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 賽
爭鳴臺
從2019年第4期開始,我們的新欄目《爭鳴臺》與廣大讀者見面。
一個人只有擁有容納的雅量,做事才能更順暢;一個企業(yè)只有聽到不同的聲音,才能做出最正確的決策?!叭收咭娭^之仁,智者見之謂之智?!?《周易·系辭上》) 對同一個問題,不同的人從不同的立場或角度來看一定會有不同的看法,此之謂見仁見智。歡迎大家在這里自由爭論、發(fā)表見解、各抒己見、百家爭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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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營銷學界認為理論似乎離實踐越來越遠,而營銷業(yè)界似乎又認為營銷理論深不可測。那么:營銷理論與實踐是割裂的嗎?
我本人是營銷學科班出身的,目前大量時間在給企業(yè)家做顧問,所以我特別想從一個科班的角度,再從一個CEO咨詢顧問的角度,去談這樣一個好問題,好問題很重要。
我們先來看明茨伯格的一段話:“管理如登山,左邊是管理實踐的懸崖,右邊是管理理論的深淵,稍不小心就掉下去?!?/p>
除了明茨伯格之外,我給出兩個“不恰當”的比喻:
第一個比喻:王家衛(wèi)導演的電影——《東成西就》里面有一段,叫做“洞穴困境”:在一個黑暗的洞穴里面,黃藥師、歐陽鋒、南帝、北丐碰到一群怪物,結果雙方都很恐懼對方,這就好像今天理論界和實踐界面臨的情境。
第二個比喻是劉慈欣《三體》里面的黑暗森林法則:由于我們都不懂對方,所以碰見的第一件事就是先開槍。
理論與實踐的深淵怎么解決?這個問題非常關鍵。CEO需要什么層面的營銷?也非常關鍵。所以我提出這個問題:理論與實踐的距離到底有多遠?后來,我覺得這個問題都問錯了,因為“遠不遠”才是一個問題;如果根本不遠,那問“有多遠”,似乎是一個偽命題。
關于營銷理論與實踐問題,我想談三點,這是三顆子彈。
有一年我在東京碰到了一群大咖,包括菲利普·科特勒、里斯、凱文·凱勒、大衛(wèi)·艾克、舒爾茨等。會議開始,首先是定位之父里斯上臺講品牌。里斯說,品牌就是聚焦、就是定位,否則那都是偽品牌。他講的時候,我看到大衛(wèi)·艾克(品牌資產(chǎn)之父)在下面搖頭,然后他上臺說里斯說得不對,如果按照里斯的邏輯,寶潔算不算品牌?Google做這么多業(yè)務,算不算品牌?
之后上臺的是舒爾茨(整合營銷傳播之父)。舒爾茨說,你們爭論什么呢?最后還不是要回到傳播的有效性上。品牌是什么,品牌是一種傳播的感知。
在他們爭論的時候,我看到菲利普·科特勒在一旁笑。
晚上吃飯的時候,我說我見過很多CEO關心品牌,但是他們都是從問題入手來關心,所以我是問題導向思維,如果企業(yè)面臨的問題是新產(chǎn)品上市,這個品牌的核心就是產(chǎn)品品牌,定位就很致命;但是如果說我是運營一個公司的品牌資產(chǎn),比如給寶鋼、華潤做顧問,這個層面的品牌,就是公司品牌運作,問題的核心就不是定位,是品牌資產(chǎn)的建立與變現(xiàn)。問題導向為入口,不會有模糊的地帶和爭論。
所以回到理論與實踐的融合,我提出一個答案叫做:概念導向VS問題導向。這是答案A。
好,除了這個導向還有沒有答案?
有,是看理論的表象,還是本質,這就是我的答案B,你的理論是流程導向,還是本質-情境導向。
什么意思?比如說什么是營銷?營銷是從市場調研開始到STP到4P,這叫做“把大象放進冰箱分為幾步”,這叫做“流程”。它適合初學者,但是第一步打開冰箱門,第二步放進去,第三步關上,其實并沒有真正解決大象怎么進去的問題。
好,我的子彈來了,現(xiàn)在真是一個概念極多的世界,比如顛覆式創(chuàng)新、戰(zhàn)略規(guī)劃、激活個體、定位、營銷4P……層出不窮,就像中國春秋戰(zhàn)國時代,諸子百家爭鳴,應接不暇。
但是對不起,我認為大多數(shù)屬于“語言腐敗”。張維迎提出來“語言腐敗”這個詞我很喜歡,我把它用在這里。為什么,因為這些概念都不是本質-情境導向。比如“激活個體”,如果組織平臺化、個人創(chuàng)客化,那華為“壓強原則”“力出一孔”就玩不轉了(這背后的思維邏輯原理,可以回溯到經(jīng)濟學最偉大的爭論,即凱恩斯和哈耶克之爭,不多說)。
問題來了,怎么解決“語言腐敗”?
