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樹平

摘? ? 要： 佛教思想博大精深，蘊含著不少生態(tài)保護思想。佛教的因緣觀、輪回說、同體大悲精神等，教人以系統(tǒng)、整體、聯系的視角看待自然環(huán)境，形成“心靈生態(tài)”“身體生態(tài)”與“環(huán)境生態(tài)”良性發(fā)展的循環(huán)系統(tǒng)，為當今的生態(tài)哲學提供理論借鑒。佛教生態(tài)思想和環(huán)境倫理，主要體現在佛教經典的思想和佛教戒律中。深入挖掘佛教文化中的生態(tài)思想，對保護現代的自然環(huán)境和構建生態(tài)文明具有重要的意義。

關鍵詞： 佛教? ? 生態(tài)哲學? ? 環(huán)境倫理

生態(tài)文明是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五位一體”布局中的重要一環(huán)，更是建設“美麗中國”的基本要求。在佛教文化方面進行生態(tài)哲學的探源有利于更好地豐富生態(tài)文明的理論。現代的生態(tài)哲學起源于對近代工業(yè)文明和人類中心主義的反思。自近代工業(yè)文明以來，人們以人為中心，習慣于以“主客二分法”的思維方式考慮問題，將自然環(huán)境置于與人類對立的位置，大自然成為人類不斷征服的客體，人類的發(fā)展似乎就是要不斷地從這個客體中索取財富以滿足人類的貪欲。幾百年的發(fā)展使人類逐步進入現代化，而大自然卻被人類破壞得滿目瘡痍，生態(tài)危機此起彼伏。20世紀一些生態(tài)學家開始批評人類中心主義，比較著名的有美國生態(tài)學家奧爾多·利奧波德提出“土地倫理”說，主張生態(tài)整體主義，認為人類是環(huán)境共同體中的一員，人與自然應共生共存;生態(tài)哲學家霍爾姆斯·羅爾斯頓進一步把倫理價值導入生態(tài)領域，突破主客兩分的觀念，形成整體、關聯的生態(tài)倫理思想。中央黨校的喬清舉教授系統(tǒng)研究中國儒家哲學中的生態(tài)思想，他認為儒家文化在本質上是生態(tài)的，儒家從未把人和自然分割開來，儒家“天命之謂性”“天人合一”、天道即是人道的基本認識奠定了服從自然秩序的存在模式①。同樣，從生態(tài)哲學的視角研究佛教，會發(fā)現佛教思想中蘊含許多生態(tài)保護的思想。佛教的因緣觀、輪回說、同體大悲精神等教人以系統(tǒng)、整體、聯系的視角看待自然環(huán)境，形成“心靈生態(tài)”“身體生態(tài)”與“環(huán)境生態(tài)”良性發(fā)展的循環(huán)系統(tǒng)，可以為當今的生態(tài)哲學提供理論借鑒。

一、佛教基本思想的生態(tài)價值

（一）諸惡莫做、眾善奉行、自凈其意的思想使人與自然和諧相處。

《大般涅槃經》提到的“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凈其意，是諸佛教”②是佛教的基本倫理道德思想之一，強調對世間一切罪惡的行為都不應去做，而對于世間一切善好的行為應當積極努力地奉行。關于善惡的劃分標準和具體規(guī)定體現于具體的佛教義理和戒律中，例如“十善”“十惡”、居士五戒等。

“自凈其意”體現了佛教內向、收斂、對外不干預的精神氣質。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佛教徒總是摒除過多貪欲，采取萬事隨緣、知足常樂的生活態(tài)度?！洞蟀隳鶚劷洝分赋鐾ㄟ^七善法達到梵行：“一者知法……四者知足……”③在下文論述何為“優(yōu)陀那經”時強調“善哉少欲，善哉知足，善哉寂靜”④。這種出世的情懷間接成全了客觀生態(tài)世界能完好無缺地自然發(fā)展?！斗疬z教經》要求“不得斬伐草木，墾土掘地……于四供養(yǎng)，知量知足”“知足之人雖臥地上，尤為安樂”⑤。在這種觀念下，一個人對大自然的索取和破壞是很低的。佛教文化能使人的身心和諧地融入周圍環(huán)境中，實現人與自然的良性互動。

