期返國，除了走訪親友及觀光外，每到一地總要逛逛當(dāng)?shù)匚奈锷痰?，置購舊書及名人書畫。當(dāng)時古舊書畫被內(nèi)地視為四舊，其值甚低，海外華人回國，首選古董字畫，凌叔華本人既是作家，又工繪畫，故其于名人書畫別有感情。

聞一多西南聯(lián)大時曾懸潤刻印，以鑿技所得補貼家用。其篆刻潤券極著名，然當(dāng)時求刻者以學(xué)界同行居多，一多號為印人，影響所及不出學(xué)林，故其傳世印章亦不出學(xué)界。福州友人近示一多為張滂所刊名章，長方朱文，款署聞一多三字，刻劃頗見功力，雅具漢風(fēng)，且印盒亦民國時樣式，當(dāng)是原配。印章外，盒中尚置一拇指大小印泥。友人云以五十元得之冷攤，真有緣也。按 《聞一多印選》 收錄有“張滂”一印。張滂 （1917—2011），江蘇南京人，化學(xué)家，畢業(yè)于西南聯(lián)大，曾任教于北京大學(xué)，中國科學(xué)院資深院士。

黃胄新國畫，題款多書隨感或標題，偶有題詩，近乎打油。今錄二首。其一：“遙看雨后養(yǎng)雞場，滿眼春風(fēng)五色光。信得中華好兒女，詩書萬卷出農(nóng)桑。”題“飼雞少女”。其二：“禿尾鐵蹄世所輕，低頭負重每先行。千呼百呵充庖去，可以毛驢利物情?！鳖}“五驢圖”。第一首顯然是模仿毛澤東《為女民兵題照》 絕句意。第二首則見畫家于毛驢真情實感，無愧“毛驢知己”。

八十年代初有人持坐飛機獲贈的白折扇請朱屺瞻作畫，屺老竟應(yīng)之，一面作畫一面寫字，毫無嫌煩之意。為不損扇面“中國民航”字樣及標志，章法上特意留出位置。此種大路貨若在民國，必遭書畫家峻拒。時移世易，書畫家對有些事物的反應(yīng)絕然不同。

易培基故宮盜寶案后，移居天津，又客寓上海。其故宮博物院院長任上，《故宮周刊》 題字出其手，稱為童孩體。易培基字雖非正途，因其名聲，常有人求字，或?qū)β?lián)或單條或扇面，今其墨跡湖南流傳尚多，時見于拍賣會。

詩人書畫家皆有游戲筆墨。詩人有“回文詩”，民國時，書畫家有以七巧板圖形構(gòu)字。鄧爾雅某次用篆書寫對聯(lián)，利用篆書裝飾性對稱性強的特點，把一副對聯(lián)處理成左右或上下對稱結(jié)構(gòu)，可見其好嬉一面。其聯(lián)云：“香山居士才無兩，東閣官梅興益高?！逼渲小熬印薄肮佟倍纸Y(jié)構(gòu)本不對稱，爾雅施展自家小學(xué)專長，對某些字形作移位處理，結(jié)構(gòu)便成對稱狀，謂：“篆文左右相同，反正如一?！睋?jù)鄧爾雅題跋：“集字為楹帖，始自清吳山尊?！?/p>

吳敬恒 （稚暉） 八十四歲曾以恭楷寫 《蔣經(jīng)國君母氏毛太君傳》，數(shù)百字一貫而下，稍無懈怠，精力充沛于筆致可見。于右任為題引首：“吳老先生寫蔣氏毛太君傳。”吳氏示世多篆書，簡質(zhì)清通，無歷來篆書家習(xí)氣。

蘇曼殊為民國名僧，世傳其善畫，每為同時代人稱賞不已，然真跡流傳極罕。近見其絹本 《滿城風(fēng)雨近重陽圖》 小幅，為寫琵琶湖之作，勾勒之外復(fù)重渲染。畫面寫風(fēng)雨中飄蕩柳枝、低徊飛鳥、湖中舟子及近岸遠山，一片蕭颯之氣，秋山蕭瑟，觀之令人生愁。畫上用端楷小字題：“滿城風(fēng)雨近重陽。癸丑西京游琵琶湖作，宗白沙。玄瑛?！惫锍鬄?913年，為蘇曼殊去世前五年所作。此畫曾經(jīng)其友人鄧實、蔡守遞藏。一代名僧妙筆，風(fēng)絲雨片，彌足珍貴。

林琴南山水畫似四王，只見筆墨，全無聲色，近乎于剛毅木訥。夏敬觀以詞人身份作山水，筆墨了無情趣。其余姜筠山水亦如此，得畫理而乏人氣，純屬形式主義。

章士釗某次應(yīng)人寫字，適是日興致極好，即興作聯(lián)贈之。聯(lián)曰：“別號喜與吾意會，男子要為天下奇?！痹撀?lián)實有游戲性質(zhì)，因求書者號“澤農(nóng)”，章士釗以為國富首要在于興農(nóng)，故有上聯(lián)文句，下聯(lián)則有明顯的勸勉之意，含男兒當(dāng)自強意。聯(lián)系受贈人字號解讀聯(lián)語，既風(fēng)趣亦見豪興。

