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陶瑾
在忙碌的現(xiàn)代生活里,如果每天能給自己一段時間安靜下來彈一會古琴,會覺得生活如此美好。這大概就是古人所說的: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對于琴人來說,早已把日常練琴當做了修行,坐下,撫幾聲弦,將心事訴于聲音,毫不使力,自自然然,過一段輕松快樂的時光。期間,還穿插習字、作畫、唱曲等雅生活。
琴人的日常,平緩和從容,她們對古琴的愛是深沉的,是純粹的,她們在技藝道上不斷前行,而她們?nèi)粘K龅钠渌磺卸际窃跐撘颇刈甜B(yǎng)著古琴。
一
這日的午后,凈手,換上一襲素衣,裴琴子便坐在心愛的古琴前,端正姿容,專心撫琴,抹挑勾剔間,吟猱一曲,仿佛穿越時空,妙不可言。
裴琴子是一位80后年輕的古琴家,她的父親吳門琴家裴金寶先生,于彈琴、修琴、斫琴、傳琴,皆深有造詣。初見裴琴子,被她超脫的氣質(zhì)所感染,與她接觸似乎總有沁香環(huán)繞,自己都古雅了些許。她6歲隨父學琴,8歲登臺演奏,20歲開始教琴。她清楚記得兒時學琴的日常,“小時候,每天家里來來往往很多人,他們都彈一種樂器總是發(fā)出叮叮咚咚的聲音,長大才知道這是古琴。那時我對父親說,我也想學琴,父親說你還沒古琴高呢。于是父親比著門框畫了根線,還在線旁邊畫了一張小小的琴,他說你什么時候長這么高,再來說學琴的事兒。我就天天跑過去比對。父親看我這么執(zhí)著不是一時興起,就答應開始教我琴。”慢慢地,琴對她而言,已成為身體的一部分,就像呼吸那么的自然。
那時,裴琴子和父親常常配合完成一首曲子,父親彈左手的按音,她彈散音,彼此配合默契。現(xiàn)在,她一周要上十多節(jié)琴課,大多是在家一對一教琴,有時去鱸鄉(xiāng)琴館授課。她不會逼迫自己每天練琴多久,因為她覺得這是需要狀態(tài)的,狀態(tài)不好容易走神。沒課時,她會比較放松,想到什么做什么,寫字,焚香,品茗,看書,唱唱昆曲閨門旦,她說藝術(shù)是相互滋養(yǎng)的,生活中的每一個所思所想,都是對琴曲的滋養(yǎng)。而她也享受獨屬于年輕人的樂趣,比如旅行、潛水等等。“琴,乃傳統(tǒng)文化之集大成者。彈琴融于生活,即便手上無弦,心中亦有弦。”于裴琴子而言,這些就是生活,琴是生活,生活亦是琴,如幽蘭,如春風,如夢一般的生活。
她時常還和父親探討古琴彈奏時的不同處理,興之所至,父女倆在家就彈唱起來。裴琴子說自己喜歡在某個階段就一首曲子反復彈奏,彈琴的過程,會給心靈帶來不一樣的感動。琴音即是心音。之前,她彈《客窗夜話》《白雪》《憶故人》等經(jīng)典琴曲,以及弦歌《秋江夜泊》。最近她每天在彈《仙佩迎風》,這首曲子三四年前曾彈過,“那時彈完覺得很累,其中泛音很多,彈起來速度快,而且給人的感覺像是談了一場戀愛又失戀了,后來就把它擱置在一邊。如今再來彈,倍感順暢,讓她想起范成大的一首詩‘窗外塵塵事,窗中夢夢身。既知身是夢,一任事如塵’,這與《仙佩迎風》的意境尤為的契合。就像是做了一場夢,而我們的人生也許真的是一場夢,那何樂不為地好好做這場夢呢?!?/p>
古琴之風已深入到裴琴子的骨子里,她覺得古琴就像一位熟悉的老友,他們彼此陪伴,相互聆聽。那次裴金寶古琴展在蘇博開幕,捐贈了一把仿祝公望蕉葉式《望月》古琴,于蘇博永久珍藏。她心里很難受,不是覺得捐獻了一把琴,而是覺得這把琴可能許久都不能發(fā)聲了,于是在捐贈前一天,她再好好地彈了一下,還摸著它說話,就像即將遠行多年的知音。