（二）慈悲精神促進環(huán)境保護。

佛教以慈悲為本，“一切聲聞緣覺菩薩諸佛如來，所有善根，慈為根本”⑥。慈即心理上希望他人快樂，行為上給予他人快樂;悲即心理上希望他人遠離痛苦，行為上幫助他人解除痛苦?！胺蛐薮日?，能斷貪欲;修悲心者，能斷瞋?！雹?。慈悲的客體對象除了人之外，還泛指大自然中的一切生命，甚至連一棵草也不能隨意踐踏。佛教徒力求以一種大愛、謙卑、忍讓、奉獻、犧牲的態(tài)度處理與自然萬物的關系，踐行其慈悲的道德倫理思想。

慈悲精神的極致即“無緣大慈、同體大悲”。《大般涅槃經》卷第二十三：“菩薩亦爾，有大慈悲憐愍一切，于諸眾生猶如父母，能度眾生于生死河，普示眾生一實之道，是則名為大般涅槃?！雹唷耙曋T眾生同于一子，見修善者生大歡喜，是故此地名曰極愛?！雹嵩谶@種慈悲觀念下，佛教徒與眾生不只是平等相待的關系，更是人主動獻身于“愛他”勝過“愛己”的菩薩道中。具有這種精神的信眾更多的是犧牲自身利益以成全眾生。佛教徒由此擴展到對整個自然的態(tài)度也是關愛、保護式的，而非掠奪式的。

（三）信奉因果規(guī)律和六道輪回使人敬畏自然、尊重生命。

佛教認為“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由此形成因果報應的道德倫理，約束著佛教徒的起心動念和言行舉止。世間的一切事物現象都是因緣和合生成，是變化無常的。但萬事萬物都是有一定因果規(guī)律的。因果規(guī)律不只在社會人倫范圍內，而且存在于人與自然的關系中。對動植物生命和其他自然之物的善惡行為都會形成一定的業(yè)力，構成六道輪回的果報。在這種循環(huán)的倫理秩序中，信眾不會在大自然面前盲目自大，他們畏懼果報，收斂自身行為，避免產生惡因，無形中對自然環(huán)境起到積極的保護作用。

除了由于相信因果和六道輪回而敬畏自然外，佛教還根據眾生皆有佛性而產生眾生平等的觀念?！督饎偨洝分鲝埰降鹊囟然磺斜娚骸八幸磺斜娚?，若卵生，若胎生，若濕生，若化生……我皆令入無余涅槃而滅度之?！雹膺@就為環(huán)境道德倫理奠定了基礎——承認和尊重所有有情生命的價值，進而承認和尊重客體自然的價值。佛教在尊重自然和眾生中不斷“莊嚴國土，利樂有情”。

（四）萬法唯心的思想有利于形成整體、聯系的生態(tài)觀。

佛教的宇宙自然觀主要表現為“萬法由心造”的思想。《大方廣佛華嚴經》：“若人知心行，普造諸世間，是人則見佛，了佛真實性?！薄叭羧擞酥酪磺蟹?，應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1《解深密經》通過論證外在環(huán)境與識的關系，認為一切事物都是識的變現，阿賴耶識是萬物生起的種子，是生死輪回的主體。唯識宗把世界分為“我”和“法”兩大部分，“我”指生命的主體，包括人的情欲、意志、自我意識活動等屬于“我”;“法”指事物及其規(guī)律，如山河大地、人的肉體等屬于“法”12?！拔摇焙汀胺ā倍疾皇菍嵱械?，而是虛假的、空的。

佛教所秉持的不單純是現代主客二分意義上的“唯心主義”，因為佛教通過提出“空”這一屬性打通“心”與“色”（存在）的關系，所謂“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13，最終超越主客對立的分別式的世界觀，實現“一切世間諸所有物皆即菩提妙明元心，心精遍圓含裹十方”14。在這種思想下人與自然的關系就必然是一種整體合一、互相聯系融合的關系。

二、佛教戒律中的生態(tài)保護內容

佛教為了幫助眾生斷除煩惱、滅諸過失而制定了諸多戒律，這些戒律成為佛教徒身、語、意的重要依止。佛教戒律中蘊含豐富的生態(tài)保護內容，本文特選取與生態(tài)相關的內容進行分析。

（一）對動物的保護。

佛教戒律中最重要的就是“禁殺生命”。這里的生命主要指有情眾生，包括人和動物。佛教在家居士應持的“五戒”、沙彌及沙彌尼應守的十戒中第一條即是“不殺生”。

比丘250戒，比后尼348戒都有“不殺”的戒律。佛教徒持戒修身，力圖做到守口攝身意莫犯，不惱一切諸有情。《大智度論》卷十三：“諸余罪當，殺罪最重;諸功德中，不殺第一，世間中惜命為第一?！?5犯殺戒之人，將會遭受相應的惡報，要么死后墮入地獄、畜生、餓鬼三惡道，要么生時遭受多病、短命、橫死等惡報。