鄧廣銘之女鄧可因善小楷，胡適為白石編年譜，曾委可因作抄胥。既成，白石作海棠圖相報，且于畫上題跋，述其由緣，有圖有文，畫因故事而流傳，后之觀者讀文增趣。

常任俠就讀中央大學(xué)，胡小石為其老師。小石興致好時，弟子常能得其書法。任俠曾求小石書“元思室”額，小石以魏碑體為之。傳小石作書后不洗毛筆，此額前二字未筆鋒皆不聚，且有補筆，可證傳聞中小石用筆確有此習(xí)慣。

青藤書屋為徐渭出生地讀書處，徐渭生前，此屋即轉(zhuǎn)售他人。晚明由山陰進士金蘭據(jù)此屋，改為學(xué)舍，傳經(jīng)授徒。此后陳洪綬寓居多年，并親題“青藤書屋”額。清初紹興本土才女王端淑隱居于此。其后書屋幾主人經(jīng)轉(zhuǎn)換，歸陳氏所有。1955年由陳氏后裔捐贈地方政府。紹興地方政府2012年延請陳氏后人陳維岳、陳維于撰 《青藤書屋沿革記》 記其顛末，以示不忘陳氏化私為公義舉。按潘天壽所題“青藤書屋”經(jīng)沈定庵之手求得。

吳藕汀去世十周年，范笑我匯集藕翁詞畫梓印千冊，名 《藥窗詞畫》，藉此紀念藕翁，集中收其中年至晚年詞畫。聞藕翁晚年自南潯歸禾，閑暇在練習(xí)簿摘抄宋人詞句，興來，拉出抽屜，看一句畫一頁，晚年所寫此類作品甚多，禾中好藕翁者多藏之。余謂此書為近年所見難得之私印本珍品，愛書家不能不知此書。

吳作人擔(dān)任中國美協(xié)主席，每日極忙碌。有識與不識者求畫，有學(xué)者請教，有書畫家展覽相求題字題簽，有邀為美術(shù)交流講學(xué)，尚有海內(nèi)外一些報刊紀念活動索題捧場的，至于不速之客與應(yīng)約而訪者，每日不計其數(shù)。面對不同人物，不同文化背景者，皆得應(yīng)接交談，或完成囑托，觀其日志安排，可知做名人實非易事。

臧克家喜歡字畫，曾求得郭沫若、茅盾、田漢、鄭振鐸、老舍、葉圣陶墨跡。某次以玉版宣向吳作人求畫，自言“我不懂畫，但也甚喜歡”;“我喜歡活潑有生意的，花鳥或小生物均好，花卉也行”。

宋云彬私淑章太炎，新中國成立后，太炎歸葬西湖，云彬出力尤多。太炎夫人湯國梨為酬云彬，特檢太炎遺墨贈之。聯(lián)文：“腹中貯書一萬卷，階下行僮千戶侯。”墨跡原無上款，國梨以太炎體代為上款。

豐子愷喜用自制稿紙，其致友人謂：“原稿紙乃自制鋅版，弟亦確得合用。市上發(fā)售者有三缺點：一、夾縫太狹，修改不便;二、顏色太深，有時與自來水筆字跡沖突;三、花樣嚕蘇，反不美觀。弟所自制，避免此三缺點?！蔽淖肿允鲱H見其審美情趣。

張道藩留法時學(xué)畫，后為國民黨高官，曾拜白石為師，然傳世作品極少。近見張道藩墨跡，字跡方正厚道，點畫筆筆落到實處。其畫國畫，風(fēng)格略近任伯年，墨彩交輝，構(gòu)圖亦充實亦靈變，性情平和，實見其人穩(wěn)重之態(tài)。

缶翁夫人湖州菱湖人，缶翁生前最喜菱湖茶點，如豆腐干、青豆、油蹋等。其與內(nèi)弟及侄子通問，此數(shù)物時時及之，極稱“味極可口，病夫下粥尤宜也”。又“腐干多多，用以進粥，小病所宜”云云，可見缶翁心喜。此中所謂豆腐干即指五香豆腐干，又有另一種黑豆腐干，俱為佐茶茶點，缶翁菱湖親友時常惠送，少至數(shù)十方，多至二百方。據(jù)缶翁手跡，此為其日常下粥之物，不可一日無此君。青豆指短毛豆摘下后，用鹽水煮后烘干，可久存，加工后青豆表面皺皮，亦菱湖地方特產(chǎn)。油蹋亦稱蹋餅，菱湖所產(chǎn)有二種，春食者以米粉和以青蒿而成，秋食者以米粉和黃瓜汁成之，其一青，其一黃，蒸熟后過油，亦鄉(xiāng)土美食。

