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

1965年是中央紅軍長征勝利30周年。8月1日，北京軍區(qū)政治部戰(zhàn)友文工團在北京民族文化宮禮堂舉辦的首都紀念八一建軍節(jié)音樂會上公演大型聲樂套曲 《長征組歌——紅軍不怕遠征難》，引起巨大轟動。之后連演50多場，還在周恩來的安排下，應邀到羅馬尼亞、阿爾巴尼亞、蘇聯(lián)等國演出。1966年初，筆者有幸在京西賓館看過《長征組歌》 的現(xiàn)場演出，留下了深刻印象。鮮為人知的是，《長征組歌》 詞作者、開國上將蕭華的創(chuàng)作初衷，源自黃鎮(zhèn)的 《西行漫畫》。

黃鎮(zhèn)及其24幅長征畫稿

1934年10月，中央紅軍開始了二萬五千里長征，沖破了幾十萬國民黨軍的圍追堵截，越過人跡罕至的雪山草地，最終到達陜北。1938年10月，上海的阿英 （錢杏邨） 收到蕭華從陜北輾轉寄來的用照相機拍下的24幅長征畫稿，內(nèi)心充滿了激動。阿英在1926年參加中國共產(chǎn)黨，1927年從家鄉(xiāng)蕪湖逃亡到武漢，再到上海?？箲?zhàn)期間，他在上海創(chuàng)辦了風雨書屋，并任 《救亡日報》 編委、《文獻》 雜志主編。因為經(jīng)常刊載毛澤東等人的著作，以及八路軍、新四軍的圖片，刊物多次受到威脅，隨時可能被查封，無法保證這批珍貴的照相畫稿在 《文獻》 雜志上連載完，也難有把握不遭受損失?？紤]到長征畫稿將會產(chǎn)生的影響，阿英決定用風雨書屋的名義盡快出版。作者署名蕭華。至于書名，不能直接用“長征”，而是借用斯諾的 《西行漫記》，定名 《西行漫畫》。書前附印了長征地圖。阿英在敘記中寫道：“雖只是二十四幅的漫畫，卻充分表白了中國人民的偉大、堅實，以及作為民族自己的藝術，在斗爭與苦難之中開始成長。在中國漫畫中，請問有誰表現(xiàn)過這樣偉大的內(nèi)容，又有誰表現(xiàn)了這樣韌性的戰(zhàn)斗？……把它印行出來，也正是要向全世界有正義感的人們，提供一項中國抗戰(zhàn)必然勝利的歷史實證。”《西行漫畫》 用銅版紙、道林紙精印了2000冊，絕大部分流向了八路軍、新四軍地區(qū)，收到了鼓舞士氣和民心的應有效果。

不久，風雨書屋遭到查抄，人員被捕，《西行漫畫》 遂成絕版?？箲?zhàn)期間，國立北平圖書館 （后改名北京圖書館、中國國家圖書館） 南遷了部分館藏，并陸續(xù)在上海、香港、昆明、重慶等地設立辦事處，有幸保存了一本 《西行漫畫》。1958年，《西行漫畫》 被一位讀者發(fā)現(xiàn)，推薦給人民美術出版社。反映長征的美術作品，當時還沒有發(fā)現(xiàn)第二種，于是人民美術出版社決定再版 《西行漫畫》，并請蕭華作序。蕭華這才知道經(jīng)他手送出的長征畫稿竟然署了自己的名字，但時間太過久遠，想不起來作者是誰。因此，人民美術出版社1958年版署名編輯阿英，書名仍沿用原書名 《西行漫畫》，定價0.34元，印了3000冊。因為漫畫中有紅5軍團軍團長董振堂，所以蕭華在序言中說：“漫畫的作者已經(jīng)查不清楚是什么人。我想，很可能是紅5軍團中做宣傳工作的同志?！?/p>

