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龍飛
本文寫作之意圖在于梳理并探討希臘古典早期本體論法哲學、政治思想與國家學說之內(nèi)涵及其歷史,這一梳理與探討之旨趣不僅在于此一時期自然法與實證法思想之興起、各自之內(nèi)涵及兩者關系之探究,而且直接關涉古典的國家政治思想內(nèi)涵之研討。在此必須引起重視的是,古典的法哲學與政治思想是其后,乃至現(xiàn)當代法哲學與國家政治思想的本源,幾乎影響了每一時代的重要的哲學家、法哲學家與政治思想家。在這個意義上,探討這一時期的法哲學與政治哲學、政治思想的價值與重要性,對于理解與研究其后的法哲學與政治思想之意義,庶幾是不言而喻的。當然,法學史以及法哲學史與政治思想史,應當是法學領域中極為重要的分支學科,需做專門之研究,因而本文意圖在此所設置之任務目標,亦僅僅是在闡釋與分析其哲學主導思想之基礎上,從原始文獻出發(fā)而厘清思想內(nèi)涵之主旨而已。闡釋與分析其哲學主導思想,以表明其法哲學思想之基礎;從原始文獻出發(fā),以保證學院派哲學所要求的基本的學術性。而厘清主旨,甚或僅僅厘清梗概,則對筆者而言已然是初心有余而力恐不及;故而本研究僅僅是引玉之磚而已,個中美玉,則敬請讀者諸君恭讀古今方家之大作。
盡管我們在此更多的是探討發(fā)軔于希臘古典的本體論法學、法哲學之思想及它們在歐洲哲學史、思想史、政治思想史以及法學思想史中的展開脈絡,然而我們也必須看到,即使在歐洲以外,高度發(fā)達的法制與法治文化也很早就在人類歷史中出現(xiàn)了,特別是在亞洲,那里出現(xiàn)我們迄今為止所知道的最早的律法,不僅在當時的,而且在當今的意義上,我們都可以說,也就是出現(xiàn)了在現(xiàn)實生活中被遵守的律法的條文總集,譬如巴比倫法典與赫梯人的法典(譬如Lex Hammurapi,亦即漢謨拉比法典,約公元前1700 年),包括習慣法、風俗法、禁忌法(Sitte),甚至童話a參見Josef Kohler,Leopold Wenger,Allgemeine Rechtsgeschichte,Erste H?lfte,Orientalisches Recht und Recht der Griechen und R?mer,Druck und Verlag B.G.Teubner,Leipzig und Berlin 1914。在這部著作中,作者在研究希臘與羅馬的律法所理解的法律的概念、主體及任務之外,重點研討了巴比倫與亞述之法律、埃及的法律、以色列之猶太律法、波斯律法、阿拉伯與伊斯蘭教律法、印度與佛教律法、亞美尼亞律法、中國以及日本法律思想,同時還分別探討了墨西哥的阿茲特克(Azteken)、印加、瑪雅等民族的法律思想,馬來以及蒙古民族的法律思想。這一涵蓋廣泛且頗具深度的研究歷經(jīng)百年,依然難以超越。。而其中是否有關于所謂正義的、自然法的問題設置與哲學思考,是我們根據(jù)現(xiàn)有之文獻所難于確定的;然而無論如何,我們都能夠十分確定地說,律法不僅已經(jīng)存在了,而且是在人們的習慣中、神話中甚或傳說中,并且也被人們所接受和遵守a參見Arthur Kaufmann,über Gerechtigkeit,drei?ig Kapitel praxisorientierter Rechtsphilosophie,Carl Heymanns Verlag KG,K?ln Berlin Bonn Mu?nchen 1992,S.1-25。亦可參見H.Scholler,M?rchen,Recht und Rechtsverwirklichung,In Festschrift fu?r Theodor Maunz,1981,S.317。。
我們在此首先面臨的問題是:究竟什么是哲學的前蘇格拉底時代呢?這是一個從荷馬到蘇格拉底跨越數(shù)百年的時代;盡管從哲學史的角度來看這是一個可爭議的問題,并且直到于今依然有所爭議。然而從時空上來看,這一時期畢竟能夠被視為歐洲哲學在時間與空間意義上的開端;同時從哲學所關注的問題、難題、思維方式與條件的意義上來考察,自然理性在這一時期已經(jīng)提出其所探討的基本思維對象與樸素方法b參見Jaap Mansfeld und Oliver Primavesi (Ausgew?hlt,u?bersetzt und erl?utert),Die Vorsokratiker,Griechisch/Deutsch,Durchgesehener Nachdruck der in der Reclam Bibliothek erschienenen erweiterten Neuausgabe 2011,Philipp Reclam Jun,Stuttgart 2012,S.9-10。本文在此引用Jaap Mansfeld 與 Oliver Primavesi 的前蘇格拉底殘篇版本,出版于2012 年,不僅涵蓋Hermann Diels 與Walther Kranz(Die Fragmente der Vorsokratiker,10.Auflage,3 Bande,Berlin 1961。簡稱Diels/Kranz,縮寫D K)的,而且收錄其后直至2011 年以前新發(fā)現(xiàn)的前蘇格拉底文本。。換言之,盡管諸如荷馬與赫西俄德等的思考方式多有不同,甚或相互間能夠分庭抗禮,然而無論是荷馬,抑或是赫西俄德,他們兩者都將人的律法屬性回溯到某種神明之中,并且都將神明視為律法與正義的天然保障。然而如果我們從人的具體存在層面出發(fā)來看的話,那么我們庶幾可以說,當人不再將自身的一切完全回溯到某種更高的權能時,譬如不再完全回溯到某種神明之中,而是將自身思考為在一定的關系(可以是神人關系,也可以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以及人與自然之關系等,甚或其中的多重關系)中的獨立存在時,人才意識到自身的生活意義、生命意義,甚或其命運及其意義,人才開始更深刻地思考生命存在的意義,并試圖掌控自身的命運。而這一時代即被稱為前蘇格拉底時代,這一術語涵蓋了大致的時間(蘇格拉底之前)與空間(蘇格拉底等人生活與思考的文化地理空間,亦即古典的希臘文化氛圍)。
我們在此首先探討荷馬與赫西俄德,然后探討阿納柯西曼達直到以普羅塔戈拉為代表的智者學派的法哲學、政治思想與國家學說。這不僅關涉創(chuàng)世神話思維中正義與善的神圣性起源的思想,而且關涉古典哲學之早期即前蘇格拉底時代法哲學中自然法思想、自然法與實證法之區(qū)分以及國家學說。從哲學史的角度來看,這是歐洲相關哲學與思想之肇端,其后以至現(xiàn)當代之法哲學與國家政治思想大多能回溯到其中。
盡管荷馬在學院派哲學的意義上并未被視為哲學家,然而,即使探討法哲學、政治思想與國家學說,我們也必須從荷馬開始,因為荷馬庶幾是歐洲思想最古老的源泉:“自其肇端,所有人都向荷馬學習。”a參見Xenophanes: “?ξ ?ρχ?? καθ? ?μηρον ?πε? μεμαθ?κασι π?ντε?”,in Jaap Mansfeld und Oliver Primavesi (Ausgew?hlt,u?bersetzt und erl?utert), Die Vorsokratiker,Griechisch/Deutsch,S.226(D K 21 B 10)。亦可參見Rudolf Pfeifefr, History of Classical Scholarship: From the Beginnings to the End of the Hellenistic Age,Clarendon Press,Oxford 1968,p.9。
根據(jù)國際著名法學家、法哲學家阿爾弗雷德·菲爾德勞斯(Alfred Verdross-Drossberg,1890—1958;其著作的署名大多為Alfred Verdross)的研究,甚至在《荷馬史詩》中就已經(jīng)透析出國家思想與法哲學思想的訊息。荷馬在詩中表述(譬如在《伊利亞特》第八卷22 小節(jié),第九卷98 節(jié)以下,第二十卷4 小節(jié);《奧德賽》第二卷68 小節(jié),二十四卷543 小節(jié)以下),王權統(tǒng)治的合理性并非來自于自身,而是來自于宙斯的神權統(tǒng)治,在這樣的意義上,王權不僅能夠被理解為“由本源而來的被確立者” “由本源而來的穩(wěn)固者” “被圣化者”,而且徑直就能夠被理解為“法則” “秩序” “正義”等,甚至宙斯自己也親自命名世界的秩序,總之,王權從宙斯那里獲取作為權力象征的權杖與法則b參見Alfred Verdross,Grundlinien der antiken Rechts-und Staatsphilosophie,Wien,Springer-Verlag 1946,S.15。。換言之,法、王權以及國家政治權力并非人所創(chuàng)設的,而是被確定的,是被那在邏輯與時空上先于它們的神權所確立的,并由此而享有神圣性。在此,人們理解的首先是神性的啟示以及神性意志的宣示,神諭不僅是王權統(tǒng)治的天意基礎,同時也是王權自身權威屬性的直接原因,而且正是這樣的神諭將人們呼召在一起,構成此間世界中有序的、有法則的社會結構。當然,荷馬敘事詩中的諸神既非位格之神,亦非世界倫理秩序的看護者,而更多的是意志的,甚或權力意志的赤裸而直接的表述。
而與荷馬的表述大相徑庭的是赫西俄德的思考。依然根據(jù)阿爾弗雷德·菲爾德勞斯的研究,在赫西俄德的《神譜》與《工作與時日》中,法一直是其政治的世界圖景的核心思考;盡管在他筆下的眾神并非都是正義和倫理的化身,并非都出自正義與倫理而行事,但是至少宙斯被視為光明之神,不僅是天上的,而且是人間的法與正義的保護神,一些品級較低的神明則是宙斯的永恒的侍者以及可死的人類的護佑者,在這個意義上,眾神也能夠被理解為“善的賦予者”,這是赫西俄德的政治理念的基礎a參見Alfred Verdross,Grundlinien der antiken Rechts-und Staatsphilosophie,S.16-17。。如果我們概括阿爾弗雷德·菲爾德勞斯的研究并引申開來的話,那么我們可以說,在這一時期的法哲學與國家理解中,不僅國家具有兩種屬性,而且世界也有雙重法則。也就是說,一方面,在赫西俄德的表述中呈現(xiàn)出其國家學說的兩種屬性,首先是國家被納入整體的宇宙秩序,其次是與此相關聯(lián)的國家學說的哲學基礎,而這兩點在其后的希臘國家學說中都有充分之體現(xiàn)。另一方面,赫西俄德的表述至少也呈現(xiàn)出世界的雙重法則性,亦即由兩個神明所象征的無理性的自然界所具有的法則以及理性存在(也就是人)所具有的法則,前者是由比亞神(β?α,Bia)所象征的一種強力法則b在此,Β?α 一詞本身的含義就是“身體的力量” “強力” “暴力” “強壯”等,有時也轉(zhuǎn)義為“強壯的男人”;參見Benselers Griechisch-Deutsches Schulw?rterbuch,Fu?nfzehnte neubearbeitete Auflage,Bearbeitet von Adolf Kaegi,Verlag und Druck von B.G.Teubner in Leipzig und Berlin 1931,S.137。,是自然界法則的表述,是一種“必須”、一種內(nèi)在的必然,而后者是由迪克神(δ?κη,dike,亦即正義女神、正義之神)所象征的法的準則,是一種人類倫理法則的象征,是一種“應當”、一種義務。當然,如此這般的“應當”與義務并非空中樓閣,而是有其宇宙論的基礎的。
在這個意義上,從概念上來看,神明不僅是這一宇宙論以及倫理法則論的承載者,而且也是其護佑者,并且對傷害宇宙秩序與倫理法則者實施懲罰a參見Heraklit: “δοκ?οντα γ?ρ ? δοκιμ?τατο? γιν?σκει,φθλ?σσει κα? μ?ντοι κα? Δ?κη καταλ?ψεται ψευδ?ν τ?κτονα? κα? μ?ρτυρα?.”(“足可接受的,是最經(jīng)典之見識所認知與護衛(wèi)的:正義女神毫無疑問將懲罰謊言的制造者與謊言的制造?!保㎎aap Mansfeld und Oliver Primavesi (Ausgew?hlt,u?bersetzt und erl?utert),Die Vorsokratiker,Griechisch/Deutsch,S.254 (D K 22 B 28).就正義女神之闡釋,參見Alfred Verdross,Grundlinien der antiken Rechts-und Staatsphilosophie,S.16-17。。由此,女神δ?κη,亦即正義女神,也是調(diào)節(jié)以及判斷與判決的神明,是正義的神明,在古典希臘文中,正義一詞亦源出于此。正義之神(或正義女神)是民眾在遇到傷害時的保護者,作為神明的存在,她驅(qū)除非正義、驅(qū)除惡,她是宙斯的眼睛,不僅將一切善惡、正義及非正義盡收眼底,而且還能夠有針對性地分別實施相應的行為。不寧唯是,為了提升正義女神的權能,她還被賦予了一對姐妹,亦即Ε?νομ?α(愛歐諾米亞)bε?νομ?α 是名詞,其主要含義是“對法律的良好觀察” “對法則的良好觀察” “良好的法律秩序”以及“良好的法律”與“良好的憲法”;參見Benselers Griechisch-Deutsches Schulw?rterbuch,Bearbeitet von Adolf Kaegi,fu?nfsehnte neubearbeitete Auflage,S.322。與Ε?ρ?νη(愛蕾內(nèi))cΕ?ρ?νη 是宙斯與泰米絲的女兒的名字,作為名詞其最初的含義是希臘神話中的時序之神(時序女神),并逐漸發(fā)展為秩序、正義與和平女神;參見Ibid.,S.222。,前者是正義與法及其安全性的象征及守護女神,她看護法與正義及其恰當?shù)膶嵤笳邉t是和平的象征,是前者的結果;也就是說,當正義與法得到尊重和遵守的時候,其產(chǎn)生的結果就是和平;由此,這三位女神就是正義、安全與法的三和弦d參見Alfred Verdross,Grundlinien der antiken Rechts-und Staatsphilosophie,S.18。!