回到解法A,什么叫問題導向?
華為人看到我寫的書《數(shù)字化時代的營銷戰(zhàn)略》,問我:王顧問,能不能用你的這個東西來指導我們企業(yè)的實踐?按照4R重構我們B2B解決銷售方案部門的營銷模式?
我說:慢,你們想解決什么樣的問題?如果是B2B層面的營銷,核心是深化客戶關系和攻占客戶錢包份額,外部那些數(shù)據(jù)的整合不如先把客戶數(shù)據(jù)邏輯化、決策化,這才是戰(zhàn)略咽喉,當然,B2C不一樣。
回到解法B,什么叫本質-情景導向?
我覺得很多基礎的原理、工具需要反思,比如SWOT分析,很多人批沒用,說像八股文一樣,變成“填空游戲”。錯!這個工具的核心在于確定什么是優(yōu)勢,什么是劣勢,高手低手的判斷標準不一樣。比如平安網(wǎng)點少,工商銀行網(wǎng)點多,平安沒有認為這是劣勢,把手續(xù)費免掉(因為沒有網(wǎng)點成本),于是迅速崛起。所以分析SWOT的核心是優(yōu)勢劣勢如何轉換。
包括BCG模型,橫向是相對市場份額,縱向是增長率,很多人都用這個模型。但是看《戰(zhàn)略簡史》就知道,這個模型的背景是美國20世紀70年代大量的廠商產(chǎn)能過剩,用這個模型來做資產(chǎn)重組、收購。一家新公司進入新市場,用這個模型,就可以關門了。
那么回到這個問題:我到底像海爾一樣要激活個體,還是要用華為的壓強型法則?應該全部回到情境和本質,即:先看你是什么樣的業(yè)務,增長杠桿在哪兒。所以我提出一個理論與實踐聯(lián)系的視角:先看問題,我們先看企業(yè)家的問題,再看情景,從情景到本質,再到工具。這樣理論與實踐才能融合。
第二顆子彈關于好壞營銷,我要談兩點:一是營銷的檔次,二是營銷的層次。
先談檔次。都在談細分,那什么叫好的細分?我以前讀書的時候,營銷學的書翻來翻去,都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都在談定位,什么叫好的定位?都在談銷售,什么叫好的銷售模式?都在談數(shù)字化,什么叫好的數(shù)字化?都在談客戶體驗,什么叫好的客戶體驗?
這背后可以展開大量的基于企業(yè)實踐再到理論的研究??吹竭@些理論使用的問題、情境、本質,才是好營銷VS壞營銷的金線,也才是企業(yè)需要的營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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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談層次,什么是層次?菲利普·科特勒有一個得意弟子叫庫馬爾,他既在倫敦商學院做教授,又在印度最大的公司塔塔做行政總裁,所以他任督二脈是通的,他說:“當今營銷的困境在于大多數(shù)公司CEO的圓桌形席位當中,沒有CMO的席位,而核心問題是:如何通過營銷來獲得增長?”
汪濤教授說了一句話:“市場營銷遠不是消費者行為,更是市場驅動型戰(zhàn)略?!蔽液芟矚g這句話。從CEO的角度來講,市場驅動型戰(zhàn)略是他要的東西,因為以前的戰(zhàn)略規(guī)劃、愿景、使命、價值觀太宏觀,不接地氣,而營銷可以解決這個問題。營銷要回到CEO層面,理所當然,但是是以“市場導向的戰(zhàn)略”得以回歸,這即是CGO(首席增長官)興起的原因。
剛講實踐,我再把刀口切到“理論”。我們看看營銷中的一些定義,麥卡錫說的“營銷是指某一組織為滿足顧客而從事的一系列活動”。丹尼斯也是我的一個朋友,他是AMA的前CEO,他說營銷是一種組織職能,是創(chuàng)造、傳播、傳遞價值的過程,這個概念大家都知道,但是我覺得這種定義方式還是跳不出趙本山那個故事——“把大象放進冰箱里面分幾步”,所以,有沒有可能找到一個新的理論方式?