1962年4月，人民美術出版社決定再版 《西行漫畫》，幾經(jīng)周折，責任編輯邵宇和畫家黃胄找到了曾在紅5軍團做宣傳工作的黃鎮(zhèn)。新中國成立后，黃鎮(zhèn)一直出任駐外大使，直到1961年才回國任外交部副部長。此前，黃鎮(zhèn)已從李克農(nóng)那里看到了這本 《西行漫畫》。他翻開第一頁，看到的畫面是左手提馬燈，右手拄拐杖，昂首挺胸的年近六旬的林伯渠。這幅畫是他在長征途中畫的。于是，人民美術出版社遂將書名改為 《長征畫集》，署名黃鎮(zhèn)。之后于1977年、1982年、1986年三次再版。文物出版社于1987年，解放軍出版社于2006年也都再版過 《長征畫集》。

黃鎮(zhèn)，安徽桐城人，曾是劉海粟創(chuàng)辦的上海美術?？茖W校的學生，后轉到張恨水及其弟張牧野創(chuàng)辦的北華美術?？茖W校，他的老師中有著名畫家齊白石、徐悲鴻、劉海粟、李苦禪等。黃鎮(zhèn)參加了1931年的寧都起義，后來起義部隊被改編為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一方面軍第5軍團。1932年，他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曾任紅5軍團政治部宣傳科科長。1934年，第二次全國蘇維埃代表大會在瑞金召開。黃鎮(zhèn)為大會畫了一幅高3米、長10余米的巨幅油畫，題為 《粉碎敵人的“圍剿”》，受到毛澤東和與會代表的稱贊。在長征途中，黃鎮(zhèn)用鍋灰、木炭作畫，紙是撿來的，有祭祀用的黃表紙，有寫春聯(lián)用的大紅紙等，實在找不到紙時就畫在門板上、石壁上。累計畫了幾百張，但大都散失了。好在其中24幅畫稿用照相機拍了下來，經(jīng)蕭華之手輾轉送往上海出版，才僥幸保存下來。

蕭華創(chuàng)作 ?《長征組詩》

蕭華在1962年版的 《長征畫集》序言中寫道：“當翻閱這本畫集的時候，我難以抑制內(nèi)心的激動。這些畫面，一下把我引入到20多年前的回憶中去，使一些永生難忘的情景展現(xiàn)在我的面前……多少同志永眠在長年不化的冰雪中，多少同志用自己的鮮血染紅了長征的道路?！笔捜A參加長征時年僅18歲，擔任少共國際師政委。黃鎮(zhèn)的 《長征畫集》 激起了他的創(chuàng)作欲望，無奈工作繁忙，始終沒有動筆。1963年總政治部主任羅榮桓逝世后，蕭華主持總政治部的工作。由于積勞成疾，1964年4月，他到杭州西湖療養(yǎng)，終于有了大把的時間。

蕭華反復閱讀長征史料，并研讀唐詩宋詞，決定選取長征中12個有代表性的場景做詩。其間，他經(jīng)常半夜起身寫作，導致病情三次反復，最終完成了12首詩稿。9月，蕭華被任命為總政治部主任，他將長征詩稿送周恩來和在京的元帥傳閱。周恩來非常喜歡，當即拿走其中的兩首，交給時樂濛譜曲，放在音樂舞蹈史詩 《東方紅》 中。

戰(zhàn)友文工團為 《長征組詩》 譜曲

1964年11月中旬，蕭華通過總政文化部，將長征詩稿交給總政文工團團長時樂濛和戰(zhàn)友文工團團長晨耕。蕭華說：“我不是讓你們合作寫一臺關于長征的歌曲，總政文工團要搞一臺帶舞蹈的大合唱，戰(zhàn)友文工團可以搞一臺便于推廣傳唱的音樂晚會，不一定寫成12首曲子，也可以寫成像 《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那樣的歌曲，把這12首詩的意思融進去?！?/p>

北京軍區(qū)司令員楊勇、政治委員廖漢生聽了晨耕和總政文化部部長劉佳的匯報，當即表示支持。1965年春節(jié)剛過，楊勇、廖漢生來到戰(zhàn)友文工團動員。男低音歌唱家馬子躍回憶說：“楊司令員和廖政委分別講了話，指示我們要完成好這項光榮的任務，多向老紅軍和蕭華同志請教，學好長征，唱好長征?！?/p>