從前此為止的闡釋與分析可見,盡管一方面,法作為神圣的正義(δ?κη)本身,在赫西俄德的文本中并非自然律則意義上的必然性、必須性,也就是說,并非一種內(nèi)在的驅(qū)迫,而更多的是“應當”意義上的律法,并且恰恰并非在“必須”,而正是在“應當”的意義上,法、正義之界限就有可能被人逾越;但是另一方面,逾越律法與正義的人,也就是實施非法行為與非正義行為的人,之所以不能夠逍遙法外,在宇宙論與本體論的意義上,是因為正義女神(δ?κη)必然要重新整頓秩序、恢復法則,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違法者必受懲罰。由此而最終一個方面,人出于理性和對自身的尊重則必須有所自我限定、自我堅忍,而自我限定、自我堅忍在法與正義以及在尊法與遵法的意義上,是作為個體以及社會的人的一種基本倫理、基本美德以及基本善行,國家在這個意義上是法制與法治社會的和平而有序的建構。
在前蘇格拉底時代之早期,阿納柯西曼達(Anaximanda,公元前600 年前后,一說前645—前610)a參見Johannes Hirschberger,Geschichte der Philosophie, Band I: Altertum und Mittelalter,Verlag Herder,Freiburg im Breisgau 12,Auflage 1980,S.20。的哲學從存在與存在秩序出發(fā),將世界的本源理解為無限(?πειρον)b參見 Anaximander: “ε?σ?ν γ?ρ τινε? ο? το?το (τ? στοιχε?α,?ξ ο? τα?τα γενν?σιν) ποιο?σι τ? ?πειρον,?λλ?ο?κ ??ρα ? ?δωρ,?πω? μ? τ?λλα φθε?ρηται ?π? το? ?πε?που.”(“也就是說,有某些人,他們以這樣的方式[亦即當諸多元素誕生時而外在于它們]并且并非作為空氣或水而規(guī)定無限,以使得其它東西并非消亡,只要它們之中的某個應當無限存在的時候?!保〢ristoteles, Physiks,Γ 5,204b 24 f (D K 12 A 9).Jaap Mansfeld und Oliver Primavesi (Ausgew?hlt,u?bersetzt und erl?utert),Die Vorsokratiker,Griechisch/Deutsch,S.66.,這一無限含咀萬物于自身之中c參見Anaximander: “…τ? σεμν?τητα κα? το? ?πε?ρου,τ? π?ντα περι?χειν κα? τ? π?ν ?ν ?αθτ? ?χειν.”(“無限的尊貴性,[在于]它是涵蓋萬物的并且將萬物統(tǒng)攝于自身之中。”),由此而能夠被理解為無可規(guī)定的無限或無限的無可規(guī)定性。世界(一切存在)有其本源,其本源亦可理解為開端,這樣的開端已然不再有開端了,并且由此不僅是不生不滅的,而且是萬物的尺度并且統(tǒng)領萬物d參見Anaximander: “?παντα γ?ρ ? ?ρχ? ?ξ ?ρχ??,το? δε ?πε?ρου ο?κ ?σιτιν ?ρχ?.ε?η γ?ρ ?ν α?το? π?ρα?.?τι δ? κα? ?γ?νητον κα? ?φθαρτον ?? ?ρχ? τι? ο?σα.τ? τε γ?ρ γεν?μενον ?ν?γκη τ?λο? λαβε?ν,κα? τελευτ? π?ση? ?στ? φθορ??.δι? καθ?περ λ?γομεν,ο? τα?τη? ?ρχ?,?λλ? α?τη τ?ν ?λλων ε?ναι δοκε? κα? περι?χειν ?παντα κα? π?ντα κυβερν?ν,?? φασιν ?σοι μ? ποιο?σι παρ? τ? ?πειρον ?λλα? α?τ?α? ο?ον Νο?ν ? Φιλ?αν,κα? το?τ? ε?ναι τ? θε?ον.?θ?νατον γ?ρ κα? ?ν?λεθρον,?? φησιν ? ?ναξ?μανδρο? κα? ο? πλε?στοι τ?ν φυσιολ?γων.”(“萬物都有開端,或者是被一個開端所引導者;而無限則沒有開端,否則它就被設置了界限;因為它就是開端,所以它也沒有興起與消亡,這是由于每一個興起者必定有一個終結,如同每一個消亡者都有一個終結一樣。由此,如同已經(jīng)說過的,就不存在開端的開端,而是這個開端更多地呈現(xiàn)為萬物的開端,涵蓋并統(tǒng)攝萬物,如同那些人堅持不在無限之外再設置如同理性或者愛之類的原因。而這個開端就是神明,因為它不死并且不消亡,如同阿納柯西曼達以及自然哲學家中的大多數(shù)所主張的?!保〢ristoteles,Physiks,Γ 4,203b 6 f (D K 12 A 15,B 3).Jaap Mansfeld und Oliver Primavesi (Ausgew?hlt,u?bersetzt und erl?utert),Die Vorsokratiker,Griechisch/Deutsch,S.68.。由此可見,他在此所說的無限既是時空上的無可規(guī)定性,又是邏輯上的無可規(guī)定性;其理由在于,如果人意圖有一個萬物存在的基礎,那么這個基礎必須是盡可能無可限定的,必須是一個盡可能無可限定的存在。在這個作為基礎的無限之上奠定的世界,是一個有秩序、有比例關系的世界a譬如,他認為地球是運動的,其高度與其寬度是有固定關系的,其比例關系是一比三;而日月星辰也各安其位,風雨雷電也各有時序。參見Jaap Mansfeld und Oliver Primavesi (Ausgew?hlt,u?bersetzt und erl?utert),Die Vorsokratiker,Griechisch/Deutsch,S.76 (D K 12 A 11),74 (D K 12 A 10)。,在其中,人也從一種較低級的形式誕生,或曰:人也有其初始的形式,其直接的祖先是魚類,在一定演化之后才上岸并滯留岸上b他認為人來自于另外的生物即魚,并且在人最初形成時與魚相似,在發(fā)展出自身的能力之后,就自行從海中浮出而登陸。參見Ibid.,S.78 (D K12 A 11;12 A 30);Johannes Hirschberger,Geschichte der Philosophie,Band I: Altertum und Mittelalter,S.20-21。。
賅而言之,阿納柯西曼達在哲學的萌芽時代就已然知道區(qū)分存在與秩序,并由此出發(fā)而表述了基本的人權理解:隨著人的存在(當下此在)而來的,是一種當下存在和如此這般存在的權利c參見Ibid.,S.15 (D K 12 A 9,B 1)。亦請參見Arthur Kaufmann,über Gerechtigkeit,drei?ig Kapitel praxisorientierter Rechtsphilosophie,S.3。。盡管當時尚未出現(xiàn)本體論、形上學等專業(yè)術語,但這已經(jīng)是哲學在其草昧開辟時代對于人及其權利的啟蒙般犀利而鞭辟入里的思考了。德國著名法學家阿瑟·考夫曼(Arthur Kaufmann)認為,這是人自我持守其存在與本質(zhì)的一種訴求,而這一訴求的直接結果在于—人也必須讓他者是他者自身所是的。這一經(jīng)典的人權表述較晚些時候在西塞羅(前106—前43)的法哲學思考的“待人如己”(“suum cuique tribuere”,或“suum cuique tribuendi”,可直譯為 “賦予他人他所應得的”)的程式中更加深化d參見Arthur Kaufmann,über Gerechtigkeit,drei?ig Kapitel praxisorientierter Rechtsphilosophie,S.3。。
公元前6 世紀初至下半葉,是畢達哥拉斯與赫拉克利特生活的時代,他們的生命目的與生活歷驗迥然不同,以至于他們的思想也各成體系。
在畢達哥拉斯看來,數(shù)字不僅是世界自身存在的開端,而且是理解世界存在以及理解人的精神性與社會性存在的開端a參見Pythagoras: “ο? δ? Πυθαγ?ρειοι πρ?τερον περ? τινων ?λ?γων,?ν το?? λ?γοθ? ε?? το?? ?ριθμο?? ?ν?πτον,ο?ον τ? ?στι καιρ?? ? τ? δ?καιον ? γ?μο?.”(“畢達哥拉斯派中人以前曾經(jīng)嘗試去定義單一的事物,并且將對于單一事物的定義與數(shù)字聯(lián)系在一起,比如:什么是恰當?shù)臋C遇,什么是正義,什么是婚姻?!保㎎aap Mansfeld und Oliver Primavesi (Ausgew?hlt,u?bersetzt und erl?utert),Die Vorsokratiker,Griechisch/Deutsch,S.200 (Aristoteles,Metaphysik,M 4,1078 b 21 f.D K 58 B 4)。,這是其思維的起點與思維方式,由此出發(fā)可以說,世界是一種順應數(shù)字的和諧的秩序b參見Pythagoras: “?ριθμ? δ? τε π?ντ? ?π?οικεν.”(“萬物都相應于數(shù)字?!保㊣bid.,S.146.,這一和諧的秩序是建構在某種確定的數(shù)字關系的基礎上的c參見Pythagoras: “κα? π?μτα γα μ?ν τ? γιγνωσκ?μενα ?ριθμ?ν ?χοντι.ο? γ?ρ ?τι?ν (ο??ν) τε ο?δ?ν ο?τε νοηθ?μεν ο?τε γνωσθ?μεν ?νευ το?τω.”(“人所能真正認知的一切,都含有數(shù)字,因為沒有數(shù)字,就不可能理解與認知任何東西?!保㊣bid.,S.146 (D K 44 B 4).。這首先表明,數(shù)字是世界的結構;這還表明,他將世界理解為一個建構于數(shù)字之上的整體;最終也表明,統(tǒng)轄這一世界整體的是由數(shù)字決定的標準以及同樣由數(shù)字決定的和諧d參見Alfred Verdross,Grundlinien der antiken Rechts-und Staatsphilosophie,S.27。亦請參見Friedrich U?berweg,Grundri? der Geschichte der Philosophie (Karl Praechter,Die Philosophie des Altertums),Zw?lfte,umgearbeitete und rweiterte,mit einem Philosophen-und Literatorenregister versehene Auflage,Verlegt bei E.S.Mittler &Sohn,Berlin 1926,S.63-70;特別是S.67-70。。由此我們可以說,在宇宙論、本體論、認知論以及倫理論的意義上,對于畢達哥拉斯而言,不僅數(shù)字是世界的本源,是一切事物的準則,是判斷一切事物的標準e參見Pythagoras: “?πε? δ? το?των ο? ?ριθμο? φ?σει πρ?τοι,?ν δ? το?τοι? ?δ?κουν θεωρε?ν ?μοι?ματα πολλ? το?? ο?σι κα? γιγνομ?νοι?,μ?λλον ? ?ν πυρ? κα? γ? κα? ?δατι,?τι τ? μ?ν τοιονδ? τ?ν ?ριθμ?ν π?θο? δικαιοσ?νη,τ? δ? τοιονδ? ψυχ? κα? νο??,?τεπον δ? καιρ?? τ?ν ?λλων ?? ε?πε?ν ?καστον ?μο?ω?,?τι δ? τ?ν ?ρμονι?ν ?ν ?ριθμο?? ?ρ?ντε? τ? π?θη κα? το?? λ?γοθ?.?πε? δ? τ? μ?ν ?λλα το?? ?ριθμο?? ?φα?νετο τ?ν φ?σιν ?φωμοι?σθαι π?σαν,ο? δ? ?ριθμο? π?ση? φ?σεω? πρ?τοι,τ? τ?ν ?ριθμ?ν στοιχε?α τ?ν ?ντων στοιχε?α π?ντων ?π?λαβον ε?ναι,κα? τ?ν ?λον ο?ραν?ν ?ρμον?αν ε?ναι κα? ?ριθμ?ν.”(Aristoteles,Metaphysik,A 5,985 b 23 f)(“在數(shù)學中,由于數(shù)字究其本質(zhì)而言是最初的存在,并且由于他們相信,并非在火、土與水之中,而是在數(shù)字中才認知到存在著的事物以及正在形成著的事物的許多共同性,于是數(shù)字的一個規(guī)定性的屬性就是正義,再一個屬性是靈魂與理性,另一個則是恰當?shù)臅r序,并且每一個都以同樣方式而是這個或那個;此外,他們還在數(shù)字中發(fā)現(xiàn)了和諧關系;而由于整體的世界對于他們而言在所有方面都是按照數(shù)字而被建構的,并且數(shù)字是整體世界中最初存在的,于是他們認為,數(shù)字的屬性就是所有存在著的事物的屬性,而整體的世界就是和諧與數(shù)字,如同已經(jīng)提及的?!