二
的確,每個接觸過古琴的人,都不會認為琴只是樂器,哪怕只是輕輕撥弄過它的弦,也會覺得,它似乎煢煢而孑立,懷有自己的心事。周紅漫與古琴相識已久,而真正開始鉆研學習是十多年前。學琴之初,兩年時間拜師,熟習指法、琴譜,家里一本顧梅羹的《琴學備要》手稿本,她反復看了幾遍。學琴本是自彈自樂,卻被朋友央求著開始教琴,不知不覺已教了四年。
“學習的每個當下都很重要,而不是最后能彈出多少首曲子?!睂χ芗t漫而言,古琴是修身養(yǎng)性的最佳方式。古琴音色古樸沉靜,不影響任何人,即使半夜睡不著也可以彈上一段。她從前喜歡夜深人靜時給自己彈上一曲,有助更好地入睡。
如今搬了新家,早晨起來后,她會下意識地去摸一摸起居室旁邊的那把古琴,聽一聽琴音,新的一天開始了。她彈琴不注重儀式感,她說,彈琴是雅事,也是尋常事。不過彈琴前,她會用軟布擦拭琴面,她說用心去愛護,琴會表現(xiàn)出更美妙的聲音。若是下午有琴課,那上午的時間就以琴為主,認真?zhèn)湔n。時而廚房煮著東西,她也會想到去撥拉幾下琴。如果彈累了,她會去寫寫字,畫畫國畫、油畫,看看國學,或是翻翻公眾號上的古琴推文。這些都能讓她靜下來。
彈琴亦是彈一種心境。周紅漫喜歡自己慢下來的樣子,唯有慢,氣息才能與指尖相融。唯有慢,身心才能與古琴合一。古琴,教會她好好地生活。
三
一張用心斫的琴,有心,所以珍重,有珍重,所以有生命。
如今,斫琴也成為裴琴子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她的父親本身是著名的斫琴家,她覺得作為后輩有責任將這門手藝傳承下去,于是開始裹布,上漆,打磨……古琴上的生漆很容易讓人過敏,好在她從小玩著生漆長大,天生不過敏。斫琴于她是一門學問研究,研究琴的結(jié)構(gòu)、材料、形狀、厚薄,如何制造等?,F(xiàn)在她與她的先生一起跟著父親學斫琴,她負責聽音、調(diào)音的細致活兒,一些力氣活都交予先生來做,真的是讓人羨慕的琴人伉儷。
而傳琴于她更是一種守護。她想和父親一樣致力于古琴的傳承和發(fā)揚。她沿用傳統(tǒng)的古琴唱譜教學,教琴十一年,已有學生數(shù)百。她總是告訴學生,學古琴,都是從枯燥到慢慢成長成熟起來,最后呈現(xiàn)行云流水般的旋律。
同樣致力于古琴文化的推廣,周紅漫想要打破人們固有的思維,她要告訴大家,古琴并不是那么高高在上,不是“陽春白雪”。其實,古琴入門沒那么難。“學古琴的過程,是一種享受。我教琴的同時也在學琴,不斷體悟一支琴曲給我的人生緣分?!敝芗t漫覺得,研習古琴藝術(shù),培養(yǎng)人的心性、修養(yǎng)。在精研琴技之余,每天她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古琴文化的普及和傳習研究中。
四
弦歌一曲醉,吳歈琴韻長。古琴傳統(tǒng)上有獨奏和彈唱兩種表現(xiàn)方式,前者為“琴曲”,后者為“弦歌”。近來,裴琴子日常必修的更多是弦歌。弦歌是邊彈邊唱,唱的時候包含一定的章法?!肚锝共础愤@首曲子是父親根據(jù)同治年間蘇州琴人陳怡卿抄本《紅鵝池館琴譜》打譜而成,但作為一首弦歌,唱詞部分略少,所以裴琴子重新做了一些編排,用蘇州官話來唱。
“我們祖先留下的有據(jù)可查的三千多首曲譜中大多已成絕響,目前在彈的僅十分之一左右。在古譜里尋找適合自己心境和彈唱的曲子,讓這些沉睡的琴曲復蘇,便成為我日常的追求?!迸崆僮犹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