佛教大乘戒律經典《梵網經》卷下講到修習大乘菩薩行所依持的十重戒和四十八輕戒。十重戒第一殺戒中講“佛言：若佛子，若自殺，教人殺，方便殺，贊嘆殺，見作隨喜，乃至咒殺。殺因、殺緣、殺法、殺業(yè)。乃至一切有命者，不得故殺。是菩薩應起常住慈悲心、孝順心，方便救護一切眾生。而反自恣心快意殺生者，是菩薩波羅夷罪”16。基于戒殺生的戒律，佛教徒大都敬畏生命、愛護自他生命，這對于保護生物多樣性和維護生態(tài)平衡具有重要的意義。

與禁止殺生相反，佛教鼓勵和提倡放生、食素?！惰缶W經》卷下四十八輕戒第二十不行放救戒中講：“若佛子，以慈心故，行放生業(yè)。一切男子是我父，一切女人是我母，我生生無不從之受生，故六道眾生皆是我父母。而殺而食者，即殺我父母，亦殺我故身。一切地水是我先身，一切火風是我本體，故常行放生。生生受生，常住之法。教人放生。若見世人殺畜生時，應方便救護，解其苦難。常教化講說菩薩戒，救度眾生?！?7《大般涅槃經》卷第十五中講：“如舍衛(wèi)國有一丈夫羅網捕鳥。得已籠系隨與水谷而復還放。”18《壇經·行由品》講到慧能的戒行：“獵人常令守網，每見生命盡放之?！?9《梵網經》卷下四十八輕戒第三食肉戒中講：“若佛子，故食肉，一切眾生肉不得食。夫食肉者，斷大慈悲佛性種子，一切眾生見而舍去。是故一切菩薩，不得食一切眾生肉。食肉得無量罪，若故食者，犯輕垢罪?！?0此外，《大般涅槃經》、《楞伽經》等經典中都有禁止食肉的規(guī)定。自梁武帝后，食素便成了中國漢地佛教的普遍傳統(tǒng)?；凇傲垒喕亍崩砟詈汀巴w大悲”精神，佛教把眾生看作自身父母一樣來對待，以孝順心善待所有的生命，這可以說把人類社會的道德倫理完全平等地擴展到自然環(huán)境倫理中。

另外，佛教認為放生、素食等善良的道德實踐意味著無量功德，能使人得到長壽、健康、安樂、吉祥的果報，這種觀念促使很多信眾主動關愛動物和保護自然，因為他們相信這能有益于身心健康，有助于修行。由此，我們可以得出在佛教觀念中“自他不二”，自利和利他是統(tǒng)一的，自己的身心生態(tài)系統(tǒng)與自然生態(tài)系統(tǒng)是統(tǒng)一融合的。

（二）對草木植被、山脈河流等的保護。

佛教戒律中有明確的保護山林的內容，《梵網經》卷下四十八輕戒第十四放火焚燒戒中規(guī)定：“若佛子，以惡心故，放大火燒山林、曠野。四月乃至九月放火。若燒他人家屋宅、城邑、僧坊、田木及鬼神、官物。一切有生物不得故燒。若故燒者，犯輕垢罪?！?1

“自古名山僧占多”，歷來佛教僧人和信徒對名山大川都十分保護與敬畏。奇異、美妙的自然景觀有利于凈化人的心靈，佛教徒喜歡在清靜的山林中修行。歷代高僧大德在自然山林中弘法利生，使社會各界人士在心向善道的同時不知不覺地吸引到大自然的美好中，使身心回歸自然，逐漸形成了許多自然與人文交相輝映的獨特名山——安徽九華山、山西五臺山、浙江普陀山、四川峨眉山等。這些名山得益于佛教徒的聚集而聞名，因佛教徒的敬畏和保護而使其保持了良好的自然生態(tài)環(huán)境。

很多佛教徒在山中植樹造林、守護寺廟，例如能海法師于1953年—1958年期間在吉祥寺“親自率眾植樹造林五百余畝”22。高僧大德還以身作則，教化周邊，帶動周邊百姓共同愛護自然環(huán)境。