保┰诖?,中文譯文中的“他們”指的是包括畢達哥拉斯在內(nèi)的一些哲學家,“恰當?shù)臅r序”在原文中是“καιρ??”,亦可譯為“恰當?shù)臅r機”或“機遇”。Ibid.,S.146-148 (D K 58 B 4,B 5).,甚至就是正義本身a參見Pythagoras: “...τ? μ?ν τοιονδ? τ?ν ?ριθμ?ν π?θο? δικαιοσ?νη.”(“諸多數(shù)字的一種關系就是正義。”)Jaap Mansfeld und Oliver Primavesi (Ausgew?hlt,u?bersetzt und erl?utert),Die Vorsokratiker,Griechisch/Deutsch,S.200 (Aristoteles, Metaphysik, A 5,985 b 23 f.;D K 58 B 4).,且眾神、人以及天地在正義與秩序中構成一個整體,這一整體就被稱為宇宙b參見Pythagoras: “φα?? δ?ο? σοφο?,? Καλλ?κλει?,κα? γ?ν κα? θεο?? κα? ?νθρ?που? τ?ν κοινων?αν συν?χειν κα? φιλ?αν κα? κοσμι?τητα κα? σωφροσ?νην κα? δικαι?τητα,κα? τ? ?λον το?το δι? τα?τα κ?σμον καλο?σιν,? ?τα?ρε,ο?κ ?κοσμ?αν ο?δ? ?κολασ?ν.”(“我親愛的卡里克雷斯!智慧的人們說,天與地以及眾神與人被共同性、友誼、秩序、慎思以及正義聯(lián)系在一起,并且他們恰恰由此而稱這一整體為宇宙,而非無秩序與無教養(yǎng)?!保㊣bid.,S.200 (Platon, Gorgias,507 E/F).。
在畢達哥拉斯的意義上,我們可以說,宇宙就是秩序,宇宙就是眾神、人以及人所生活于其中的外在自然所構成的有秩序的世界整體,這其中也包含著諸如友誼、謹言篤行與正義等德行與教養(yǎng),甚至這整體的秩序本身就是德行與教養(yǎng)。由此我們可以說,如果沒有數(shù)字的話,那么就意味著不存在建構的原則,萬物就更無法存在,由此而來的一個邏輯的結論就是:數(shù)字是事物存在的本質(zhì)!而且還能夠得出進一步的結論:這一宇宙論與本體論的數(shù)字觀能夠從自然領域被轉(zhuǎn)用到人文領域,亦即能夠被轉(zhuǎn)用到人類社會領域。換言之:一方面,數(shù)字的一個確切而規(guī)定性的屬性就是正義!此外,數(shù)字的屬性也是靈魂(或理性)與時間,并且任何一個以同樣方式同時也是另外兩個,也就是說,一同時是三,這似乎透析出三位一體的思維方式。另一方面,數(shù)字關系所決定的德行與教養(yǎng),也是整體的社會秩序得以建構和保持的基礎,在被視為整體的社會秩序中,不僅所有人都有共同的使命,譬如面臨神明時所必需的虔敬c參見Iamblichos: “τ? διανοε?σθαι περ? θε?ου,?? ?στι τε κα? τ? ?νθρ?πινον γ?νο? ο?τω? ?χει ?? ?πιβλ?πειν κα? μ? ?λιγωρε?ν α?το?,χρ?σιμον ε?ναι ?πελ?μβανον ο? Πυθαγ?ρειοι παρ??κε?νου μαθ?ντε?.δε?σθαι γ?ρ ?μ?? ?πιστατε?α? τοια?τη?,? κατ? μηδ?ν ?ντα?ρειν ?ξι?σομεν.”(“那些在他這里學習過的畢達哥拉斯學派中人要求堅信眾神的存在以及這樣的事實,亦即神明建立與人類的關系,觀察并護佑人類;因為我們?nèi)祟愋枰环N監(jiān)護,這一監(jiān)護是那樣的強大,以至于我們不敢在任何企圖上違逆之?!保㊣bid.,S.202 (Iamblichos,De vita pythagorica,174 f.;D K 58 D 3).,譬如并非裝腔作勢、虛情假意而是發(fā)自內(nèi)心地尊重長輩(諸如父母等)與善待他人以及尊重法律等d參見Iammblichos: “μετ? δ? τ? θε??ν κα? τ? δαιμ?νιον πλε?στον ποιε?σθαι λ?γον γον?ων τε κα? ν?μου,κα? το?των ?π?κοον α?τ?ν κατασκευ?ζειν,μ? πλαστ??,?λλ? πεπεισμ?νω?.”(“在神明與魔羅之后,人最應當尊重父母與法律,要努力服務于他們,并且并非迫不得已的,而是發(fā)自初心的?!保㊣bid.,S.202 (Iamblichos,De vita pythagorica,174 f.;D K 58 D 3).,而且在整體世界中共命運的每一個人、每一個部分甚至都應當不斷反思自身,并且將反思的結果與對于自身命運的思考結合起來,也就是將反思的結果訴諸生命實踐a參見Iamblichos: “?οντο δ? δε?ν ?καστον α?τ? συνειδ?τα τ?ν τ?? φ?σεω? ποικιλ?αν μηδ?ποτε λ?θην ?χειν τ?? πρ?? τ? θε?ον ?σι?τητ?? τε κα? θεραπε??,?λλ??ε? τ?θεσθαι πρ? τ?? διανο?α? ?? ?πιβλ?ποντ?? τε κα? παραφυλ?ττοντο? τ?ν ?νθρωπ?νην ?γωγ?ν.”(“他們認為,每一個人都必須意識到自己本性的復雜與無常,并且因此而在面對神明時從不能忘記虔誠與祭祀崇敬,而是必須將這些不斷當下化,以令其監(jiān)察并護佑人的生命過程?!保㎎aap Mansfeld und Oliver Primavesi (Ausgew?hlt,u?bersetzt und erl?utert),Die Vorsokratiker,Griechisch/Deutsch,S.202 (Iamblichos,De vita pythagorica,174 f.;D K 58 D 3).。在這樣的要求下,就人的自然稟賦與國家政治而言,畢達哥拉斯認為,此間世界中最大的惡就是法律與政府的缺如b參見Iamblichos: “καθ?λου δ? ?οντο δε?ν ?πολαμβ?νειν μηδ?ν ε?ναι με?ζον κακ?ν ?ναρχ?α?.Ο? γ?ρ πεφυκ?ναι τ?ν ?νθρωπον δια??ζεσθαι μηδεν?? ?ποστατο?ντο?.”(“他們一向是這樣的觀點:人必須認為,沒有比無政府狀態(tài)更大的惡了,因為如果沒有什么超出人之上的,那么人就由于其自然稟賦而無法把持自身?!保㊣bid.,S.202 (Iamblichos,De vita pythagorica,174 f.;D K 58 D 3).。與之迥然不同的是數(shù)百年之后誕生的基督宗教,其思想之核心旨趣在于:死亡是人性中最大的惡。在畢達哥拉斯看來,在法律缺如的情形下,人無法掌控自身,法律與政府應當超出個人,應當立于個人之上,在此,政府的缺如或無政府狀態(tài),似乎更多的指一種權威缺如或沒有權威的狀態(tài);也就是說,如果沒有似乎有點高高在上的法律強力與某種政治權威的話,那么人類甚或難以避免走向衰亡的可能性c參見Zeller,Die Philosophie der Griechen in ihrer geschichtlichen Entwicklung,7.Auflage 1923,S.570??蓞⒁夾lfred Verdross,Grundlinien der antiken Rechts-und Staatsphilosophie,S.27。。
而為了避免人類走向毀滅,不僅法律與正義就是必然的了,而且它們也能夠以數(shù)字來表述d參見Pythagoras: “πρ?το? μ?ν ο?ν ?νεχε?ρησε Πυθαγ?ρα? περ? ?ρετ?? ε?πε?ν,ο?κ ?ρθ?? δ? τ?? γ?ρ ?ρετ?? ε?? το?? ?ριθμο?? ?ν?γων ο?κ ο?κε?αν τ?ν ?ρετ?ν τ?ν θεωρ?αν ?ποιε?υο ο? γ?ρ ?στιν ? δικαιοσ?νη ?ριθμ?? ?σ?κι? ?σο?.”(“作為始作俑者,畢達哥拉斯嘗試表述德行,當然,并非是以正確的方式;因為他將德行回溯到數(shù)字中,他由此而以一種不恰當?shù)姆绞接^察它們:正義并非數(shù)字,并非同樣數(shù)字乘以自身的產(chǎn)物。”)Ibid.,S.200 (D K 58 B 4).,畢達哥拉斯認為,正義能夠以同樣數(shù)字相乘(數(shù)字的平方)所得結果來表述,譬如自然數(shù)中第一個偶數(shù)的自身相乘,亦即數(shù)字4(也就是2 乘以2,或2 的平方)或第一個奇數(shù)的自身相乘,亦即數(shù)字9(也就是3 乘以3,或3 的平方)e參見Alfred Verdross,Grundlinien der antiken Rechts-und Staatsphilosophie,S.27??蓞⒁奪eller,Die Philosophie der Griechen in ihrer geschichtlichen Entwicklung,7.Auflage 1923,S.495。,而同樣數(shù)字之平方思想中,似乎隱匿著某種平等思想。
20 世紀中后期以來關于惡法的討論以及由此而一時甚囂塵上的所謂拉德布魯赫程式,在畢達哥拉斯派中至少已然初見端倪,甚或已有相對比較成熟的表述;畢達哥拉斯派中人認為,不僅法律與正義是人必須尊重與遵守的,而且即使是惡法也必須遵守a參見Iamblichos: “τ? μ?νειν ?ν το?? πατρ?οι? ?θεσ? τε κα? νομ?μοι? ?δοκ?μαζον ο? ?νδρε? ?κε?νοι,κ?μ ? μακρ? χε?ρω ?τ?ρων τ? γ?ρ ??δ?ω? ?ποπηδ?ν ?π? τ?ν ?παρχ?ντων ν?μων κα? ο?κε?ου? ε?ναι καινοτομ?α? ο?δαμ?? ε?ναι σ?μφορον ο?δ? σωτ?ριον.”(“這些人認為正確的是,忠誠于祖先的倫理與其設置的律法規(guī)則,即使它們比其它的更糟糕;因為當你我從現(xiàn)存的法律中跳浪而出并且熱衷于推翻它們時,這對于利益與安全毫無裨益?!保┰诖耍白嫦鹊膫惱怼笔窃闹弊g,其涵義更多的為“習慣法”。Jaap Mansfeld und Oliver Primavesi (Ausgew?hlt,u?bersetzt und erl?utert),Die Vorsokratiker,Griechisch/Deutsch,S.204 (Iamblichos,De vita pythagorica,174 f.;D K 58 D 3).,這樣說的原因在于,他們認為,即使法律是糟糕的,人也沒有理由脫離法律,甚至脫離惡法,因為這樣難免陷入無權威、無法律的無序狀態(tài),這種無序狀態(tài)違逆整體的世界秩序,而脫離法律甚或脫離惡法也并不能為人帶來任何益處與穩(wěn)定,我們可以說,這一理論不僅在兩千五百年前就為拉德布魯赫程式首開先河,更是奧斯汀之流所難以望其項背者。
而如同前文所闡釋和分析的,由于畢達哥拉斯將數(shù)字視為世界的本源與判斷事物的標準,所以他的法律與正義觀念并非奠基于人文律法觀念以及國家律法(ν?μω)觀念之中,而是直接源出于自然秩序之中,甚至直接源出于自然(φ?σει)之中,在這個意義上,畢達哥拉斯最早觸及了國家律法與自然法之關系。而在阿爾弗雷德·菲爾德勞斯看來,至少從畢達哥拉斯開始,不僅國家律法與自然法之關系準則一直是希臘哲學中法哲學思想的一條清晰的脈絡,而且其中還涵蓋了平等正義與分配正義的思想,盡管他并未在這個意義上使用正義這一概念b參見Alfred Verdross,Grundlinien der antiken Rechts-und Staatsphilosophie,S.28。。