戰(zhàn)友文工團是軍隊最早的文藝團體之一，前身是1937年12月11日成立的晉察冀軍區(qū)政治部抗敵劇社，1948年8月改為華北軍區(qū)政治部文工團。1953年成立總政文工團，想把它連鍋端走。華北軍區(qū)司令員聶榮臻不同意，最終保留了華北軍區(qū)政治部文工團。1955年4月華北軍區(qū)改稱北京軍區(qū)，5月華北軍區(qū)政治部文工團被命名為戰(zhàn)友文工團。

晨耕、生茂、唐訶、遇秋是戰(zhàn)友文工團4位著名的作曲家。雖然4位作曲家佳作不斷，但創(chuàng)作多聲部的大合唱還是頭一次。大合唱是外來藝術，中國老百姓很難接受。但它是普及性最強、參與面最廣的音樂演出形式，又有 《黃河大合唱》 開路在前，只要通俗易懂，優(yōu)美動聽，還是會受到老百姓歡迎的。經(jīng)過討論，4位作曲家認為 《長征組詩》 最后兩首 《會師獻禮》 《誓師抗日》 反映的是紅軍長征后北上抗日的故事，所以決定為前10首譜曲。至于蕭華建議用一支曲子貫穿，也不是不可行，12首詩的字數(shù)都一樣。可是長征一路，風土人情各異，還是應該量身定做。

4位作曲家集體構思，統(tǒng)一布局，各取所長，分頭執(zhí)筆，最后再共同推敲，反復修改。他們在借鑒紅軍傳統(tǒng)歌曲的基礎上，分別糅進江西采茶、苗家山歌、湖南花鼓、云南花燈、川江號子、陜北秧歌等民族曲調(diào)。同時運用多種音樂手段，在混聲樂隊中，有西洋管弦樂器，也有民族樂器，如打擊樂器大中小鈸，云南傣族鑼，陜西秦腔低音板鼓，五音鼓、中音鼓、竹板等。第一曲 《告別》 過門用二胡和琵琶，表達依依惜別的深情。第六曲 《過雪山草地》 開頭用西藏風味音調(diào)，第二句用華北蔚縣秧歌，第四句用云南風味音調(diào)。還有像第四曲的三弦，第六、七曲的竹笛獨奏，第七、八曲的板胡、嗩吶獨奏等。第七曲 《到吳起鎮(zhèn)》 由唐訶和生茂分頭寫，后來唐訶覺得生茂寫得比他的好，就主動放棄自己寫的。第七曲的前奏曲是生茂1950年在中央音樂學院學習時寫的小提琴練習曲，包含陜西戲曲眉戶調(diào)，山西南路梆子、蒲劇，以及加工的秦腔等。第八曲 《祝捷》 要區(qū)別第七曲的陜北風格，唐訶根據(jù)湖南花鼓戲改編，以湖南籍女戰(zhàn)士的身份講述。第九曲 《報喜》 生茂寫成女聲二重唱，用苗族和聲寫了前四句，很滿意，但如何發(fā)展寫不下去了。睡一覺起來，靈感又來了，用節(jié)奏性的苗族舞蹈，不厭其煩重復48小節(jié)，然后用同一音型拉長兩拍，作為輪唱變化，接著還用原音型，加快速度，再唱32小節(jié)，最后改成44拍，以整齊節(jié)奏象征紅軍前進的步伐，將情緒推向高潮。遇秋在伴奏、配器方面有特長，負責寫作《長征組歌》的樂隊總譜。

就這樣，4位作曲家通力合作，僅兩個月就拿出了 《長征組歌》 第一稿。1.混聲合唱 《告別》;2.二部合唱與輪唱 《突破封鎖線》;3.女聲二重唱、女聲伴唱與混聲合唱 《進遵義》;4.領唱與合唱《入云南》;5.混聲合唱 《飛越大渡河》;6.男高音領唱與合唱 《過雪山草地》;7.齊唱與二部合唱 《到吳起鎮(zhèn)》;8.領唱與合唱 《祝捷》;9.領唱與合唱 《報喜》;10.混聲合唱 《大會師》。

