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中國的立場看，中越美三角關系經歷了從援越抗美、親美抑越，到曾經的和平共處，再到當今的南海主權爭端、貿易摩擦等多重矛盾共生的新階段。越南會繼續(xù)在中美之間采取平衡政策，不倒向美國但較多地傾斜于美國是可以確定的。盡管中越關系仍然處在上升期，但越美關系的急劇升溫特別是軍事合作的突進，加上中美貿易摩擦，共同構成對中國的巨大壓力。處理中越美三角關系需要堅持的原則是：徹底放棄冷戰(zhàn)時代形成的外交思維，以歡迎的態(tài)度看待對方同第三國所取得的外交合作的進步；部分放棄甚至徹底放棄冷戰(zhàn)時期達成的利益格局，將其調適到符合等邊三角形關系的新型關系之中；保留所有溝通渠道有益于交流、信息共享、避免誤判，是關鍵中的關鍵；確認與尊重對方底線，在協(xié)商妥協(xié)中達到彼此共贏的目的是總體的趨勢，不會存在單方全勝或者單方獨贏的局面。

關鍵詞：中越美三角關系；一邊倒；共贏；時期

中圖分類號：D8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CN61-1487-（2019）06-0005-04

本文對2008—2018年的中國、美國、越南三國關系進行研判，依據的是各種已經發(fā)生的事件及其影響的評估，是從史實出發(fā)的實證研究。

中國在1950年就已經同越南民主共和國建交，美國直到1995年才與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建交。但是中、越、美三國在國際舞臺上發(fā)生三角關系，應該從中國支援越南抗美的1965—1970年代開始，這是中、越、美三國關系的第一個階段，是中國援越抗美的階段。1975年越南解放南方實現了國家統(tǒng)一，抗美戰(zhàn)爭結束了。1972年中美建交，1975年越共制定所謂的印支聯(lián)邦政策，實施向蘇聯(lián)“一邊倒”政策，1978年越南入侵柬埔寨，在國內大肆反華排華，在中越邊境頻繁挑起事端，從而迫使中國政府與1978年7月停止對越援助并召回專家，1979年2月實施對越自衛(wèi)還擊戰(zhàn)，中越關系進入惡化期。這是中、越、美三國關系的第二階段，是中國親美抑越的階段。1991年中越關系實現正常化，1995年越美兩國建交，中美關系、中越關系、美越關系都得到大幅提升。特別是2008年中國應對國際金融危機的作為，對于美國、越南擺脫危機起到重要作用，這是中、越、美三國關系的第三階段。2010年美國宣布重返亞太，2012年中越在南海發(fā)生主權爭端的摩擦事件，特別是2014年“981號石油鉆井平臺事件”，使得中越關系一度低迷。經過2015—2017年的轉圜，中越關系于2017年底重新進入上升軌道，2018年取得突出的成就。在這一時期，越美關系穩(wěn)步發(fā)展，在國防合作方面多有成就，中美關系卻因貿易摩擦進入緊張階段。這就是當下正在演進的中、越、美三國關系的多重矛盾共生的新階段。

一、中越兩國關系在曲折中發(fā)展

中越關系在21世紀初處在最好的狀態(tài)，不僅建立了首個戰(zhàn)略合作伙伴關系，而且彼此存在著高度的信任。從2008—2010年間的中越關系還是繼續(xù)著前面的局勢，穩(wěn)定而信任度高。但是，在2010年之后的中越關系，開始進入一個比較微妙的狀態(tài)。一方面，隨著中越兩國開放度的提高，人民的思想認識更加多元化，一些過去未曾出現過的事物開始出現。比如，到中國駐越南大使館前的聚會和抗議出現了，對于歷史上和現實生活中一些負面的東西也開始在社會上流傳。到2012年，中越雙方在海上主權問題上出現公開對立，兩國關系開始出現了不太和諧、友好的聲音。2015年4月，在中越雙方正在進行海上劃界談判的過程中，越方對中方派駐中建島附近海域的“981號石油鉆井平臺”采取過激措施，對胡志明市、河靜省、平陽省等地的中資企業(yè)和中方人員進行攻擊，造成中方22人傷亡、大批中資工廠被焚毀的重大惡性反華事件，中越關系急遽跌落低谷。經歷了2015—2017年的轉圜期，中越關系重新回到了正軌。2018年雖然沒有高層領導的互訪，但中越關系保持向好的勢頭不變。