無論是前文闡釋和分析的阿納柯西曼達,抑或是畢達哥拉斯,他們所代表的古典早期的靜止而客觀的世界圖景,在赫拉克利特(晚于畢達哥拉斯幾十年,公元前500 年前后)的理解中則是動態(tài)而過程般的,盡管人并非能夠確切地認知神明,或者說,關于神明的認知并非能夠那么言之鑿鑿a參見Heraklit: “?λλ? τ?ν μ?ν θε?ων τ? πολλ? καθ? ?ρ?κειτον ?πιστ?? διαφυφφ?νει μ? γιγν?σκεσθαι.”(“根據(jù)赫拉克利特,由于我們自身無法確認,于是關于神明的大多數(shù)認知就都不甚明朗?!保㎎aap Mansfeld und Oliver Primavesi (Ausgew?hlt,u?bersetzt und erl?utert),Die Vorsokratiker,Griechisch/Deutsch,S.258 (D K 22 B 86).,然而卻能夠認知與理解自身與外在世界b參見Heraklit: “?νθρ?ποισι π?σι μ?τεστι γιν?σκειν ?ωυτο?? κα? σωφρονε?ν.”(“所有人都被給定了認知自身,并且理性地存在?!保㊣bid.,S.258 (D K 22 B 116).。盡管事物努力隱匿自身c參見Heraklit: “φ?σι? δ? καθ? ?ρ?κλειτον κρ?πτεσθαι φιλε?.”(“根據(jù)赫拉克利特,事物盡力隱匿自身?!保㊣bid.,S.258 (D K 22 B 123).,然而畢竟萬物產(chǎn)生于相對性,甚至矛盾性,甚至神明都是矛盾的統(tǒng)一體,而恰恰矛盾的統(tǒng)一才是意義本身d參見Heraklit: “? θε?? ?μ?ρη ε?φρ?νη,χειμ?ν θ?ρο?,π?λεμο? ε?ρ?νη,κ?ρο? λ?μο?,τ?ναντ?α ?παντα,ο?το? ? νο??.”(“神明就是日-夜、冬-夏、戰(zhàn)爭-和平以及飽飫-饑饉;所有的矛盾就是意義。”)Ibid.,S.262 (D K 22 B 67).,譬如圓的邊緣是開端與終結的合一e參見Heraklit: “ξυν?ν γ?ρ ?ρχ? κα? π?ρα? ?π? κ?κλου πεεριφερε?α?.”(“在一個圓周的邊緣,起點與終點落于一處?!保㊣bid.,S.266 (D K 22 B 103).,而生命如同一張弓,繃緊在生死之間,生命的行為就是死亡本身,生命本身就是向死的存在f參見Heraklit: “τ? ο?ν τ?ξ? ?νομα β?ο?,?ργον δ? θ?νατο?.”(“弓之名曰生,生之行曰死。”)Ibid.,S.264 (D K 22 B 48).,并且萬物都被世界法則、世界理性所統(tǒng)轄,也就是被邏各斯所掌控,而許多人卻并未意識到這一點,反而試圖從邏各斯的統(tǒng)治力中逃逸而出g參見Heraklit: “? μ?λιστα διηνεκ?? ?μιλο?σι,λ?γ? τ? τ? διοικο?ντι,το?τ? διαφ?ρονται,κα? ο?? καθ? ?μ?ραν ?κυρο?σι,τα?τα α?το?? ξ?να φα?νεται.”(“他們所最大程度相勾連的,是那一統(tǒng)攝萬物的邏各斯,他們與之日日相遇,卻熟視無睹,卻從中脫離出來?!保㊣bid.,S.250 (D K 22 B 72).。
從思維方式上來看,如果畢達哥拉斯將寧靜的數(shù)字及其規(guī)則性視為世界與國家的基礎的話,亦即將數(shù)字及其規(guī)則性所建構的和諧視為事物存在的基礎,那么對于赫拉克利特而言,世界并非神明或人創(chuàng)造的,而是自在、自為之物,存在(存在自身)的神秘本質(zhì)是矛盾之物的統(tǒng)一。他以火來象征這一神秘本質(zhì),火活著,并且是憑借燃燒與熄滅(摧毀)而活著,而且燃燒與熄滅是同時的同一行為a參見Heraklit: “κ?σμον τ?νδε τ?ν α?τ?ν ?π?ντων ο?τε τι? θε?ν ο?τε ?νθρ?πων ?πο?ησεν,?λλ? ?ν ?ε? κα? ?στιν κα? ?σται,π?ρ ?ε?ζωον,?πτ?μενον μ?τρα κα? ?ποσβενν?μενον μ?τρα.”(“萬物 的和 美秩序立于萬物之中,既非由眾神中的一個,亦非由眾人中的一個所創(chuàng)造,而是曾在、今在、永在:火,永恒活著,以其節(jié)律燃燒著,以同樣的節(jié)律熄滅著。”)Jaap Mansfeld und Oliver Primavesi (Ausgew?hlt,u?bersetzt und erl?utert),Die Vorsokratiker,Griechisch/Deutsch,S.268 (D K 22 B 30).,以至于生命與死亡融為一體b參見Heraklit: “?θ?νατοι θνητο? ?θ?νατοι,ζ?ντε? τ?ν ?κε?νων θ?νατον,τ?ν δ? ?κε?νων β?ον τεθνε?τε?.”(“作為不死者而是死亡著的,作為死亡者而是不死的,死亡者的生命是不死者的死亡,不死者的死亡是死亡者的生命?!保㊣bid.,S.268 (D K 22 B 62).。此外,由于火也被設想成理性的c參見Heraklit: “φρ?νιμον το?το ε?ναι τ? π?ρ.”(“火是理性的?!保㊣bid.,S.270 (D K 22 B 64).,并且由于既非某一神明,亦非人類創(chuàng)造世界,而是宇宙作為世界秩序原本就是永恒之火,所以赫拉克利特也將火命名為統(tǒng)攝與判斷事物的邏各斯d參見Heraklit: “π?ντα γ?ρ,φησ?,τ? π?ρ ?πελθ?ν κρινε? καταλ?ψεται.”(“他說,火超越一切,一旦降臨,則判斷并評判一切?!保㊣bid.,S.270 (D K 22 B 66).亦請參見Alfred Verdross,Grundlinien der antiken Rechts-und Staatsphilosophie,S.31。,而如果神明就是日-夜等矛盾統(tǒng)一體的話—如同前文所闡釋與分析的,那么甚至神明本身都是變化的;而人則更不可能兩次走進同一條河流e參見Heraklit: “ποταμ? γ?ρ ο?κ ?στιν ?μβ?ναι δ?? τ? α?τ?καθ? ?ρ?κλειτον […] σκ?δνησι κα? π?λιν σθν?γει […] κα? πρ?σεισι κα? ?πεισι.”(“根據(jù)赫拉克利特,不可能的是,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河水]跳湍分瀉而又匯聚成流,涌浪而來而又奔騰以去?!保㊣bid.,S.280 (D K 22 B 91).,從前文所闡釋與分析的矛盾構成的本體論出發(fā),我們庶幾能夠說,赫拉克利特為此給出的理由是:我們踏入同一條河流的同時就是并未踏入之,我們存在的同時就是不存在(非存在)f參見Heraklit: “ποταμο?? το?? α?το?? ?μβα?νομ?ν τε κα? ο?κ ?μβα?νομεν,ε?μ?ν τε κε? ο?κ ε?μεν.”(“我們踏入同一條河流并且沒有踏入之,我們存在并且我們不存在?!保㊣bid.,S.280 (D K 22 B 49 a).。
由此我們或許可以說,一方面,世界不僅在外在的呈現(xiàn)上,而且在內(nèi)在本質(zhì)中都是運動與變化的,在這樣的運動變化中,宇宙論的世界似乎并非能夠被理解為本體論的世界秩序,并且國家與法也被納入到這樣動蕩不安、流轉(zhuǎn)不息的世界秩序中,阿爾弗雷德·菲爾德勞斯甚至認為,在這樣的輾轉(zhuǎn)流宕中,法本身就意味著必然的爭吵與矛盾g參見Alfred Verdross,Grundlinien der antiken Rechts-und Staatsphilosophie,S.31。,正是因為如此,赫拉克利特甚至認為,無為而治似乎是最合理的,并非刻意創(chuàng)設的,而是不經(jīng)意間所流溢而出的秩序才是最美的a參見Heraklit: “σ?ρξ ε?κ? κεχυμ?νων κ?λλιστο?,φη??ν ?ρ?κειτο?,?κ?σμο?.”(“根據(jù)赫拉克利特,不經(jīng)意間所凝聚而成的秩序是最美的。”)Jaap Mansfeld und Oliver Primavesi (Ausgew?hlt,u?bersetzt und erl?utert),Die Vorsokratiker,Griechisch/Deutsch,S.288 (D K 22 B 124).。由此而另一方面,由于法被視為一種爭吵與矛盾,于是法的內(nèi)涵也從未是穩(wěn)固寧止的,而是變化不居的,并且這樣變化不居的內(nèi)涵亦不可能是從通常理解的神明的神性中導引而出的(因為在通常的哲學上帝論中,神明的神性被理解為恒定的、永恒的),而是來自于赫拉克利特意義上的神明論—他所理解的神明的神性也是變幻不定的,抑或來自于人的不斷變化的價值判斷。于是最終一個方面,當神明本身是美的、善的與正義的,而人則僅僅是部分的美、善與正義,或曰:當萬物對于神明而言是美的、善的與正義的,而人則將其中一些視為美、善與正義的,另一些則視為丑、惡與非正義的b參見Heraklit: “τ? μ?ν θε? κ?λα π?ντα κα? ?γαθ? κα? δ?καια,?νθρωποι δ? ? μ?ν ?δικα ?πειλ?φασιν ? δ? δ?καια.”(“對于神明而言,萬物是美、善與正義,而人則將一些設置為非正義的,而另一些則設置為正義的?!保㊣bid.,S.282 (D K 22 B 102).,于是產(chǎn)生歧義與爭吵,但是由于邏各斯面臨歧義與爭吵時是價值中立而無分別的,所以歧義與爭吵的狀態(tài)無從改變。于是在赫拉克利特所闡釋的這種情形中,不僅并不存在恒久不變的自然法,而且實證法也無法從中推導而出,能夠推導而出的幾乎僅僅是:如果沒有非正義,那么甚至連正義女神的名號或正義的名號都不存在c參見Heraklit: “Δ?κη? ?νομα ο?κ ?ν ?δεσαν,ε? τα?τα μ? ?ν.”(“人們將無法知道正義之名,如果那一[非正義]并不存在的話?!保㊣bid.,S.282 (D K 22 B 23).。
赫拉克利特在此區(qū)分自然法與實證法,他從法與國家政治出發(fā)而認為國家的每一個公民都是重要的,不僅法律要服從于、服務于每一個公民的意志d參見Heraklit: “ν?μο? κα? βουλ? πε?θεσθαι ?ν??.”(“法律也必須服從每一個單個人的意志?!保㊣bid.,S.284 (D K 22 B 33).,而且公民要為其法律而戰(zhàn)斗,就如同為保衛(wèi)起安全作用的自家的院墻一樣e參見Heraklit: “μ?χεσθαι χρ? τ?ν δ?μον ?π?ρ το? ν?μου ?κωσπερ τε?χεο?.”(“公民應當為其法律而戰(zhàn)斗,如同為院墻一樣。”)Ibid.,S.284 (D K 22 B 44).,這也表明了每一個單一的個人與法律的無可消解的關系。而他所說的法律又來源于何處呢?在他看來,如同一個城邦或國家共享一種法律一樣,神的法則是人所共有的,人的所有法則都取之于神的法則,并且因此而朝向并馳近神的法則a參 見Heraklit: “ξ?ν ν?? λ?γοντα? ?σχυρ?ζεσθαι χρ? τ? ξυν? π?ντων ?κωσπερ ν?μ? π?λι?,κα? πολ? ?σχυροτ?ρω?,τρ?φονται γ?ρ π?ντε? ο? ?νθρ?πειοι ν?μοι ?π? ?ν?? το? θε?ου,κρατε? γ?ρ τοσο?τον ?κ?σον ?θ?λει,κα? ?ξαρκε? π?σι κα? περιγ?νεται.”(“如果人憑借理性來表達的話,那么必須從共有的東西中汲取力量,如同一個城邦從其法律中,甚或從更強的共有者中;因為人的所有法律都從一個且神性的法律中獲取,其力量是無限的,能貫徹自身而達于一切?!保㎎aap Mansfeld und Oliver Primavesi (Ausgew?hlt,u?bersetzt und erl?utert), Die Vorsokratiker,Griechisch/Deutsch,S.284 (D K 22 B 114).。阿瑟·考夫曼認為,這是首次將人的法則(δ?καιον ν?μω)的正義性和自然法則(δ?καιον φ?σει)明確區(qū)分開來,也是首次將實證法(或設置法、制定法)和自然法明確區(qū)分開來,盡管是在思考它們的統(tǒng)一性、一致性b參見Arthur Kaufmann,über Gerechtigkeit,drei?ig Kapitel praxisorientierter Rechtsphilosophie,S.3。此外,在本文中,制定法、設置法以及實證法等概念,是同一個概念。。阿爾弗雷德·菲爾德勞斯則認為,由于赫拉克利特的運動變化的宇宙論與本體論,由于他所說的神明本身甚至也是變化的,所以這樣的神明并不能給出穩(wěn)固的誡命,也就是并不能給出所禁止與所許可的,因而這種神性的法則并不享有法則的內(nèi)涵,也無法從中導引出人的法則c參見Alfred Verdross,Grundlinien der antiken Rechts-und Staatsphilosophie,S.32。,而數(shù)百年之后誕生的基督宗教,其所認信的上帝是永恒的,所以能夠給出永恒之法律,更何況赫拉克利特本人也僅僅說:人的法則馳近神性法則!