林風(fēng)眠離滬前夕，拼命作畫，甚或熬夜至凌晨二三點鐘，以贈居滬時交情較深之老友或幫助其生活之學(xué)生友人。其南昌路房產(chǎn)則贈學(xué)生潘其鎏太太袁湘文。林蒙難期間，袁一直承擔(dān)照顧之責(zé)。

何紹基臨書極勤，僅張遷碑即百通以上。今湖南省博物館有其咸豐十年 （1860） 第五十九通，重慶三峽博物館藏其清同治元年 （1862） 第九十七通，2015年嘉德春拍現(xiàn)其第九十五通。其后二通筆致矯健，極雄健之美。何氏晚年隸勢俱脫胎于此，可謂波瀾壯闊。

安徽涇縣宣紙廠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曾生產(chǎn)有“中國共產(chǎn)黨萬歲”暗紋特種宣，數(shù)量頗少。此紙材質(zhì)精細，制作講究。四尺宣今每張在千元以上，屬“文革”產(chǎn)文房珍品。

1974年3月，國家文物局成立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屬臨時課題組，成員有商承祚、唐蘭、張政烺、裘錫圭、席澤宗、周世榮、傅舉有等，小組負責(zé)人是張政烺。唐蘭是張的老師，每次張到唐的辦公室，老師說話，總是畢恭畢敬地站著，口中說：“先生說的是，先生說的是。”

陳半丁畫，一變缶翁雄渾高亢，易為平和雅致，論者以為是南風(fēng)北漸代表人物。其尤擅巨幅，建國后重要樓館臺閣皆延其揮毫，如首都機場、釣魚臺國賓館、人民大會堂等皆懸其畫?？瞪鷲喊攵‘?，譏其為“小官僚趣味”，極盡鄙薄。半丁以畫家名世，印亦大佳，其自用印，印語殊耐人尋味。如“江山一抹”“白憐滿眼無知己”“莫負此生”等，可見其自我期許。缶翁重半丁之才，其北平局面未打開，不光為其親書潤券，且于1910年夏親自從上海來北平，糾集吳門弟子，為半丁畫藝搖旗吶喊，自此，半丁畫名漸盛。

汪曾祺畫荷絕妙，朱墨相間，花葉互襯，隨興寫來，往往得野塘風(fēng)趣。其題畫文字亦別出心裁，不主故常。如題芋艿、蓮藕、荸薺之屬：“水鄉(xiāng)賴此救荒?！鳖}小荷蜻蜓：“煮面條等水開作此?！鳖}朱荷：“朱荷不多見，泉州開元寺有之，弘一法師曾住寺中念?！本阋娡粼魉贾?。

吳梅與常任俠等1927年在南京結(jié)“潛社”，每會于秦淮河邊，即席填詞作曲，詩酒流連。常任俠有詩紀之：“座中酒客皆年少，一笑酡顏各解衣。半日豪情成放浪，四筵雄辯有從違。輕舟泊岸樓陰靜，遠市初燈樹色微。長板橋西歌管盛，更闌殘月送人歸?！笨上胍姖撋缤十?dāng)時雅集情狀。

馮其庸著述出版，好聘名人題簽，如其 《逝川集》，封面題字出朱屺瞻之手，扉頁簽為王蘧常?！恶T其庸文集》 由饒宗頤題寫，《曹雪芹家世新考》書名委馬一浮秘書虞逸夫書題，《夢邊集》 則請朱屺瞻題簽。新世紀后，老輩凋零，馮再出書，始自寫書名。馮其庸早年書學(xué)香光，中年筆跡嫣然有古風(fēng)，晚歲禿筆橫掃，絕去風(fēng)華，但馀間架。

俞樾簽名有花體一種，寫“樾”字特多繞圈，一字中圈圈多至五六個，類似道家畫符。此或為曲園一時興起游戲之筆，以此寫法，符“曲園”之義。

藍旗營小區(qū)又稱清華北大聯(lián)建樓，當(dāng)時為集資房，入住該小區(qū)教師，除教齡，還需交一部分集資款。據(jù)聞北大教授吳小如夠資格，但交不上錢，只好仍住中關(guān)園。兩校老師惡油煙味，小區(qū)臨街店鋪皆不得開飯館，故藍旗營一帶餐館都在路南。

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有“人民美術(shù)”長方朱文印，原人美出版物封底左上角均印此印，此已成人美社社徽。其印文字結(jié)構(gòu)抑揚環(huán)回，極盡變化，然人皆不知為誰所作。曾問人美社林陽，其推測為錢君匋所為，后詢之沈鵬，證實確為錢君匋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