2014年4月中國981鉆井平臺移駐西沙中建島，越南國內反華情緒升溫。 5月13日，越南國內多處由反華游行轉變?yōu)閷χ匈Y企業(yè)（含他國企業(yè)）打砸搶的嚴重暴力事件，有4名中國員工死亡。中國國防部、外交部、公安部等多個部門對越南相應部門進行嚴正交涉，并于5月19日派出船只、飛機到越南撤回中國員工，中國外交部、國家旅游總局發(fā)出“暫停到越南旅游”的警告，中國與越南關系出現了新的危機。5月21日，出訪菲律賓參加世界經濟論壇的時任越南總理阮晉勇發(fā)表了指責中國“侵犯”的言論，說“不會以任何妥協(xié)換來虛幻的友誼與和平”，把越南國內民眾反華的怒火進一步吹旺。越南國會代表援引阮晉勇的話，對中越關系長期形成的“十六字方針”“四好精神”等原則提出了質疑，在國會散布中國是不可信賴的、中國長期對越南心懷叵測等觀點，在越南民眾當中產生廣泛的影響。同時，有國會代表對越南經濟長期附屬于中國（進口中國的機器、工業(yè)產品造成長期入超，中國企業(yè)中標越南工業(yè)項目標的等等）都表示懷疑，希望改變這種所謂的“附屬”狀況。5月29日，阮晉勇召開越南中央政府工作會議，確定應對981號的三條辦法：派船繼續(xù)與中國船隊相撞、到聯(lián)合國告狀和廣泛開展中國侵犯越南的宣傳，以求獲得國內外的同情和支持。6月9日，中國駐越南使館門前再次出現抗議示威的人群。 7月1日，阮晉勇在中央政府例會中再次提出“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維護國家領土主權和海洋權益，要求中方立即將非法鉆井平臺撤出越南海域”。 7月16日，中國海洋石油981號鉆井平臺從西沙中建島移回海南島南部海域。越南外交部立即表示希望中國不要再派鉆井平臺到越南海域，中越雙方在南海問題上的矛盾沖突暫為緩和。8月25日，越南方面派出越共中央書記處書記黎鴻英作為越共總書記特使到訪北京，雙方達成 “三點原則共識”，試圖找出雙方解決南海問題的短期和長期辦法。

2015—2016年，經過中越雙方高層的多次互訪、互派特使溝通交流，到2017年底中越關系完成轉圜，重新進入上升軌道。到2018年，中越雙邊貿易額超過1000億美元，中國赴越南旅游的人數達到440萬人次的新高。

從以上情況看，中越關系的起伏不定有其內在的根源，能否提高中越兩國彼此的信任度，成為一件決定全局的大事。同時，要警惕中國與越南漸行漸遠的趨勢出現，否則在美國第三方的引誘作用下，中越關系的向好狀態(tài)將受到嚴重干擾。

二、越美兩國關系迅速發(fā)展

優(yōu)先與世界大國發(fā)展關系是越南外交的基本動作之一。2012年中國在海南設立三沙市時，前中國駐越大使齊建國接受環(huán)球網的采訪，表達了“越南不會成為美國盟友”的觀點。在所謂的“自由航行”方面有所默契的越美兩國是否漸行漸近，甚至越南是否會完全倒向美國一邊，還是需要研判的問題。2013年7月，越南國家主席張晉創(chuàng)訪問美國，將越美關系提升到全面合作伙伴關系，兩國關系發(fā)展由此進入快車道。進入2014年以來，越南與美國的關系進入了蜜月期。2月11日，在美國參議院辦公樓會議室，越南駐美國大使館隆重舉行越美貿易關系正常化20周年（1994.2.3—2014.2.3）紀念慶典，美國國務卿克里參加了該慶典。2014年5月初，在越南發(fā)生大規(guī)模反華游行之時，“亞洲再平衡”設計者拉塞爾親到越南，了解了相關情況后立即跑回美國，向美國國會討要了援助越南的經費1800萬美元。2014年5月29至30日召開的第13屆香格里拉對話會，美國國防部長在批評中國“挑釁”的同時，大打越南牌，說他跟越南國防部長同在1967年參軍，是昔日的敵手，現在卻變成了朋友，他說這是“歷史的諷刺”。2014年5月6日，美國與越南在河內正式簽署了《越美和平利用核能合作協(xié)定》。5月10日召開的美國與東盟的第27次對話會議中，美國公然表態(tài)支持東盟外長會議所闡述的觀點，表示對南海局勢擔憂。5月底，美國國會上議院議長卡爾·馬丁訪問越南。6月2日，美國商務部部長布里茨克訪問越南。6月4日，負責亞洲—太平洋安全事務的美國防長代理助理克里·瑪格薩滿（Kelly Magsamen ）女士訪問越南。7月1日，美國太平洋陸軍少將格里·哈爾（Gari Her）訪問越南，交流雙方陸軍三次磋商結果。2015年是越南與美國恢復建交20周年，美國前總統(tǒng)克林頓、美國國務卿克里均到訪越南，參加建交20周年紀念活動。