然而無論從何種角度入手分析,我們都可以說,人的法則與神性法則的區(qū)分在赫拉克利特這里是昭然若揭的,阿瑟·考夫曼與阿爾弗雷德·菲爾德勞斯這兩位德語法學界巨匠的理解是殊途同歸的。此外,無論在形式上還是在內(nèi)涵上,人的法則都既無法泊錨于他的宇宙論中,亦無法坐床于他的神明論中。同時,阿爾弗雷德·菲爾德勞斯還提出,柏拉圖在其《克拉底魯斯》(Kratylos)中說,赫拉克利特將正義視為火d在這篇對話中柏拉圖(借蘇格拉底之口)一方面認為,正義是一種行為,是正義的人的行為,而究竟什么是正義的人,則比較難于下定義;另一方面,柏拉圖寫到,當有人問赫拉克利特(或其流派中人):究竟什么是正義?得到的回答是:太陽!而當人再問:當太陽落山之后,正義又究竟是什么呢?得到的回答是:火!就前一方面,參見Platon,Kratylos,412 b;就后一方面,參見413 a-d。就相關思想的整體文本而言,參見412 a-413 e。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Dietrich Kurz,Griechischer Text von Léon Robin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Dritter Band (Band 3),Wissenschaftliche Buchgesellschaft Darmstadt,1990.,也就是說,如同火的狀態(tài)一樣,正義也處于恒常的運動之中,這似乎一方面拒絕了一種恒常不變的自然法的理解,另一方面表明,他將法與國家視為權力的結果a參見Alfred Verdross,Grundlinien der antiken Rechts-und Staatsphilosophie,S.32。。
由此,在赫拉克利特看來,國家律法是人的創(chuàng)設,當公民將其視為美的、善的以及正義的律法時,則他們愿意尊重、遵守并護衛(wèi)它,否則,這一律法將失去其存在的理由,并且實際上在沒有強力的維護下也難以存在。在赫拉克利特的歧義與爭吵的意義上,國家公民是否將國家律法視為美的、善的以及正義的,這不僅關乎國家秩序的存在與否,甚至直接關涉國家本身的存在與否!在赫拉克利特的變幻不居的宇宙論意義上,這些“美與否” “善與否” “正義與否”以及“存在與否”,是可視見的矛盾對立的兩個方面所建構的隱匿的統(tǒng)一體,這一統(tǒng)一體是矛盾的對立面在運動變化中的動態(tài)的和諧狀態(tài),任何一方的逾越規(guī)制以及過度的自身強調(diào),都可能造成和諧狀態(tài)的破損,以希臘哲學與基督宗教神哲學的術語來說,既不能褻瀆神明,亦不能委屈人類。
無論如何,赫拉克利特從其宇宙論出發(fā),庶幾第一個看到了人對于法的設置,庶幾第一個看到了法的能動性,庶幾第一個看到了設置法(制定法、實證法)的能動性,換言之,看到了法的,甚至設置法(制定法、實證法)的內(nèi)涵的可變性。而依然從其宇宙論出發(fā),他似乎并未看到,內(nèi)涵可變的實證法不僅能夠建構法則的秩序,而且也能夠調(diào)節(jié)社會中不同部分之間的矛盾;在這個意義上,如果實證法自身并不存在內(nèi)在矛盾的話,那么它在本質(zhì)上則能夠滌除人與人之間的矛盾,能夠建構和平與和諧。
而智者們在政治思想、自然法與實證法思維上則走得更遠,或者說,至少比較有系統(tǒng)的自然法思想已然在此生發(fā)成形。固然,所謂“智者”,并非關于某個哲學思潮或流派的術語,僅僅是對公元前5 世紀前后各具特色而并未形成一個統(tǒng)一流派的一些哲學家的比較籠統(tǒng)的稱謂b參見Johannes Hirschberger,Geschichte der Philosophie,Band I: Altertum und Mittelalter,S.52-58.,這些哲學家們共同的特點在于,意圖以認知論以及批判性思維作為工具來解決他們所面臨的各種問題a當談到靈魂如何接近事物時,柏拉圖通過智者之口寫道:“Τρ?φεται δ? ? Σ?κρατε?,ψυχ? τ?νι.”(“靈魂如何接近呢?蘇格拉底!我認為,當然是通過認知?!保㏄laton,Protagoras,313 c,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Heinz Hofmann,Griechischer Text von Luis Bodin,Alfed Croiset,Maurice Croiset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Wissenschaftliche Buchgesellschaft Darmstadt,1990.。這一意圖的原因在于,他們認為認知(知識)無論在私人的,抑或在國家(城邦)的事物中都是一種智慧b在這個意義上,柏拉圖寫道:“Τ? δ? μ?θημ? ?στιν ε?βουλ?α περ? τ?ν ο?κε?ων,?πω? ?ν ? ριστα τ?ν α?το? ο?κ?αν διοικο?,κα? περ? τ?ν τ?? π?λεω?,?πω? τ? τ?? π?λεω? δυνατ?τατο? ?ν ε?η κα? πρ?ττειν κα? λ?γειν.”(“而認知在其私人的事物中是一種智慧,如同他井井有條地管理家政一樣;[認知]同時在國家事務中[也是一種智慧],不僅付諸實踐,而且言說析理,他也都嫻熟于心?!保㏄laton,Protagoras,319 a,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Heinz Hofmann,Griechischer Text von Luis Bodin,Alfed Croiset,Maurice Croiset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在這個意義上,這一時期亦可被稱為希臘哲學的啟蒙時期c參見Friedrich U?berweg,Grundri? der Geschichte der Philosophie (Karl Praechter,Die Philosophie des Altertums),Zw?lfte,umgearbeitete und rweiterte,mit einem Philosophen-und Literatorenregister versehene Auflage,S.111-114,特別是S.112。。其中,在我們的論題意義上,最具代表性的智者首推普羅塔戈拉(Protagoras,約前485—前415/411),由于他的著作并未傳承至今,所以我們是通過柏拉圖的對話《普羅塔戈拉》(Protagoras)和《泰阿泰德篇》(Theaitetos)知道他的觀點的,他應當是最早提出比較系統(tǒng)的國家理論的哲學家,他甚至給出了思考國家形式的諸多類型的出發(fā)點d參見Alfred Verdross,Grundlinien der antiken Rechts-und Staatsphilosophie,S.41,43。。
在法哲學與政治思想中,就國家的誕生而言,在他看來,國家是起源于神明的,人原本是缺乏國家思想與實踐的;人文之初,并不存在城邦或國家,人散居于各處e參見Platon: “Ο?τω δ? παρεσκευασμ?νοι κατ? ?ρχ?? ?νθρωποι ?κουν σπορ?δην,π?λει? δ? ο?κ ?σαν.”(“最初,這樣裝備起來的人散居于各地,那時還不存在城邦?!保㏄laton,Protagoras,322b,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Heinz Hofmann,Griechischer Text von Luis Bodin,Alfed Croiset,Maurice Croiset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盡管人求生有術,能夠解決衣食住行等問題,然而在面臨強壯碩大的野獸時,在面臨它們的攻擊時,則毫無幸免之可能。這樣說的理由在于,人并未掌握城邦的藝術,而戰(zhàn)爭作為一種藝術(或技藝)則屬于其中a參見Platon: “ ?ζ?τουν δ? ?θρο?ζεσθαι κα? σ?ζεσθαι κτ?ζοντε? π?λει?.?τ? ο?ν ?θροισθε?εν,?δ?κουν ?λλ?λου? ?τε ο?κ ?χοντε? τ?ν πολιτικ?ν τ?χνην,?στε π?λιν σκεδανν?μενοι διεφθε?ροντο.”(“他們嘗試聚落而居,筑城以自救;而當他們聚居之時,他們卻又相互傷害,因為他們并未熟諳城邦藝術,以至于他們再度流散而很快凋殤殆盡?!保㏄laton,Protagoras,322b,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Heinz Hofmann,Griechischer Text von Luis Bodin,Alfed Croiset,Maurice Croiset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也就是說,人并非下車伊始就在國家理論和實踐中訓練有素,而是僅僅在抵御外在的危險而保護自身時,人們才聯(lián)合在一起,但這種聯(lián)合卻由于人與人之間的勾心斗角與相互殘害而并非能夠長久而持續(xù)存在,以至于人在流散中凋零殆盡。于是,為了人類免于滅亡,宙斯就讓赫爾梅(赫爾墨)來到人間,為人帶來所謂城邦與國家的藝術,為人帶來倫理的感受(?ιδ??)與律法正義的感知(δ?κη)b參見Platon: “Ζε?? ο?ν δε?σα? περ? τ? γ?νει ?μ?ν μ? ?π?λοιτο π?ν,?ρμ?ν π?μπει ?γοντα ε?? ?νθρ?που? α?δ? τε κα? δ?κην,?ν? ε?εν π?λεων κ?σμοι τε κα? δεσμο? φιλ?α? συναγωγο?.”(“于是宙斯體貼我們不愿滅亡的人類,遣下赫爾梅,以帶給人廉恥與正義,以讓這些成為城邦的秩序、紐帶以及睦鄰的調(diào)解 者?!保㏄laton,Protagoras,322c,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Heinz Hofmann,Griechischer Text von Luis Bodin,Alfed Croiset,Maurice Croiset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亦可參見Alfred Verdross,Grundlinien der antiken Rechts-und Staatsphilosophie,S.41。,也就是帶來整體的倫常規(guī)范與律法正義。
于是,在德行神授的意義上就誕生了國家,這呈現(xiàn)出國家的神圣起源與國家自身的神圣性,而這樣的倫常規(guī)范與律法正義并非僅僅是為了一部分人的,而是為了所有人的,甚至是為了宇宙萬物的普遍適用的秩序、普遍倫常與普遍正義等價值c參見Platon: “Κα? δ?κην δ? κα? α?δ? ο?τω θ? ?ν το?? ?νθρ?ποι?,? ?π? π?ντα? νε?μω,?π? π?ντα?,?φη ? Ζε??,κα? π?ντε? μετεχ?ντων.ο? γ?ρ ?ν γ?νοιντο π?λει?,ε? ?λ?γοι α?τ?ν μετ?χοιεν ?σπερ ?λλων τεχν?ν.”(“我要在人們中設立正義與廉恥呢?還是要將其分配給萬物呢?宙斯答曰:在萬物中!萬物都要參入其中!這是因為,如果較少的參有度的話,如同其他一些技藝那樣,那么就沒有國家能夠存 立?!保㏄laton,Protagoras,322d,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Heinz Hofmann,Griechischer Text von Luis Bodin,Alfed Croiset,Maurice Croiset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在這樣的前提下,國家才能存在。
不唯如是,我們在上文的表述與分析的基礎上所能提出的質(zhì)詢是:國家存在的前提究竟是什么?在此,普羅塔戈拉提出了一個具有普遍意義的問題:究竟有沒有一個始終不渝、恒常不變的東西是所有人都必須具備的呢?換言之,無論何種類型的國家,只要國家存在,那么所有公民都應當具備何種德行呢?再換言之,究竟有沒有一種所有公民都必須具備的德行,以至于使得國家能夠存在a參見Platon: “ ?δε γ?ρ ?νν?σον π?τερον ?στιν τι ?ν,ο? ?ναγκα?ον π?ντα? το?? πολ?τα? μετ?χειν,ε?περ μ?λλει π?λι? ε?ναι.”(“如果國家要存在的話,那么究竟有沒有一種確切的東西是所有公民都必須具備的?”)Platon,Protagoras,324e,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Heinz Hofmann,Griechischer Text von Luis Bodin,Alfed Croiset,Maurice Croiset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
簡言之,在此提出的質(zhì)詢是:國家存在的前提究竟是什么?
