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樂納
摘? 要:白先勇的《臺北人》中蘊含了許多花的意象?;梢韵笳魅宋锲犯?,烘托所處環(huán)境,花開花落也與青春易逝、時間流逝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這與嘆春、惜時等文人傳統(tǒng)不無關聯(lián),也與白先勇自身的人生遭際分別不開,這深刻體現(xiàn)了白先勇的時間意識和歷史意識。
關鍵詞:《臺北人》;花;象征;歷史意識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12-0-01
少年白先勇隨著家人從桂林到重慶,再到上海、南京,后又輾轉香港、臺北,動蕩與遷徙讓他目睹人事的無常變幻。從大陸金碧輝煌的公館到臺北的破敗茅屋,這番經(jīng)歷更加深了他人生幻滅之感。人生的有限,轉眼的榮枯。從一個家族到一個時代,白先勇將這番體悟寄寓在花開花落之上,傳達他對于青春、傳統(tǒng)以及歷史的理解與感悟。
一、桂花、白菊:美人遲暮、傳統(tǒng)文化的興衰
白先勇受《紅樓夢》的影響很大,特別是《紅樓夢》中的“人生如夢”“一切皆空”的佛家思想。[1](37)《臺北人》中的名篇《游園驚夢》講述了是錢夫人在竇夫人的宴會中,隨著思緒游蕩,而嘗到“驚夢”的滋味。故事框架借鑒《牡丹亭》,但故事內核如《紅樓夢》,蘊含的是“人世心酸、世事無?!敝小?/p>
故事開頭,作家不經(jīng)意間點到竇家花園的露臺石欄邊“整整齊齊地置了十來盆一排齊胸的桂木”[2](165),香氣噴人。竇夫人別名“桂枝香”,“桂”音通“貴”,寥寥數(shù)筆點出竇家如今的煊赫、富貴。
接著,故事就在錢夫人眼前所見的、心里所想的這兩天線索交織展開。作家運用“平行技巧”,將過去重演。藍田玉和桂枝香兩人的身份與經(jīng)歷今昔重合。[3](240)如果說竇夫人華貴無比的今日是錢夫人的昨日,那么錢夫人拮據(jù)的今日就是竇夫人的明日。白先勇從錢夫人、竇夫人的富貴更迭,推演出“人無千日好”、榮華富貴轉頭空的普遍意義。
此外,錢夫人別名“藍田玉”,竇夫人別名“桂枝香”,蔣碧月叫“天辣椒”。對比之下,錢夫人應如美玉一般高貴出塵??伤ぷ訂×耍瑦矍榻K結了,身份地位也失落了。從她個人,推而廣之到昆曲藝術,這些有著大氣派的文化,似乎在由盛轉衰了。[4]
關于傳統(tǒng)文化的式微,《秋思》一篇也有體現(xiàn)。白菊“一捧雪”便是作者的情感載體。如果說,華夫人的“華”,是指“中華”,“象征我們的國家和我們傳統(tǒng)社會文化”;萬夫人的“萬”,是指“萬國”,象征工商業(yè)社會和科技文明。[3](211)那么,華夫人對萬夫人心有憤恨,則是象征著中國傳統(tǒng)社會對工業(yè)社會步步侵蝕的不滿與掙扎。但正如華夫人貴妃髻下的白發(fā)、“一捧雪”下的腥臭,那些青春年華、傳統(tǒng)文化,都在慢慢遠去。
二、素心蘭、牡丹:英雄末路、風云時代的消亡
白先勇寫“美人遲暮”,也寫“英雄末路”?!懊廊诉t暮”蘊含著個人對時間流逝、青春不再的嘆惋,重點在人世滄桑;寫“英雄末路”則是通過一類人寫一個時代的落幕,重點在歷史興衰。詩人余光中說白先勇是“現(xiàn)代中國最敏感的傷心人,他的作品最具‘歷史感?!盵5]四十年代國民黨敗退臺灣,大陸政權嬗變帶來的歷史興衰,以及歷史盛衰帶來各人命運的轉折,讓整部《臺北人》縈繞著揮之不去的今昔之嘆。
十四篇短篇小說中,有《梁父吟》、《思舊賦》、《國葬》三篇描繪歷史風云人物?!读焊敢鳌穼憳愎鹤右唤钦R地擺著九盆十分蒼碧的素心蘭,可是蘭花的莖梗已經(jīng)“枯褐”,只剩下幾朵殘苞在散發(fā)著一絲冷香。[2](114)這素心蘭就象征著樸公、仲默、孟養(yǎng)三兄弟,他們曾經(jīng)是歷史的創(chuàng)造者、時代的弄潮兒,但是現(xiàn)在已年近古稀,只剩下往事可以回憶。他們的兒輩身居海外,思想觀念西化,對父輩認為理應如此的事已然作出背叛的姿態(tài)。孟養(yǎng)的喪葬就預示著那個時代的消亡。
《思舊賦》則通過羅伯娘、順恩嫂二人的對話,側面呈現(xiàn)李家的轟轟烈烈的過去和大廈將傾的現(xiàn)在。李家過去的輝煌,則是由“牡丹”這個意象體現(xiàn)的。順恩嫂提到李家在南京清涼山的公館里有著“紅的、紫的——開得一園子”[2](94)的牡丹?!澳档ぃㄖ毁F者也。”擁有一園子牡丹的李公館想必當年也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而今的李宅是整條巷子中唯一的舊屋,周圍的水泥高樓包裹著它、排擠著它。滿院子里蒿草叢生,蒿草中那癡傻的兒子似乎在昭示這個曾經(jīng)輝煌的家族最終是風流云散。
白先勇認為[1](15),中國文學的一大特色,是對歷代興亡,感時傷懷的追悼,從屈原的《離騷》到杜甫的《秋興八首》,其中所表現(xiàn)出人世滄桑的一種蒼涼感,正是中國文學的最高境界,也就是《三國演義》中的“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的歷史感,以及《紅樓夢》“好了歌”中“古今將相今何在,荒冢一堆草沒了”的無常感。這種蒼涼感、歷史感和無常感同樣也體現(xiàn)在他對“臺北人”的書寫中。
十四篇最后一篇以《國葬》做結尾。葬禮中的衰老、死亡和虛無象征著那段歷史和歷史中人的逝去。時間如滔滔巨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無論是“美人遲暮”還是“英雄末路”,歷史更迭的浪花擊打著處于特定歷史時空的人,使他們共同擁有一種歷史興衰與人世浮沉之感??莺值奶m草、腐爛的白菊、象征富貴的牡丹和桂花終究是像“永遠的尹雪艷”所言:“‘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誰又能保得住一輩子享榮華,受富貴呢?”[2](7)
注釋:
[1]王晉民,寂寞的十七歲 序二[A].白先勇文集[C].廣州:花城出版社,2000.
[2]白先勇,臺北人,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01月第2版.
[3]歐陽子,王謝堂前的燕子,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09月第1版.
[4]余秋雨. 風霜行旅[A].白先勇文集[C].廣州:花城出版社,2000.
[5]轉引自王晉民、鄺白曼編《臺灣與海外華人作家小傳.白先勇》,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1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