1965年4月下旬，4位作曲家到杭州為蕭華試唱。唐訶唱女高音，遇秋唱女低音，晨耕唱男高音，生茂唱男低音，蕭華邊聽邊流淚。遇秋回憶說：蕭華留我們住了10天，他每天講解一曲。我們開始認為紅軍北上抗日，自然應該敲鑼打鼓，浩浩蕩蕩。蕭華說：“那時候長征是不得已啊，我姐姐哭成了淚人，不斷地問我去哪兒，什么時候回來，連我這個少共國際師的政委都不知道。”周恩來也說：“《告別》 寫得太雄赳赳氣昂昂了，要尊重歷史嘛！當時是在‘左傾錯誤路線的控制下，紅軍是不得已進行戰(zhàn)略轉移，一步一回頭，一步一聲淚，所以送別應該比較低沉?！钡诙鸀槭裁础奥诽鎏?，秋風涼”？蕭華含著淚說：“長征中兩個地方犧牲最多，一個是封鎖線，一個是雪山草地。敵人有準備，機關槍掃過來，我們的戰(zhàn)士倒下一大片，后面又沖……連朱老總都親自甩手榴彈。有關部門在20世紀50年代初組織重走長征路，草地上仍然有烈士的尸骨和刀槍……”遇秋說：“蕭華將軍對長征精神的解讀，為我們完成《長征組歌》 的后期創(chuàng)作及幾次大的修改，打下了深厚的基礎?！?h3>楊勇、廖漢生與 《長征組歌》

為了修改樂譜，4位作曲家不僅在排練現(xiàn)場聽取演員的意見和建議，還走訪了在北京的60多位老紅軍。那時，北京軍區(qū)機關以及各軍首長幾乎都是參加長征的老戰(zhàn)士，楊勇、張南生、王紫峰是紅一方面軍的，廖漢生是紅二方面軍的，鄭維山、傅崇碧是紅四方面軍的。一個星期天，晨耕來到楊勇家。正在菜地干活的楊勇把晨耕請到屋里，說：“關于 《長征組歌》，具體廖政委管，我從長征老戰(zhàn)士的角度提兩條：第一，我支持，紅軍應該寫，紅軍長征更應該寫。第二，我的意見是，這是一群革命人，要把他們寫好，不寫好對不起他們?！?/p>

1965年5月初，戰(zhàn)友文工團開始排練 《長征組歌—— 紅軍不怕遠征難》，指揮唐江，馬國光、賈世駿、馬玉濤、王克正、耿蓮鳳等獨唱或二重唱。北京軍區(qū)司令員楊勇、政委廖漢生親自掛帥，政治部主任和參謀長坐鎮(zhèn) 《長征組歌》 排練現(xiàn)場。

經(jīng)過兩個月的緊張排練，6月28日，楊勇、廖漢生審看 《長征組歌》。廖漢生回憶說：“節(jié)目基本是成功的，它展現(xiàn)了紅軍長征這個革命歷史題材，突出表現(xiàn)了紅軍指戰(zhàn)員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但因為演員沒有經(jīng)過長征，對紅軍為什么要長征以及長征中經(jīng)歷的各種困難和挫折認識不足，對長征的艱難困苦方面則表現(xiàn)不足。我們親自給演員講歷史，講長征中的雪山草地?！睉?zhàn)友文工團請來徐向前、聶榮臻、楊成武、楊得志、孫毅等幾十位老紅軍為演員們講長征史。與此同時，演員們每天閱讀毛澤東關于長征的論著，以及 《紅旗飄飄》《星火燎原》 等刊物，加深對長征的理解。

《解放軍報》 于7月1日、《解放軍文藝》 在7月號上發(fā)表蕭華的 《長征組詩—— 紅軍不怕遠征難》;《解放軍歌曲》 在第8期發(fā)表晨耕等人創(chuàng)作的 《長征組歌》 簡譜，以后又印行了單行本總譜?！堕L征組歌》 除第五曲 《飛越大渡河》 外，都能獨立成曲，易于業(yè)余合唱團以及連隊演唱。