針對他自己所提出的這一問題,普羅塔戈拉認為,人并非必須掌握所有技藝,譬如木匠、鐵匠以及陶匠等的技藝,這既無必要,亦無可能;而在他看來,如果存在人必須掌握的這種“確切的東西”的話,那么它就是正義、審慎的理性與虔誠,并且這三者所構成的整體被他稱為德行,甚或是國家政治的德行,這不僅是每一個公民所必須具備的,而且也是能夠教養(yǎng)與訓導而成的,而這就是國家存在的前提b參 見Platon: “Ε? μ?ν γ?ρ ?στιν κα? το?τ? ?στιν τ? ?ν ο? τεκτονικ? ο?δ? χαλκε?α ο?δ? κεραμε?α,?λλ? δικαιοσ?νη κα? σωφροσ?νη κα? τ? ?σιον ε?ναι,κα? συλλ?βδην ?ν α?τ? προσαγορε?ω ε?ναι ?νδρ?? ?ρετ?ν.Ε? το?τ? ?στ?ν ο? δε? π?ντα? μετ?χειν κα? μετ? το?του π?ντ? ?νδρα,??ν τι κα? ?λλο βουληται μανθ?νειν ? πρ?ττειν,ο?τω πρ?ττειν,?νευ δ? το?τοθ μ?,? τ?ν μ? μετ?χοντα κα? διδ?σκειν κα? κολ?ζειν,κα? πα?δα κα? ?νδρα κα? γυνα?κα,?ωσπερ ?ν κολαζ?μενο? βελτ?ων γ?νηται,?? δ? ?ν μ? ?πακο?? κολαζ?μενο? κα? διδασκ?μενο?,?? ?ν?ατον ?ντα το?τον ?κβ?λλειν ?κ τ?ν π?λεων ? ?ποκτε?νειν.”(“如果存在某種東西,并且這個‘某種東西’既非木匠技藝,亦非打鐵技藝,甚或亦非陶工技藝,那么它必然是正義、深思熟慮與虔敬,如果這一德行是所有人自身必須具備的,并且是愿意學習與涵養(yǎng)的,也是每一個人建構任何事物所必須憑借的,沒有它就沒有任何事物,或者如果誰自身并不享有這些,無論他是孩子還是男人,甚或是女人,他都要被訓導、被教養(yǎng),直到他通過這樣的教化良善起來:那么我愿意將所有這些概括為一個,稱之為男人的德行。誰如果對于這教養(yǎng)與訓導置之不理,那么就作為不可救藥者逐出國門或被殺掉?!保㏄laton,Protagoras,324e-325a,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Heinz Hofmann,Griechischer Text von Luis Bodin,Alfed Croiset,Maurice Croiset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質(zhì)言之,正義、理性與虔敬作為國家的政治德行是國家存在的前提,這也是所有公民所必須涵養(yǎng)的。
況復如此,我們能夠嘗試將普羅塔戈拉整體的法哲學與政治思想之內(nèi)在邏輯做如下之展開:其一,正義與理性具有天然之聯(lián)系,并且人天然享有之,以至于在這樣的基礎上城邦或國家才有存在之可能a參見Platon: “?ταν δ? ε?? συμβουλ?ν πολιτικ?? ?ρετ?? ?ωσιν,?ν δε? δι? δικαιοσ?νη? π?σαν ??ναι κα? σωφροσ?νη?,ε?κ?τω? ?παντο? ?νδρ?? ?ν?χονται,?? παντ? προσ?κον τα?τη? γε μετ?χειν τ?? ?ρετ??,? μ? ε?ναι π?λει?.”(“而當他們就公民之德行尋求咨詢的時候,所有德行都匯聚到正義與審慎思維,于是他們恰當?shù)厝萑倘魏我粋€單個的人,因為每一個人都理所當然參與到這一德行之中,否則就不存在國家?!保㏄laton,Protagoras,323a,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Heinz Hofmann,Griechischer Text von Luis Bodin,Alfed Croiset,Maurice Croiset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恰恰由于人享有天賦正義與天賦理性,所以國家(或城邦)才有存在之基礎,或曰:正義與理性是國家存在的先決條件,否則,德將不德、國將不國。其二,正義、理性以及虔敬心等普遍價值,不僅是德行本身,而且也是所有人所必然、必須享有的德行b參 見Platon: “?να δ? μ? ο?? ?πατ?σθαι ?? τ? ?ντι ?γο?νται π?ντε? ?νθρωποι π?ντα ?νδρα μετ?χειν δικαιοσ?νη? τε κα? τ?? ?λλη? πολιτικ?? ?ρετ??,τ?δε α? λαβ? τεκμ?ριον.”(“而采信這一論證,并非使得你相信,而是僅僅條分縷析而已,也就是所有人都認為,每一個人都參有正義與城邦的其他德行?!保㏄laton,Protagoras,323a-b,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Dietrich Kurz,Griechischer Text von Léon Robin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其三,正是由于正義與理性等普遍價值與普遍稟賦是每一個人本性中所天然享有的,所以,即使人行非正義之事,人們也不能否定人的本性是正義與理性的,只是當人行非正義之事時,人必須自我批判,同時,如果人否認他在本性中享有正義與理性等稟賦與價值,那么他要么瘋掉了,要么就沒有在人群中生活,或者根本不屬于人類c就此柏拉圖寫道,如果有人并非嫻熟于笛子吹奏藝術,然而卻一再強調(diào)自己是這方面的專家,那么人們可以認為他瘋掉了,而如果他說出實情(也就是承認他自己并非掌握笛子吹奏藝術),那么人們會認為他是理性的,“但是在關涉正義以及其他城邦德行的事物上,即使當人們確切知曉某人是非正義的,而他也愿意在眾人面前針對自己而表明真相,那么人們在前一種情形中會認為那個說出真相的人是理性的,而在這一情形中則會解釋說,這個人是瘋子,并且認為,每一個人必須至少承認,這個人也是正義的,無論他正義與否;而如果這個人不將正義歸入自身,那么他就是瘋了;無論如何,每一個人都必然以任何一種方式參與到正義之中,否則他就不是人”。參見Platon: “?ν δ? δικαιοσ?ν? κα? ?ν τ? ?λλ? πολιτικ? ?ρετ?,??ν τινα κα? ε?δ?σιν ?τι ?δικ?? ?στιν,??ν ο?το? καθ? α?το? τ?ληθ? λ?γ? ?ναντ?νον πολλ?ν,δ? ?κε? σωφροσ?νην ?γο?ντο ε?ναι,τ?ληθ? λ?γειν,?ντα?θα μαν?αν,κα? φασιν π?ντα? δε?ν φ?ναι ε?ναι δικα?ου?,??ν τε ?σιν ??ν τε μ?,? μα?νεσθαι τ?ν μ? προσποιο?μενον δικαιοσ?νην.?? ?ναγκα?ον ?ν ο?δ?να ?ντιν?ο?χ? ?μ?? γ? πω? μετ?χειν α?τ??,?μ? ε?ναι ?ν ?νθρ?ποι?.” Platon,Protagoras,323 b-c,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Heinz Hofmann,Griechischer Text von Luis Bodin,Alfed Croiset,Maurice Croiset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其四,對于違法、犯罪行為實施法律的懲罰,目的并非在于將已然實施的非正義行為改變?yōu)檎x的,這在非正義事物的屬性上以及時空與邏輯上也不可能實現(xiàn),而是要讓人涵養(yǎng)德行并踐行之,也就是說,德行不僅是能夠被訓導的,而且也是能夠?qū)W習并且學會的a參見Platon: “Ο?δε??γ?ρ κολ?ζει το?? ?δικο?ντα? πρ?? το?τ? τ?ν νο?ν ?χων κα? το?του ?νεκα,?τι ?δ?κησεν,?στι? μ? ?σπερ θηρ?ον ?λογ?στω? τιμωρε?ται.? δ? μετ? λ?γοθ ?πιχειρ?ν κολ?ζειν ο? το? παρεληλυθ?το? ?νεκα ?δικ?ματο? τιμωρε?ται ο? γ?ρ ?ν τ? γε πραχθ?ν ?γ?νητον θε?η ?λλ? το? μ?λλοντο? χ?ριν,?να μ? α?θι? ?δικ?σ? μ?τε α?τ?? ο?το? ?λλο? ? το?τον ?δ?νκολασθ?ντα.Κα? τοια?την δι?νοιαν ?χων διανοε?ται παιδευτ?ν ε?ναι?ρετ?ν ?ποτροπ?? γο?ν ?νεκα κολ?ζει.”(“如果你愿意想一想,對于非正義行為者的懲罰,究竟指的是什么,那么這一[懲罰]將教導你,所有人都認為,德行必須被涵養(yǎng)而成;因為沒有任何一個人抖擻精神去懲罰那些施行非正義的人們,僅僅是由于他們行了非正義,除非這個人是理性缺如的,如同獸類一樣僅僅是為了報復。誰以理性懲罰一個[非正義之人],那么他并非為了懲罰已然施行的非正義,因為他無法將已然發(fā)生的回溯成尚未發(fā)生的,而是為了使得已然行非正義的人與看到這一懲罰的人在未來不再同樣地行非正義。當人有這樣的意圖時,他就會想,德行是能夠被訓導而成的,因為他僅僅是由于拒絕[非正義]才去懲罰的?!保㏄laton,Protagoras,324a-b,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Heinz Hofmann,Griechischer Text von Luis Bodin,Alfed Croiset,Maurice Croiset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其五,德行不僅是能夠被教養(yǎng)而成的b參 見Platon: “?στε κατ? το?τον τ?ν λ?γον κα? ?θηνα?οι ε?σι τ?ν ?γουμ?νων παρασκευαστ?ν ε?ναι κα? διδακτ?ν ?ρετ?ν.”(“由此可見,人們認為,德行能夠被教授,并且能夠通過形形色色的事物而涵養(yǎng)成型,雅典人也這樣認為?!保㏄laton,Protagoras,324 c,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Heinz Hofmann,Griechischer Text von Luis Bodin,Alfed Croiset,Maurice Croiset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而且是唯一能夠被普遍教養(yǎng)而成的確切而確定的東西,并且這樣的訓導與教化能夠使人良善起來c參見前文中關于國家存在的前提的闡釋與分析;亦請參見本書第20 頁注釋①以及Platon,Protagoras,324e-325a,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Heinz Hofmann,Griechischer Text von Luis Bodin,Alfed Croiset,Maurice Croiset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而正義作為政治德行是全部教育的最高目的,擔負教育責任的長輩們要給孩子們最好的教育,也就是要給他們識別善惡的能力、識別許可與禁止的事情等能力a就此柏拉圖寫到,長輩與教育工作者們要熱心于教育,“讓孩子健康成長,在每一種言行中都要教導之,并指出,這個是正義的,而那個是不正義的;這個是好的,而那個是惡的;這個是虔誠的,而那個是瀆神的;做這個,而不做那個”。(“?πω? β?λτιστο? ?σται ? πα??,παρ? ?καστον κα? ?ργον κα? λ?γον διδ?σκοντε? κα? ?νδεικν?μενοι ?τι τ? μ?ν δ?καιον,τ? δ? ?δικον,κα? τ?δε μ?ν καλ?ν,τ?δε δ? α?σχρ?ν,κα? τ?δε μ?ν?σιον,τ?δε δ? ?ν?σιον,κα? τ? μ?ν πο?ει,τ? δ? μ? πο?ει.”)參見Platon,Protagoras,325d,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 -deutsch,bearbeitet von Heinz Hofmann,Griechischer Text von Luis Bodin,Alfed Croiset,Maurice Croiset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城邦(國家)要教導人學會法律,要立法,要依法行事、依法治理b參見Platon: “ ?πειδ?νδ? ?κ διδασκ?λων ?παλλαγ?σιν,? π?λι? α? το?? τε ν?μου? ?ναγκ?ζει μανθ?νειν κα? κατ? το?του? ζ?ν κατ? παρ?δειγμα,?να μ? α?το? ?φ? α?τ?ν ε?κ? πρ?ττωσιν,?λλ??τεχν?? ?σπερ ο? γραμματιστα? το?? μ?πω δεινο?? γρ?φειν τ?ν πα?δων ?πογρ?ψαντε? γραμμ?? τ? γραφ?δι ο?τω τ? γραμματε?ον διδ?ασιν κα? ?ναγκ?ζουσι γρ?φειν κατ? τ?ν ?φ?γησιν τ?ν γραμμ?ν,?? δ? κα? ? π?λι? ν?μου? ?πογρ?ψασα,?γαθ?ν κα? παλαι?ν νομοθετ?ν ε?ρ?ματα,κατ? το?του? ?ναγκ?ζει κα? ?ρχειν κα? ?ρχεσθαι.”(“當他們離開老師之時,城邦就必須再度教授他們法律,教授他們依據(jù)法律而生活,如同遵循規(guī)章制度一樣,免得他們自以為是而肇端眅釁,而且要像語言老師對待還不會書寫的孩子一樣,用石筆示范在寫字板上,傳授給他們,并且命令他們按照他給他們所示范的筆劃而摹寫,同樣城邦也從先輩立法者出發(fā)而立法,并且依法執(zhí)政,也依法受治?!保㏄laton,Protagoras,326 c-d,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Heinz Hofmann,Griechischer Text von Luis Bodin,Alfed Croiset,Maurice Croiset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因為每個人都從他人的正義與德行中受益c參見Platon: “λυσιτελε? γ?