2016年5月22至25日，時任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正式訪問越南，成為當年越美關系的頭等大事。這是美國在任的第三位總統(tǒng)到訪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是越美關系正?；?0周年的標志性事件。奧巴馬此次訪越不僅重申了其“重返亞太”的戰(zhàn)略意圖，而且將越美關系提高到一個新的高度——解除了對越南的武器禁運，標志著越美全面關系的最終形成。

2017年10月，因特朗普政府要驅逐在美國的越僑，使極力維護奧巴馬及其以前各時代所達成的越美關系的美國駐越大使奧休斯（Ted Osius）不得不提出辭職的請求，并得到特朗普的批準，這是越美關系中的一個小波折。11月，美國派駐越南新大使騰布林（Daniel J. Kritenbrink）到任。這位新上任的大使對實行特朗普的“印太戰(zhàn)略”心領神會，不僅使特朗普11月17日在越南峴港的APEC峰會上正式向全世界提出了“印太戰(zhàn)略”，而且安排了美國航母在2018年3月訪問越南等重大活動。

2018年年初美國特朗普政府首次關門，但是特朗普還是特別安排他的國防部長馬蒂斯（Mattis）飛往越南，落實美國卡爾·文森號航母到峴港訪問事宜。3月25至28日，該航母順利完成訪問任務。這是越美國防關系的一件標志性成果，它讓美國人覺得找回來了一點在越南戰(zhàn)場敗退的臉面，同時也給越南提供了一次展示與世界一號大國特殊關系的機會。馬蒂斯還在10月16至17日第二次訪問越南，這是少有的動作①。美國國防部部長亞太事務助理薛瑞福（Randall G. Schrive）更是在2018年頭9個月3次訪越②。媒體更透露越南有意要向美國購買價值約10億美元的包括無人機（Scan Eagle）、T-6教練機和巡洋艦在內的武器③?？梢?，到2018年美國在越南的軍事動作頻繁，對越南的重視程度超過以前所有的時候。

回顧從1995年越美兩國建交以后的24年歷程，越南與美國的外交發(fā)展迅速而富有成效，美國正在與越南展開多方面的合作，兩國關系日益密切。

三、越美兩國關系的走向分析

那么，越南在徹底清算與中國的關系后，將斷絕與中國的交往而完全倒向美國嗎？我們需要從越南和美國各自目前的情況進行分析。

從越南方面看，1986年越共“六大”確定進行革新開放后，在外交上改變過去一邊倒的外交政策為堅持奉行“獨立自主、和平合作發(fā)展”的外交路線，與世界各國交朋友、積極融入國際社會，這是對過去一段時間曾經一邊倒向中國、后又一邊倒向蘇聯(lián)的外交政策的檢討的結果。到2011年越共十一大召開，繼續(xù)肯定了這樣的政策，并增加了注重周邊關系的新內容。與世界各國交朋友，作為越南革新開放30年的一個有效政策之一，不會在今后一段時間改變。

與世界各國交朋友，其要點有二：第一，不與任何國家為敵，也不與任何國家結盟；第二，與世界各國交往，在越南看來都是等距離的，不能有所偏倚。因此，越南的這種外交政策是對等距離外交原則的應用，是難度最高的一種外交政策。要改變與世界各國交朋友的外交政策，從越南國內體制、機制上看，其難度是非常之大的。

越南要完全倒向美國，還要看美國的態(tài)度。直至目前，由于美國沒有承認越南的市場經濟地位，使越南在談判中處于被動的局面。越南一直想從美國獲得先進武器，并有美國新駐越大使候選人向美國國會呼吁對越南解禁武器出口。但美國是否同意，還需要觀察。換句話說，美國要把越南當盟友國家，還有一定條件，越南可能還不夠格。其原因有：

首先，在越美戰(zhàn)爭中，5.8萬多美國士兵葬身于越南，2000多名失蹤美軍士兵到現在還沒有辦法找到，美國軍方對此耿耿于懷。而越南在這次戰(zhàn)爭中每個人頭上頂著兩頓重量的美國炸彈，特別是美國所撒下的橙劑病毒，致使很多參戰(zhàn)的越南士兵（現在這些士兵已到60多歲的年紀）所生下的小孩都有殘疾，這些人對美國的恨還未消失，也很難消掉此恨。美國參加越南戰(zhàn)爭的士兵現在也都老了，但5.8萬美軍士兵葬身越南，仍然是美國人的一個傷痛。戰(zhàn)爭的創(chuàng)傷在兩國人民的心理還沒有愈合，由戰(zhàn)爭引起的死難以及由此造成的恨，是很難在時間老人的告誡中得到消減的。恨仍在，怨難消，雙方關系的心理基礎并不牢靠。誠然，感情不能決定外交，但民意實不可違。