定義“定義”,這不是管理學可以解決的問題了,得回到哲學,西方哲學。好,我就看看哲學領域當中對“定義”一詞是怎么來定義的——對“定義”的定義。
我翻到一本好書,是臺灣哲學家傅偉勛教授寫的一本書叫《詮釋學》。這個人太傳奇了,開始研究佛經(jīng),發(fā)現(xiàn)佛經(jīng)上的詞語太晦澀了,比如“色即是空”,這個“色”是啥意思?顏色?美色?所以他進入語言本身來研究,發(fā)展詮釋學。
回到定義,定義用詮釋學拆出來,無非幾種:第一種叫“有什么”,比如營銷有什么,有STP,有CRM,有渠道等,這叫“有什么”版的定義;第二種叫“是什么”,這個“是”是一個高度概括,比如營銷是客戶價值的實踐,好像有理,但是好像啥也沒說;第三種叫“怎么做”,典型就是流程,即趙本山“如何把大象放進冰箱里”那個故事。
這三種定義是目前典型的定義,基本都是這個模式,但是,它們都沒有涉及詮釋學說的“本質”。營銷的本質是什么?只有基于本質展開,“有什么”“是什么”“怎么做”,才有意義,這叫做詮釋學的思維。
營銷的本質是什么?增長、需求、競爭、關系,我認為營銷所有的動作跳不出這四個元素,它們分別指向“目的、本質、關鍵、標準”。于是,化成一個企業(yè)實戰(zhàn)版的營銷定義,營銷=增長路徑的設計+客戶需求的管理+競爭優(yōu)勢的鞏固+持續(xù)關系的建立。
這個公式是可以展開的,每一項我都可以再展開。
比如我們以“增長”為例,把它展開成三個元素,分別是數(shù)字化、增長杠桿、增長藍圖。這些都是企業(yè)高度關心的問題,比如如何用數(shù)字化獲得指數(shù)級發(fā)展、如何打蛇打到七寸、四兩撥千斤來增長、如何看到市場增長的全景(而不是一個或幾個增長點)?在這種定義下,營銷在實踐中就活了。后面需求、競爭、關系都可以展開。
回到最后,理論和實踐究竟有多遠?我認為是個偽問題。
我特別喜歡社會心理學之父勒溫的一句話:“沒有什么比一個出色的理論更加實用?!焙玫睦碚摚^對可以解決企業(yè)的問題,但是回到我前面的兩個答案,問題導向,本質-情境導向,才算。但是一個更有意思的問題在于,究竟什么是“理論”?這個問題更值得反思,理論本身也得去考核!
當然,這不是管理學自身能搞定的問題了,這是西方哲學考慮的問題,所以西方哲學的第一期討論世界本質(希臘),第二期討論上帝是否存在(中世紀),第三期討論什么叫認知可能性。偉大的認知論Epistemology就是討論這個的,有英國經(jīng)驗論和歐洲大陸的唯理論,培根、休謨來PK萊布尼茨,康德用先天綜合判斷如何可能來統(tǒng)一。但是偉大的波普爾說,理論是啥,不能證實,只能證偽而已。
形而上吧?但是它是理論的“理論”。我們再跳到形而下,目前所謂的“商業(yè)理論”,我歸納為四種視角:德魯克視角、波特視角、王永慶視角和波普爾視角。
德魯克厲害,但是學不會,他屬于“頓悟派”,看到事情就開悟了,沒有理論構建;波特構建了理論,把工程和經(jīng)濟學那套引入管理學;波特2004年去臺灣,臺灣首富王永慶跑去捧場,聽完后對波特說“你的理論很精致,不好使”,王永慶用自己的經(jīng)驗總結了一些理論(當然我不這么認為,我高度認可波特);最后一個視角,就是研究者視角,波普爾視角,研究者最厲害的不是比企業(yè)家會做企業(yè),而是他有一套研究方法可以證偽,或者發(fā)現(xiàn)新的東西。
好的理論,應該四者合一,四者合一就回歸到了我開頭提出的問題,和我提到的答案A、B版。
只有這樣思考過理論和實踐的關系,才能融合開出新花。我個人還是認可勒溫的話——沒有什么比一個出色的理論更加實用。但前提是你是“理論”,是“好理論”,這之后才能知行合一、體用合一、道術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