ρ ο?μαι ?μ?ν ? ?λλ?λων δικαιοσ?νη κα? ?ρετ? δι? τα?τα π?? παντ? προθ?μω? λ?γει κα? διδ?σκει κα? τ?δ?καια κα? τ? ν?μμιμα.”(“我認為,我們中的每一個人,都從他人的正義與德行中獲益,由此每一個人也愿意言說并教授他人正義與法律?!保㏄laton,Protagoras,327b,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Heinz Hofmann,Griechischer Text von Luis Bodin,Alfed Croiset,Maurice Croiset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其六,如果人天生在生理、精神上與氣質(zhì)屬性上有缺陷,或者由于某種偶發(fā)的原因,甚或命運的打擊而產(chǎn)生身心的問題,以至于由此而口出惡言、實施惡行,這是可理解、可原諒的,人們對此并不會發(fā)怒,并不會責怪之d參見Platon,Protagoras,323c-d,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Dietrich Kurz,Griechischer Text von Léon Robin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而惡作為善與德行的對立面,首先就是非正義與褻瀆神明e參見Platon: “?σα δ? ?ξ ?πιμελε?α? κα? ?σκ?σεω? κα? διδαχ?? ο?ονται γ?γνεσυαι ?γαυ? ?νθρ?ποι?,??ν τι? τα?τα μ? ?χ?,?λλ? τ?ναντ?α το?των κακ?,?π? το?τοι? που ο? τε θυμο? γ?γνονται κα? α? κολ?σει? κα? α? νουθετ?σει?.?ν ?στιν ?ν κα? ? ?δικ?α κα? ? ?σ?βεια κα? συλλ??οδην π?ν τ? ?ναντ?ον τ?? πολιτικ?? ?ρετ??.?νθα δ? π?? παντ? θυμο?ται κα? νουθετε?,δ?λον ?τι ?? ?ξ ?πιμελε?α? κα? μαθ?σεω? κτητ?? ο?ση?.”(“而人們認為,人通過努力、練習以及上課可獲得被視為善的東西;而如果人并未享有之,而是恰好[享有]違逆善的惡,那么對此就會產(chǎn)生憤怒、懲戒與警示;而惡則包含非正義、褻瀆神明以及所有與公民德行相違逆者,人會為此而相互責罵與發(fā)怒,好像人是通過努力、上課而學會這些惡的?!保㏄laton,Protagoras,323d-324a,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Heinz Hofmann,Griechischer Text von Luis Bodin,Alfed Croiset,Maurice Croiset und Louis Méridier,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Erster Band (Band 1).。
由此,在法哲學角度上,我們可以有如下若干方面之言說,一方面,前文提及的所謂“倫理的感受”不僅僅是一種被實施不公正行為時的直接的激憤情感的生發(fā)涌動,而且也意味著羞餒于主動施加不正義行為,所謂“律法的感知”與“倫理的感受”相關聯(lián)而呈現(xiàn)為某種法則、準則的設置。另一方面,倫理的感受與律法的感知是人的靈魂與心理的基礎以及意識的過程,借助這樣的基礎與過程就誕生了國家的秩序與人與人之間的友誼的聯(lián)盟。第三個方面,在前文提及的赫爾梅與宙斯的對話中,特別是在宙斯的回答中所透析出的訊息是:自然法與設置法(亦即城邦與國家的藝術)似乎是統(tǒng)一的,盡管人類自身有其必須遵守的倫常價值與律法正義,然而宇宙萬物與生活于其中的人類似乎也共享某種共同的秩序與價值,甚或共享普遍秩序、普遍價值,而由于這種普遍秩序與價值來自于神明、來自于至上神,因而它們是神圣的、本源的、終極的以及目的的。第四個方面,每一個人都具有倫理的感受與律法的感知,這甚至是公民所必須具有的德行或美德,否則就無法誕生國家,而恰恰由于律法是以神明之名被給出的,于是這也意味著,不愿意參與到倫理感受與律法感知之中的人同樣也被施加了律法,并且普羅塔戈拉還認為,這樣的律法甚或是為了滌除這樣的人,以免他們以惡行傷害到國家a參見Alfred Verdross,Grundlinien der antiken Rechts-und Staatsphilosophie,S.41。。
從法哲學與政治思想之思維層面上來看,盡管普羅塔戈拉將宙斯、赫爾梅等神明形象引入他的表述,然而這是他的思維方式與表述問題的一種方式而已,如同在他之前以及之后許多哲學家一樣,譬如前文所闡釋和分析的赫西俄德,更何況諸如正義等概念原本就是女神的名號。而在普羅塔戈拉看來,如果倫理感受與律法感知是人的靈魂與心理的基礎以及意識的過程的話,那么這表明人的倫理與法的主動意識并非外在世界強加給人的,而是人在經(jīng)驗外在事物時將這一經(jīng)驗內(nèi)在化的,是生發(fā)于人的內(nèi)在本性的a參見Platon: “Π?ντων μ?τρον ?νθρωπ?? ?στιν,?? φατ?,? Πρωταγ?ρα,λευκ? βαρ?ων κο?φων,ο?δεν?? ?του ο? τ?ν τοιο?των.?χων γ?ρ α?τ?ν τ? κριτ?ριον ?ν α?τ?,ο?α π?σχει τοια?τα ο??μενο?,?ληθ? τε ο?εται α?τ? κα? ?ντα.”(“人是萬物的尺度,無論是白色的,無論是輕、是重,總之諸如此類之所有事物,毫無例外;如同你們所說的,噢!普羅塔戈拉!因為他憑借萬物與他的相遇而自己正確地感知評判它們,如同它們所是的,所以他在他自身之中就享有關涉[它們]的標識?!保㏄laton,Theaitetos,178b,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Peter Staudacher,Griechischer Text von Auguste Diès,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Sechster Band (Band 6),Wissenschaftliche Buchgesellschaft Darmstadt,1990.,或曰,是萌發(fā)于人的幼年時代的,因而需要引導、教育,使之綻放開來。在這個意義上,他不斷強調(diào),人是萬物的尺度,無論它們是否存在以及如何存在b參見Platon: “φη?? γ?ρ που π?ντων χρημ?των μ?τρον ?νθρωπον ε?ναι,τ?ν μ?ν ?ντων ?? ?στι,τ?ν δ? μ? ?ντων ?? ο?κ ?στιν.”(“他認為,人是萬物的尺度,存在的、如同其所是的[尺度],不存在的,如同其無所是的[尺度]?!保㏄laton,Theaitetos,152 a,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 -deutsch,bearbeitet von Peter Staudacher,Griechischer Text von Auguste Diès,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Sechster Band (Band 6).。父母等施教的任務在于,教導孩童什么是善惡、什么是美丑、什么是和諧與不和諧以及什么是正義與非正義,在學校中所接受的包括音樂、體育等在內(nèi)的各種不同學科的教育也具有同樣目的,在完成學校教育之后,國家也有責任與義務讓逐漸成長的年輕人通曉法律。由此亦可見,本性與教育共同養(yǎng)成政治德行。
就法與國家政治之關聯(lián)而言,普羅塔戈拉強調(diào),任何一個國家都必須要立法,立法的宗旨是要以正義為旨趣而確定有益于國家與公民的法律,任何人在正義與法律面前不得享有特權c參見Platon: “Ο?κο?ν κα? περ? πολιτικ?ν,καλ? μ?ν κα? α?σχρ? κα? δ?καια κα? ?δικα κα? ?σσια κα? μ?,ο?α ?ν ?κ?στη π?λι? ο?ηθε?σα θ?ται ν?μιμα α?τ?,τα?τα κα? ε?ναι,τ? ?ληθε?? ?καστ?,κα? ?ν το?τοι? μ?ν ο?δ?ν σοφ?τερον ο?τε ?δ?την ?δι?του ο?τε π?λιν π?λεω? ε?ναι.?ν δ? τ? συμφ?ροντα ?αυτ? ? μ? συμφ?ροντα τ?θεσθαι,?ντα?θ?,ε?περ που,α? ?μολογ?σει σ?μβουλ?ν τε συμβο?λου διαφ?ρειν κα? π?λεω? δ?ξαν ?τ?ραν ?τ?ρα? πρ?? ?λ?θειαν,κα? ο?κ ?ν π?νυ τολμ?σειε φ?σαι,? ?ν θ?ται π?λιε συμφ?ροντα ο?ηθε?σα α?τ?,παντ?? μ?λλον τα?τα κα? συνο?σειν.?λλ? ?κε? ο? λ?γω,?ν το?? δικα?οι? κα? ?δ?κοι? κα? ?σ?οι? κα? ?νοσ?οι?,?θ?λουσιν ?σχυρ?ζεσθαι ?? ο?κ ?στι φ?σει α?τ?ν ο?δ?ν ο?σ?αν ?αυτο? ?χον,?λλ? τ? κοιν? δ?ξαν το?το γ?γνεται ?ληθ?? τ?τε,?ταν δ?ξ? κα? ?σον ?ν δοκ? χρ?νον.Κα? ?σοι γε δ? μ? παντ?πασι τ?ν Πρωταγ?ρου λ?γον λ?γωσιν,?δ? πω? τ?ν σοφ?αν ?γουσι.”(“同樣在政治的事物中,美與惡、正義與非正義、虔敬與瀆神,在諸如此類的事物中,但凡國家確定了明確的觀點,并且將其作為法律確定下來,那么這對于每一個人而言就是真理,并且在這樣的事情上是一視同仁的,無論是智慧的人,或者一個有別于智慧之人的人,甚或是國家;在這些事物的確定上,無論對于他而言是有益的,抑或是無益的,在此無論如何都必須承認,盡管在關涉真理的意圖上,一個顧問有別于其他人,其關于國家的設想也有別于其他人的,然而絕不能允許他認為,國家確認對于自身有益的,也能夠以所有方式對于他有益;而之前所提到的,即正義與非正義、虔敬與褻瀆神明,他們愿意堅持認為,沒有什么[人]從自然本性上就享有這種類型的品質(zhì),而共同被設想的是,當并且只要[之前提到的]這些被視為諸如此類的品質(zhì),那么在這樣的時間中這樣的品質(zhì)就是真實的。盡管普羅塔戈拉的學說所教導的并非完全這么多,然而他們以他們的智慧卻完全保持了這些?!保┰诖耍霸谡蔚氖挛镏小币嗫勺g為“在國家的事物中”或“在公民的事物中”。Platon,Theaitetos,172 a-b,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Peter Staudacher,Griechischer Text von Auguste Diès,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Sechster Band (Band 6).。而恰恰在這個意義上國家所立之法必須是正義的,立法之人也不能由于法律對于國家是有益的而要求法律對于立法者自身是有益的a參見Platon: “?? παντ?? μ?λλον ? ?ν θ?ται π?λι? δ?ξαντα α?τ?,τα?τα κα? ?στι δ?καια τ? θεμ?ν?,?ωσπερ ?ν κ?ηται.Περ? δ? τ?γαθ? ο?δ?να ?νδρε?ον ?θ?ο?τω? ε?ναι ?στε τολμ?ν διαμ?χεσθαι ?τι κα? ? ?ν ?φ?λιμα ο?ηθε?σα π?λι? ?αθτ? θ?ται,κα? ?στι τοσο?τον χρ?νον ?σον ?ν κ?ηται ?φ?λιμα,πλ?ν ε? τι? τ? ?νομα λ?γοι.”(“一個國家將其所采納的確定下來,這個所確定的對于將它確定下來的人而言也是正義的,只要國家還讓它存立;而好的也是,沒有人膽敢認為,由于他將一些東西視為有益的而國家也由此而將其確立下來,而這所確立下來的對于他也的確是可獲益的,只要國家還讓其適用?!保㏄laton,Theaitetos,177 d,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Peter Staudacher,Griechischer Text von Auguste Diès,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Sechster Band (Band 6).,國家立法之目的,不僅在于限制自身、建立秩序,而且也是為了自身的福祉與利益,并且立法本身就是國家與公民的福祉與利益b參見Platon: “?λλ? ? ?ν το?το ?νομ?ζ?,το?το δ?που στοχ?ζεται νομοθετουμ?νη,κα? π?ντα? το?? ν?μου?,καθ? ?σον ο?ετα? τε κα? δ?ναται,?? ?φελιμωτ?του? ?αθτ? τ?θεται.”(“而他 所 言說的,每 一 個國家也都嘗試在其立法中給出,并且盡其所能與所知以建立所有的法律,并使之盡可能有益于自身?!保㏄laton,Theaitetos,177e,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Peter Staudacher,Griechischer Text von Auguste Diès,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Sechster Band (Band 6).。而國家立法之所以重要,并非僅僅在于立法關涉國家當下的秩序與穩(wěn)定,甚至還決定國家的未來c參見Platon: “ ?τι το?νυν ?νθ?νδε ?ν μ?λλον π?? τι? ?μολογ?σειεν τα?τ? τα?τα,ε? περ? παντ?? τι? το? ε?δου? ?ρωτ?η ?ν ? κα? τ? ?φ?λιμον τυγχ?νει ?ν ?στι δ? που κα? περ? τ?ν μ?λλοντα χρ?νον.?ταν γ?ρ νομοθετ?μεθα,?? ?σομ?νου? ?φελ?μου?το?? ν?μου? τιθ?μεθα ε?? τ?ν ?