其次，美國的盟友基本是在過去的歷史過程中形成的。例如菲律賓過去為美國的殖民地，日本在二戰(zhàn)后被美國管制，馬來西亞、泰國、新加坡等在二戰(zhàn)中與美國建立了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交情很深。越南社會主義共和國與美利堅合眾國沒有多少交情，1995年建交之后，盡管兩個國家的關系發(fā)展迅速，但是其基礎不夠牢靠，橫亙在兩國之間的障礙還很多，如社會制度的不同、市場經濟地位的差異，以及在人權問題、價值觀等方面的差異，都不是短時間內能夠溝通彌合的。換句話說，從美國的角度看，越南要成為盟友還不夠格。美國從奧巴馬時代到現在的特朗普時代，對越南的定位是越南要成為美國在“重返亞太”“印太戰(zhàn)略”的新朋友（不是盟友）。

再次，美國對社會主義國家的天然性敵對思維和冷戰(zhàn)時期的已有防范、進攻布局沒有改變，美國的制度決定了社會主義的越南不可能成為美國盟友。因此，結論是越南要成為美國的真正盟友是有可能的，但還需要時間和條件。

四、中越美三角關系已進入新時期

越美關系的升溫表明，中越美三角關系中的越南鐘擺正在偏向美國一方，中越關系盡管存在超過1000億美元的貿易額，存在理想相同、制度相近、文化相似，但中越關系中危機的存在是明顯的。除了南海主權之爭外，越南要清算1974、1979、1983年的陸地戰(zhàn)爭和海上戰(zhàn)爭，這直接威脅到中越關系的穩(wěn)固，中越關系縮水是有可能發(fā)生的。這就形成了越美關系增長、中越關系下降的新特征。

中國要與美國建立新型大國關系，越南則要與美國建立全面合作伙伴關系，并可能很快提升到戰(zhàn)略伙伴關系。美國則要在亞太地區(qū)搞“再平衡”、搞“印太戰(zhàn)略”，利用其舊盟友與新朋友對中國進行牽制。三個國家在考慮與對方的關系時，都會顧及第三方的想法。在南海、人權、東盟10+1、東亞合作等問題的博弈中，新型的三角關系會進入穩(wěn)固階段，中、美、越三國的等邊三角形關系可能形成。越方已經在2017年11月明確表態(tài)，對于中美的貿易摩擦越方保持中立，不參與任何一方。追求建立中越美等邊三角關系是有可能的。

當前，中越美三角關系正在調整當中，各方需要堅持的原則是：1.徹底放棄冷戰(zhàn)時代形成的外交思維，以歡迎的態(tài)度看待對方國同第三國所取得的外交合作的進步；2.部分放棄甚至徹底放棄冷戰(zhàn)時期達成的利益格局，將其調適到符合等邊三角形關系的新型關系之中；3.保留所有溝通渠道有益于交流、信息共享、避免誤判，是關鍵中的關鍵；4.確認與尊重對方底線，在協(xié)商妥協(xié)中達到彼此共贏的目的是總體的趨勢，不會存在單方全勝或者單方獨贏獨利的局面。

綜上所述，越南完全倒向美國的可能性有，但是還需要時間和條件來彌縫兩國之間的距離。只有在越南真正成為美國盟友的前提下，越南才有可能倒向美國。越共2016年1月召開了第12次全國代表大會，繼續(xù)堅持1986年越南革新開放以后所確定的與世界各國交朋友、融入國際社會的外交政策，實行與世界各國等距離的外交。因此，要越南倒向包括美國、中國在內的任何國家，都是不可能的，在世界各國之間實行有效的外交平衡術，仍然是越南的最佳選擇。中國不要指望因為與越南有意識形態(tài)的相同和同為社會主義國家，就對越南有所忽視或者報以過多希望。中越美等邊三角關系的出現，會更有利于三方的和平共處。

注 釋：

① 參見（越文）“美國國防部長2018年第二次訪問越南”，參見美國駐越南大使館網站https：//vn.usembassy.gov/vi/pr17102018/。

② 參見美國駐越南大使館網站https：//vn.usembassy.gov/vi/pr05102018/。

③參見https：//vn.sputniknews.com/military/201806025507767-viet-nam-nhan-may-bay-huanluyen-cua-my-de-qua-do-len-tiem-kich-f16/。

作者簡介：黃興球（1964—），壯族，廣西忻城人，2002—2003年由國家留學基金會資助到越南人文與社會科學大學越語系學習，2003—2004年由亞洲學者基金資助到老撾社會科學院從事課題研究，2007年博士畢業(yè)于云南大學歷史系?，F任浙江工業(yè)大學越南研究中心執(zhí)行主任、中國人民大學東南亞法律研究所兼職教授、西安思源學院東南亞研究院學術顧問。

（責任編輯：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