為了更好地營造長征氛圍，合唱演員沒有穿傳統(tǒng)的演出服，而是身著紅軍服。表演方式上也有創(chuàng)新，《進遵義》 采取女聲二重唱，《入云南》 男聲領唱，《到吳起鎮(zhèn)》 女聲合唱，邊打竹板邊唱，像當年行軍鼓動一般。在隊列組合上，有女合唱隊員坐在草地引入男聲領唱，有 《祝捷》 中男主唱站在中間，合唱隊分站兩邊，《過雪山草地》 前奏時交接軍旗，模擬雕塑……這些都是合唱史上的首創(chuàng)。

7月7日晚，廖漢生再次審看 《長征組歌》，基本通過。19日，戰(zhàn)友文工團在天津人民禮堂演出《長征組歌》，廖漢生和北京軍區(qū)副政委張南生陪同正在天津休養(yǎng)的蕭華審看，這是蕭華第一次觀看 《長征組歌》。第一首歌 《告別》 剛結束，蕭華就泣不成聲，臺下也哭成一片，演出只好暫停。蕭華說：“你們的演出讓我很感動，你們把歌唱活了。因為長征本身是偉大的，是感人的，你們的歌展現(xiàn)了偉大長征的面貌。你們的演出是成功的。”

7月23日，廖漢生陪同國務院副總理譚震林、總參謀長羅瑞卿在北京展覽館劇場審看 《長征組歌》。他總共看了17遍。楊勇也看了多遍，竟然能把 《長征組歌》 從頭到尾唱出來。有一次，晨耕在京西賓館陪楊勇觀看，第一曲剛唱到“男女老少來相送”，楊勇就流下了眼淚。到第六曲 《過雪山草地》，楊勇再一次流淚。他說：“每看一遍，我都要流淚，不是別的，我想起一塊出來的戰(zhàn)友，還是小娃娃，就犧牲了，沒享受到好生活。我們活到今天不容易，是他們拋頭顱鋪墊來的，怎么也不能忘了他們。”

周恩來對 《長征組歌》 ?情有獨鐘

那時，戰(zhàn)友文工團的排演場在平安里1號。一次，周恩來悄悄來到?jīng)]有空調(diào)、沒有沙發(fā)的排演場，坐在一只木凳上觀看。工作人員把全場唯一一臺電風扇放在周恩來身邊，而他起身把電風扇放到指揮唐江身后。排練結束，他對指揮唐江說：“你的衣服全濕了，你這是十曲大會師了?！敝芏鱽硪笥嘘P人員做兩套演出服。他對演員說：“蕭華寫 《長征組歌》 時是個病人，你們一定要用蕭華寫 《長征組歌》 的精神來排練。”當晚，周恩來給在杭州休養(yǎng)的蕭華打電話說：“只有經(jīng)過了長征的人才會寫出 《長征組歌》，你為黨和人民做了件好事，為子孫后代做了件好事，我感謝你！”此后，周恩來多次親臨排練場。演員們每唱一曲，他都詳盡地講解長征這一段的歷史背景，一共講了10次。第二曲 《突破封鎖線》 的背景是拼命，所以用極快的速度演唱，顯示壓倒一切的氣勢，反復用的節(jié)奏是從山東快書借鑒來的，最后一句“迷霧途中盼太陽”用半終止，表示期待。第三曲 《進遵義》，曲調(diào)煥然一新，雖敵情嚴重，但毛澤東回到領導崗位，紅軍迎來政治上的春天，前途必然光明。

周恩來多次把演員們請來，聽他們演唱，并與主創(chuàng)人員一起修改詞曲。為避免音樂節(jié)奏的雷同或單調(diào)，增加一些輔助詞，如 《祝捷》 中“大雪飛”，改成“大雪呀，那個紛飛呀”，既合旋律，又體現(xiàn)地方特色。經(jīng)過指揮、演員、樂隊、舞美等各方面的再創(chuàng)造，《長征組歌》 逐漸趨于完美，周恩來鼓勵大家說：“很成功，祝賀你們，你們的路子是對的，一是革命的，二是民族的，三是大眾的……當然還要不斷改進，不斷提高?！薄笆捜A同志的詞寫得好，你們譜的曲子也好，演唱更好，尤其是‘二馬一賈（馬玉濤、馬國光、賈世駿） 唱得好，我看可以公演了，再多聽聽各方面的意見。”