三、佛教中心靈生態(tài)、身體生態(tài)與自然生態(tài)的良性互動

由佛教的“萬法由心造”“因果”“緣起”等觀念可以看到佛教思想中蘊含著心靈生態(tài)、身體生態(tài)與自然生態(tài)的良性互動思想。佛教的心靈不是現代人心理學上狹隘的心理，天臺宗認為“一念三千”，即一切世界現象都存在于人的一念心中。由此可見人心靈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是多么廣大。禪宗六祖慧能有“自心是佛”說，心不僅是成佛的基礎，還是內外世界的基礎。一念清凈即是天堂凈土，心若貪嗔癡則產生地獄。禪宗對心念的高度重視可以說是對心靈生態(tài)進行環(huán)保的表現。

佛教從根本的心靈教化出發(fā)，教人一心向善，由戒生定，由定發(fā)慧，從而解脫煩惱，達到內的寧靜、喜樂和光明。在佛教徒修習過程中，內心的生態(tài)由混亂、煩惱、焦慮、嗔恨等消極狀態(tài)逐漸變?yōu)殒?zhèn)定、寧靜和祥和的積極狀態(tài);在這心靈不斷趨于光明、健康的過程中，身體也會自然發(fā)生正向的轉變，身體逐漸變得清安自在;擁有這種健康身心的人會選擇過一種簡單、適度、知足的生活，以一種溫和、無侵犯的態(tài)度對待自然，使自然得到最大限度的保護。相應的，大自然優(yōu)美的綠水青山與和諧的生態(tài)系統(tǒng)會進一步增益人的身心健康，如此心靈、身體、自然形成一個良性循環(huán)。

當今生態(tài)環(huán)境的危機，不僅威脅到大自然本身的存在和生態(tài)系統(tǒng)的正常延續(xù)，還直接將危害反噬給人類自身，京津冀地區(qū)的霧霾造成一些群眾產生呼吸道疾病，土壤和水的污染造成食品安全問題，城市垃圾圍城影響城市居民可持續(xù)發(fā)展，生物多樣性日益減少，很多物種瀕臨滅絕……這些生態(tài)環(huán)境問題無不是因為人類以自我為中心、私欲膨脹、竭澤而漁，只圖一時的利益和發(fā)展造成的，最終歸根于人類的心靈生態(tài)出現了問題。要化解當前的生態(tài)危機，就要從人們的心靈入手，提高人們的生態(tài)保護意識，養(yǎng)成保護環(huán)境的良好習慣和生活方式，使我們的生態(tài)家園更和諧美好。太虛大師在《建設人間凈土論》中深刻論述了由人心的凈土到人間凈土的過程，他指出：“今此人間雖非良好莊嚴，然可憑各人一片清凈之心，去修集許多凈善的因緣，逐步進行，久之久之，此濁惡之人間便可一變而為莊嚴之凈土。”23人間凈土必然是生態(tài)和諧、環(huán)境優(yōu)美之地，佛教在生態(tài)保護方面的思想如能得到有效挖掘和弘揚，將從心靈和行為層面上教化和引導信眾保護生態(tài)環(huán)境，進而影響其他群眾共同維護好生態(tài)環(huán)境。

綜上，佛教思想中涉及生態(tài)哲學和環(huán)境倫理的內容，需要我們傳承和弘揚。但應該看到，其中存在過分消解人的地位的“自然中心主義”傾向。在21世紀，構建現代化背景下的生態(tài)文明，需要我們在汲取中華傳統(tǒng)人文精神精華的同時，果敢地拋棄其中的糟粕，勇于擔當起人類在生態(tài)文明中的使命和責任。

注釋：

①喬清舉.儒家生態(tài)思想通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7.

②③④⑥⑦⑧⑨18任繼愈，主編.中華大藏經·第十四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5：158，158，158，165，161，254-255，173，158.

⑤16172021任繼愈，主編.中華大藏經·第二十四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5：50-53，780，782，781，782.

⑩任繼愈，主編.中華大藏經·第八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5：298.

11任繼愈，主編.中華大藏經·第十二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5：789.

12中國哲學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220.

13佛教十三經·心經[M].北京：中華書局，2010：3.

14佛教十三經·楞嚴經·卷三[M].北京：中華書局，2010：148.

15任繼愈，主編.中華大藏經·第二十五冊[M].北京：中華書局，1985：331.

19《佛教十三經·壇經[M].北京：中華書局，2010：98.

22王引蘭.五臺山佛教文化中的環(huán)境倫理思想[J].五臺山研究，2002（4）.

23太虛大師.太虛大師全書·第十四編支論5“建設人間凈土論”[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