πειτα χρ?νον το?το δ? μ?λλον ?ρθ?? ?ν λ?γοιμεν.”(“由此每一個人都特別肯定地承認,當人在整體上質(zhì)詢[法律的]類型時,法律的裨益功能也立于其中了;而這無論如何都關涉將來的時間,因為當我們給出法律時,我們之所以給出它們,是因為它們對于之后的時代饒有益處,而這[之后的時代]我們恰當?shù)胤Q之為未來?!保㏄laton,Theaitetos,178a,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Peter Staudacher,Griechischer Text von Auguste Diès,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Sechster Band (Band 6).。更為彰明較著的是,由于上帝(神明)是完全真善美的、完全正義的a參見Platon: “Θε?? ο?δαμ? ο?δαμ?? ?δικο?,?λλ??? ο??ν τε δικαι?τατο?,κα? ο?κ ?στιν α?τ? ?μοι?τερον ο?δ?ν ? ?? ?ν ?μ?ν α? γ?νηται ?τι δικαι?τατο?.”(“上帝從不以任何方式是非正義的,而是在最高的意義上是完美的正義,我們中最正義的人,也沒有誰可與之媲美?!保㏄laton,Theaitetos,176c,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Peter Staudacher,Griechischer Text von Auguste Diès,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Sechster Band (Band 6).,因此人為了自身是正義的存在而要盡量模仿神明b參見Platon: “Δι? κα? πειρ?σθαι χρ? ?νθ?νδε ?κε?σε φε?γειν ?τι τ?χιστα.Φυγ? δ? ?μο?ωσι? θε? κατ? τ? δυνατ?ν ?μο?ωσι? δ? δ?καιον κα? ?σιον μετ? φρον?σεω? γεν?σθαι.”(“因此人必須最迅捷地步入其中,而就此的捷徑不外乎盡最大可能模仿上帝,以成為帶有理性的正義與虔敬的。”)在此,“步入其中”,指的是步入神明之中。Platon,Theaitetos,176a-b,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Peter Staudacher,Griechischer Text von Auguste Diès,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Sechster Band (Band 6).,人的惡與惡行并非來自于神明,惡有其存在的必然性c參見Platon: “?λλ?ο?τ? ?πολ?σθαι τ? κακ? δυνατ?ν,? Θε?δωρε,?πεναντ?ον γ?ρ τι τ? ?γαθ? ?ε? ε?ναι ?ν?κη ο?τ??ν θεο?? α?τ? ?δρ?σθαι,τ?ν δ? θνητ?ν φ?σιν κα? τ?νδε τ?ν τ?πον περιπολε? ?ξ ?ν?γκη?.”(“噢!特奧多魯斯!惡既不能被毀滅殆盡,因為必須有某種與善相對立者的存在,亦不能在眾神中享有其根源;而在可死的存在者中,并且在此岸世界,惡以其必然性徘徊不去?!保┰诖?,“以其必然性”指的是與善相對立的必然性,作為善的對立面的必然性。Platon,Theaitetos,176a,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Peter Staudacher,Griechischer Text von Auguste Diès,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Sechster Band (Band 6).,國家法律不能避免惡行,法律懲罰惡行的目的在于使得惡行無所逃匿于天地間d參見Platon: “?γνοο?σι γ?ρ ζημ?αν ?δικ?α?,? δε? ?κιστα ?γνοε?ν.Ο? γ?ρ ?στιν ?ν δοκο?σιν,πληγα? τε κα? θ?νατοι,?ν ?ν?οτε π?σχουσιν ο?δ?ν ?δικο?ντε?,?λλ? ?ν ?δ?νατον ?κφυγε?ν.”(“他們并不通曉的是,而這對于任何一個人而言都是最應當嫻熟于心的,即對于非正義的懲罰,并非是他們所認為的,是體罰與死刑,以使得人們不再能重復非正義的行為,而是令其毫無可能逃避[懲罰]?!保㏄laton,Theaitetos,176d,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Peter Staudacher,Griechischer Text von Auguste Diès,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Sechster Band (Band 6).。
而就正義而言,由國家將那些被視為合法的而確立下來的,僅僅對國家而言是確定的而已,僅僅對國家而言是法而已,當這一國家不再存在,則它們也就不一定作為法而存在!這也清晰表明,法與倫理并非任意與隨意的內(nèi)涵,他們并非是意志的表述,而是如同前文所闡釋與分析的,是借助國家公民的普遍的觀點(κοιν? δ?ξα)被表達而出的,也就是說,國家公民的普遍觀點決定究竟什么對于社會而言是正義的,并且要讓國家知道這一點。同時,所謂“普遍的觀點”也并非是任意而隨意的,只有關于倫理、法以及正義的思想對社會諸多構成部分具有平等而同等價值時,這思想才能成為“普遍觀點”,這“普遍觀點”才能被接納為法與正義等的最終基礎。當然,“普遍觀點”必然來自于作為每一單一個體主體的人的不同理解,而這一“普遍觀點”又并非簡單的諸多個體主體的觀點的疊加和堆積,而是在公民中的領袖人物引導下形成的,由此,在阿爾弗雷德·菲爾德勞斯看來,并非別的什么,而是人,才是所有價值的標準,而這樣理解的人并非單一化了的個人,而是社會政治團體中的任何一個成員a參見Alfred Verdross,Grundlinien der antiken Rechts-und Staatsphilosophie,S.48-49。。
總而言之,普羅塔戈拉不僅有如赫拉克利特一樣的觀點,而且還進一步認為,萬物都是相對的,因為并非邏各斯、并非萬物是人的標準,更非豬、猴子與狗等是衡量萬物的標準b在《泰阿泰德篇》中,柏拉圖寫道,令蘇格拉底滿意的是,普羅塔戈拉自其思維之肇端就認為,萬物的尺度并非是豬或猴子,并非人們能夠感知到的非理性的存在,參見Platon,Theaitetos,161c,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Peter Staudacher,Griechischer Text von Auguste Diès,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Sechster Band (Band 6)。,而是人,并且并非是最好的人,并非是道貌岸然的道學家以及指手畫腳、高自標格、聳人聽聞的大師與國師們,而是經(jīng)驗的人、歷驗生命的人,才是衡測萬物的尺度c參 見Platon: “τ?τε κα? ? Πρωταγ?ρα? α?τ?? συγχωρ?σεται μ?τε κ?να μ?τε τ?ν ?ποτυχ?ντα ?νθρωπον μ?τρον ε?ναι μηδ? περ? ?ν?? ο? ?ν μ? μ?θ?.”(“普羅塔戈拉自己也必然承認,即使對于他所不能學會的事物而言,既非狗,亦非第一個最好的人是標準。”)Platon,Theaitetos,171c,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Peter Staudacher,Griechischer Text von Auguste Diès,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Sechster Band (Band 6).。而同時代極端的相對論者認為,沒有什么在其自然本性上是恰當而正義、恰當而合法的,在這個意義上,權力就是正義,權力就是合法,他們將權力與合法等同起來。而與之截然不同的是,普羅塔戈拉則以其典型的人性精神的思考而代表著一種溫和的相對主義,盡管他也否認客觀的真理、客觀的真實,并且認為,真理更多的關涉感知的主體并因此而是相對的,但是如此這般的主體主義并非是個體的,而是集體的主體主義,也就是說,多數(shù)人的理解是決定性的,或者說,做決定的是多數(shù)人的理解,由此,法只有實證的、被這樣的理解所固定下來的條款;盡管法的原則被給出,亦即相同的事物同樣對待、不同的事物區(qū)別對待,但是究竟什么是相同與不同則由多數(shù)人的理解來決定a參見Platon: “μ?τρ? ?ντι α?τ? ?κ?στ? τ?? α?το? σοφ?α?.”(“人是其自身智慧的尺度。”)Platon,Theaitetos,161b,in Platon Werk in acht B?nden: Griechisch-deutsch,Bearbeitet von Peter Staudacher,Griechischer Text von Auguste Diès,Deutsche Ub?ersetzung von Friedrich Schleiermacher,Herausgegeben von Gunther Eigler,Sonderausgabe,Sechster Band (Band 6)。亦可參見Arthur Kaufmann,über Gerechtigkeit,drei?ig Kapitel praxisorientierter Rechtsphilosophie,S.4。。但是多數(shù)人究竟根據(jù)什么判準而能毫無任情率意地做出決定呢?普羅塔戈拉當時就已經(jīng)給出了答案:根據(jù)本性,根據(jù)人的本性。在此,自然法的概念已然浮現(xiàn)而出,并且成為法哲學的支撐點!在考夫曼看來,古典時代以及中世紀都將這一概念做實體論的理解,直到康德等近現(xiàn)代哲學家才最終克服了這一實體論的本體論b參見Arthur Kaufmann,über Gerechtigkeit,drei?ig Kapitel praxisorientierter Rechtsphilosophie,S.4。。
本文意圖與所設置之任務目標,是從原始文獻出發(fā)而厘清前蘇格拉底時代法哲學與政治思想內(nèi)涵之主旨。在這個意義上,本文探討了荷馬與赫西俄德創(chuàng)世神話思維中正義與善的神圣性與法則性,而這樣的正義與善不僅是整體的自然秩序,而且是被納入其中的城邦(國家)的基礎,因而同時也是一種內(nèi)在的必然。在阿納柯西曼達那里,這樣的內(nèi)在必然不僅是世界的開端與尺度,而且呈現(xiàn)為人的當下此在的人權。而與之不同的是,畢達哥拉斯將數(shù)字視為世界的本源與準則,甚至是正義本身,正義決定了由人以及天地所構成的宇宙整體,而這整體的秩序就是人所必須具有的德行與教養(yǎng),因而此間世界中最大的惡就是法律與政府的缺如;不唯如此,就目前所知文獻而言,畢達哥拉斯甚至有可能最早提出關于惡法以及遵守惡法的思想,這甚至早于著名的拉德布魯赫程式逾兩千五百年,先賢之哲思,豈其深也歟?
赫拉克利特首次明確區(qū)分自然法與實證法,在他的思維中,事物,甚至神明都是矛盾的統(tǒng)一體,因而法本身就意味著矛盾與爭吵,于是也并不存在永恒不變的自然法,而相對穩(wěn)定的實證法也無從談起,重要的是:人的法則取之于神的法則,而法律要服務于每一個公民的意志與利益。而普羅塔戈拉則更深入探討國家與律法之神圣起源與神圣性,自然法與實證法在此似乎是統(tǒng)一的,立法的宗旨不僅在于使國家政治在立法的當下有益于國家與公民,而且要考量國家長久的未來,他不僅將正義、理性與虔敬視為普遍價值,視為人在本性中所享有而必須涵養(yǎng)的德性,而且將其視為必須付諸實施的德行,以使每一個人都從他人的正義(德行)中獲益。
在引述著名法哲學家的觀點的意義上,本文收束在三方面之言說中:
第一方面,凱爾森認為,在希臘哲學的自然法思想中,存在兩個截然不同的基本方向,其中一個意圖將已經(jīng)受到懷疑的國家法權的價值重新確立下來,并且是借機將它泊錨于“自然法”之中,這也被稱為辯護論的(rechtfertigende)自然法學說,也就是為實證法辯護的自然法學說;而另一個則意圖將國家法權去價值化,或者至少將國家某種(某些)權力去價值化,并且將其視為與自然法相抵觸的律法,這也被稱為所謂革命的自然法學說(revolution?re Naturrechtslehre)。a參見Kelsen,”Die philosophischen Grundlagen der Natrurreihtslehre und der Rechtspositivismus“ (1928)。這是凱爾森于1928 年為“康德學會”作的講座;此外可參見Alfred Verdross,Grundlinien der antiken Rechts-und Staatsphilosophie,S.51。
第二方面,在阿爾弗雷德·菲爾德勞斯看來,這兩個方向都無法涵蓋前蘇格拉底時期哲學家們關于自然法的思想,其理由在于,智者圈中受尊重的學者們,既不將當時存在的民眾統(tǒng)治視為與自然法相抵觸者,亦不將其視為與“自然”相順應者;在這個意義上,盡管普羅塔戈拉也為民眾統(tǒng)治做辯護,但是其理由并非在于民眾統(tǒng)治與自然法相符,而是他從每一個人所具有的普遍律法意識導引出這一統(tǒng)治理論,并且認為它與國家律法并無矛盾沖突之處,因為國家律法也必須是從人與社會的法律意識的表述出發(fā)來建構的。b參見Alfred Verdross,op.cit.,S.51。
第三方面,在阿爾弗雷德·菲爾德勞斯看來,前蘇格拉底的哲學家以至智者派的自然法學說,約略有三種不同的發(fā)展方向:首先,大多數(shù)人屬于前文提及的所謂革命的自然法學說,因為在他們看來,實證法高于、優(yōu)于自然法;其次,其中一些人繼而將民眾統(tǒng)治視為與實證法相抵觸;最后,其中另一些人將國家實證法與泛希臘的或者宇宙政治論的理念法對立起來。a參見Alfred Verdross,Grundlinien der antiken Rechts-und Staatsphilosophie,S.52。
而盡管真正代表辯護論的自然法學說的,是蘇格拉底-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的法哲學思想、政治思想以及國家學說,然而根據(jù)本文前此為止的引述與厘清、闡釋與分析,我們無論如何都有理由說,前蘇格拉底的思想家、哲學家們的法哲學與政治思想,都能夠被視為這一領域的思想源泉,都對后代的哲學家與思想家們在思維方式與思維對象上產(chǎn)生十分深刻、十分久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