8月24日晚，《長征組歌》在北京人民劇場演出。因為 《長征組歌》 時長50多分鐘，一般安排在演出后半段。當 《長征組歌》 開始時，周恩來悄悄坐到劇場最后的警衛(wèi)席上，結果還是被觀眾發(fā)現(xiàn)了，大家立即起立鼓掌，并主動為他讓出劇場中間的座位。周恩來婉言謝絕，直到把給藝術指導留的座位讓給他時，他才勉強坐到前面，并讓秘書補上票款。一天傍晚，周恩來陪外賓從上海回到北京，連晚飯也顧不上吃，就到京西賓館觀看 《長征組歌》。他說：“誰知道你們這次演了，什么時候能再演呢？只要你們在北京演出 《長征組歌》，我一定抽空來，爭取場場都不錯過?！?/p>

從排練、審查到公演，周恩來觀看 《長征組歌》 不下10次，他能夠唱出 《長征組歌》 中的每一段歌曲。他最喜歡 《過雪山草地》，那是他刻骨銘心的一段記憶。過草地前，周恩來因肝膿腫昏迷不醒，鄧穎超和醫(yī)生用從30公里外取來的冰塊為他冰敷局部，終于排出半盆綠膿。周恩來隨彭德懷的紅3軍團殿后，彭德懷下命令把帶不走的迫擊炮埋掉，兵站部部長兼政委楊立三帶頭組成擔架隊，分幾組輪流抬著周恩來。草地到處是沼澤，空手行走都困難，更何況要抬著沉重的擔架。周恩來幾次掙扎著要自己走，都被大家勸阻。六天六夜后，周恩來終于被抬出草地，而楊立三卻病倒了。1954年楊立三逝世后，周恩來無論如何要為他抬棺送葬。歌唱家賈世駿回憶說：“1966年一天晚上，周總理在人民大會堂見到我，說你再教我唱 《過雪山草地》 吧！當時陳毅、譚震林等也在場。我說您不是會唱了嗎？周總理說再給我糾正糾正。我打著節(jié)拍，周總理用累得沙啞的嗓子唱了起來。我說總理，您唱得一點兒也不差！周總理笑著說，你再唱一遍，讓我熟悉熟悉。等我唱完，周總理親自給我端來一杯熱茶?！?/p>

1965年國慶節(jié)之夜，《長征組歌》 劇組在天安門城樓西側演出。周恩來走過來說：“你們能在這里演出，我很高興，祝賀大家！”

1966年春，周恩來點名 《長征組歌》 劇組隨其出訪羅馬尼亞、阿爾巴尼亞等國。受出國人數(shù)的限制，合唱隊由60人減為18人，其中8人除合唱外，還要獨唱、領唱或朗誦，這樣從樂譜、配器、聲部到動作、隊形、布景都重新進行了編排。6月1日，周恩來審看戰(zhàn)友文工團準備出國演出的 《長征組歌》，認為第九曲 《報喜》 的獨唱曲調(diào)沒有發(fā)揮出馬玉濤的水平。4位作曲家先后改了四稿，周恩來才表示滿意。

6月26日晚，《長征組歌》 劇組在阿爾巴尼亞地那拉市成功演出后，周恩來說：“咱們吃完晚餐后，演幾段節(jié)目慰問一下大使館的工作人員，我和你們一起唱，唱 《長征組歌》 的第七曲 《到吳起鎮(zhèn)》，好不好？”大家一致同意。周恩來指揮演職人員和使館工作人員一同高唱 《長征組歌》，這樣的情景有好幾次。

《長征組歌》 從高峰跌落谷底

1965年國慶節(jié)前，總政文工團也譜完了 《長征組歌》，周恩來曾問哪個版本更好，蕭華說各有千秋。1966年2月，總政文工團在京西賓館禮堂為全軍高級干部會議演出了兩場 《長征組歌——表演大合唱》，總政首長也批準了八一電影制片廠將其拍攝成舞臺藝術片。然而“文革”開始，拍攝計劃擱淺，再無公演，只留下時樂濛在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 中的 《飛越大渡河》 和 《過雪山草地》。

戰(zhàn)友文工團 《長征組歌》 劇組出訪歸來，也被打入冷宮。1967年蕭華被“打倒”。3月3日，周恩來在總政機關干部大會上說：“蕭華同志從紅小鬼到總政治部主任，跟著毛主席幾十年，他怎么會反對毛主席呢？他寫的 《長征組歌》，你們能寫出來嗎？對毛主席沒有深厚的無產(chǎn)階級感情是寫不出來的?！笔捜A原詞是“主席用兵妙如神”，因為“妙如神”不好發(fā)音，改為“真如神”。周恩來多次請馬國光教他唱“毛主席用兵真如神”，稱贊這是“《長征組歌》 的神來之筆”。毛澤東聽到這一句時也帶頭鼓掌。演唱結束，毛澤東問指揮唐江領唱的名字，得知叫馬國光，說：“就是國光蘋果嘛！唱得瀟灑、活潑、幽默、風趣，手勢很有神?！碧平榻B，馬國光還唱過 《真是樂死人》。毛澤東說：“聽過聽過，唱得也很好。”直到1974年9月，毛澤東審閱國慶25周年觀禮人員名單時，揮筆添上蕭華、劉志堅的名字，蕭華才被“解放”，《長征組歌》 也有了轉機。

鄧小平批準復排 《長征組歌》

1975年鄧小平復出，主持中央軍委日常工作。在毛澤東關于調(diào)整文藝政策的指示下，鄧小平批示有關部門為紀念中央紅軍長征勝利40周年復排 《長征組歌》。蕭華再次修改 《長征組歌》，如 《告別》 增加了“王明路線滔天罪”“五次圍剿敵猖狂”。第三曲 《進遵義》 和第四曲 《入云南》，分別更名為 《遵義會議放光輝》 和 《四渡赤水出奇兵》。《告別》 與 《大會師》 本來共用一曲，只是節(jié)奏上有舒緩和歡快的區(qū)別。這次復排將中西混編樂隊改為交響樂隊，同時加快了速度，拓寬了音域。在舞美布景上，將 《大會師》 天幕的三面紅旗改成會寧城會師的場景。第二曲 《突破封鎖線》 的歌詞“圍追堵截奈我何，數(shù)十萬敵軍空惆悵”改為“全軍想念毛主席，迷霧途中盼太陽”。鄧小平批示：“這一句改得好，進一步突出了毛主席的領導地位，起到了畫龍點睛的作用?！?/p>

1975年10月18日，戰(zhàn)友文工團將 《長征組歌》 重新配曲，在北京展覽館劇場再度公演。作曲家遇秋回憶說：“當時的情景真是讓我終生難忘，在擁有近2000個座位的北京展覽館劇場，2個月內(nèi)連續(xù)演出40場，座無虛席，轟動全國?！?/p>

周恩來在一個月前剛做了大手術，此時身體虛弱。躺在病床上的他得知 《長征組歌》 公演，用微弱的聲音對鄧穎超說他想看。剛剛演出完 《長征組歌》 的演員們含著熱淚，在空無一人的劇場再次演出，錄下影像。周恩來在彌留之際仍念念不忘“官兵一致同甘苦，革命理想高于天”。1976年2月，周恩來逝世一個月后，八一電影制片廠導演王蘋、黃寶善完成了彩色藝術紀錄片 《長征組歌》 的攝制，遺憾的是周恩來再也看不到了。

1992年7月30日，《長征組歌》 復排。2009年為慶祝新中國成立60周年，戰(zhàn)友文工團再次復排 《長征組歌》，獲文化部首屆“全國專業(yè)舞臺藝術優(yōu)秀保留劇目”大獎。2016年9月9日，深圳市委宣傳部主辦的第20屆深圳大劇院藝術節(jié)開幕式，邀請戰(zhàn)友文工團來深圳大劇院演出 《長征組歌》。算下來，《長征組歌》累計演出1500多場，是繼 《黃河大合唱》 后演出最多的大型音樂套曲。它的影響之大、普及之廣，是中國合唱史上罕見的。《長征組歌》 代表了20世紀60年代中國音樂創(chuàng)作的最高成就，與音樂舞蹈史詩 《東方紅》 一起入選“20世紀華人音樂經(jīng)典”。

（選自《黨史博覽》2019年第1期）